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吃了這麽久,才咬了一枚魚丸,可見是真不肯吃,元聿不想勉強她,嶽彎彎點了點頭,眼睛有些澀澀的,“不想吃。”


    元聿皺眉,吐了口氣,聲音放輕:“那不吃了。”


    宮長妝成來收拾杯盤,等收拾走了,皇後娘娘還精神懨懨地臥在陛下懷中不動,妝成大膽提了一句:“娘娘初來宮中,不知李太妃和崔太妃那處,娘娘……”


    元聿道:“朕的皇後不必紆尊降貴,對皇後有興致結交,讓她們自己過來。”


    “諾。”


    妝成暗暗地吐了口氣,陛下霸道得緊,以前當秦王時,可沒見這般睥睨之勢,以往果然是忍辱負重。


    人終於全走了,元聿用了熱食,加之又抱著隻人形大暖爐,身上出了層熱汗,他見嶽彎彎眼睫低垂,失落不已,不知在想著什麽,湊過去,低聲道:“朕要沐浴了,皇後是否要與朕共浴?”


    嶽彎彎如夢初醒,慌張得像頭被獵人銳目盯上的小獸,掙紮了兩下,沒掙脫,元聿又道:“當初,就算是在野外,皇後都是肯的,怎麽現在反倒不熱情了?”


    嶽彎彎咬唇:“那、那是給你解毒!”


    況且,她那時候又不知道他是太子,要是知道,借她八百膽子,也不敢那麽英氣豪爽地將他……睡了。


    “彎彎。”


    他又喚了一聲。


    嶽彎彎扭頭看他。


    他握著她的柔軟纖腰,嗓音宛若月光底下撞擊著溪石的簌簌流泉:“不要怕。”


    嶽彎彎愣愣地望著他。


    “彎彎,知道什麽是皇後?那便是與朕生同衾,死同陵。”


    他也撫了一下她幾乎要冒出雞皮疙瘩的手背,垂眸,眼中似有笑意。


    “朕記得下過命令,不讓冒開疆強迫你來神京,他辦事牢靠,應是沒有違命,彎彎,你是不是自願來的神京?”


    鬼使神差的,讓這隻畫皮鬼的皮相和聲音所惑,嶽彎彎呆呆地、點了下頭。


    她猛地回過神,知自己徹底鑽進了圈套裏,已經變相承認了自己因為愛他而心甘情願地來神京當他的皇後,嶽彎彎深吸了口氣,大著膽子,輕聲地罵:“壞人!”


    元聿笑了一聲,他抄起她的腿彎,將她送到淨室,隨後命人送水。


    嶽彎彎有了孕,他自然不能對她做什麽過分的事,但相對不那麽過分的事兒,在水裏卻是一點沒少做,嶽彎彎到了最後,隻能吭哧吭哧地趴在浴桶邊沿,包著快要蛻皮的小手罵他。


    罵著罵著,漸漸找回了紅帳裏的感覺,她罵得更凶了,他簡直就是頭獸!


    “人麵獸心”的陛下極是受用,等她連罵的力氣都沒有了,將這條氣息奄奄的魚兒從浴桶裏撈了出來,替她擦幹,就著那張大得足以容納五六人的鳳榻滾了上去。


    她背對著他,不肯過來,元聿便從身後摟住了她的腰,大掌一下沒一下地揉她的肚子,嶽彎彎被揉得舒坦,哼哼唧唧的,元聿聽著便有些想發笑。


    將皇後伺候舒坦了,她迷迷糊糊睡著了。


    元聿沒有留宿,他更衣下榻,回了自己的含元殿。


    今早上晏相來過。


    他並非禮部官員,然而元聿知道,禮部之人並不待見嶽彎彎,就這麽將她接回神京,並給了皇後尊榮,禮部這幾天對他的龍案簡直是一通狂轟,劄子堆積如山。


    嶽彎彎如今懷有身孕,加之先帝新喪未滿一年,元聿早已做了決定,等他的第一個孩兒滿月之後,正式地舉行婚典,冊她為後。


    這事交給禮部去辦,他們心中不服,隻怕辦得不盡心,屆時委屈了皇後。


    這朝裏還有讓他見著順心,辦事穩重,又不會對嶽彎彎有微辭的,思來想去,倒是隻有晏準了。


    但晏準提議:“娘娘畢竟是出身民間,百官心中不順,亦是人之常情。京中五姓之女,盼皇後尊位的不在少數,如今陛下立了農女為後,若以後再娶五姓之女為妃,隻怕人心有不服。臣提議,如皇後娘娘誕下皇長子,婚典再舉行,應能堵住悠悠之口。且對皇後不予封號,來年選秀,再充盈後宮。”


