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宵突然不再掙紮,渾迷的雙眼登時清亮,眼前的場景又跟剛剛看到的截然不同。他隻知道突然山洞裏起了一陣霧,四周環繞著“唧唧”的尖叫聲,他好像看到迷霧裏伸出一隻毛茸茸的手,朝他脖子襲來,他害怕地退步,左手摸到一個東西,就砸過去了。


    他晃下腦袋,感覺特別沉重,“我......這是怎麽了?”


    “來不及解釋了!趁香滅之前先把魂招了!”見他沒事,招平安先躬身穿過洞穴。


    卜宵不再多想,也緊跟而來。


    這洞道不單陰冷,還有陣陣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


    很快行到底,裏麵豁然開朗,居然有一條不小的暗河,從灘石位置來看水位下降了不少。腥臭的味道越來越濃烈,凸起的一塊巨石上,趴著一具穿著淺藍花衣裳的殘屍。


    女鬼在邊上怔怔看著另一個自己。


    這裏麵溫度低,屍身保存的還算完整,並沒有腐爛,但是身上有許多被拖行的痕跡。


    招平安燒過引魂篆,沉氣念咒:“蕩蕩遊魂,各處留存,三魂七魄即臨,卜月魂兮歸來!”


    招魂咒語剛念完,最後一截香灰落下。


    呼!幸好趕得上。


    卜宵呆站了片刻,拿出準備好的裹屍布,仔細將卜月包裹住。


    這個孩子......


    “你背得動嗎?”招平安問。


    卜宵自顧笑了笑,“帶我姑姑回家,怎麽可能背不動......”


    “我的姑姑......也才是八十斤的人,更何況現在還缺了些......”


    招平安轉身對著漆黑的陰河水,水麵粼粼泛著冷光,還飄著些動物的雜毛爛肉。


    隻聽得卜宵如釋重負的聲音,蒼涼地響徹在封閉的空間中。


    “姑姑!我們回家了!”


    招平安出去的時候發現洞穴還有些黑白色的皮毛,像是愛鑽死人墳地的狗獾子,這玩意雜食性,也吃腐肉,但是極愛幹淨。


    這陰河的動物屍體,應該是從地下河順著水流帶進來的。春天雨水不豐,陰河的水位不夠,外麵帶不進來腐屍。


    聽說當時卜月失蹤了兩天才找到,她當時也許昏迷了吧,才會被這體型不大的畜牲分了屍。


    招平安不是沒見過屍體,現在的她可比以前穩持多了,即使這樣心裏仍是憋住了似的,一口氣出不完又得連忙續上另一口氣。


    卜宵在前麵步履維艱地走著,她在後麵打著光照路。


    世事無常難料,萬般是命逃不脫。


    阿擇老早就按招平安的吩咐撇下來一根槐樹枝,她將準備好的靈旗掛上做招魂幡,保魂魄安穩,以免被別的東西衝撞。


    下山前招平安圍著槐樹洋洋灑灑一堆粉末,不惜破財下足夠了量。


    嗬!倒讓你嚐嚐朱砂的滋味。


    四周的黑暗如潮水般湧來,身後好似傳來鬼哭狼嚎的嗚嗚聲,阿擇在她身邊,動‘亂不已的心湖倏然沉靜下來。


    夜裏行路千萬不要回頭......


    第16章 人腳獾


    當晚下山後,阿月夫家人不知什麽時候走了。隻餘殘冷月光的鄉道上,老人蹣跚而立,緊緊盯著向她走過來的孫子,一副背脊彎曲堅韌。


    堅強了一路的卜宵顫了聲,“阿奶,姑姑回家了!”


    “好!”老人胸腔呼出一口長氣,“回家了就好!我的阿月......娘對不起你!娘的錯啊!”她不忍,嚎啕大哭起來。


    哭阿月的命苦,哭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悲痛,哭自己的無能為力。


    夜裏沒有車回曲樟鎮,招平安就在卜宵家裏歇了一晚。這晚上亂竄的鬼太多了,怕擾到阿月的魂,她連符都沒敢貼。


    “我守著你,你睡覺吧。”阿擇站在床頭對她說。


    淺上村靠山,所以夜裏比較冷,招平安裹好被子,剛想說話,嘴角絲絲地疼。她張嘴呼了呼,“阿擇,你怎麽弄的?我怎麽這麽疼?”


    阿擇斜斜一挑唇,帶著莫名的笑意,“不是你叫我咬的嗎?”


    咬?咬字從口字旁,我......艸!!


    她從床上蹦起來,“你......用嘴?”


    阿擇無辜地聳聳肩,表示自己也是聽從她話。


    招平安扯著頭上的頭發,糾結到頭發絲打結,那是她的初吻,怎麽陰差陽錯給丟了。


    她躺倒在床上,掩被蓋頭,在黑暗裏回憶起著了黃皮子道的情景。


    呃......先是沒有力氣,然後阿擇想叫醒自己,然後她叫他咬她,然後她......好像舔了個什麽東西,涼涼的......


    ......!!那!該不會是阿擇的唇吧!!


    被子下的人蹬著床板,無比崩潰。


    攢了十七年的初吻,竟是被自己給斷送的!


    她當時腦子肯定有問題,還說什麽舌尖,正常鬼誰會幫人咬舌尖!


