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裏夫又氣又憋屈。但是瑪琳站在那裏,手持魔杖,氣勢很足,和早年他認識的那個落魄的鄉下姑娘已經兩個不同的人。就在他不知道的地方,這個女孩做了許多事情,甚至讓費切爾大人都為她改變了計劃。


    她說的沒有錯,自己就算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改變。


    反而他應該快點回到休息室去通知費切爾,告訴他當年那個拿著索羅沃奇家族戒指的紅發男孩已經成為了白花騎士,還和瑪琳暗地碰頭了。


    克裏夫不服氣地哼了一聲,帶著人先離開了。


    克裏夫走遠,菲利多轉向瑪琳,問:“你想要勸我改變主意嗎?”


    瑪琳卻說:“不,我不想。實際上我也想讓裏拉切被公審。”


    菲利多的眼睛一下就明亮了起來。


    瑪琳心想,菲利多還說自己的眼睛像小狗,明明是他像才對。


    瑪琳說:“在這之前,我並不覺得這能夠實現。因為在我這近二十年所見到的世界裏,宗教的力量就像是一座大山,所有的汙穢和罪惡都能夠牢牢地掩藏在這座山的下麵。我認為憑我自己的力量,是完全無法撼動這座大山的。所以從一開始的時候,我就已經在心裏妥協,做出的是次一級的打算。我想既然無法讓真相公正地呈現在人們的麵前,至少應該通過談判讓他們付出一點代價,然後順便地,我們也能得到一些好處。”


    菲利多認真地聽著瑪琳的話,雖然他總說瑪琳的理論是“瑪琳的歪理”,但瑪琳說話的時候,他總是忍不住要認真去聽。


    瑪琳說到這裏就笑了:“但現在我發現,其實也有不妥協的可能。雖然這確實很難,但我看到你都這樣堅定,就覺得這其實並不是不能實現的。一名神官被公審,是一件多麽讓人無法想象的事情,可是如果我們能夠辦成呢?”


    “並不是因為他是神官,”菲利多糾正,“不管他是誰,神官或者是其他人,他都犯下了應該被公審的罪行。”


    說到這裏,瑪琳興致勃勃,又雄心萬丈:“菲利多,我從來沒有這樣有信心過。我現在已經迫不及待了,我已經有了許多想法,正在等待去完成……”


    第172章 23


    王宮深處有一處皇家畫廊, 裏麵收藏著著曆代以來王室收集來的名家畫作。當然,更重要的是,裏麵還懸掛著無數王室成員畫像, 從威利斯大帝時代陳舊斑駁的古老畫像,一直到現在的威利斯七世。


    西德尼王子走到了前邊, 站到了一副畫像前,畫像的主角是西德尼六世。


    在畫中西德尼六世一隻手拿著代表王權的王劍,一隻手拿著代表神權的金杯。他是第一位在畫像中留下了金杯影像的國王, 在光明神殿的吹噓中,他的簡直比威利斯大帝還要偉大 。


    在神聖帕赫羅, 人們能夠讀到的書都來自光明神殿, 就連曆史也是如此。在光明神殿的記錄中, 宣教的神諭者和神官們才是主角, 那些君王從來都隻是背景板一樣的存在。


    光明神殿認為曆史已經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 卻不知道就在這個畫廊裏,還藏著一份獨獨屬於王室的記錄。


    西德尼王子十二歲的時候, 他的父親帶他到這裏來, 親自向他講述了那些被隱藏在光明神殿傳說背後的真正曆史。


    威利斯七世在很年輕的時候就成為了國王,他接到手裏的是一個內憂外患, 危如累卵的神聖帕赫羅。那時, 邊境不斷爆發各種小型戰爭,異族人與神聖帕赫羅衝突不斷,同時王室一貧如洗,連王宮的維修費都拿不出來。


    年少氣盛的威利斯七世變賣了母親的首飾充當軍資, 親自騎上戰馬遠征北方,將侵略者趕出了神聖帕赫羅。他獲得了勝利,收回了土地。但在勝利的時候,他卻發現自己也同時失敗了。


    他用生命從北方異族人手中搶回來的隻是一個勝利的空名,戰爭所帶來的全部利益他一點都沒有分到,那片土地成為一個新的神殿轄區,當地人從被侵略者劫掠而換成主動向神殿納貢,而威利斯七世好像隻是白白在中間表演了一場戰鬥的戲劇。