    更深露重,窗外跫鳴細碎,元聿思量間,朱筆不經意在宣紙上留下了一道赤色的墨團,正留在崔遠橋的劄子上。


    等他察覺時,為時已晚。


    這上麵內容與嶽彎彎無關,隻是依從皇命對昭明寺裁撤冗員的複命。


    他看了眼,無奈一歎,提筆在折子後耐心批複:


    此朕昨夜不慎打翻赤墨信手所汙,卿見勿懼。


    如果能有太子,那麽,還有什麽必要再立妃嬪?元聿擱筆,想到晏準的話,心頭掠過這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立妃是不可能立妃的,太子是一定會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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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聽妝成說, 宮裏還有兩位太妃尚在,一個是當年跟隨李皇後嫁來的滕妾李太妃,一個是出自士族的五姓之女崔太妃。


    不過這李太妃在前年厭太子逼宮未遂自殺, 李皇後隨之服毒自盡以後,人就瘋了, 至今幽居在翠雲宮, 不見生人。


    聽說她脾氣不好, 翠雲宮的宮人手臂、腿上常年都有各種創傷劃痕,好多宮女如花似玉的臉蛋也著了毒手。


    嶽彎彎覺得李太妃不好相與,打消了與她結交的念頭。


    至於崔太妃, 妝成在她麵前說起了一樁舊事。


    先帝在世時便極為寵愛崔太妃, 她當年可謂寵冠六宮, 崔太妃膝下無子,先帝甚至決意, 讓崔氏之女當幾位王爺的王妃。


    聽到這兒,嶽彎彎立刻反問了一句:“也包括陛下?”


    妝成一滯。沒有想到, 皇後娘娘到底是機靈聰明了, 立刻從她的話中捉住了肯綮, 並且驟然發難, 妝成猶猶豫豫半晌, 擔憂娘娘會不高興, 可是嶽彎彎的臉上愈發露出狐疑之色,她也就隻好, 將頭一點,“包括。”


    嶽彎彎回頭,看向正為自己塗抹蔻丹,小心翼翼的宮女, 嘴唇撇了一下,“為什麽又沒有那樣做呢?”


    妝成道:“因為陛下始終不肯娶妻。不知是因為什麽緣故。陛下年已弱冠,早在他十六七歲時起,那京都的貴人就都巴巴地想與皇家做親家了,然而當時還是秦王的陛下就始終不肯鬆口。”


    嶽彎彎心裏想,元聿肯定是眼睛長在腦袋頂上,所以看不上人家落落大方的貴女。


    可是,他又怎麽會看上自己呢?


    一定是因為自己也有許多過人之處,比那些貴女都不輸的!


    嶽彎彎這麽一想,麵頰悄然間染上了一抹暈紅,從兩腮幾乎一路燒到了耳根去。


    妝成見娘娘這般單純,隻因為這一句話,便不曉得想到哪裏去了而紅臉,卻不得不提醒她一句:“娘娘,臣說這話僭越,但,崔太妃的內侄女崔氏阿綾,是愛慕陛下的。有一年秋狩時,臣見了。”


    嶽彎彎驀然抬起臉,“你見了什麽?”


    妝成見左右無人,隻有一個為皇後塗染指甲的婢女,便讓她退下了,她大膽地挨著嶽彎彎蹲身而下,滿麵憂心地望著嶽彎彎,道:“崔氏小娘子,比娘娘還小幾歲,當初也才十二歲的年紀,在秋狩時,望著秦王殿下的目光便不一般。京中貴女多擅馬球,崔家小娘子人雖然小,球技卻不弱,那一場球賽原本隻是貴族子弟走馬玩樂的,彩頭也隻有一隻豬頭。崔家小娘子催馬下場,執意要與秦王殿下打一場。臣不敢妄自揣測陛下心意,但同為女子,她那舉動,和她望著陛下的眼神,臣在宮中多年,可擔保絕對不會看錯。”


    嶽彎彎一陣沉默。


    雖然更重要的,是元聿的心,但有這麽一個出身世家的小娘子,也對元聿青睞有加,是不可能沒有絲毫危機感的。


    “她很美麗麽?”


    妝成不會說謊:“極美。”


    “那這樣美麗,又會打馬球,想必是個活得很燦爛的女孩兒吧,這樣,陛下居然也不會動心嗎?”


    若真是這樣,元聿的定力,委實可怕。


    “臣不敢揣摩聖意。”


    嶽彎彎低頭,撫了撫自己才鼓起來,還不算大的肚子,輕聲一笑,挑眉問妝成:“是不是等到我的孩兒生下來了,就可以納妃了?”


    妝成一愣,隻聽皇後娘娘又笑道:“我聽說了的,很多人都在盼著陛下納妃。是啊,畢竟他是陛下,就連我們南明坐府衙的老爺,家裏都有美妾幾房呢,陛下怎麽可能不會有。”


    妝成立即雙膝跪地:“是微臣之罪,臣不該將這些告知娘娘!”


