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聿道:“是麽,朕以為,你一直仰慕崔家那個小娘子。”


    前兩年南山狩獵之際,元聿便察覺了晏準對崔綾有些不一般,雖然止乎禮義,隻不過是多看了數眼,但相比晏準從來不近女色,對別的女子一貫是漠然視之,元聿總覺得,他對那崔綾動了心。


    如果是晏準,崔遠橋應該也是樂見其成的。


    晏準再度攢眉:“崔娘子,仰慕的是陛下。”


    元聿反問:“你一直把朕視作你的情敵?”


    晏準搖頭:“臣不會把自己置於如此境地之中,所以,臣早已抽身。”


    元聿吐了口氣,不得不稱歎道:“晏準,你真是個聰明人。”


    他對崔綾那般的小娘子沒有好感,但不能妨礙,旁的人對她有好感。


    隻是晏準光明磊落,他既說了抽身,心上暫未放什麽人,那就真的沒什麽人了。


    聊完了晏準的終身,元聿話鋒又轉到了另一樁事上,“過兩日,北胡的稚燕王子就要抵京了,你身為宰相,代我大魏上國,出城迎他十裏。除夕那日,朕要在朱雀宮中設一個內宴,凡從五品以上的官員,無事不得缺席。”


    晏準道:“臣聽說,這個稚燕王子,生性頑劣不堪,狡詐多端,極其驕奢,他們北胡的單於和閼氏對他愛不能釋,若來神京,隻怕也會生出事端。臣暫未想好,該如何安置這位王子。”


    “朕已想過,暫且安置在楓館。”


    楓館已屬於外宮,是以往專用來安置番邦小國使臣等館舍,除此之外,還有梅館和竹篁,也被征用來安頓小國了。


    “諾。”


    晏準走時,這天竟然還沒亮。


    元聿從未覺著,這一個夜晚,竟會長到無法等待的地步。


    此際隻剩下自己一個人了,然而閉上眼,卻還是她把花冠華服,和他送給她的玉佩仍在腳下的一幕。


    那玉佩此時已安然躺在自己的掌心,紋理細膩,觸手生溫。


    雖然還沒摔碎,但是玉身之上已隱隱出現了蛛絲般的裂紋。


    這塊玉,是他出生那時就帶在身上了的,上麵所鏤的羽毛紋象征著他的母親,背麵的“聿”字是他。


    元聿握住了那枚玉佩,一動不動,靜臥在風雪侵沒的寂寥宮殿之中,閉上了眸。忍著這股頭痛,長眉從中折起,無聲無息。


    鄭保見陛下似睡了,躡手躡腳唯恐驚醒她,走了過來,懷中抱了一床厚實的猩紅雪蓮紋毛毯,正要替陛下蓋上,然而還沒等毛毯鋪開,元聿忽睜開了鳳眸,鄭保僵住了,再也不敢動,隻聽元聿問道:“什麽時辰了?”


    “回陛下,寅時了。”


    元聿揉了揉眉心,歎了一聲,“皇後呢?”


    鄭保將毯子收了回去置於臂彎之中,回道:“娘娘先前醒了一遭,在甘露殿外吹了會風,這會兒又被勸住了,回去歇下了。”


    元聿臉色微沉,“總這般任性。”


    鄭保瞥見陛下放在禦案的那枚玉佩,認了出來,是陛下滿月酒時,先帝陛下賜給羽藍婕妤的,後來,應就一直被陛下帶在身邊了。隻是那玉佩之上不知何故,竟出現了絲縷的裂紋,已是白璧有瑕了。


    然而這於陛下而言,卻是塊寶貝,也不曉得哪個不長眼的大膽狂徒,竟將它弄裂。


    “陛下身子也還沒複原,江太醫說了,這風寒要好時,是好得極快的,要不好時,治上十天半月的,卻也好不了,到底是要自己多養著,陛下也就聽奴婢一句勸吧,早些歇了。”


    元聿的眸中已泛出了血絲,麵露倦怠神色,但鄭保的話,卻仍然沒聽。


    “好不了也好。”


    他輕嗤了一聲。


    小皇後一口一個愛他,說了這麽多遍了,倒是來瞧過他一眼不曾?


