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連景淮平時雖然也經常遭到謝明馳的針對, 但卻從沒有哪次像今日這般冤枉,他當即替自己叫屈道:“嶽丈大人,誤會啊!如今整個王府都是由圓圓當家做主, 她讓往東, 我絕不敢往西,更別提給她委屈受了。”


    聞言,謝明馳複又看向自己懷中的女兒, 隻見她雙頰紅潤, 氣色尚佳,從外表看起來確實不像婚後生活不協調的樣子, 於是稍稍放下內心的擔憂。


    他抬起手,愛憐地揉揉謝沅錦細軟的發絲,道:“什麽時候想爹爹了, 就回來瞧瞧,咱家沒有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這種說法, 爹爹永遠是你的靠山。”


    謝沅錦點了點頭表示明白。她方才是情緒上頭, 一下子沒收斂住, 這會兒回過神來,便有些不好意思。


    她鬆開手, 整個人從父親的懷抱中退了出來,然後站直身子說道:“女兒帶了父親最喜歡的明前龍井,您若是想嚐嚐鮮,不如女兒現在去給您煮?”


    “嗯, 先進屋子裏再說吧。”說罷,謝明馳的大手便在謝沅錦後背虛虛地扶了一把,擁著她往前。


    父女倆相別數日, 正是有許多體己話要說的時候,連景淮沒有不知趣地湊上前,而是故意落後幾步走在後頭。


    其實在他看來,謝明馳父女打破隔閡,重塑親情,是必然的結果。一方麵因為謝沅錦本來就是你對我好,我便對你更好的真性子;


    另一方麵則是因為,她從小親緣淡薄,好不容易有個願意將她視如己出的養母丁氏,也早早地去世了。所以,當真正的親人出現在麵前時,她隻會比一般人更拚命地,去抓住那點僅有的溫情。


    “她比以前開朗了很多。”盛長儒與連景淮並肩行走著,語氣感歎道。


    對此連景淮隻是淡淡地回應道:“畢竟她如今的生活裏少了很多糟心的人,糟心的事兒。”


    他說這句話不過是陳述事實,並沒有特別去影射誰,但聽在盛長儒耳裏,他還是忍不住對號入座道:“我知道過去是我們一家對不住她。子不言父之過,站在我的立場,我不好去評判父親當年所犯下的過錯,但我既然已經接手盛家的全部產業,將來必定會傾盡全力護她安好。”


    聽聞此言,連景淮不禁挑了挑眉,問道:“你才剛中進士不久,即便是探花,入了翰林院,也僅僅是個七品編修,盛文旭居然放心這麽早把家業交給你?”


    自從決定接納這個姐夫以後,雙方便不是外人了,因此盛長儒倒也沒有隱瞞,而是坦白地說道:“父親那五品郎中的官職,是沾了姐姐的光才到手的。本來姐姐若真是盛家的女兒,他還能心安理得地接受,但——”


    話至一半,盛長儒欲言又止。


    他動了動唇,幾度張口,但最後還是沒有繼續說下去。


    好在不需要他說得多麽清楚,連景淮也能夠自己想明白。


    這十幾年來,盛文旭沒少虧待謝沅錦,中間甚至還動過把她打包送進權貴被窩裏的想法,結果到頭來,人家的真實身份竟然是堂堂侯府千金,盛文旭豈能不惶恐?隻怕是每天都如坐針氈,深怕謝明馳前去尋仇吧!


    “——後來,我便勸他主動卸下官職,帶著我娘親一道回老家休養了。”盛長儒總結道。


    連景淮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然後說道:“還算是聰明,知道要避風頭。”


