“多幾棵珊瑚而已,感興趣就去找你的族人,不用什麽都叫我。”


    “可是我想叫你呀。”她把頭冒出海麵,倚靠在礁石上,一臉閑散怡然。


    “你叫我,我可沒義務每次都來。”


    “我們可是結婚的關係,你當然要來。”


    “你怎麽又開始開這種結婚的玩笑?”


    “不是開玩笑,我喜歡你嘛。”


    之後,她沒再得到他的意識回應。正感到好奇,忽然看見礁石上出現了一道人影,她剛轉過身去,就被實體化的以太之主壓在了後麵的大石上。


    “害怕,是麽?”以太之主淡淡說道,“你想要的那種關係,不可能讓你一直維持這樣聖潔的狀態。你會被我羞辱,接受我的占有,還需要和我做低維生物才會做的事。”


    “我……我知道啊。”深藍雪白的睫毛長長的,隨她的情緒牽動而微顫,“我都研究海族那麽長時間了,當然知道結婚意味著什麽。”


    以太之主的喉結動了動,輕聲說道:“這種喜歡,你能接受?”


    “能……”


    “別回答那麽快,你想清楚再說。我和你不一樣,我一旦決定做一件事,就再也不會後悔、回頭。你如果想和我變成這種關係,那就是真的永遠在一起了,我不會再放過你的。”


    他說得平平淡淡,但深藍睜大眼,一時情緒受到了很劇烈的衝擊。因為,她確實沒像他想得那麽多。她隻是想現在粘著他,和他越來越親密,所以才天天向他告白,想著能征服他一點算一點。


    可現在看來,她好像是在邀請他做一件覆水難收的事……


    “其實,我挺好奇一件事的……”她撓了撓頭,“我看不管是海族部落,還是在其它動物界,雄性生物好像都是喜歡廣撒網的,不太喜歡保持一對一的關係。尤其是帶頭的那一個,孩子都好多好多,跟很多雌性生的。你為什麽沒有這樣想呢?”


    以太之主望著夜空,歎了一聲,似乎很不滿意她這個問題:


    “第一,生物體隻是我的載體,它控製不了我的思想;第二,即便生來就是雄性,也不一定遵循絕大部分的現象。看看你自己,選了當雌性,不也跟雄性生物似的朝三暮四麽。”


    “我哪有!!”深藍臉紅了,“我隻喜歡過你,沒喜歡過任何人呢!”


    以太之主輕輕笑了一下,但很快拉下了這個笑容:“但你一會兒喜歡我,一會兒又不喜歡;一會兒想我,一會兒自顧自玩去了。現在嘴裏說著喜歡我,卻連想不想和我永遠在一起都不知道,隻想立刻占我便宜。”


    “我沒有!隻是沒想到你這麽認真……”


    “所以我才跟你說,想清楚再說話。不要一天到晚瞎表白。”


    “好嘛,我再想想。那你要等我。”


    “嗯。”


    以太之主知道,深藍隻對海洋特別上心,對於他們之間的事,她可能會花很長很長的時間考慮。但他耐心一直很好,三十三億年都過去了,再等三十三億年,也不是什麽難事。


    第122章


    深藍與以太之主的形態幻化不太一樣。以太之主可以即時適應虛體狀, 深藍每次回到虛體狀,總需要用幾年時間,才能適應神的形態, 完全和海洋融為一體。然而, 自從她習慣了低維世界的快樂,對時間的感受明顯增強, 就再也不樂意等上那麽多年了。


    既然如此,她覺得自己不如幹脆維持現狀,當一個快快樂樂的海族姑娘。


    可是,當一個快樂的姑娘,也難免會有一些煩惱。例如,心上人身體不舒服了。


    她的身體非常耐寒, 但以太之軀隻耐熱,對零下的溫度的耐性, 隻比普通生物好上一些。當全球氣溫下降, 氣溫跌至零下二十以後, 以太之主就不太行了。


    這一天, 深藍與以太之主在冰川上散了一整天的步。以太之主還是和以往一樣, 話不多。深藍興致勃勃地一路話癆, 卻發現他精神比平時差很多。她湊上前去看看他的臉, 又摸了摸他的臉, 倒抽了一口氣。


    “大白天的,耍流氓麽。”以太之主笑了一聲。


    “你怎麽燙成這樣?”深藍看看四周,恍然大悟,“難道在冰川上,你需要釋放大量熱量,才能保持身體不受冷空氣侵蝕嗎?”


    “沒關係的, 我體能很強。”


    “才不是,你這樣很快就會精疲力盡的!”說完,深藍拉著他的手,跳到了海水中。


    他們深潛下去,遊到了一個溫度最適宜的水域。深藍把他安置在一片海底山上。這時,一個龐然大物從遠處深藍海水中靠近。以太之主警覺地站起來,正想帶她躲避,她卻按著他的雙肩,讓他坐下來:“親愛的,你要注意身體。”


    “深藍,那邊有一個……”以太之主忽然蹙眉道,“你叫我什麽?”