    威利斯七世一身血汙,穿著破損的盔甲回到他搶回的城池,看到了那些被拯救的子民,匍匐在剛抵達、衣衫整潔的神官腳下,他們親吻神官的腳麵,就像是奴隸一樣。


    威利斯七世一瞬間認清了現實,那個岌岌可危的神聖帝國,最大的瘡口並不在北方,而在神聖帝國最深的地底。


    威利斯七世為此,爭鬥了幾乎一生,在這過程中,他精心培養的繼承人高登王子死去了,他最愛的妻子哈麗特也死去了,最後連他自己都被嚇破了膽,變成了隻敢龜縮在殼子裏的懦夫。


    在許多人的眼中,國王威利斯七世一聲唯一值得著稱的成就就是他年輕時候驅逐了北方異族,而他的後半生卻是庸碌平凡,甚至稱得上昏庸。


    而在西德尼眼裏,他的父親已經做得足夠多了,而他將會繼承父親的遺誌,完成他沒有完成的夙願。


    安靜的畫室中,突然響起了清脆的腳步聲,那種輕巧而且輕盈的聲音,顯然來自某位淑女的高低鞋子。


    西德尼王子回過頭去:“你來了……”


    但令他意外的是,來的人並不是他邀請的魔法師小姐,而是神殿首席女學徒瑟雅德拉。


    瑟雅德拉微笑著走來,睫毛輕輕地顫動,她用溫柔的聲音說:“我在你眼裏看到了意外,難道說你約了別人?”


    西德尼王子沒有直接回答瑟雅德拉:“瑟雅德拉小姐,你是怎麽找到這裏的?”


    “你是王子,隻要想知道,總有辦法。”瑟雅德拉說。隻要她願意詢問,就會有一大群人湧上來向她提供答案,她從不覺得知道誰的行蹤是一件難事。


    “你是怎麽進來的?”西德尼王子皺眉,畫廊外明明還有侍衛。


    “因為我告訴他是你約我來的,他們沒有懷疑,畢竟這並不是第一次了。”瑟雅德拉擁有一副純潔得如同光明女神的外表,隻要她說話,從不會有男人懷疑她在說謊。


    說話間,瑟雅德拉走到了一幅畫像前,仔細地打量。


    那是西德尼王子的母親哈麗特王後的畫像。瑟雅德拉出生的時候哈麗特王後已經故去,她曾聽說這位王後出身寒微,但因為年輕美貌,迷惑住了衰老的國王,甚至成為了王後。但畫像上看來,似乎她並沒有那麽美麗,甚至看起來還有一點粗魯。


    西德尼王子現在沒有欣賞美人的心情,他隻是在心裏咒罵那些不頂用的侍衛。說到底,他們根本沒有把自己的吩咐放在心上。如果站在這裏的是他的父親威利斯七世,這些侍衛絕對不敢這樣做。


    如果一會兒魔法師看到了瑟雅德拉,說不定會產生懷疑,而現在正是他爭取魔法師的關鍵時刻,他不想讓瑪琳產生誤會。


    “瑟雅德拉……”西德尼王子準備下逐客令。


    但在他剛喊出瑟雅德拉名字的同時,對方已經先發製人地打斷了他,說:“我並不是來找你閑聊的,西德尼王子,我想和你談一談裏拉切。”


    西德尼王子的神色立刻就發生了變化:“你說裏拉切?”


    西德尼王子這驟然轉變的態度讓瑟雅德拉心裏有些微微地受傷——真是無情的男人啊,從前還曾讚美她美麗如同月色,聲稱仰慕她就如同仰慕女神,隻要是她的願望,哪怕是星星都會願意為她摘下……結果真正到了關鍵的時候,這些男人還是覺得利益更加動人。


    不過瑟雅德拉沒有讓這種小情緒影響自己,她微笑著說:“是的。裏拉切被大魔導師費切爾抓到了手裏,我已經去試探過了,費切爾公爵似乎想要用裏拉切和大神官交換什麽,也許是他們家族的魔法石礦,又或者是別的什麽,大神官從索羅沃奇家族那裏拿走的東西不少,所以費切爾提出什麽樣的條件都有可能。”


    西德尼王子也隱隱約約察覺到了,於是他問:“你想說什麽?”


    “那麽你呢?”瑟雅德拉問,“那麽你能夠得到什麽?如果裏拉切被費切爾拿去交換他想要的東西,你又能夠得到什麽?那可是害死了你父親的人,他就要逍遙法外了!”


