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還不夠、遠遠不夠!所有的東西,都因為她是皇後才有的,是他賜的!


    她才不要,通通都不要!


    嶽彎彎從榻上站了起來,低頭去扯腰間錦帶。


    他一怔,似是沒想到她還更瘋了。


    隻見皇後像是已歇斯底裏了,把腰帶扯落了以後,又把羅裙、上襦、披帛絲絛,包括玫瑰配、鴛鴦環、白玉如意頸鏈,全部脫下,朝地上一扔,嘩啦嘩啦,大片的珠翠滾落在地,濺了起來,彈到了元聿的腿上。


    他的臉色愈來愈難看了。


    最後,嶽彎彎脫得隻剩下了一件褻衣還穿在身上,她也正要脫,卻突然想起來了什麽,手停住了,跟著,人暈乎乎的,身體一晃,就又倒在了床上。


    “你還在與朕置氣?”元聿看著滿地淩亂,沉怒問她。


    “你在說笑話嗎?誰置氣了!”


    嶽彎彎看著麵前的虛影兒,一股酒勁兒又衝了上來,頭腦頓時一熱。


    “都還你!還給你!”她拾起方才掉落在榻的一枚玉佩,用力朝元聿砸了過去。


    玉佩砸中了元聿的胸膛,又摔落在地,幸而沒碎,隻是上邊的“聿”字恁的顯眼,正是當初在南明時他送她的那塊!


    還記得當初他將這塊玉佩送給她時,她是多麽歡喜,分明不認識他的名字,可是卻捂著死不承認。後來,又到南名城的小攤販上去問了一個算命測字的老先生。那時候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一日她會將他送給她的東西棄如敝屣,這般地摔在他的腳下。


    元聿大怒,朝她一步走了過去,抬膝,一腿跪上了鳳榻,將她臂膀在身後反剪住,把人一把扯到懷裏來,冷眸緊緊盯著他,沉沉地逼迫下來,這一眼看去,似檣傾楫摧,周遭一切瞬時崩壞,然而嶽彎彎這一次,絲毫都沒有怵他。


    元聿一把按住她的肩,“莫鬧了,將朕給你的東西撿起來!”


    “我不!”


    嶽彎彎大聲地拒絕,眼底噙著淚花不住搖頭。


    “元聿,你根本就不愛我,你一點都不愛我!”


    她想要掙紮,可是掙不脫。


    眼淚從眼中滾了出來,嶽彎彎咬住了唇肉,迫使自己不能露怯,可是眼淚它卻止不住。


    元聿修長的眉從中幾乎生生折斷,道:“朕從來不哄人,朕待你已是用了全部的耐心,還要胡鬧到什麽地步?”


    “我沒胡鬧!”嶽彎彎大聲反駁,“我就是要告訴你,我也忍了夠久了,當皇後有什麽好的,我處處被限製長日無聊,什麽都不能做。以前我就是為了你,你既然不愛我,從今以後,我也不愛你了!選妃選秀,隨便你去,多娶幾十個小妾回來,正好熱鬧熱鬧,我收拾完了就可以滾了!反正三十二支龍鳳燭,別人也不認我是皇後!”


    元聿終於明白了,原來不止崔綾的挑撥,還有大婚的事,她已不知從哪個多嘴的人口中知道了,他乜著她:“你是因為此事慪氣?朕可以再解釋。”


    嶽彎彎冷冷轉過麵:“不必了!當初你做決定的時候怎麽不解釋!我根本不重要,所以我的想法我的意見也通通不重要!你要是愛我,就不是這樣的!元聿,反正,從今以後,我也不會愛你了,再愛你,我就、我就……”


    “你就怎麽?”元聿藍眸深沉,似不信,她還能立下個什麽重誓來。


    他這口吻十足地可氣,嶽彎彎哪裏肯服輸,就趕著最狠毒的誓言來。


    “我就變成一隻貓!撓死你!”


    元聿握著她的臂膀的手驟然一鬆,像是脫了力。


    嶽彎彎找準機會,一把將礙事的男人推了開去。


    元聿被這一推,竟然趔趄一下,險些跌倒。


    嶽彎彎拉上被子往身上一卷,便滾入了大床裏頭,醉醺醺的,滿身酒氣就入睡了。


    地上全是她扯落的四散的綾羅珠翠,隨意地堆成了滿室狼藉。


    元聿立在這堆狼藉之中,又氣又無奈。


    想到她說不再愛他之語,覺她真是任性,甚至恃寵而驕,早知如此,今日他不該來,冷冷她也好。冷夠了,自然就知道,從前他待她已有多好了。


    “這話你說了,就莫後悔。”


    陛下扔下這麽一句譏誚之語,轉頭便朝外去了,再沒回頭。


    嶽彎彎全身蜷縮著,躲在自己的被褥底下渾然不動,宛若睡去。


    靜謐的寢殿內焚了上好的龍涎香,博山爐裏一縷煙氣順著蘭草睡鴛鴦圖紋的窗欞探了出去,還沒完全成形,教朔風無情一卷,便立時斷作了兩半。


    一天一地,除卻浩浩銀白,不見顏色。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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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0章


    嶽彎彎酒醒時分, 已不知道是什麽時辰了,屋內僅隻剩下最後一支火燭,還在頑強地燃燒, 但也隻餘下短短一截,且風一吹, 很快便滅了。


    她支起身, 側著坐起, 隻覺得頭眩暈欲裂。


    思緒回攏,漸漸地想了起來就在不久之前,在這座寢宮裏發生了什麽。她特別膽大, 並放肆, 對皇帝陛下說了那麽狠的話。


    不過, 她不後悔。


    如果不是借著酒勁兒,也許他一個眼神過來, 她就隻能偃旗息鼓了。


    那些話她也憋在心頭好久了,早該找個機會對他說了, 這麽一次地吐個幹淨, 也很好, 省得日後還要看人臉色。


    更深露重, 嶽彎彎卻再無睡意, 盡管頭痛難解, 她披了身衣裳赤足點地,勾了自己的靴履過來。地上先前的淩亂, 已經被收拾了,應是他走了以後,妝成帶著人收拾了,醒酒湯還就放在一旁。


