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的?”柳氏的眼裏閃過一絲警覺,“沒有。”她想了一會方道。


    “那當晚你讓信兒的做的點心……”


    “噢……大人說點心啊,我們在一塊是吃了點點心,大人不說我倒忘了,這種小細節若是不提醒誰會記得?”


    “那……”林秋寒故意頓了頓,“既然這點心是為李馥芸準備的,為何要用提盒裝好?”


    柳氏不由地捏緊手中的絹帕,眼珠飛快地轉動著,“咳……”她笑道,“方才大人不是問我那日有沒有到夫人那裏去麽?我原本是準備去的,還讓信兒做了點心……”


    正說著,裴川突然朝著邢鳴招了招手,他趕忙走去,兩人低聲耳語了幾句,邢鳴便點頭快步離開了。


    這一幕被柳氏看在眼裏,顯然打亂了她的思緒,臉上閃過不可忽視的慌亂,“可是,我又想近日夫人脾氣大得很,何必去觸她的黴頭?便沒去。”


    林秋寒料裴川定是有了什麽發現,便故意裝作相信的樣子,接著又問了幾個問題。


    隻一會邢鳴便疾步進來,將手中一個冊子遞給裴川,他的手剛剛才拆了紗布,所以翻得有些慢,冊子上泛出的白光映照著他的臉,自信而深不可測。雖然動作相對遲緩,不過他很快就指著冊子向邢鳴吩咐了幾句,邢鳴的眼睛刹那間就亮了,隨即腳步輕快地再次離開了。


    柳氏一邊回答著林秋寒的問題,一邊看著那邊竊竊私語的兩個人,漸漸地心神不寧起來,接連說錯了話都不知道。


    再次回來時,邢鳴什麽也沒有說,隻是向著裴川點了點頭,便扶刀站著。


    裴川以手點了下下巴,便又翻起了剛才那本冊子,“你的丫鬟信兒曾說過你隔三叉五地就會讓她做些點心並用提籃裝好,她一直以為你這點心是送給二夫人的,其實那不過是你的說詞。”他掃了眼柳氏,“你還不打算告訴我們實情?”


    柳氏隻看了他一眼便低下頭去,她沒有同他對視的勇氣,“什……什麽實情?”


    “啪!”他將冊子扔在案幾上,旋即起身,“沈府產業眾多,為了避免忙亂,便采用了錯時對賬的方法,這本冊子上記載的便是各個莊子以及店鋪前來對賬的時間和名單。”


    柳氏嬌小的身子猛地縮瑟了下,“這位大人說什麽?我怎麽聽不懂……”


    “嶽林。”裴川沒有耐心跟她糾纏下去,直接說出了答案。“沈府東城玉器店的二掌櫃,一個月進沈府一次,最近一次正是二夫人遇害的那日。方才邢大人已經向信兒求證過,你讓她備點心的日子和嶽林進府的日子完全一致。難道你要說這是巧合?”


    一時間,柳氏淚如泉湧,她搖著頭,一邊用帕子捂住蒼白的臉,一邊斷斷續續地道:“夫人不是我們殺的……”


    她原是東城玉器店大掌櫃的女兒,很早以前就和嶽林有了情意,隻是柳大掌櫃向來看不起家世單薄的嶽林,所以嶽林一直未曾提親。未料沈二老爺一次來店裏偶然間瞧見了柳氏,便要娶回家做妾,柳大掌櫃一心攀附權貴,哪有不依的?全然不顧二老爺的荒唐無度和女兒的百般不依,終究還是將女兒嫁進去了。


    很快,二老爺新鮮勁一過,柳氏便過起了寡居似的日子,上受二夫人的刁難,下受仆從的輕慢。有一次,她偶然遇見了進府對賬的嶽林,委屈的她將心中苦楚一倒而盡。此次,他們二人每次都趁著嶽林進府對賬時幽會,從未被人發覺。