    話落,他們正好走至堂屋門口。


    進到屋子裏後,謝沅錦便徑自來到紅泥小茶爐前,拿起火筷,撥了撥燃爐中的黑碳。炭爐上架著一隻掐絲琺琅茶壺,正在等水沸。


    就這一小會兒的工夫,她也沒閑著,從紫砂茶罐裏舀出烘焙好的茶葉,倒入茶碾,細細地搗成細末。


    待茶壺裏的水徹底煮沸以後,便輪到衝茶的步驟。謝沅錦將水壺由低至高,連拉三次,以保證茶湯的濃度能夠均勻。


    末了,她又執起像刷子模樣的茶筅攪拌茶湯,直至茶湯麵上泛起白淨細膩的泡沫,才算大功告成。


    連景淮平時對喝茶沒什麽講究,更不曉得原來煮茶需要經過這麽多道工序,一時間看得有些發愣。


    而謝明馳卻已經接過茶杯,啜飲起來。他不是個會貪圖口腹之欲的人,日常飲食都是以填飽肚子為主要目的,唯獨在喝茶這件事上顯得吹毛求疵。


    蓋因亡妻玉氏酷愛茶道,每當夫妻二人同處在閨房中時,她總是會親手為他煮茶,一杯接著一杯。到最後,謝明馳的味蕾被養刁了,可是卻再也沒有人,能夠完美地還原出那股令他魂牽夢縈的滋味。


    謝明馳品完茶,輕輕將茶盞擱回桌麵,然後說道:“茶是好茶,你的手藝也進步了不少。”


    “比之娘親的手藝如何?”謝沅錦追問道。


    謝明馳思忖半晌,說:“乍一入口有幾分相似,但你這回沒有把控好火候,茶湯沸過頭了。”


    連景淮眼珠跟著他們父女倆的對話,一來一往地轉動,卻愣是插不進半句話。謝明馳注意到他的視線,不由扭過頭去問道:“怎麽樣,喝得出好壞嗎?”


    驟然被點到名兒,連景淮幾乎是不假思索地答道:“圓圓親手泡的茶都是極好的,我都喜歡喝。”


    謝明馳聞言難得沒有反駁,也沒有嫌棄他油腔滑調,反而附和道:“是啊,還是自家的媳婦兒泡得茶最好,喝得慣,也合自己口味。”


    說到這裏,謝明馳像是忽然想起什麽,把目光投向了盛長儒,問道:“儒哥兒也該開始相看親事了吧?目前可有瞧到鍾意的姑娘?”


    盛長儒下意識瞥了一眼正對麵坐著的謝沅錦,見後者也以一種好奇而期待的眼神注視著自己,心情頓時有些複雜。


    他端起茶杯,咕咚咕咚幾口灌下去,勉強壓住內心的燥意道:“沒有。”


    連景淮似漫不經心地掀了掀薄唇,問道:“是沒有你瞧得上的,還是沒有瞧得上你的。”


    話音剛落,盛長儒還未來得及做出任何反應,謝沅錦倒先不樂意了。她伸手就在連景淮精實的小臂上用力一擰,“你胡說什麽,咱們儒哥兒不僅生得玉樹臨風,本身更是極有才幹,才十五歲的探花郎啊!怎麽可能沒有小姑娘欽慕?”


    連景淮受了數落,表麵上雖然不敢違抗謝沅錦,但心裏卻狠狠地給盛長儒記上一筆。


    謝明馳靜默片刻,沉吟道:“我最近時常耳聞,甄家想要把女兒許配予你的小道消息,倘若你並無此意,最好還是盡早和對方解釋清楚吧,否則繼續放任輿論滋長,恐會影響女方的聲譽。”


    “甄家?”謝沅錦疑惑道:“是嚴大夫人甄氏的母家麽?”


    盛長儒本不欲提起這樁事惹謝沅錦擔心,但話題既然已經引到這上頭,他再回避,就顯得過於刻意了。因此,他隻能將事情的始末娓娓道來。


    “工部侍郎甄緯思是本次春闈的主考官之一,在殿試以前,我便已經拜入他的門下,學習經略之事。這回我之所以能夠獲封為探花郎,當中也有老師的一份提攜。”


    他斂了斂眸,擱在案上的雙手十指相扣,片晌繼續說道:“老師家的千金年方十四,正值豆蔻年華,為了避免誤會,每次見麵之時我都恪守著君子之禮,絕不逾越半分,但……”


    盛長儒用右手按著自己深鎖的眉頭,頗感無奈地說道:“老師似乎依然沒有打消,想讓我迎娶甄二姑娘為妻的念頭。”


    因為看好其仕途,而將親生女兒下嫁給得意門生的事情,在朝堂上屢見不鮮。這種聯姻屬於互利互惠,通常情況來說,很少人會拒絕。


    謝沅錦不禁疑問道:“你對甄二姑娘,不滿意麽?”