    耍嘴皮子厲害,卻也是個好龍葉公、濫竽南郭。


    鄭保見陛下不肯聽勸,心裏也慢慢地歎了一聲。


    娘娘她哪能知道,瞧著身材健碩有力、脫衣之後骨肉勻亭的陛下,從小時候就是個病歪歪的病秧子呢,每次生了病,就難得好。再這麽慪氣下去……唉。


    作者有話要說:  大膽狂徒嶽彎彎,打了個噴嚏:阿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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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稚燕王子是草原上最得單於所喜愛的一個王子, 走馬彎弓,意氣風發,得知被要被遣送大魏為質的時候, 差點兒離家出走。但單於也是無可奈何,最終用綁的, 應是將他綁了來。


    稚燕抵達京畿之日, 宰相晏準親自相迎十裏, 給足禮遇,之後,又從陛下之命, 將北胡一行人安置在了楓館。


    這京都的風物與草原十分不同, 稚燕剛來, 還有點兒新鮮,但很快就被告知, 他不是來神京遊山玩水的,不能隨意出門。等同於, 他就被軟禁在了楓館。


    唯有討好那大皇帝, 才是唯一的出路, 這一點讓他不喜。


    於是稚燕暗中朝自己的謀士問了上國大皇帝陛下的弱點, 他的謀士思索半天, 最後對他道:“這個皇帝, 幾乎是無懈可擊的。”一句話令稚燕有些氣餒以後,謀士又道:“但王子可以試一試, 從她的皇後入手,激怒他,找尋他的破綻。”


    “咦?”稚燕感到很奇怪,“我聽說, 中原人不像我們草原人重情重義,一夫隻有一妻,他們大皇帝陛下都是一匹馬配好幾十個鞍韉,他難道會在意一個皇後嗎?”


    謀士道:“據臣所打聽到的消息,他會的。”


    說罷謀士又附唇過去,在稚燕耳邊獻上妙計。


    稚燕聽得起興,“這倒是不錯,就是有點兒虧,唉,明日除夕宴上,我見機行事就是了。”


    “聽說這個大魏的皇後來自南明,本王子以前倒是曾輕裝簡行去過南明……但可惜的是,南明城的美女不多。也不知這大皇帝的口味竟這樣差,找了一個南明女人當自己的皇後。”


    謀士笑而不語。


    稚燕很快又道:“不過,要說完全沒有美女,倒也不盡然。”稚燕的眼中露出了好奇的鋒芒。


    除夕宴轉瞬而至。


    聽說中原人很正式年節,在這一日,宮裏頭,連同楓館在內,處處張燈結彩,燈火輝煌。


    未及傍晚時分,便有宮中的女侍過來,對稚燕一行人三催四請的,他一覺睡到了午後,好不容易料理好自己,姍姍而去,去時,幾乎都已快開筵了。


    正宮宴之上正首的就是上國的天子和皇後,稚燕有點意外,這個統管數百萬裏疆域的上國大皇帝,居然這麽年輕。聽說中原人耐老,他可比自己大好幾歲呢,居然看起來比他還小的模樣。


    不過,這個皇帝身上流著西域羽藍國的血,一雙藍眸誠不欺人。羽藍國貧民也有生有藍色眼瞳的,稚燕曾擄了兩個回家裏賞玩,不過看起來,倒是遠遠沒有這個大皇帝美貌。


    “小王稚燕,拜見天.朝上國大皇帝陛下。”


    他行的是草原禮節。


    行禮之後,直起身,仰視著禦座之上的帝後,笑道:“小王漢話不精,還請大皇帝陛下原諒。”


    元聿道了原來是客,至於末節,當然不必計較,便為稚燕賜座。


    稚燕到後,終於開筵。


    嶽彎彎興致不高,本不欲出席,何況出席宴會就意味著她要和元聿坐一塊兒。她現在和他坐在一起渾身不自在,皮膚毛孔以下像有針紮般難受,坐不多久,便想離去了,可惜這個稚燕始終不來,還沒開筵,她不能輕易就離去。


    她跟前的琉璃盞、浮雕螭紋青銅鼎,鼎中盛放著蒸肉和其餘美食,酒盞之中鮮紅欲滴的葡萄液,宛若血色。她和元聿的盞中盛放的是一樣的葡萄液,起初以為是酒,想著喝兩口裝作不勝酒力退下去就算,不料嚐了一口,發現就隻是普通的葡萄果汁,她氣餒了,總而言之現下渾身不自在。


    元聿無意地瞥過去,卻見她滿臉寫著極不情願,在位上坐也不端,讓一眾大臣都看在了眼中,他知道她是故意的,想她安分一些,就順手替她斟了一盞葡萄汁。


    這時,稚燕突然開口了:“大皇帝陛下,光喝酒吃肉,沒有歌舞怎麽行?”