    那日,她和嶽林見了麵回來時,發現李馥芸正在她屋裏等她做針線,她先是隨口搪塞說去了二夫人那兒,豈料過了亥時不久,信兒就慌慌張張地跑來告訴她們二夫人死了,她怕查到自己頭上,到時候她和嶽林的事情就會敗露,於是就央求李馥芸替她撒謊,李馥芸當即就同意了。


    “你說你去了二夫人那裏,後來又要她替你撒謊,她就沒懷疑是你殺了人?”林秋寒問。


    心裏的秘密說出來之後,柳氏反而不見慌張,能同他們平靜地對話了,“懷疑了,信兒來告訴我們夫人死了之後,馥芸姐當即就問是不是我,我說了不是,她才替我說了謊。”


    “她沒問你到底去幹什麽了?”林秋寒又問。


    柳氏點頭,“問了,我沒有告訴她,馥芸姐一向待人寬厚,對我也很是照拂,當時我死死地求她,她才答應的。”


    ☆、驚險再現


    李馥芸端莊持重,相貌並無過人之處,隻是一頭又黑又密的秀發著實抓人眼球,光這繁複的發髻每日也不知道要花多少時間來梳理。她和柳氏是完全不同的兩種性格,她更沉穩,也更堅定,不論林秋寒如何盤問,她隻是一口咬定先前的證詞,直到方才柳氏畫了押的證詞擺在她麵前,她才輕輕歎了口氣,承認了是她替柳氏說了謊。


    “那麽,你在柳氏回來前一直待在她屋裏?”林秋寒問。


    “是,大人。”


    “我很好奇,你連柳氏究竟去幹什麽了都沒問出來,就這麽替她撒謊了?”林秋寒微微挑眉,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


    李馥芸麵無波瀾,隻是淡淡地道:“人麽,誰還沒個不想讓人知道的秘密。”


    “你就這麽相信不是她殺了二夫人?”


    “其實,就算是她殺的,我也會替她撒謊的。”她並未回答他的問題,“所以,於我而言,信與不信沒有任何區別。”


    “噢?”林秋寒饒有趣味地笑了,“為何?”


    “我恨二夫人,不管是誰殺了她,我都感謝。”就算人已經死了,她提起來還是雙目含恨,沒有一絲遮掩。


    至於為何恨,都是因為平日裏的欺壓積成的。大宅子裏的人就是這樣,見不到天高地闊,整日裏都被這些明槍暗箭折磨著,久而久之就累積成無法消解的恨,不死不休。


    人先行被帶下去,林秋寒瞧著裴川依舊盯著她的背影,三兩步便走到他麵前,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麽?這人有問題?”


    “你說她為何在我們麵前毫不掩飾對二夫人的恨?”那背影早已消失,裴川依舊沒有收回視線,他總覺得她的背影怪怪的。


    “大概……是恨到極致了吧……”


    他不語,答案就藏在他的直覺裏,可此刻卻怎麽也抓不住,就像平日裏拚命想著一個自己熟悉的人名,卻總卡在嘴邊出不來。


    正是膠著的時候,無回突然出現在門外,打斷了他們的思緒,“世子,剛剛收到的消息。”他將一個字條遞給他。


    未及看完,他的臉便陰沉得可怕,“回頭再說。”他隻向著林秋寒說了一句便匆匆起身離開。


    “我等你的答案!”林秋寒衝著他的背影大聲喊道。


    這兩日崔琰晚間睡得都比較遲,因為阿窈聽了崔瑤出嫁前的叮囑,開始著手教她做衣服。阿窈先前很有自信,距離大婚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做一件衣服還不是綽綽有餘?可是當她看著崔琰下來下去都還歪歪扭扭的針腳,真是恨沒再早幾日開始。她就不明白了,同樣是針,那些細長的銀針在崔琰手裏翻飛自如,如同跳舞一般賞心悅目,怎麽這個就不行?