    嶽彎彎披衣起行, 到了殿外,教寒風一吹,唇中溢出了輕微咳嗽。


    朔風卷著大片雪花,猶如天衾撕裂了巨口,無數的棉絨從漆黑的夜空之中抖落。


    巍峨的高牆,那道道高聳的闕樓,宛如琉璃玉柱般晶瑩剔透,無數高低起伏的山巒,也隻剩下黢黑的影,峭楞楞的刺向這尖刻的夜。


    “娘娘,你怎麽醒了?天冷,娘娘身子還沒完全複原,就早點歇了吧。”


    嶽彎彎猶如沒聽見。


    妝成便又喚了一聲。


    嶽彎彎才如夢初醒,木然地轉麵,“我知道了,我就是吹會風冷靜一下,等會我就進去了,你不用擔心。”


    妝成歎了一口氣。


    方才陛下走的時候,可是盛怒之極,還絆倒了甘露殿燒火的火缽,差點兒燎了袍子。那幅龍袍可真珍貴著,讓江南最好的繡女趕製二十天,才能出那麽一身。陛下像沒事兒人似的,疾步匆匆便離去了,全然沒回頭。


    ……


    元聿是想回宮,也早點睡了罷了,可如何能睡得著?


    心裏翻來覆去地起了火,腦中也全是嶽彎彎。


    閉上了眸,冷靜了許久,可仍然是她。


    鄭保踮著腳進來,說是晏相來了。


    深夜裏,把早就已歇下了的晏相傳進宮裏來,也就晏相沒個夫人,不但早就要開罵了,連去傳旨的鄭保,都很無奈。


    好在晏準不是小氣的人,風度翩翩地就來了,一襲廣袂青衫,玄冠束發,清冷高蹈,曠若玉樹。


    “微臣恭請陛下聖安。”


    元聿揉著額頭,一手朝他抬了抬。


    晏準起身,但來之前,也已料想,陛下這幾日在朝會上精神不濟,今日又把他傳召入宮,恐怕不是為了國事。不過晏準心中有幾分驚訝,陛下自登基以來,夙夜勤勉,還是頭一回,對國事如此敷衍搪塞。


    元聿恢複了幾分意識,隻是眉宇仍繃得緊,看著除下所立的一身輕鬆的晏準,心底竟頗有點羨慕他這孑然一身了。“朕聽說了,國公近來已決定了,要將他的幺子立為世子。他前日上的劄子朕看過了,還沒同意。”


    晏準回話:“是。”


    元聿薄唇一撇,“你爹朕也有點了解,他既然把世襲國公之位傳給了你弟弟,總不會對你置之不理,應該會在別處補償你的。”


    晏準叉手垂目:“父親傳了我一塊丹書鐵券。”


    元聿微微挑了一側眉。


    這個摯友他太了解了。當初晏準就是不肯接受世襲的爵位,才從家中逃出來,不肯以國公府嫡子的身份入仕,可見不是貪慕榮華之人,元聿本以為,晏準這是要與家裏劃清界限了。


    “你居然接了?”


    晏準抬起了頭,淡淡地目視著元聿:“微臣已是宰相,國公爵位對臣加成不大,反觀幼弟,他更需要些。至於丹書鐵券——”


    元聿這時頭痛不已,但記性卻出奇地好:“朕記得,是你爹因救駕之功獲先帝賜的一塊,也是塊保命符。”


    晏準頷首,“是。臣要留著性命,為陛下繼續分憂。”


    “你倒是說得冠冕堂皇,接了那塊丹書鐵券,居然是為了朕……也好。晏卿如此有心要為朕分憂,朕心中慰暢。”


    他停了一停,覺得這種如人飲水冷暖自知的男女之事,謫仙般的人物晏準,又怎能逃脫?


    元聿道:“不過,晏卿,你也該成家了。”


    遇到嶽彎彎以前,他從沒因為想過自己會耽於情愛,男女之情竟是如此既令人頭痛、又令人貪戀。晏準處事一向公允至察,若有一個女子,能將他拉入這十丈軟紅,可真是太讓人期待了。


    隻是,元聿有一件事,始終是不能肯定,不然也不至於讓晏準逃脫他的賜婚,一直蹉跎到現在。


    他端陽姑姑膝下有一個女兒,同彎彎一般大,隻是還沒成親,年幼時,就被先帝封為長慈郡主。


    表妹從小玲瓏剔透,通詩書明禮儀,活潑善良,先帝說,將來怕是無人可以配得上他們的小郡主。


    端陽公主為她的婚事愁得快白了頭發,好幾次給元聿留書,說讓他在朝裏盯著點兒有無合適的。


    合適的……元聿左看右看,唯有這晏準,配得上他們家的小郡主了。


    不過阻撓他提出這婚事的,卻是另外一件。


    “晏準,你心中可有中意的女子?”


    晏準皺了長眉。


    萬萬沒想到,躲過了國事,最後發現,居然沒躲過家事。一貫不幹涉臣子家事的陛下,這一次不知怎的,心血來潮地幹起了給他說媒的勾當。


    看來傳聞帝後齟齬,陛下在皇後那處受了挫,竟是真的。


    隻是臣子不好挑破皇帝的糗事,以免陛下惱羞成怒,激憤之下殺人滅口。


    晏準不動聲色,慢慢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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