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院門到院內有一段距離,嶽王妃實則並未聽清他說了什麽。但她已在腦中想過數遍今日的場景, ……她雖未聽見, 心下卻已與兒子的心思相通。


    嶽王妃當下站了起來,再也遏製不住心中澎湃:“郗兒。”


    齊春錦轉頭問:“他要來同我們一起看皮影戲麽?”


    嶽王妃聞言, 心下激動, 也不知該應是或不是, 隻連忙衝丫鬟使了個眼色,叫那丫鬟將嶽郗推進了門。


    乍見到這麽多人, 嶽郗本能地往後麵仰了仰身子。


    他頭上戴著的帷帽也跟著動了動。


    嶽郗的視線一阻, 這才想起來自己被遮得嚴嚴實實……他便僵直著又好好坐正了。


    嶽王妃將他的反應收入眼底,心下不免更覺心酸。


    等一轉頭,卻隻見齊春錦好奇地盯著嶽郗的方向, 麵上並無一絲心酸同情之色。


    嶽王妃見狀,心底反而鬆了口氣,沒由來的有些輕鬆。


    這些年來,府上人對待世子都萬分小心,一日日的,將世子養成瓷器,碰不得,也見不得。


    嶽郗心下絲毫不覺得開懷。


    興許如齊春錦這般同齡的小姑娘,將他視作正常人一般對待,才正是他想要的罷。


    此時丫鬟小心翼翼地喚了聲:“世子。”


    嶽郗沒有應聲,也沒有動。


    丫鬟悄悄往他膝上放了一隻毽子,正是那日齊春錦沒能從樹上拿下來那隻。


    嶽郗垂下目光,心思一動。


    丫鬟此時推著他繞過了那些皮影藝人,到了嶽王妃的麵前。


    嶽郗也抬起手,遞向了齊春錦的方向,隻是他喉中一聲不吭,叫旁人看來卻是有些摸不著頭腦的。


    然而齊春錦卻是不顧這些的。


    她當下驚喜道:“那日的毽子!”


    嶽郗沒有出聲。


    便由他身後的丫鬟應了聲道:“是呢姑娘,那日世子命我等將它取了下來,一直留著,等姑娘來呢。”


    嶽郗一下攥緊了那隻毽子,帷帽之下的麵容,越發讓人看不清了。


    齊春錦點點頭,從他手中拽了過來,道了聲:“謝謝。”


    然後轉手就給了嶽王妃。


    嶽郗:?


    “毽子是王妃買的。”齊春錦道:“雲安踢飛的。”


    雲安郡主麵頰紅了紅,也對嶽郗道了一聲:“多謝。”


    齊春錦隨即問他:“你要一塊兒麽?”


    一塊兒?


    一塊兒做什麽?


    踢毽子?


    嶽郗並非不能行走,隻是他體弱少於行走,以致下肢羸弱,這才常做輪椅。


    想到要踢毽子,嶽郗心下的感覺有些怪異,連帶腿都跟著又麻又癢了,但又有些從未升起過的蠢蠢欲動。


    齊春錦這時卻是伸手,從丫鬟手裏的托盤上,取過了一張單子,遞給了嶽郗,道:“你也點一出麽?”


    嶽郗怔了怔,這才明白過來,她說的是坐著一塊兒看皮影戲。


    他上次看這東西,還是幾歲時了。


    嶽郗恍惚一瞬,點了下頭。


    嶽王妃一直在旁邊注視著他的動作,見他這般,險些落淚。


    “還不快些布置出來!都愣著作什麽?”


    丫鬟下人們連忙重新擺開了桌子。


    嶽郗頭戴帷帽,原本還不大適應,但這會兒見旁人都未問起他的打扮,他一顆心也就慢慢趨於平靜了。


    嶽郗攥緊了手裏的單子,低頭去看。


    他整日窩在屋中,也並非全是枯坐,時不時也要取書來看的,他那院子裏,幾個廂房都堆滿了書。因而他雖然自打病了過後,就沒再請過老師,要識文斷字卻是難不住他的。


    隻是……


    嶽郗瞧著上麵密密麻麻的《金釵記》、《西廂記》、《鴛鴦記》……卻是實在分辨不出講的什麽故事。


    齊春錦見他不動,便道:“方才我們看過那出金釵記了。”


    嶽郗沒出聲。


    但齊春錦已經同他說過好多句話,嶽郗猶猶豫豫地發出了一點聲音:“……嗯。”


    齊春錦喃喃道:“那個取經記我還沒看過,像是很有意思的。還有那個寶珠記……是吧?雲安?你也想看是不是?”