    “小姐,照你這個速度,大婚前也隻能做個袖子!”又一番的教導無果之後,阿窈泄了氣,無精打采地趴在桌上望著她道。


    崔琰倒是淡定得很,不緊不慢地縫著,“不急,多練練就會好了。”


    又過了會,阿窈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我先去睡了,你也早些睡吧,也不差這一時半刻。”她雖然著急,但更在意崔琰的身體。


    崔琰一個人在燈下靜靜坐著,四下無聲,雖然手法笨拙,可是光看著這越爬越密的針線,想象著他穿上這件衣服的樣子,心裏就有無限的歡喜。


    玄色,最襯他不過了……


    時間久了,她漸漸覺得眼睛酸澀,臉上因為太過專注而泛出紅潮,手腳卻冰冷,下針也不那麽靈活了,便要到院子裏去走走。


    她起身披了件大氅,挑著一盞燈推門而出,至院子裏將燈柄插在那株梨樹的枝丫間,這個並不大的院子瞬間便亮了起來。夜間寒涼,但風卻並不淩厲,那盞燈搖晃著,由它投射出的光影也跟著一晃一晃的。


    她像個小女孩似的,跟著那晃動的燈影慢慢踱步,不一會,臉上的紅暈就被冷風吹散了,但身上卻開始變得暖烘烘的。


    忽然,她聽見背後似乎有輕微的腳步聲,不過兩下便停住了,她心中猛地一緊,腳步未停,努力去聽四周的動靜。


    除了她的腳步聲,什麽也沒有,可是方才她明明聽見了!耳邊的鬢發被風吹拂著,她的脊背一陣發涼。


    她定了定心神,轉過身來,隻見離她不過一丈的地方站著一名蒙麵黑衣人!透過一線縫隙射出的目光無情無義、無波無瀾,在他的眼裏,她的命隻是換取金錢的籌碼,不值一提。


    她愣住,這目光她永生難忘!不用再多做確定,她就能憑著這目光知道他就是上一世一劍殺了自己的人。


    此刻,他又出現了……


    她本能地後退,整個後背重重靠在梨樹上,瞥見他正準備拔劍。


    不料沒等他的劍出鞘,就被從天而降的三四個黑衣人團團圍住。他愣了下,顯然是沒有想到原本他以為的最簡單不過的任務竟會出了岔子。


    崔琰鬆了口氣,就在那三四個黑衣人出現的同時,那個熟悉的頎長的背影也擋在了她的麵前。


    縱然是個從未失手的職業殺手,在裴川精幹的暗衛麵前也是不堪一擊,不過三兩下就被打倒在地,不等他反應過來,無回已經第一時間除了他藏在牙齒間的毒藥。


    “說吧,買家是誰?”裴川走到他麵前問。


    殺手坐在地上,頸間架著劍,他隻用手抹了抹嘴角的血跡,沒有回答裴川的問題。


    裴川一聲冷哼,猛地抽出其中一個暗衛的長劍,直直地紮進那殺手的手背,將他的手緊緊釘在地上,還用力慢慢轉動著劍柄。


    即便這一世他和崔琰再度重逢,可她曾經逝去的生命和那幾十年煎熬的光陰,都化作他心中難以消解的恨,成為他此刻持劍的力量。


    “啊——”那殺手望著不斷湧出的血,叫得撕心裂肺。


    殺手疼得麵目猙獰,死死地盯著裴川,幹他們這一行的,說出買家的名字是大忌!


    “彭術,年二十六,靈州人氏,七歲入正九門。”裴川又冷不防地將劍拔出,不緊不慢地說著。


    “啊——”那殺手望著他手上的血窟窿,正汩汩地淌著血。不過他隨即就驚詫地瞪大眼睛,像看魔鬼一樣地盯著裴川。他不明白,他是一個散蕩的殺手,拿錢殺人,從不拖泥帶水,就連買家都不知道他的名字,這人怎麽會知道?


    “你行走江湖這麽些年,難道不明白有些錢不是那麽好拿的?動手前也該查查對方的底細。竟敢動我裴川的女人,你是嫌係在腰帶上頭太牢靠了麽!”