    “我當然想!”西德尼王子大聲地回答,“不用你來提醒我,我恨不得裏拉切下地獄! ”


    ——“所以,瑟雅德拉小姐也認為裏拉切神官應該被公審嗎?”


    突然,從畫廊的門口處傳來了這樣的一個聲音。


    西德尼和瑟雅德拉看過去,看到了一個身穿印花棉裙的瘦弱女孩,她拿著沉重的魔杖站在門口的地方,一頭微卷的黑發披散在肩膀上。因為穿著舒適的軟底鞋,向他們走來的時候腳步聲輕得幾乎聽不到。


    瑟雅德拉警惕地挑起了眉頭。


    西德尼昂子沒有想到瑪琳會突然出現,一時間也手足無措——一邊是神職者,一邊是魔法師,她們最好別在這裏打起來。


    瑟雅德認出了瑪琳,瑪琳作為魔法師在議事廳突然出聲,說出的還是那麽重大的事情,連瑟雅德拉都被嚇了一跳。


    連瑟雅德拉這樣出色的神殿學徒也隻能在背後提出建議而已,並沒有直接發言的機會。不過她並沒有因此就認為瑪琳是個重要人物,她認為隻是當時議事廳裏的魔法師太少,所以才導致這樣的小女孩都能站到前排去。


    瑟雅德拉高傲地說:“你讓我向你解釋嗎?”


    瑪琳很鎮定,微微地笑著說:“你也可以不用解釋,因為裏拉切並不在你的手上,所以主動權,也不在你的手上。”


    瑟雅德拉看向了西德尼王子,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說:“原來你約的人是索羅沃奇家族的人……看來是我打擾了你們?”


    “不要那麽有戒心,就算偶然地聽到了你們的一點對話,但我也不會傻到去找光明神殿打你的小報告。”瑪琳的心態要輕鬆得多,“實際上,我到這裏來的事情,費切爾並不知道。”


    在大多數人眼裏,瑪琳怎麽可能有自己的立場呢,肯定隻是偶爾代表了一下費切爾而已。


    瑟雅德拉看向了西德尼王子:“要怎麽處置裏拉切神官,難道主動權不是在王子殿下的手上嗎?他是裏拉切罪行的見證人,並且還是未來的國王陛下。西德尼王子,您準備怎樣做?難道說,您也準備為了魔法師的利益而掩蓋住真相嗎?”


    “不是!”被瑟雅德拉這樣一激,西德尼王子下意識地反駁,他緊張地問瑪琳,“難道說,費切爾公爵大人真的想要放過裏拉切?”


    西德尼王子心裏冰涼,他約瑪琳來這裏見麵,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向她打聽費切爾的計劃。難道說,連自己父親的死,最後也要被這些魔法師和神職者利用?


    瑪琳想了想,說:“大概率是。但我覺得我有可能說服他,讓他同意把裏拉切交給我來處理。如果他不同意……我也有另外一個危險的辦法可以讓他不得不同意。”


    這讓在場兩人的眼前都是一亮。


    但接下來,瑪琳又問:“可是,能不能為我解釋一下,為什麽瑟雅德拉小姐身為一名神職者,居然會想要裏拉切神官被公審?這好像違背了你應有的立場,讓我不得不懷疑這是一個陰謀。還是說,為了把他和大神官拉下水,你已經不計代價了?”


    第173章 24


    瑟雅德拉被瑪琳的話勾動了情緒, 假如魔法師就能對付了裏拉切,那麽她隻需要安靜地等待在旁邊,就能夠得到她想要的結果了。


    可是瑪琳顯然並不是那麽好心的人, 她饒有興趣地看著瑟雅德拉,和瑟雅德拉看向她的目光一樣, 裏麵同樣充滿了探究。


    西德尼王子這時候在言語中不由站在了瑪琳的一邊,說:“這同樣是我的疑惑。”


    西德尼王子的態度讓瑟雅德拉有些訝異,西德尼王子可不是一個容易被收買的人, 是因為之前議事廳的那一番話嗎?所以瑪琳輕易就得到了西德尼王子的信任?