    “甄二姑娘固然好,但是我不喜歡。”他的聲音不重,輕輕地、淡淡地,可是卻說得無比堅定:“甄家能給的好處,無非是讓我減少幾年拚搏的時間,而我不需要。我還年輕,想要什麽可以自己去掙。”


    這一瞬間,謝沅錦忽然從他身上看見了獨屬於少年郎的特質,熱血、無懼、意氣風發。


    “既如此,那便照你心裏所想的去做吧。”站在長姐的角度,謝沅錦正打算再說些鼓勵的話,可誰知就在這時,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隻見有名婢女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一見謝明馳便焦急稟告道:“侯爺,大事不好了!”


    “今個兒下午皇上在西暖閣召見幾位重臣的時候,鄂國公突然上奏,請求皇上早日立儲,以安社稷。起初皇上並不打算理會,可後來鄂國公爺竟長跪不起,欲以此作為要脅,逼迫皇上正麵回應有關立儲的問題……”


    謝明馳一聽,立即拔高聲音,語氣嚴肅地問道:“那現在呢?情況如何?”


    小婢女瑟縮著身子,呐呐地回答道:“現在……皇上當眾斥罵鄂國公爺,說他玩弄權術,結黨營私,打壓異己,是朝廷的蛀蟲。而鄂國公則反批皇上不聽諫言,不識忠良……”


    聽至此處,連景淮不由以手扶額,歎息道:“這些人就不能讓我安安生生地度完婚假麽?非得挑在這種時候搞事。”


    相比起來,謝明馳便顯得冷靜許多,他沒有發出半句怨言或者牢騷,而是緊接著問道:“然後呢,皇上可有下達什麽指令?”


    “有的。”小婢女如實回稟道:“皇上下旨,說要即刻宣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員入宮,讓大家評評究竟是誰有理兒。”


    連景淮再度歎了口氣,站起身,撫平袍裾上因久坐而產生的皺折。


    謝沅錦見狀,趕忙上前幫著他整理衣襟,“郎君,一會兒皇上若是詢問你的意見,你切記,千萬要小心應答,知道嗎?”


    “嗯,我知道。”連景淮說完,不顧周遭目光,伸出一隻手圈住謝沅錦玲瓏的纖腰,並將她攬向自己。


    “你……”謝沅錦才張開口,想要阻攔,嘴巴就立馬被堵住了。男人將她摟緊,唇舌順勢侵占她的口腔,霸道得仿佛要奪去她的全部呼吸,封住一切言語。


    因為視角的問題,眾人看不清楚他們的動作,隻知道連景淮把謝沅錦按在懷裏抱了一會兒,再鬆開時,後者整張臉蛋都爬滿了紅暈,嬌豔欲滴。


    “乖乖的,等我回來接你。”


    眼瞅著謝沅錦點頭答應,連景淮剛有些放下心來,卻又突然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若是他和謝明馳一道入宮覲見皇帝的話,這幢屋子裏豈不就剩下謝沅錦,和盛長儒這對假姐弟獨處麽! ?


    作者有話要說:  耶!我最喜歡寫吃醋劇情了,男主越酸我越快樂!


    ☆、第四十一章


    連景淮心裏雖然極度不樂意, 讓謝沅錦和盛長儒這個隱形的情敵獨處,但眼下也沒有別的選擇,於是他隻得狠狠地剜了後者幾眼, 雙眸銳利如刀。


    盛長儒背後一涼, 下意識攏緊了衣裳。


    待連景淮離開以後,謝沅錦慢騰騰地伸了個懶腰,然後才轉向盛長儒, 態度輕鬆地說道:“好啦, 趁著你姐夫那個討厭鬼不在,咱們好好聊聊。”


    說罷, 不等盛長儒反應過來,她便站起身,走到酒櫃旁, 取出兩壺謝明馳珍藏已久的玉泉酒,一壺遞給他,一壺留給自己。


    玉泉酒是宮廷用酒, 每年春秋兩季由光祿寺良醞署向帝王進貢。該酒因采用西郊玉泉山之泉水釀造而成, 故而得名, 是開國君主萬乘皇帝最愛飲用的酒。


    盛長儒曾經在宮宴中飲過此酒,依稀記得味道確實挺好, 酒液色澤淡麗,酒質醇厚,喝起來口感甘甜圓潤,但是……


    他不禁麵露疑惑地問道:“姐姐, 你能喝酒麽?”


