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無奈扶額,不知為何,嘴唇似也跟著上揚起來。


    古玉觸手溫潤,上有古樸細膩的花紋,還有一個她不認識、叫不出的名字,嶽彎彎如獲至寶,揣了這枚暖玉睡了一晚,唯恐他又要回去般,趁著天不亮,他還沒醒,她便偷偷地溜回了家中,打算等天完全亮了,集市開了場,到街上找個先生去問問。


    她當然沒那麽傻,要露財於人前,她尋了塊發黃的破舊麻衣,拿剪子裁下一角,用灶裏剩下的柴棍,蘸了炭灰,工工整整照著玉上的字謄了一遍,看起來一模一樣。嶽彎彎扔下柴棍,滿足地將玉收拾了藏好,把麻衣布片揣入懷中便入了城。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也是闊闊愛愛的短小君~


    第14章


    清早開攤兒的先生不多,嶽彎彎求知若渴,問得急,來不及等東街的書畫先生擺攤兒了,就近碰著個算命測字的獨眼老先生,老先生花白胡子,獨目炯炯,一看便知很有學問,嶽彎彎揣了碎布到了跟前去。


    “小娘子,這是測字嗎?”


    他見她一落座,先打了招呼,便取出了衣兜裏揣的碎衣片。


    嶽彎彎“嗯”了聲,誠懇地將碎布展開,呈遞老先生麵前,“先生,我就想請教這個字。”


    但嶽彎彎沒有想到的是,她以為,不過隻是個字而已,雖然生僻一些,卻不至於有甚麽不妥,那老先生一瞧見,卻驚得額頭出了層汗,“先生,你怎麽了?”


    老先生大驚變色,“小娘子,你這字,你為何獨獨要測這個字?”


    太子名諱,南明偏僻之地並非人人盡知,但若知道,還不避諱,卻是大忌!


    嶽彎彎也愕然,怔怔盯著自己謄好的字,暗暗回想著那個男人給的玉佩上的紋理,她雖算不上學識飽滿,但描個字樣總不至於醜得無法見人,料想不應該是自己寫得太醜的緣故。又因一向知道算命的頗喜歡誇大其詞,於是平複心境,回道:“我讀書時碰見的,不解其意,便拿來朝先生問一問,先生是有識之士,定然識得。”


    老先生瞧她一個及笄年華的小娘子,尚未成婚,人亦懵懂,少不得要提醒她一句:“小娘子,這字,今日老朽替你解答了,日後便莫要再問別人了,此字於你不吉,小娘子還是避而遠之為好。”


    說罷,他又運筆蘸了清水,在那“聿”字旁又照樣臨摹了一個,“此字為篆文,老朽如今題的這個,則是行書,小娘子看一看。”


    嶽彎彎伸長了脖子,好奇地盯著他在紙上寫的字,果然筆畫工整簡便了許多,讚歎道:“老先生學識高明,就請告訴我吧!”


    她的一雙美眸難掩激動愉快之色,老先生感慨如今世風日下,竟還有女子肯如此作學,何愁事有不竟?難為她一心向學,今日就佯作不知避諱,替她解答一二了。


    “此字念聿,與美玉同音。不知小娘子讀的可是《漢書》?若遇此字,則不奇怪,漢書當中便有‘武騎聿皇’四字,乃是形容驍騎迅疾,若風馳電掣的情狀。”


    嶽彎彎懂了,原是如此。他說他字武驍呢。


    也不知是何人取的名字,應當,是對他寄予了不同凡夫的厚望吧。


    嶽彎彎出起了神。


    好半晌,直至老先生的手影在她麵前晃動了數下,嶽彎彎如夢初醒,立刻喜笑顏開,“多謝先生解惑。”


    說完,將兩枚銅板按在老先生的桌案上便要走,老先生又喚住了她,嶽彎彎不解回眸,問還有何事交代,老先生語重心長:“小娘子切記老朽之言,此字避諱甚多,日後莫再向他人提及,稍有不慎,便致大禍。”