    瑟雅德拉的高傲讓她不願意坦誠:“這和你沒有關係。”


    瑪琳卻笑了,說:“裏拉切被公審這件事最大的阻礙從來不在外界, 而是在你們光明神殿自己身上。”


    西德尼王子這時候已經回過了味來——瑪琳是和他站在一起的, 瑪琳想要幫他。


    西德尼王子果斷地做了選擇, 對瑟雅德拉說:“瑟雅德拉, 整個神聖帕赫羅最想要裏拉切被公開審判的幾個人都在這裏了, 再沒有別人了。”


    西德尼王子非常想要爭取瑟雅德拉的加入,他意識到如果瑪琳、瑟雅德拉還有自己聯合到一起, 說不定真的能夠做出一些改變, 把裏拉切送上公審的審判台也不是不可能!


    瑪琳倒是一點都不著急,她看到瑟雅德拉在這種時候還不忘擺架子, 不知道為什麽覺得有些乏味。


    不過她也不是不能理解瑟雅德拉, 如果瑟雅德拉真的想要找魔法師一方作為合作對象,那麽也不應該選擇自己,費切爾和阿爾嘉比她看起來要可靠多了。


    瑪琳說:“如果瑟雅德拉小姐沒有其他話想要說的話,那麽我可以先請您離開嗎?我還有一些事想要和西德尼王子談談。”


    瑟雅德拉猛然抬頭, 看向了瑪琳,她知道自己需要孤注一擲了,因為如果錯失這次機會,可能就再也沒有可能。


    “是,我確實想要趁著這個機會,把裏拉切徹底地擊垮,讓他再也沒有成為大神官的機會。”瑟雅德拉狠狠地說,“那又怎麽樣,你呢,魔法師小姐,你叫什麽?瑪塔莉柯格林,你問這些又有什麽作用,難道說你真的可以左右費切爾公爵的決定嗎?”


    “這你就不需要擔心了。瑟雅德拉小姐,你可能搞錯了一點,現在是賣方市場,裏拉切神官是否被公審,對我來說實際上並沒有什麽直接的利益幹係。”瑪琳淡淡地回答,“應該是你盡力來說服我同你合作,而不是你擺出高傲的樣子,讓我來奉承你和說服你。”


    瑟雅德拉抬頭看向瑪琳,目光微微閃動,但她還是沒有消除疑惑,說:“費切爾公爵不會同意的,他並不是一個容易被說服的男人。”


    瑪琳聽到她的話,徹底地明白了過來:“原來你被他拒絕了呀。”


    瑟雅德拉聽到這話,挺直了腰,臉色擺得非常正,強撐起來自己的尊嚴。


    瑪琳搖頭,歎氣說:“都被費切爾拒絕過了,還這樣囂張,真是不知道你哪裏來的底氣。如果想要合作,我認為你應該降低姿態,學會相信別人,而不是想著挑刺。或者你就不要杵在這裏,耽誤大家的時間。”


    說到最後,瑪琳的語氣已經很不耐煩了,她也不是說一定要瑟雅德拉的幫助,但瑟雅德拉又不甘心走開,又不願意放下架子,一味在這裏僵持不過是在浪費大家的時間。


    瑟雅德拉從未被人如此無禮地對待過,她一氣之下,轉身就準備離開。


    瑪琳和西德尼都沒有挽留,在走出幾步後,瑟雅德拉徹底地冷靜了下來。


    她別無選擇了。她的父親維洛多尼根本不相信自己的女兒,並不認為自己的女兒能夠成為大神官,所以他絕不會支持這樣冒險的行動;而絲妲薇安是一個夾縫之中的投機者,她很清楚她是靠著光明神殿的力量才能在王室之中立足,又是因為扯著王室的大旗,她才能夠在光明神殿中擁有發言權。


    他們兩方,都不願意有任何傷害到光明神殿聲譽的事情發生。但對瑟雅德拉不是這樣的,因為她知道通過常規的手段她永遠無法成為大神官,她必須更激進,更出格,也更狠心。


    瑟雅德拉停下了腳步,她猛然回頭,迅速地走回了原處,她用冰藍色的眼睛死死看著瑪琳,說:“我可以提供任何我能力以內的所有幫助,隻要能把裏拉切送上火刑架。”


    ——


    克裏夫衝回了貴賓休息室,把之前見到菲利多的事情全部一股腦告訴了費切爾。


    “您還記得嗎?他叫菲利多,公爵大人,就是那個手持索羅沃奇家族的學徒戒指的男孩,紅頭發的高個子,現在的他已經成為了白花騎士。您不知道他現在多麽自以為是,不但拒絕交出裏拉切,而且居然敢和我動手……”克裏夫越是說,越是覺得氣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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