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女兒親近父親是天性?


    這讓原本也沒那麽盼望肚裏這個是男孩兒的嶽彎彎,也有點嫉恨,想生個親近自己的兒子氣一氣元聿了。


    最後一朵碩大無朋的煙花,將整場極樂的宴會推向了最高潮,隨著它的迸裂,今晚的酒宴至此結束,無數之人起身為陛下山呼萬歲,為公主祈福千歲,道喜聲連綿成一片。


    這一整日下來,嶽彎彎實在肉酸骨痛,回了寢殿就懶洋洋不願再動彈了,元聿將青鸞哄好了,讓奶娘帶她下去。青鸞知道每每父皇來這兒,她大約就和母後睡不成了,小嘴一癟,心有不甘地被勸走了。


    臨走時還哼哼著,嘴巴嘟得老高。


    元聿順著那一縷熟悉的馨香,尋到了玉體嬌陳、困臥在榻的皇後,見她也好像完全不高興,嘟著一張紅唇,模樣與方才的青鸞真是一模一樣,不禁笑了:“女兒的醋皇後也吃得開心?”


    嶽彎彎大被蒙過頭,哼唧了一聲,不理他了。


    元聿失笑著搖頭,自己去沐浴了一番,才回來與皇後卷在被窩裏溫存。


    如今的嶽彎彎可以說是挾天子以令諸侯,絲毫不怕陛下色心大起趁機作亂,就算他真的捱不住了,她也能撥亂反正,反正便是絲毫無懼,元聿毫無機會下手,默默地也便放棄了,隻抱著皇後親了親,低笑:“還當我是登徒浪子?”


    “難道不是?”


    嶽彎彎瞪大了眼睛,詫異地反問。


    陛下被噎了一噎,反省自己對皇後確是一向過於孟浪,也不禁稍稍臉熱。


    幸得嶽彎彎曉得他,到底是沒忍住,上前緊緊擁住了自己的陛下,將臉頰擠進他的懷抱裏,幸福地閉上了眼睛:“我好快活呀,陛下。”


    元聿微微怔住,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皇後蜷縮著躲進了他懷裏,卻說了這麽一句話。


    一時間,心也隨之暖了起來。


    一縷淡淡的水汽,擦過了他的眼眶,也不知為何,眸中竟然起了澀意。


    很多年以前,當瑞月軒的慘案就發生在眼前,元聿曾以為,自己此生大約都將不再擁有幸福。直至此刻,有妻,有女,這儼如偷來的人生,依舊充滿了鏡花水月般的不真切的感覺。是懷中嬌妻熟悉的體溫,和那宜人的體香,提醒著著他一切是真。


    元聿將臉朝著嶽彎彎的發絲埋了進去。


    “願與陛下年年歲歲,都有今朝。”


    懷抱中飄出她幽微而溫柔的聲音,伴隨著淺淺的一記吻,珍重地貼在被她捏住的他的手背上……


    作者有話要說:  還有兩三章的樣子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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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4章


    小公主的周歲禮後, 岑寂了許久的神京城,因為一個噩耗而變換了天地。


    稚燕潛逃回國之後,北胡人立即就撕毀了兩國和平的盟約, 不但遭受此奇恥大辱的魏國陳兵邊境,他們率先發動了戰爭。


    安西三軍在一片混亂之中, 因誰也不服誰, 導致群龍無首, 加上天水軍深夜被人偷襲遇害,軍營徹底亂作了一團。


    因為陛下的調和,而曾經擰成一股繩, 發誓效忠於皇帝陛下, 而絕不再自生內亂, 更不謀逆反叛,惹得邊境不寧的三軍, 再度倒戈相向,自相殘殺。


    由此, 北胡人的軍隊直若長刀劈入大魏的版圖, 瞬息之間, 已經攻占三城。


    北胡人長年累月在草原上牧馬, 他們非常清楚自己的優勢與短板, 優勢是騎兵強悍, 以一當十,單打獨鬥, 大魏的精銳騎兵來了遠非其敵手,但因為身居地廣人稀的北漠草原,雖是馬匹精壯,戰士魁梧, 但畢竟隻有兩萬軍隊,相比大魏的浩浩之師,一旦發生衝突,北胡人並無勝算。