    嶽郗眉眼一動,指了指取經二字,少於開口的嗓子裏,發出了嘶啞的聲音:“……那便,它。”


    一旁的丫鬟連忙點了頭。


    一個年邁的婆子卻是有些急,連忙去看嶽王妃,又壓低了聲音在嶽王妃耳邊道:“世子怎麽不顧自己的喜好……”


    嶽王妃擺了擺手,示意她不要多說。


    懂得照顧旁人的喜好,那不正是他向外邁出的第一步麽?


    沒一會兒工夫,皮影藝人便又演起來了。


    這回卻不是個苦情故事了,而是個精彩的上天入地的故事,裏頭有大妖怪小妖怪,妖怪們一會兒爭山頭,一會兒爭江湖河流……實在花樣百出。


    齊春錦看得津津有味。


    嶽郗也到底還是個少年,骨子裏還未完全長成,這些年又過夠了封閉的生活。


    乍然見到這樣一出戲,竟是比那些枯燥的書本生動多了,饒是他心有抵觸,卻也還是不知不覺地看入了迷。


    嶽王歸來,見到的便是這樣一幕,他不忍進門,打攪了他們,便站在門外,跟做賊似的,就這麽站著一盯,就是足足一個多時辰。


    皮影藝人們收住了動作,卻是一出戲又演完了。


    齊春錦忍不住拍掌道:“好!演得極好!下回還要看這個……”


    嶽王妃心下狂喜,自然是笑得合不攏嘴,滿嘴答應:“好好好!下回你瞧什麽都好……”


    齊春錦掏出了小荷包,還想要打賞人家,隻是繩子一抽,露出了金燦燦的金錁子。


    齊春錦愣了下,這才想起來,自己的荷包早沒了。


    這是攝政王送來的,裏頭裝著的都是金子哪。


    嶽王妃見狀也怔了怔,笑道:“原來齊三姑娘還是個富有的小姑娘。”


    齊春錦搖了搖頭道:“是旁人送的。”


    嶽王妃驚詫道:“誰送的?”


    這時聽得有人來報:“齊王殿下到府門外。”


    眾人抬頭一看,才發現嶽王就站在院門外。


    嶽王忙衝眾人笑了笑,轉頭道:“還不去請殿下進門!”


    齊春錦心道,便是這人送的。


    嶽王吩咐完下人,這才大步跨進了院中,他疾步走向了世子的方向,雙手微微張開,一副像是要將世子擁在懷中的模樣。


    隻是等走近了,他又隻是搓了搓手,道:“郗兒。”


    嶽郗低低喚了聲:“……父親。”


    隻一聲,低得很,幾若未聞。但也足夠叫嶽王高興得手舞足蹈了。


    嶽王當下拍板道:“在府中擺宴,咱們今個兒便宴請齊王殿下,雲安郡主,還有齊三姑娘一並用飯。”


    嶽郗麵露一絲茫然,好像突然之間,他的生活便有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的周圍便多了許許多多的人……


    嶽王妃氣得踹了嶽王一腳:“說的什麽胡話?哪有你說宴請便宴請的道理,也要看人家有沒有空暇才是!”


    嶽王訕訕道:“正是,正是。”


    嶽王妃猶豫一下,想問嶽郗願不願意,但又怕問了,反倒得來個不好的答案。便隻好先看向了齊春錦,她知曉這小姑娘是極為好哄的,又心善得緊。


    “三姑娘可急著回府麽?”嶽王妃問。


    齊春錦茫然道:“為何要宴請我們?”


    嶽王張張嘴,正待說自是慶祝世子出了院子。


    嶽王妃抬腿又是一腳踹了上去,笑道:“日日請你們來陪著解悶,早該請你們一塊兒吃一頓家宴了。隻是總尋不著合適的時候……”


    這話說得牽強,但齊春錦卻不作懷疑。


    她向來隻對那些厭憎的人小心翼翼,對待親近喜歡的人,卻是極好哄的。


    齊春錦扭頭問雲安郡主:“雲安你呢?”


    “我聽你的。”雲安郡主道。她想到一會兒要來的齊王叔,是有些怕的,但想想她已經不仁義過好幾回了,這一回可萬萬不能再留齊三姑娘與齊王叔在一處了。


    眾人一拍即合。


    嶽王妃最後才看向了嶽郗,裝模作樣地問道:“郗兒以為如何?”


    他們口吻熟稔親近且自然,一切都是那樣的順理成章,仿佛他從未大病過那一場,也並未因此掩麵再不見人……


    他似乎就這樣與他們一起,親密地生活了數年。


    嶽郗喉頭動了動:“嗯。”


    宋珩到了嶽王府外,特意等了一會兒,卻沒等到齊春錦出來。


    這個時辰,不是該要離去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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