    他起身,朝元聿拜了拜,元聿皺了眉,也放下了酒器。


    “大皇帝陛下,我們草原上的歌舞,也有點滋味,小王正好帶了幾個舞姬赴京,正好,趁這個機會,獻醜獻醜了!”


    幾名大臣都表示對稚燕王子所帶來的草原歌舞很有興致,稚燕大笑,撫掌朝外發號。


    很快,一片青雲刮了進來,香霧軟風,一時之間,襯得風雪之間的朱雀宮春光融融,猶若步入了春暖花盛時節。


    這數名胡姬,裝束與中原女子頗有不同,露臍露腰露胳膊露腳踝,軟帶絲絛,頭簪翠羽,明眸善睞,眼窩深邃。不過大魏自立國以來萬邦來朝,古都神京更是,無數小國異邦之友前來謁見,大街之上,對於著此等服飾的女子也是見怪不怪了。


    她們柳腰擺款,纖作細步,探手若錦鱗出水,回旋若鬆濤抱月。


    腳踝上所纏著的金鈴鐺,隨著每一個愈來愈疾的舞步而發出錚璁的擊響,緋紅的長綢,一時纏在玉臂之上,猶若畫壁仙女,一時又急促拋出,仿佛電擊雷霆。


    長眉連娟,媚眼如絲。


    一場歌舞將盛宴的氣氛推上了最高處,無數人為之驚歎。


    這幾個由稚燕王子從北胡帶來的舞姬,身兼中原和草原女子之長,並且融合得恰到好處,叫人歎為觀止。


    她們之中為首的紅衣舞姬,名喚緋衣,更是其中佼佼,不但舞姿出眾,麵貌更若夭夭桃花,瑰姿豔逸,實在美貌至極。


    令人不禁想起昔年一舞傾城、天子視若瑰寶的羽藍國第一美人,那風姿,今日又至少得到了七八分的呈現。


    稚燕趕著過來獻寶,怎麽能不帶上最好的舞姬?緋衣是他從一百個舞女裏挑出來的最好的,今日盛裝之下,美豔無匹,那位高座之上的皇後娘娘,也還要遜色幾分。他都不信了,這,大皇帝都不會動心。


    舞畢,趁著緋衣和幾名舞女尚在,稚燕起身,誠懇而真摯地彎腰再度行禮:“願將此女,獻給大皇帝陛下。”


    百官一時怔怔,無言地偷偷瞄向元聿。


    陛下為了皇後推辭選妃不是一兩日了,看起來態度很是堅決。


    隻是不知道,這麽美的美女,要送到陛下的後宮裏,陛下是否情願?


    冕旒之下,陛下的神色晦暗莫測,誰也揣摩不透聖意。


    要說和陛下坐得最近的,那就是他身旁的皇後娘娘了,可是皇後娘娘隻顧著喝葡萄汁,倒是一動都未動。


    殿內死寂,無人回應。


    稚燕這個北胡人,大約是還不懂中原人心中的彎彎繞,絲毫都不尷尬,陛下不開口接納,他就轉而去問嶽彎彎:“小王聽說,皇後才是後宮之主,那麽想必,管理大皇帝陛下小老婆的事,一定是皇後娘娘的拿手好戲了,不知道娘娘肯不肯接納她。”


    嶽彎彎早就想走了,一直到這會兒早就如坐針氈,對那什麽王子獻的歌舞也沒興趣,便一直自顧自地喝葡萄汁,終於感到腹中空了,有點兒餓,於是取了刀匕去擱鼎中蒸得酥爛的肉。沒想到稚燕突然拋出一問,竟是在針對自己。


    她“啊”了一聲,有幾分驚訝。


    稚燕笑了笑,“小王,想將心愛的舞姬緋衣,送給大皇帝陛下,不知道上國皇後,願不願意接納。”他非常好脾氣,語調如常,重申了一次。


    嶽彎彎這才弄明白是怎麽一回事。


    不過,她還以為,自己這個不中用的,讓百官都十分唾棄的小肚雞腸的皇後,今日隻是來湊個人頭吃吃喝喝的呢,沒想到還有這檔子事也要拿主意。


    她放下了刀匕,慢吞吞地抬起頭來,定了定神。


    她感到有兩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她輕輕側目,隻見陛下的冷眸正瞬也不瞬地盯著自己,仿佛也在讓她答複。


    嶽彎彎自知逃不過了,咳了一聲,對那場中的美人看了幾眼,覺得,這確實是個不可多得的大美人,於是,她對稚燕說道:“還是別了吧,你的美人真的很美,王子留著自己疼愛吧,沒必要送給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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