    “你有什麽罪?何況,我也不覺得這有什麽錯啊,讓我知道得更多些,不被蒙在鼓裏,終歸隻有好處沒有壞處,反正,早晚不都是要知道的嗎?其實這些你讓陛下來告訴我,說不準我就會生氣了。”


    嶽彎彎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笑道。


    妝成覷著她臉色,見她似是真的沒不開懷,這才稍稍鬆了口氣。


    晌午,妝成伺候嶽彎彎歇晌,她一個人側臥在那方鳳榻上,花麵朝裏,誰也不見。


    隔著朦朧的繡金絲鸞鳳出祥雲紋的簾帷,隻見那裏頭睡臥的身影一動不動,宮人隻道娘娘已睡著了,不敢攪擾,紛紛沉默地退出了寢殿。


    但嶽彎彎卻根本睡不著。


    以前不想當元聿的小妾和外室,現在好了,她成了他的妻,可是,轉眼又要讓她接納他真正的小妾,擱誰都會心裏堵悶。她隻是覺得,女人想要過得幸福,隻當一個妾是遠遠不夠的,得不到丈夫真正的尊重,就算成了妻,男人隻要皺一下眉頭,妻子也不是那麽好過。皇家是非又多,以後元聿廣開後宮,納的妃子必定都是係出毓秀名門的貴女,她們什麽都好,什麽都懂,把她襯得愈發像個沒見過世麵的鄉野村姑。雖然她原本就是。


    嶽彎彎惆悵無比,心裏不斷地盤算著,這可怎麽是好。


    整整兩個時辰過去,她仍是沒有睡著。


    到了黃昏時分,含元殿那邊傳來消息,說是陛下公文繁重,今晚不來了,就在含元殿歇下。


    嶽彎彎沒說什麽,笑著打發了那邊過來送口信兒的鄭保,回頭鄭保又道:“陛下說了,娘娘若是無聊發悶,可以代他去投喂相裏玉。”


    一聽相裏玉,嶽彎彎的眼眸便亮了起來:“它在哪兒?”


    “在鷹籠裏。”


    鄭保遣了一名小宦官,讓她帶著皇後娘娘去鷹籠那處。


    鷹籠坐落在禦園深處,正是好時節,繁華如靄如霞,風拂動,花海粼粼騰起五色細浪,隔了老遠隻見一座巨大的足有丈許高的鳥籠,坐落在一片錦霞般的牡丹花叢之中,相裏玉就在裏頭撲騰,到處飛。


    宦官解釋:“金雕雖然通人性,但畢竟是隻牲畜,怕它傷了人,當它回來時,便要在這籠子裏歇憩,等到它想走了,會絕食,絕食一頓,宮人見了請示陛下,陛下便會將它放走。”


    相裏玉此刻乖乖地伏在鳥籠上,等待著多日沒來見它的那沒良心的男主人,猝不及防,男主人沒有等到,竟等來了女主人,相裏玉大喜過望,忙拍著翅膀,朝嶽彎彎叫。


    嶽彎彎朝它疾走兩步,靠了過去,朝一旁喂食的宮人道:“給我吧!”


    相裏玉跟她最親,這些宮人喂的肉它吃得都不香了,妝成等人在身後護著,勸諫娘娘不要靠得太近,嶽彎彎不聽,取了一掛肉遞到相裏玉嘴邊,它伸出長喙,刷地一下,精準地咬住了大塊肉。


    見他吃得艱難,鐵嘴伸出,龐大的身體隻能卡在籠子裏,嶽彎彎有些心疼,她朝跟來的小宦官道:“你把它放出來吧,讓它飛走。”


    “這……”


    嶽彎彎道:“你們陛下說,這是翱翔九天的鷹,不能讓它一直困在籠子裏失了野性,放出來吧。”


    小宦官雖怕這鷹失去常態,但其實相裏玉通靈性,從沒犯過傷人的錯,加上這隻金雕很親皇後娘娘,隻要娘娘不受傷,那也沒什麽可懼的,小宦官抬手,讓人解開牢籠。


    鳥籠打開,相裏玉振翅鑽出籠門,朝著嶽彎彎繞飛了幾圈,停在籠格子上,讓嶽彎彎摸他的腦袋,嶽彎彎太喜歡這隻聰明可愛的大雕了,忍不住逗它,又拿了一塊肉,遞到它嘴邊。


    然而相裏玉這一次竟沒有一如常態地將肉咬到嘴裏,它驀然眼眸一厲,朝著旁側窸窸窣窣晃動的花叢裏瞟了過去,跟著,振翅而起,寬大的翼展帶起一股猶如颶風般的風暴,扇得嶽彎彎差點被掀翻,幸有妝成從身後托住她。


    相裏玉朝著不斷晃動的花叢疾馳俯衝而下,裏頭察覺到危險的小動物“喵嗚”一聲,飛奔逃開,相裏玉收勢不住,一頭撞在了花牆上,撞得眼冒金星,差點兒摔落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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