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便退後了一步,冷冽的體香,也瞬時抽離了這片狹仄的區域,令最新鮮的還帶著熱騰騰牢飯的香的空氣飄了過來,冷青檀長呼了口氣,正要說話,而一直以貴介清傲而著稱的晏準,竟抬袖,朝她長揖拜了下來。


    正要走出這片逼仄角落的冷青檀,再一次驚愕地退了回去。


    一片猶如滴水穿石的堅定沉穩的聲音,在這空蕩蕩的牢房裏響了起來。


    “晏準請願,聘卿為妻。”


    饒是冷青檀一貫鎮定至廝,也險些摔坐在地,頓了頓,待理清楚晏準所說的話是何意之後,她又懵了一瞬,繼而,食指的指甲緊緊摳住了身後冰冷的牆麵。


    她說不出一句話,更無法想象,晏準怎會突然要求娶她?


    是真的麽?她所夢之事,所不敢想之事,從一開始進入官場,就斷絕了癡妄念頭的事,居然發生了!就在這間牢獄裏!


    三年以來,她為官從政,從不會主動近晏準一步,她就是害怕,這沒有結果的妄念有朝一日在心裏紮下了深根,令她再也無法自拔!


    可今日,他這一句話,徹底擊潰了她那些壓抑堅持。


    一瞬間,那種迫切地想要麵前這個男人的衝動,迅速地在心裏生根發芽,冒出了遒健的枝、繁茂的葉。身心都不由自主,她無力抵抗。


    “我……”


    這時,她突然想了起來,晏準出身國公府,是嫡長子,本該繼任國公,而他選擇了主動放棄。國公府有一塊能夠救人危難、令人免於死罪的丹書鐵券,隻要晏家之人,但有所犯大罪,皆可以利用這塊丹書鐵券來得到赦免。


    晏準他求娶自己,是利用了這塊丹書鐵券。


    並非是因為……


    冷青檀輕輕搖頭:“晏相你實在不必如此的,不值得。晏家的丹書鐵券,還是應該留著,為晏姓之人所用,不值得拿來救我。其實要說起之前……你我,非親非故,真的,並不值。”


    晏準低聲道:“你不惜自戕,也不肯將我供認出,是朋友之義,是故,自今以後,你我夫婦一體,榮辱與共,那便是有親。我願娶你為妻,情出自願,陛下也已答應,十五日後,你我完婚。”


    冷青檀萬沒想到,晏準其實早已對陛下請得了首肯,她愣了個神兒。


    晏準已稍稍後退半步,再度垂袖,“我是來接你出去的。”


    冷青檀完全說不出一句話來了。


    然而這時最高興的不是她,是一直側臥,背著身,卻支起耳朵在偷聽的太醫。


    唉,被陛下揪過來名為救人實則蹲大牢的日子,終於要結束了哪!


    “晏相你是認真的嗎?”冷青檀鼓足了勇氣,問道。


    “我是認真,你可願嫁我?”


    冷青檀還想從晏準的臉上看出一絲的不情願,隻要一絲,她就可以說服自己,不要跌進去,不要陷進去,她知道一旦今日跟著晏準出了這道牢門,這一生恐怕都無法再爬出來。可是晏準這樣的人,他的表情神態舉止,無不是無懈可擊,又哪裏會讓她看出任何端倪?


    她知道,這經年的癡心妄想,終於再也無法強行按捺回去了。


    “我……願。”


    直至此刻,晏準緊壓的唇角才得以稍事鬆懈,他朝她伸出了一隻手。


    冷青檀也伸出右手,任由自己的手滑入了他的掌心,晏準收緊一握,掌心傳來冰涼的溫度,隨即,牽著她步履堅定地朝外走去。


    晏相即將大婚的消息傳遍了整個神京城。


    國公大人本還以為兒子蹉跎到了這把年紀還沒把自己送出去,多半是要一輩子守身如玉,到老了出家修仙去了,沒曾想,嘿,一塊破銅爛鐵換了個活生生的媳婦兒回來!這波大賺!


    國公家兩老喜不自勝,揚言要大宴三日。


    這幾日,整個國公府上下都喜氣洋洋,老太君也是大喜過望。


    “老身看人一向是準,這青檀,我一看就是個正直可靠的好孩子,人家也是有宰輔之才的,你兒子配人家是一點兒不委屈,還剩這麽點兒日子,你們兩可得給我看緊嘍!莫到時候煮熟的鴨子長翅膀飛跑了,我拿你們夫妻倆是問!”


    原本老太君就嫌棄兒子兒媳對晏準的婚事不上心,多半是因為晏準小時候流落在外,長大了以後又做了官離群索居,同他們不親近,小兒子才十八歲,他們就開始張羅婚事了,對大兒卻一直不管不問。


    國公夫婦倆大感冤枉,那晏準主意大得很,又是宰相乃百官之首,他要伸手,也管不到晏準那兒去啊。


    人都二十有五了,好在這一年,終於是把這媳婦兒給拐了回來,大不容易!