    嶽彎彎似懂非懂,隻點了點頭,應付了過去。


    她辭別了老先生,預備到開場的菜市買些果蔬回去烹調,一路腳步輕快。


    原來他的名字,是念作聿。武騎聿皇之聿。


    瞧這名字多麽威風!比起她的彎彎,全沒有脂粉之氣,也不如陳恩賜那般俗不可耐。在南明城,一定是獨獨一份。


    老先生叮囑她,不讓她再向別人問這個字,她當然不會啦。她再傻也瞧得出來,在南明他是一個過客,他的名字本就該避忌,不然他何不到城裏去呢?分明那裏的清白的小娘子更好找。況且,她又為什麽要讓旁人也知道,有他的存在?放在心底便好了。


    他俊美如斯,在哪裏不炙手可熱。雖然她也完全無心做他的女人,但現在身在南明城,她還是但願,隻有她能夠擁有他。


    嶽彎彎想得甚是美好,不覺步履輕捷,櫻唇微綻。但突兀地,她撞上了攔路的一堵牆。


    抬頭,隻見羅紈煙綃輕曳,粉麵怒而威嚴,鬢發釵環若簇的胡家小娘子,攔在自己跟前,她身後兩名羅衣小環,倒像是廟堂裏供著的護法天王的倆護法,個個瞠目怒視,囂張惱恨至極的模樣。


    嶽彎彎也絲毫不怵,“好狗不擋道。”


    胡玉嬋冷目沉沉,死盯著她:“你說什麽?死狐狸精,你勾引陳家哥哥不算,居然還敢誆他到醉仙居那種地方去?臭不要臉!”


    倆丫鬟也跟著附和:“對!賤人!”


    嶽彎彎感到好奇,“你的恩賜哥哥便是這麽對你說的?”


    胡玉嬋麵色微滯,繼而黝黑的眼珠瞟向旁處,顯出幾分底氣不足的心虛,嶽彎彎便知曉,連她自己,都不相信陳恩賜為了找台階下說的鬼話吧,她清了嗓,溫溫柔柔,體麵地道:“胡娘子,你難道沒瞅見,他那肩膀之上,突然多出了一個血洞?”


    胡玉嬋麵露心驚,望著嶽彎彎。她怎知道?


    她不肯相信陳恩賜如此花心薄幸,尋了他理論,推搡之間便發現了,他身上有傷,當時他顧左右而言他,隨意找了個由頭混過去了,胡玉嬋雖有懷疑,但並未深思。此刻卻真真驚呆了,嶽彎彎怎麽會知道,陳恩賜肩頭有傷?


    她如此篤定,莫非……


    “沒錯,是我捅的。”嶽彎彎大大方方承認了,順便對仍被蒙在鼓裏的胡玉嬋表示了一番憐憫,“你也可以想想,我若是真想勾搭他,何至於捅他?前日裏他來時,手腳對我不規矩,齷齪下流至極,就是你想的那般,我為了自保,才捅傷了他,傷他的是我的這枚木笄,你若是不信,盡可以拿回去與他的傷口比對。”


    說罷,嶽彎彎從鬢中取出了那枚璽華青木笄,上麵鏤著朵朵含羞半放的木蘭,質地輕巧,做工精細,她本人原是沒有的,是江瓚替她置辦裳服時一並所買,她瞧著順眼,日日戴著,還可以防身。


    她將木笄送給胡玉嬋,胡玉嬋起初隻是氣惱嶽彎彎是個勾引她人未婚夫婿的狐狸精,但見到她如此坦率從容,並無半分矯飾之態,心中難免動搖,便任由她將木笄塞入了自己掌中。


    身後的丫鬟不得不提醒她回神,胡玉嬋登時皺眉,將木笄扔了回去,便就摔在嶽彎彎腳下。


    “誰要你這髒狐狸精碰過的東西!”


    嶽彎彎見她簡直不可救藥,幾乎立刻便放棄了勸她回頭是岸的想法,隻為自己自辯清白,沉了嗓道:“還有,我若是想勾引他,又怎會送他到醉仙居去,這前後關係,說得通麽?陳恩賜一向愚,我卻不曉得他愚到這種地步,拿這種說辭去騙人,自然,相信了這話的就更愚了。”


    “你!”


    嶽彎彎打斷了她的將吐之言:“是陳恩賜同我說,胡家是南明富戶之家,你胡家小娘子是個嬌蠻跋扈說一不二的夜叉,他要是娶了你,隻能受命於你,苦不堪言,所以求我去給他當小妾,安撫他受挫的大男子心。我嫌棄他狗眼看人低,自視甚高,在他調戲我時傷了他,將他踹出門去,你猜他惱羞成怒地出了門,會去什麽地方?”