    “‘親愛的’,現在小年輕海族夫妻都是這麽叫對方的。”


    “我知道它的意思,我隻是覺得……”他話沒說完,盯著深藍身後說道,“小心,我現在沒太多精力作戰。”


    後方,一頭完全成熟的房角石遊了過來。它光是觸角都有近十米長,銅鈴巨眼瞪著他們倆,就像看到兩塊新鮮美味的魚肉。


    可它的觸須剛靠近,深藍反手就抓住那一條,用力一拽,房角石整個就經曆了一百八十度大摔跤,半天爬不起來。


    以太之主看呆了。可深藍還是如此分裂,仿佛和這個重量級摔跤冠軍沒有任何關係,捧著他的臉,貼心地說:“以後身體不舒服,第一時間跟我說,我雖然是個弱女子,但也會盡量保護你的,不要讓我心疼,知道嗎?”


    “……”哪裏弱了?以太之主笑出了一串泡泡:“好。”


    “好了,你稍微節省一下能量,讓你的小妻子來溫暖你。”


    以太之主已經放棄嚐試為“夫妻”這個詞的定義做爭辯了,乖乖坐好,束手就擒。然後,深藍遊過去,抱住他的脖子和肩,把他的頭摟在懷裏。


    “這樣,會不會溫暖一些?”


    “嗯。”


    低頭看看懷裏的男人,他們從未距離如此之近。他靠在她的胸前,鼻尖高高的,睫毛長長的,隻是靜止不動,都讓她的胸腔灌滿了搏動的蜜糖。他減少了一些釋放的熱量,但體溫還很高,呼吸灼燒了海水,又隨著流淌在她的肌膚上。她加大了擁抱他的力道,試圖傳遞給他更多的體溫。


    “你用這個姿勢抱一個男人,”以太之主閉著眼,吐了一口氣,似乎在抑製著某種呼之欲出的情緒,“很危險。”


    “嗯?”


    深藍放空了兩秒,猛地後縮了一下,渾身的血液都衝到臉頰上了。接著她,視線亂轉,就是不敢再與他對視:“那,那個,反正我喜歡你,這種事早晚會做的,也沒什麽關係……”


    看見她羞羞地掉頭就跑,以太之主笑了起來,衝上去抓住她的手腕,順著水流把她拉回去:“過來。”


    可她剛回過頭,就看到他身後出現了大片黑壓壓的影子。她睜大眼,掙脫他的手,朝他身後的方向遊去。接著,海水的味道變得嗆人,視野越來越清晰,她整個人都好像被凍住了——那是一片屍體。有房角石的,有鯊魚的,有鸚鵡螺的,有小魚群的,也有海族的。


    以太之主承諾了要等她。可他沒想到,他並沒有等太久,就有了結果。


    這是4.39億年前的地球。6000光年外,老態恒星爆炸,放射出伽馬射線,擊穿了臭氧層,直擊地球陸地表層、進入海洋,殺死大量浮遊生物,破壞了海洋的食物鏈。而且,伽馬射線還打亂了空氣分子中的化學成分,令不同元素組成了毒性氣體,導致陽光無法進入海洋,全球氣溫驟減。於是,海侵廣泛,南方古陸進入南極地區,影響了環流變化,第一次物種大滅絕也在這時期爆發了,滅絕數量高達了85%。同時,36%的海族死於了海族文明開始以來的第一次大饑荒。


    這一場災難像一顆彗星,在天上時好像美麗而無足輕重,真正砸到了深藍的世界以後,才令深藍感知到了它的分量。


    而且她知道,如果不是因為她變成了實體,完全有可能預防這一次災害。


    以太之主發現了她情緒上的動蕩,似乎在安慰她:“自然法則存在的意義,就在於選擇出那些適應環境的生物。而那些孱弱的生命,即便消失在曆史長流中,也是正常的現象。”


    深藍聽進了這些話,反複說服自己,沒有人製定了一條規矩,要為自己創造出來的生命負責。況且,這屬於自然災害,製造者並不是她,她完全沒必要為此感到愧疚。


    成為一個少女,而不是一個神,隻是一個中性的選擇,並不存在對與錯。


    可是,當她變回虛體狀,用神靈的視角去俯瞰眾生,看見小海族們被瀕死的父母送到了冰川上,用發育不全的嗓子哀嚎;看見一片片中毒的鱟群在沙灘上翻過身來死去,最終被太陽曬幹;看見房角石的龐大身軀失去了生命,沉入深海……奧陶紀生命的繁盛,在這個轉折點畫下了大句號。


    “她的選擇不是錯的”這句話,顯得如此無力。


    無盡海洋之主召喚出了琉璃軍團,將他們實體化,拯救並守護這些水生火熱之中的生命。他們成為了最早的海神族祖先。


    因為他們的誕生,海族文化有了飛躍式的發展。他們創造了最早的文字——古海族語,在深藍召喚他們的海洋中心,建立了一個琉璃軍團神殿,以此作為他們聚集和議會的地點。他們在神殿附近修建了彩繪琉璃式的住所、禮拜堂、祭壇、學校、部隊訓練營、集市等等,並在麵向太陽升起的方向,修建了一道紀念無盡海洋之主的創世門……漸漸地,大片大片的建築連成了一座神聖而高貴的聖都。