    冷青檀才名在外,這一次女扮男裝殿試第一任官兩年的事兒一經爆發出來,現如今全大魏都曉得了,他們老晏家討得了一個鼎鼎大名的兒媳婦兒,誰還會不羨慕?


    這婚事不用老太君交代,自然也會風光大辦,絕不讓人家見過世麵的兒媳婦受一絲委屈!


    “還有,”老太君歎了口氣,又道,“我孫兒平章流落在外十多年,好不容易認祖歸宗,卻又一個人到外邊立了府,雖說也常來看我這老婆子,但是,我你年紀大了,還是盼望著他能回府裏來。這一次他要大婚,你們找個機會同他說說,日後便就住在晏家,新婦自然也來,大家其樂融融地在一塊兒,這不是很好麽。”


    其實不消老太君說,國公夫婦二人也早想到了這一點,以往也勸過晏準多次,但他都是不應,如今要成家了,也應該搬回國公府來。新婦總要麵見公婆,侍奉舅姑,大家在一塊兒,才好聯絡感情,老太君也歡喜啊。


    七月初七,正是好日子,宜嫁娶。


    這一日,京都全城歡慶,國公府大手筆,大設流水席三日,來往達官顯貴不知凡幾,上至大將軍、諸位尚書,下至郎中、太學博士,賓友如雲。


    冷青檀在神京獨來獨往,加上先前為了考取功名,與廬陵養父母家斷了聯係,她沒娘家,陛下特許了從鳳藻宮出嫁。


    冷青檀恢複了女兒身,廬陵二老也歡喜,可惜年事不輕,加上身體不好,無法長途跋涉趕來為女兒賀喜,便讓人千裏迢迢地送來了一份厚重的嫁妝。冷青檀見到那嫁妝時,想起昔日在家中的種種,不禁感動落淚,愧疚難當。


    嶽彎彎“哎呀”一聲,“新嫁娘是不能哭的!你別哭!一會兒妝就花了!快快快!清毓,粉餅和眉筆都拿來,我看這邊還要再補一補!”


    整個鳳藻宮忙得不可開交,比陛下娘娘大婚那日還要手忙腳亂,一個毛手毛腳的新來的女侍,還很不穩重,做不好事兒,她跑進來時撞到了另一個女侍,接著一個撞倒一個,頓時倒了一大片,脂粉盒子、白玉如意、赤金紅珠冠、鳳釵眉筆紅絹絲扇……七七八八一片狼藉,理都理不清了。


    嶽彎彎勃然大怒,要不是這大好日子不宜發落下人,但是也真該找個時機好好訓訓這些新來的粗手粗腳的人了,“快快,不然要誤了吉時!”


    好不容易甘露殿這邊才收拾好,將冷青檀風風光光地送了出去。


    嶽彎彎靠坐在了自己的圈椅上,大口地呼氣。


    送人出嫁,比自己出嫁還累呀!她抬起手,給自己捶了捶肩膀。


    元聿來時,就見到宮人仍在七手八腳地收拾著地上的狼藉,皇後已經累得耷拉下了腦袋,小臉緊皺著,紅唇輕嘟著,他臉色驟然一鬆,朝著皇後走了過去。


    見他來了,嶽彎彎眼睛雪亮,一蹦三尺高地跳了起來,“陛下!”


    說著整個人就朝著元聿撲了過去,一下就掛在他身上了。


    元聿從身後托住她的小翹臀,免使她掛不住從自己身上滑下去。


    “彎彎,朕不便親自到國公府主持婚禮,還需要你走一趟。”


    嶽彎彎正要問為何,但很快也想了起來,元聿是九五之尊,如今冷青檀雖然無虞了,但畢竟犯過欺君大罪,是晏準用了丹書鐵券,用了婚姻才救了她,這時候,元聿確實不便出現在晏準和冷青檀的婚禮上。


    她重重地點了下頭,“嗯!我這就去!”


    說著她就從元聿身上滑下來乖乖站好,等著陛下的囑咐,還朝他比了個手勢,保證一定能完成陛下的交代。


    元聿從身後衣袖之中取出一卷明黃聖旨,交托在嶽彎彎手裏,柔聲道:“這道聖旨,你到了晏家之後,等拜完天地了以後再宣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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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97章


    嶽彎彎疑惑, 捧著這卷聖旨左右端詳,疑惑地問道:“那我現在能看嗎?”


    元聿道:“可以。”


    嶽彎彎呼了口氣,將那聖旨展開來。


    這一年多, 自打入宮以來,嶽彎彎沒少學習文墨, 這宮裏大小的事宜, 都有文書送過來, 若是目不識丁,豈非鬧出天大笑話。元聿也因考慮到是她宣讀的聖旨,寫得言簡意賅, 頗為好懂。


    但懂了以後, 嶽彎彎卻十分震驚。


    “陛下, 你不但不奪了冷青檀的功名,還要任命她擔任行止館的女少傅?”


    元聿望著她, 目若朗星,似噙讚許的笑意。


    嶽彎彎頓時傻眼了, “可是陛下, 我怎麽好像不知道, 在京都還有一個行止館?”