    說實話,謝沅錦心裏也有些發虛,她從前雖然也喝過幾次酒, 但每每都是淺嚐輒止,所以壓根不清楚自己酒量的多寡。


    然而,若是不借酒精助興,盛長儒恐怕很難敞開心房,去和她談論感情這種私密的事情,因此隻得硬著頭皮道:“當然可以啦!你可別小瞧我,說不準我比你還能喝呢。”


    盛長儒狐疑地注視著她,想要從她的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但終究是一無所獲。於是他率先拔開瓶塞,對準壺口,咕咚咕咚地灌起酒來。


    謝沅錦眼睜睜看著他喝酒如喝水,仰起脖子便是一口幹,不由得愣了愣,隨後趕忙出聲阻止道:“行了行了,快別喝了。”


    盛長儒並不貪杯,聞言立馬放下酒注子。 “這下你總該知道了吧?你是喝不過我的。”話落,他又不容置喙地收走擺在謝沅錦麵前的酒壺,繼而將茶杯推給她。


    “姑娘家家的,少喝點酒。”


    不知為何,謝沅錦竟從這短短九個字當中,聽出了些許寵溺的意味。她甩甩頭,努力將奇怪的念頭驅逐出腦袋,然後故作無事地調侃道:“我還當我弟弟是滴酒不沾的乖孩子呐,誰知實際卻是個小酒鬼。”


    換作往常,盛長儒定然是會討巧賣乖地說幾句好聽話兒的,但今日,他卻隻是微垂著眼眸,意有所指地道:“你不知道的事情可多了。”


    謝沅錦有些招架不住這樣的盛長儒,索性把話題帶回到幼年時期,道:“我記得你剛進入學堂的時候,被好多同齡的小姑娘愛慕。其中有個臉蛋兒圓圓的,眼睛大大的,粉雕玉琢般可愛的女孩,每日散學都要跟在你身後回家,你記得嗎?”


    盛長儒想也不想便搖頭道:“不記得了。”


    謝沅錦對此早有預料,因而並沒有表露出任何驚異之情。 “當時我問你,覺得那個女孩兒如何,是不是挺可愛的?結果你倒好,居然回答我說,‘小小年紀哪裏看得出美醜’。”


    時至今日,再回想起他那副人小鬼大的模樣,謝沅錦還是忍不住捂著嘴,輕笑出聲:“那會兒我就時常在想,恐怕得是天仙才能入得了你的眼。你說呢?你究竟喜歡什麽樣兒的姑娘。”


    問話的時候,謝沅錦身子不自覺往前傾。她靠得那麽近,盛長儒甚至能夠聞到那幽蘭般的細細香喘,仿佛帶毒的罌粟,誘他去采摘。


    盛長儒不得已後退了幾步,雙手撐在身後的地麵上,狼狽地喘息。


    無法否認地,他想要她。這種感覺不是頭一回出現,早在三四年前,他便隱隱發覺自己對謝沅錦這個長姐,懷有不尋常的情愫。


    猶記得,那是個夏日的黃昏。謝沅錦如同往常那般,手把手地教他識字習文,因為天氣炎熱,她隻穿了一件單薄的紗裙,女性特征十分明顯。


    盛長儒起初隻是有些不好意思,直到後來看見謝沅錦拿出一方絲帕,輕輕擦拭著脖頸間滲出來的薄薄香汗。


    她的脖子纖細,且沒有絲毫頸紋,晶瑩的汗珠在如雪的肌膚上凝結,看似淩亂,實則卻帶著一種清新脫俗的美感。


    盛長儒輕易便看癡了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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