    這一點,在當初的大戰之中,冒開疆用實力向他們證明了。


    北胡聞冒開疆之名聞風喪膽,不知這十多年來,將軍的刀可生鏽跡,已經鈍否。


    消息乘奔而至,一時之間,大魏人心惶惶。主戰派再度激進地站出來,勸說陛下,應該用武力鎮壓北胡蠻夷,打得他們望風而逃,再也不敢南下牧馬。


    元聿一直反對主戰派的觀點,然而這一次,是讓北方宵小欺淩到頭上來了,主戰派有一點說得極對,我朝地處中原,物華泱泱,但自古以前就習慣了對於凶悍蠻橫的草原遊牧民族臣服,送往和親的公主不計其數。


    恐怕,至今在長城腳下,尤能聽到公主幽怨的琵琶低語。


    元聿是個有女兒的父親,他的女兒嬌憨可愛,才會喚著他“爹爹”,若有朝一日,要割舍青鸞,以奉北胡,那將是他為帝,莫大的恥辱!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古來如此,理之自然。


    “北胡犯我邊界,擾我疆土,欺我子民,朕今日若不出兵,剿滅殺盡賊寇,此賊人狼心終是不滅。朕要讓他們知道,什麽是吊民伐罪,什麽是犯我者,雖遠必誅!”


    “陛下聖明!”


    保守議和派至此無言。


    散朝之後,元聿單獨召見了晏準於含元殿,問他此際此舉,可算是衝動狂妄了。


    因知道晏準一向不主張交戰,元聿倒也沒指望從晏相的嘴裏蹦出什麽好話來。


    然而這一次,晏準沉默了,沉默之後,他抬袖,拱手道:“臣以為,陛下揮正義之師,收回我大魏城池,是聖明之舉。國土,是先祖瀝血所辟,我輩當以死守,不可以尺寸與人。”


    “朕已打算禦駕親征。”


    元聿是意外晏準如此言論,但既然晏準已如此說了,元聿也打算將自己的打算和盤托出。


    若他一走,這神京城主持大局的,終究隻有晏準可靠。


    晏準吃驚:“陛下?”


    禦駕親征茲事體大,怎可貿然決定?


    元聿拂袖,“並非衝動,並非喜功,而是朕覺得,朕需要讓安西三軍歸附,他們若心亂,這邊的戰役,朕沒法打。相反,他們若是同心戮力,十萬大軍,朕都可以指揮調度,那麽北胡的騎兵將不足為懼。你知道,從前讓他們心服口服的,就隻有朕一個人。”


    邊陲之地,軍紀散漫,人心不齊,已有多年。是元聿昔日以太子身份前往河西,肅清了內鬼,揪出了矛盾源頭,令他們心悅誠服。


    如此兩年以來,未再有事端。


    這一次,北胡趁機大亂,也隻有元聿,能夠讓河西的兵馬再度歸心,同仇敵愾,一致攘外。


    “陛下如決定遠征,神京城臣自當盡力。”


    晏準太過明白,這個君王所決定的事,並不受他人所左右,是無法勸回的。


    因此,他隻有服從元聿的命令,接下來認真執行陛下的安排。這也是在君王離開皇都之後,他必須要做的事。


    元聿舒了口氣。


    其實別的人都不怕,最擔憂的是不能獲取晏準的同意,晏相若是不答應,神京城猶如空穴死城,於前線也是愈發不利。


    元聿的這一決定,目前隻是告訴了晏準,當朝會之上宣布時,眾人無不吃驚,炸開了鍋。就連一向亢激的主戰派,也紛紛傻了眼,驚呼萬萬不可。


    元聿排除眾議,一意孤行,態度果決。


    在這件事情上,君王沒有給任何人商量的餘地。


    前朝知道了以後,後宮也終於傳遍。


    嶽彎彎吃驚自己竟是再一次,最後得知了元聿的這一決定!當下的臉色便寒了下來。


    但慍怒歸慍怒,嶽彎彎沒有當麵給元聿下臉子,立時想到,如果元聿率先告訴了自己,那麽她就是第一個不同意的。他大約也覺得為難,不好開口。


    隻是他分明答應了會陪她的。這一次,雖然北胡人來勢洶洶,但大魏上國,有無數戰無不勝的將領值得信靠,禦駕親征這是多大的事!大魏連個儲君都沒有,元聿他萬一有個閃失……後果她都不敢想!