    在神京專為學生設有六學二館, 並且崇文館才修葺出來不久, 前幾年才剛開始招收學生, 這一點嶽彎彎也是有所了解,但她並沒有聽說過, 什麽時候多了一個行止館啊。


    元聿將她掌中的聖旨取下,卷好,再度放回她的掌中,道:“是, 所以朕考慮,將崇文館的學生全部趕到弘文館裏去。”


    並向她解釋:“弘文館和崇文館這些年來僅隻招收皇室勳戚子弟,平素鬥雞走狗,聲色犬馬,所學的內容本就比六學要少,加上我元氏子嗣不昌,這兩館招收的弟子是逐年減少,朕早有合並的念頭了。至於空出來的崇文館,改修為行止館,專供——”他停了一下,望向嶽彎彎,“招納女學生之用。”


    嶽彎彎驚怔地回望著元聿,紅唇翕動,萬語千言直是堵在了喉嚨下發不出聲,可是她太開心了!等回過神,綻開了燦爛的笑靨,踮腳朝著元聿的薄唇啃了一口。


    “陛下,你太好了!你怎麽會這麽好啊!”


    元聿受用地微微眯眼,抬手揉了揉小皇後漸漸圓潤的嫩滑臉蛋,附唇在她耳邊:“朕等你回來,犒賞。”


    嶽彎彎臉色激紅,垂眸,又看到了自己手裏的聖旨,囁嚅道:“陛下這個念頭,是很早就起了,還是最近因為冷大人才起的?”


    元聿低聲道:“是很早就起了,但隻盲目行事,朝臣多半反對,朕要排除眾議,勢必會有壓力,若女學生不能出成績,朕將更受人詬病。幸而有冷青檀的出現。她犯有欺君大罪,然朕卻不怒,是因為朕一早盼著這麽個人了。她就是堵住悠悠之口的關鍵。其文章驚豔,是當之無愧的殿試一甲,文采能夠服眾,並且,朕建立行止館之初,需要網羅天下有才的女子為師,她是最合適的人。”


    嶽彎彎道:“陛下你真的相信,以後女人能夠做官嗎?”


    元聿回:“這問題朕思索過很久,但終究是要有人踏出那一步,不試不能知道。如今天下之人,仍是舊思想舊念頭,事實上同場科考,女人未必會輸給男人。前朝也曾有過殺敵立功的女將軍,女人天生體力弱於男人,尚且可以在武力上與男人一較長短,朕如今隻取文官,這樣出色的女子應當更多。朕這一代,也許還無法看到那番崢嶸之景,但到朕的太子登基時,必會開我大魏新的氣象。”


    嶽彎彎隻能仰視,才能看清元聿的臉,和他臉上曜動的令人微醺目眩的神采。


    可是啊,他的太子還沒影兒呢,倒是高瞻遠矚,想得挺長遠的。


    “好吧,那我就走一趟,把陛下任命的女夫子給牢牢拽住拴在朝堂上,不許她跑了。”


    嶽彎彎攜著聖旨,乘坐宮車出了宮門。


    她到時,晏準與冷青檀已要行拜天地大禮了,不知誰高呼了一聲皇後娘娘駕到,一行人忙分出一條道來,嶽彎彎手捧聖旨,足蹬雲靴,沿著猩紅氈毯拾級而上。


    國公府上至太君,下至丫頭婢女,都麵色大喜,不知竟有如此大的麵子,讓皇後親自前來道賀,忙起身下去迎。


    國公更是瞥見皇後手中的聖旨,心頭突突,雖然兒媳婦的罪過用那塊廢銅爛鐵給解了,但仍是怕陛下怪罪下來,因此萬分謹慎,嶽彎彎手撫過聖旨玉軸,低聲笑道:“國公和夫人不必多禮,本宮是先來觀禮的,觀禮之後,再宣讀聖旨。”


    “諾。娘娘請進。”


    國公殷勤將嶽彎彎請入正堂。


    皇後尊貴,可代天子,是為君,坐在最上首,府上的老太君年逾古稀,是德高望重的長者,也是二位新人的祖輩,稍次一些,但嶽彎彎有心令老太君就落座自己身側,並親自摻了她。老太君激動得老淚縱橫,連連頷首,說不出話來。


    接著嶽彎彎這才入了座。


    此際再看晏準,晏相大人今日一襲大紅婚服,直垂曳地,鑲金嵌紅珊瑚珠的寶革玉帶收腰,更襯挺拔峻立,卓爾不凡,漆黑的長發,用大紅錦綢收束,玄金玳瑁簪穿綴左右,寶珠光滑隱然,既利落而又不失儒雅,在配上晏相這張玉容,實在是俊美好看。


    就連見慣了宮中那位大美人的嶽彎彎,對著晏相的容色,也必須要誇。


    但,晏相的神色……好像並不見初婚之人的歡喜或赧然,半分的羞澀和拘謹都無。


    嶽彎彎感到疑惑,但隻是少頃,她會意過來,晏相一向沉穩,就算是心裏緊張,大約也不會讓人看出半分吧,倒是旁人有點兒杞人憂天了。她帶了笑意,正襟危坐。


    在禮官的住持之下,這對新人三拜之後禮成,終成眷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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