    這便是第一座海洋的文明之城。海族們為它命名為“聖耶迦那”。


    在高維空間裏,時間的流逝幾乎是無感的。深藍經常聽到海族們的朝拜與懺悔,眨眼間,海神族的繁衍便經曆了四千多代。


    感受到了深藍的自責,以太之主卻沒再一直保持虛體狀,而是用各式各樣的身份在海洋裏生活,幫助那些處於苦難中的海族。他和以前一樣,繼續默默陪伴在她身邊。隻是這一回,她沒再主動與他說話。


    智慧的進步往往伴隨著不安。宗教的誕生,也帶來了大量神學者的思考。


    他們最喜歡思考的就是罪惡與痛苦的本質。


    因為深藍長時間沒有顯示實體,也有海族漸漸開始質疑,這個傳說中的海洋最高神是否真實存在。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對我們充滿關愛的神,她怎麽可能允許近兩千萬年前,那場幾乎毀滅世界的災難發生呢?”


    “如果真有這樣一個善良的神存在,她怎麽會允許海洋世界存在那麽多的邪念滋生呢?”


    懷疑者們最喜歡提出以上兩個問題。


    一些海神族便拿出了深藍創造他們祖先的記載,每次都和他們辯個你死我活。


    回歸了虛體與理性,深藍在思考中明白了:如果沒有價值,就沒有所謂的善與惡;如果自然界裏隻有電子和基因傳遞,就沒有所謂的快樂與痛苦。從高維的空間看待這個低維的世界,不代入情感和欲望,這個世界發生的一切,就沒有任何意義。


    可是,對低維生物而言並非如此。他們生活在一個混合了基因傳遞和物理作用的世界,沒有規律,充滿概率,有人收獲幸運,有人遭受痛苦,沒有任何公平可言。就連她,海洋的造物主,也無法給予他們絕對的公平。她的沒心沒肺、不理不睬,甚至會帶給他們滅頂之災。


    海族創造了偉大文明的雛形,卻對更加龐大冷漠的自然法則無能為力。他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在宇宙黑色的巨大幕布下,配合萬物運作的節拍,邁出響應的步伐,何其可悲。


    痛苦是低維生物的特權,是獨立個體的特權,是自私者的特權,不應是神擁有的特質。


    神即便無法為他們創造出公平,也不應增加更多的不公。


    於是,無盡海洋之主決定,以後如果不是特殊原因,不再使用實體進入低維世界。


    4.3億年前的一個早上,深藍聽見了一個海神族少女的祈禱:“無盡海洋之主啊,我偷偷喜歡的那個男人就在我身邊,希望他能愛上我……”


    這本來是一個很普通的禱告內容,但深藍從她的意識中,看見了以太之主的模樣。深藍一時好奇,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少女所在的地方。


    然後,她真的看見了那個男人熟悉的模樣。白色的碎發,白色的托加,麵容上總是寫著漠不關心與優雅。接著,她看見那個少女靠在他的懷裏。


    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深藍一瞬間就實體化了,而且出現在了那兩個人麵前。


    他們在聖耶迦那的光海神殿中,以太之主果然和那個少女抱在一起。


    少女留著一頭金色的頭發,即便哭著,也不難看出皮膚白嫩,麵容嬌俏,身材足以讓任何年齡段的雄性海族都想入非非。此刻,她鑽在他的懷裏,眼淚汪汪,委屈巴巴,簡直像第一次摔跤的小女孩,哭得傷心極了。


    深藍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雖然想著要以虛體狀永生下去,卻沒想過一個問題:以太之主可能並不會永遠等她。


    而在他抬頭與她四目相撞的瞬間,她終於知道,自己不得不認命了。


    原本以為自己已經心回神性,不能再愛,但其實隻是自欺欺人。


    這一份對以太之主的愛意隻是被她藏了兩千萬年,卻不曾消失過。並且,就像藏在酒窖裏的酒,隨著時間的推移,愈發濃烈。


    而得知他可能會愛上別人時,她甚至對他懷裏的少女有了很強的攻擊性。


    ——不過是她創造的弱小生命,也敢來和她搶戀人?!


    她醞釀著奧術神力,眼神冷漠,隻想動手殺了少女。


    少女還是哭個不停,抽泣著說:“先生,我喜歡你很久了,你既然和妻子不住在一起,為什麽要對我這麽殘酷?我什麽都不要,哪怕隻有一夜的愛也可以,不會辜負你對她的責任的,為什麽要拒絕我……”


    “原因我告訴過你了,我不是對妻子負責,而是除了她,我對任何女人都提不起興趣。就算她允許我碰別的女人,我也不想。”


    雖然是對少女說話,但以太之主的眼睛卻看著深藍。


    兩千多萬年前沒見,深藍還是以前的樣子:不盈一握的腰。海藻般濕潤的長發。柔軟的唇。白皙纖細的手指。她的每一寸肌膚、每一點體溫……都讓他很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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