    嶽彎彎魂不守舍,心不在焉地獨坐到黃昏,夜色微微覆下,一道帶著修長尾巴的流星,從天幕之中倏忽掠過。


    海棠樹影婆娑,樹下涼風徐徐,亂把翠萍揉碎,驚起水波颭灩。


    青鸞依依不舍地離開了娘親,邁著小腳丫,朝著自己的寢屋奔去,但很快,她在洞門前發現了一人,立刻歡欣地仰頭看乳娘,手指著洞門外走來的男人,嘴裏咿咿呀呀的,驕傲地喚著“爹爹”。


    元聿薄唇微揚,一把抱起了自己的小公主,步到嶽彎彎身邊。


    她好像在出神,一個人怔怔地凝著湖麵,連身旁何時來了人都不知。元聿的心靜了下來,末了,滿懷歉疚地喚道:“彎彎。”


    不知該從何說起,但在朝堂上已經宣布了的事,無從更改。


    開拔在即,不論如何,今日已是必須要說。


    嶽彎彎這才回過了神,見到元聿,臉上的呆怔癡惘散了,朝他微笑,小手滑進他的掌心:“陛下,季節不好,我要去為你多準備幾件寒衣。那邊的冬天有多冷,從小到大在那裏長大的我又怎麽會不知道。”


    元聿聽了微怔,心頭的負疚感更重了。


    嶽彎彎揉了揉他的手,又道:“我聽說北胡人這次克關拔寨,占據了西北幾座城池了,若再這麽下去,南明也是岌岌可危。南明一直飽受北胡人襲擾,苦不堪言,老百姓都恨死那些北胡人了,要是陛下這一次前去,一定會保護好南明的,對嗎?”


    那裏是她的家,亦是他們初次相識的地方。


    元聿沉嗓喑啞,低低地道:“對。”


    他會把每一寸屬於魏國的疆土都保住,令敵人秋毫不敢再犯。


    這亂成一團的局勢,需要一個鎮得住的人,去將他扭轉回來。


    這人非元聿莫屬。


    盡管心頭負疚,自己所答應的事,也許又要落空,但他也必須這麽去做。


    嶽彎彎從元聿的目光中讀出了他的堅定和不可抗命,她沉默了半晌,點了下頭,“我去為你收拾一下。”


    男人大約都不知道出門在外應該怎麽安排,元聿有時會忘記這些,照顧不好自己,她撒開手,匆匆朝著內殿跑走。


    青鸞見娘親走了,困惑地朝爹爹看去,元聿苦笑,摸了摸她的小腦袋,在她的額頭上輕輕一吻,道:“青鸞,爹爹和娘親有事要商量,青鸞一個人去玩會兒。”


    青鸞聽不懂,但元聿哄了兩下,她就答應了,歡歡喜喜地任由乳娘牽走了自己,還不住地回頭看。


    元聿在原地蹲了片刻,秋風吹涼了後背,也吹醒了自己,他突然起身,快步朝著寢殿而去。


    寢殿燃起了燈火,一片輝煌,在這片輝煌之中,還四處攤落著些衣物和用具,而嶽彎彎也沒有收拾,隻是坐在一堆衣物間,茫然地發呆。他心頭一緊,再也忍不住,從地上將他的小妻子抱了起來,重重地摟入懷中:“彎彎!”


    嶽彎彎整個身體都在顫抖,因為害怕而發抖。


    元聿撫著她的背,低聲地哄:“不會有事的,一點事也不會有。”


    嶽彎彎不說話,隻是抱著他哽咽不住,元聿心都被哭碎了,恨不得抱著皇後一道哭,可這當口他也喪失了那種資格,他隻能婉轉地哄著哭泣不止的她,低低地說著,讓她愛聽的情話,哄了又哄,已是口幹舌燥,嶽彎彎沒力氣了,靠在元聿的肩膀上,停止了流淚。


    “我辦不好,不想給你收拾了!你找別人幫你收吧。”


    元聿哪裏敢說不,立刻點頭,“嗯,我自己收。”


    說著抱起了嶽彎彎,將她送上了床榻。地上寒涼,她懷著身子不宜受了寒氣,元聿替她將靴履脫了,替她扯上被褥,隨後,便也上榻,歇在了她的身側。


    靜謐無聲的夜裏,無人說話,隻有綿長的呼吸,伴隨著細細的暗忍著的抽噎,清晰地透入人的耳膜,傳入人的腦中。


    元聿再一次忍不住,擁緊了嶽彎彎。


    他何嚐想……離開她!


    這是他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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