    登時,胡玉嬋的俏麵氣得煞白,怔如木雞,嶽彎彎輕飄飄紮進最後一刀:“當然是去花樓了,那裏的花娘百依百順,正好能滿足他所有的創痛,被迫伏低的創痛,還有被人拒絕的創痛,他本就是這麽個人罷了。我敢跟你打賭,你若真嫁了他,他也是三天兩頭被你逼得去花樓,你若質問他,他一定全怪到你頭上,你又如此輕信他,回頭隻會被耍得團團轉。”


    胡玉嬋抿著唇瓣,身子細細發抖起來。


    她願意信便罷,不願意信,非要跳火坑也罷,對於胡玉嬋,嶽彎彎是仁至義盡,不再理她,彎腰拾起了自己的木笄,轉身,素手挽住自己的長鴉發,已提著籃子離去。


    胡玉嬋如夢初醒,麵色仍然半粉半白,顯然氣得不輕,但這回,她磨了磨後槽牙,跺腳怒道:“走!我要找那姓陳的,今日非得打死他不可!”


    作者有話要說:  知道了男人名字正確讀法之後……


    小月牙會怎麽稱呼她目前的男人呢?


    第15章


    開場後的集市熱鬧喧嚷,人潮如水,各色的小玩意兒也算新鮮花俏,嶽彎彎除了買了一籃子的肉食果蔬,另外還到小攤販那裏,購置了幾枚價錢便宜的精美香囊,打算懸在床帳四角。


    至於先前的不速之客胡玉嬋,她早就忘得一幹二淨了,也不想再搭理和姓陳的有關的一切人事,等物品購買妥當,嶽彎彎發現自己都快拎不動了,手臂酸麻,隻好一路埋頭往家裏趕回。


    但當她趕回以後,便發現籃子裏妥帖珍藏的菱角香囊少了一枚,想是方才回來得太急,不知落在哪裏了。嶽彎彎將香囊取出隨意掛在一隻簾鉤上,拿了菜去灶房生火去了。


    隻有一人用飯,嶽彎彎做了小炒蛋,在灶房裏用完了早膳,回轉來收拾屋子時,卻意外地發覺,那簾鉤之上,整整齊齊懸掛著的,竟是四枚香囊!


    她湊過去數了數,確確實實是四個!


    要不是她白日裏做了夢,便是她燒糊塗了,可她仔細回憶了遍,她非常確信,方才,是三個。


    多的這麽一個……嶽彎彎湊近,將沒隻香囊撥到近前瞧,發現了蛛絲馬跡。其中一枚香囊,棱角上粘了幾粒細小的泥珠。


    她頓時了然於心。


    入了城,又是問字,又是買菜,又是精心挑選了布置家裏的小物件,等回來時天已經不早了,生火做飯,一直到此刻,已到了晌午時分。


    嶽彎彎閑著無事,忽想起那教算命先生教過的字,忙從懷裏摸出了那塊碎布。她畫的確實是個篆文,篆文相比時下流行的行楷,字樣還是稍顯古樸圓潤,不那麽平整崢然、棱角分明,但印刻在花紋典雅莊重的古玉之上,卻是再相得益彰不過。


    她不禁想,究竟是什麽樣的人家,會有這般的手筆呢?


    聽說,河西節度使前不久方被殺了,新走馬上任的節度使很快便要來到西陲,她想到那男人幽沉深邃,猶如碎玉寒珠般的冷眸,一個激靈,不敢作多想。


    就在此刻,她身後正對的木門發出了咚咚咚的聲音,嶽彎彎一驚,還道是陳恩賜去而複返,或是又找了什麽人來尋自己麻煩,這次警惕了些,便靠近了門,朝外問道:“誰啊?”


    無人響應,嶽彎彎愈發謹慎。


    然而就在這時,屋外頭忽響起了一聲嬌滴滴的貓叫“喵”。


    嶽彎彎怔了一下,隨即長長地吐口氣,埋怨自己杞人憂天了些,飛快地拉開門,隻見一隻黑乎乎的小貓蜷縮在門邊,小小的身板兒又黑又幹,瑟瑟地打著顫兒,像是凍壞了,可憐巴巴地望著自己,瞳眸幽幽。


    嶽彎彎瞧它實在可憐,忍不住蹲了下來:“小家夥,你可是與你的主人走散了?”