    殺手不可置信地看著麵前的人,“你是……南臨世子……裴川?”


    “真正了無牽掛的人才能行走江湖,可是你?你要置你一家老小於何境地?置正九門於何境地?你可以不說,但接下來,但凡跟你有一點關係的人我一個都不會放過。”


    “你要幹什麽?”殺手無比挫敗地癱坐在地上,他猶豫著,從來不知道怕的他第一次心虛起來。


    “你以為我不知道買你殺人的是誰?我要你說,不過是給我自己一個殺她的理由。”


    “平陽郡主……”


    裴川抿唇,背著手向著京城的方向靜立了片刻,“通知京城的人,動手。”


    說完,他就牽著崔琰的手進了屋。


    她見桌上還放著那件不成樣的衣服,先行一步上前團成一團,轉身用身子擋著不讓他看見。


    不料他卻笑了,“不用藏,早就看見了。”他探出頭,假意要看。


    她懊惱地道:“這些繡花針在我手上一點都不好使。”


    “我說過,你不用費心做這些事情,不如多留些時間做你喜歡的事。”他注視著她,雙目灼灼。


    她羞赧地低下頭,小聲地道:“這就是我喜歡做的事情。”


    他心中的歡喜滿得幾乎要溢出來,順著她低下的頭,忽然見她的發髻有些散亂,定是方才被逼到樹幹上弄散的。


    “別動。”他伸手,輕柔地一縷一縷地將她的頭發順好。


    突然,他頓住手,盯著她的發髻發愣,一個念頭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白日裏怎麽也想不出來的答案此刻卻如此清晰地擺在眼前!


    “怎麽了?”崔琰疑惑地問。


    “突然想明白一個問題,有沒有興趣跟我去府衙?”


    “好啊,反正這一鬧也睡不著了。”


    大半夜裏,已經沉寂了半宿的南臨府衙突然間就喧鬧起來,廊燈一盞接一盞地掛起來,公堂裏陣仗大開,氣氛肅穆而莊重。雖然都是被連夜叫醒,但沒有人有怨言,甚至還有些小小的興奮,因為他們知道,林大人允諾的假期就在眼前。


    李馥芸被帶上來,她自早間被帶來,就未離開過府衙,現在深更半夜還要受審,早已是滿臉疲累,但依舊鎮定自若,即便是在公堂上麵對這麽些嚴陣以待的公差也絲毫不見慌亂,梳得一絲不苟的發髻在滿堂燈火的照耀下如同柔滑的黑緞子。


    “李馥芸,沈二夫人是你殺的吧?”林秋寒直截了當地問。


    李馥芸微微抬頭,似是驚訝,“大人這是跟我開玩笑?還是找不到真凶要拿我交差?”


    林秋寒意味深長地笑了,橫著手臂撐在桌上,她並不是什麽難啃的骨頭,隻要點到要害,她自然會承認。


    “你並不是替柳氏製造不在場證明,而是你自己需要一個不在場證明。”


    “這個案件並不難破,凶手即便不是沈府裏的人也一定與沈府有關聯,隻是費些時日罷了。話說綠珠殺了流菲之後不小心將那副芙蓉墜落在了現場,後來流菲的房間就隻有很少的幾個人進去過,二夫人就是其中之一,她看見了那副墜子,心中不安。白蕊之事當年流菲也有份,如今她出了事,二夫人自然緊張。她整天對著那副墜子疑神疑鬼,又不敢聲張,她向來信鬼神,哎——”


    林秋寒像個說書的先生,將推斷的細節講得惟妙惟肖,關鍵自己還聲情並茂的,真要惹人發笑。


    “有個人很合時機地給她薦了個‘小神仙’,病急亂投醫,二夫人還就信了,那神仙給她定了個日子,說是要當晚亥時一刻向著那副墜子作個法,便萬事大吉了。這哪裏是救命的神仙?倒是個催命鬼!李姨娘你說巧不巧?二夫人就是死在作法的當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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