    黑貓“喵”一聲。


    嶽彎彎撫過它背部柔滑的毛,嘴唇一翹,“要不要來我家,先吃點口糧,暖和一下?”


    黑貓又“喵”一聲。


    它實在乖巧伶俐極了,嶽彎彎忍不住愛心泛濫,將它的前蹄叉著抱起,耐心揣入了懷中,回頭掩上了門,將一天風雪全部阻擋在外。


    餓壞了的小貓,是半點也不挑食的,嶽彎彎灶裏還剩些飯,用溫水溫著,還沒冷卻,她盛了點米飯,倒了熱水,喂小黑貓吃了,它吃飽了就開始嫌棄她的不攙油鹽的大米飯,仰身子滾入了嶽彎彎懷裏,四腳朝天,袒胸露乳地享受愛撫。


    嶽彎彎從前養過小貓小狗,但照顧它們的事大多是由阿爹來幹的,她什麽也不會,便也不知,這隻小貓居然不愛洗澡!還非常不配合!


    一下水便開始撲騰,水花亂濺,攪得嶽彎彎一身狼狽,麵頰都濕透了,今早為了趕場畫的細眉,抹的胭脂,全壞在了它手裏,弄得她也有些生氣了,將毛巾啪地一聲扔進了水裏!


    小貓頓時就不撲騰了。它慣會察言觀色,很快仰起了脖子,偷偷打量起生氣嶽彎彎的臉色,隨即,蔫蔫兒地低下了頭,一動不動的,像是認命了。


    嶽彎彎怒容未消,嘴角卻難忍地揚了起來,怕它又亂動,隻好一邊威脅,一邊誘哄,總算伺候好了這小主子,嶽彎彎將它全身擦幹,見它精疲力盡的,眼瞼直上下親吻,憐愛地摸了摸的毛,等完全幹了,將它送回了自己的軟塌,替它蓋上了小被子。


    伺候貓主子比伺候人還累呢,等將它哄睡著,日頭早已偏斜了。


    這時,屋外又響起了敲門聲,咚咚咚。


    “誰?誰在外邊?”


    無人回應,嶽彎彎還道是幻覺。


    但片刻之後,又是三聲,不疾不徐,咚咚咚。


    嶽彎彎終於耐不住,起身去,拉開門。


    一股朔風卷著片片雪花飄了進來,男人立在門檻之外,長姿如玉樹,身上的發帶、袍袖,無不獵獵鼓風飛揚,嶽彎彎沒想到他會來,簡直愣住了,粉嫩的櫻唇張了張,終究什麽話都沒問出來。


    可是,她的腦子突然亂了,在男人問了句“不歡迎麽”之後,她才漸漸回神,並開始語無倫次:“啊,怎會是你,我家裏還亂著,你不是中毒了麽?中毒了就不要瞎跑,我晚間自然會去找你的。”


    男人睨著他,也沒半分不悅,也沒半分高興,隻道:“我吹了許久冷風了。”


    嶽彎彎又是一怔,見他的狐裘上、黑發間還裹挾著無數雪粒,忙道:“你快進來!”


    伸手將元聿扯入了門內,怕他冷,忙關上了身後的門。


    幸而她在屋中點燃了爐子,嶽彎彎將他扯到爐子旁,讓他坐著烤烤火,順便胡亂地將本來便顯得淩亂,因為貓來了以後愈發不能看的屋子收拾了遍,回眸,隻見元聿並未照她所願地坐下,而是正盯著自己,幽藍的眸子凝視著一人時,簡直……她幾乎就要相信,那來自西域的神秘國度的貴族,有一種令人神魂顛倒的魔力了。


    “你……別再瞧我了……”


    她點燈的手還握著一隻蠟燭,燈芯已在燃燒,將蠟燭燒出了冰瑩燭淚,就要順著燭身流到她手上,元聿看著她,忽然長腿跨過兩步,一手奪了她掌中的蠟燭。燭淚滴到桌案上,元聿將蠟燭摁下,使它與燭淚黏合,它便穩當地立住了。


    燈火之下看嶽彎彎,她雖形容狼狽,花妝淩亂,但難掩肌膚水潤白皙,眉將柳而爭綠,麵共桃而競紅。一雙美眸烏潤如墨,水滑閃亮,炯然有神,雖然略略慌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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