    招平安堪堪露出眼睛,畏畏縮縮,“阿擇,對不起......”說完立馬蓋過被子。


    是她先伸舌頭的,她還冤枉他。


    阿擇低低笑了一聲,該說對不起的是他,他才是占足了便宜的那個。隔著被子在她腦門拍了拍,他嗓音很輕很柔,“早點睡吧,我在呢。”


    他在是嗎?十年來第一次有人這樣跟她說。


    哦~不是人。


    好像周遭那些詭異破碎的窸窣聲低語聲越來越遠了,身體慢慢鬆懈下來後,眼皮子就重得掀不開了。


    明明有什麽不一樣,哪裏不一樣了呢......


    招平安腦子裏迷迷瞪瞪地亂轉,她手突然伸出來,被子滑到脖頸,側睡著的半張臉,眼睛閉著,唇抿著。


    以前她防著阿擇,現在阿擇護著她。


    第二天一早,外麵便沸沸揚揚地吵起來,阿擇眉心一緊,睡得正香的招平安嚶嚀著翻了個身,半邊身子壓在被麵上。


    “我老劉家的人,今天無論如何都要帶走!”


    “對!帶走!”


    “是啊!沒道理的事,出嫁從夫!”


    ......


    外麵的爭執聲越來越大,招平安又在床上滾了一圈,把被子全都壓在身下,上衣也掀開了些,露出同樣白皙的腰肢。


    因睡著的姿勢衣服貼在身上,勾勒出少女的曲線。少女眼睛緩緩睜開又閉上,下一秒眼珠子瞪成桂圓似的,猛地直起身,驚訝到結巴了,“阿......阿擇?你......”


    他怎麽在自己的房間?什麽時候進來的?


    她一係列反應懵得可愛,阿擇覺有趣地笑著,“糊塗了?”聲音卻是有些低啞。


    招平安從他漾著笑的臉,向室內環視一圈,才記起這不是自己房間,她搓了搓臉蛋,腳挪到床沿吊著,聽到外麵吵亂的喧鬧聲。


    “這是吵的什麽?”


    她白乎乎的小腳丫晃得阿擇眼花,他閉了閉眼飄到窗前,掀起窗簾布的一角,晨陽暖金色,光線直穿過他透進屋裏。


    這光似乎也沒那麽刺眼。


    外麵男男女女的聲音嘈雜,料想阿擇也不懂陽世這些七拐八繞的人情世故,沒等他回答她便穿好鞋子走出去。


    乍一看戰況分為兩撥,卜宵這邊隻有老人孩子,另一邊是阿月男人帶領的夫家人,一眾青壯年中還站著個高顴吊眼的老婦,摟著一高一矮的兩孩子。


    “阿月是我們找回來的,就要葬在卜家,你們今天要是敢動我女兒,先把我這老骨頭踩死再說!”老人竭力地板直腰,堅硬地望著這群人。


    “卜月嫁到我家六年,白吃白喝不說,還要養著你們這支,戶口本寫得明明的,劉家的媳婦葬卜家的墳,不是拿我們當笑話嗎!”


    老婦還嫌說得不過癮,鬆開孩子雙手叉腰,嘴巴跟機關炮樣兒,“我家不嫌她不能生,你們不懂感恩,還要倒打一耙,還有什麽天理法理!”


    老人捶胸頓足,氣竭聲厲,“你們這群殺千刀!不怕造口業下地獄要拔舌!我家分文彩禮未收,圖阿月有個依靠,你們家怎麽對她的?啊!答應好好的事又反悔,可憐我的阿月,她何其無辜啊!死了落不到全屍!我兒冤啊!沒天理啊!”


    她像出盡了力氣,人脫力地跪坐在地上掩麵抽泣。


    卜宵不知什麽時候抓了根粗柴,腥紅著眼,豁出去地嘶吼:“你們來啊!來啊!弄不死我就是個慫包!”


    他咬牙顫著哭腔,“你們老劉家不是有本事嗎?不是有錢嗎?我姑姑為什麽會上山采藥到晚上不回,為什麽你們不去找!為什麽不通知我們去找!你們這群殺人犯!殺人犯!!!”


    一個平日裏沉默寡言的十歲孩子,控訴的話讓在場的人麵麵相覷,來壯場麵的青年有些退縮了,他們可擔不起殺人犯的稱號。


    老婦左右看看,一起來撐腰的人都縮頭縮腦地往後退,她那不成材的兒子像個啞巴似的,半天憋不出來一個屁。


    老婦踏前一步,氣沉丹田,做足氣勢要準備大肆反擊。


    突然院壩中間刮起了旋風,卷著垃圾枯葉飛起,風不大,卻吹得人寒意陣陣。旋風經過時,將老婦張開的嘴吹歪了,她登時“啊啊啊”說不出話來。


    此時堂屋的門被砰然刮開,沉黑的棺木就這樣冷不丁地出現在視野中,劉家人看看老婦歪著嘴淌涎,再看那副棺木陰森森的,眾人心裏直發毛。


    這是鬼旋風,碰到可要倒黴的!


    劉得寶也是個慫貨,見別人都走了,招呼兒女拽著老娘一起急步離開。


    事後平息下來,老人雙手遞上紅封,萬般無力地笑笑,“姑娘,大恩不敢忘,老婆子死了也不會忘記這份恩情的。”


    招平安收下了,老人再遞上一個紅封,她沒接,問:“這是?”


    “想再麻煩姑娘,可不可以主持阿月的葬禮?”


    一場鬧劇看下來,招平安其實心裏有數,她拒絕了。“姓劉的估計沒那麽容易鬆口,你應該找當地德高望重的人來做齋,也可趁勢壓壓那家人,我這是外鄉人,插不上手。”


    她又將手裏的紅包壓在老人掌心,“多花錢找人辦事總沒錯的,利是就用那裏的紅薯土豆抵吧。”


    院裏柴垛那兒有一堆易儲存的農家菜。


    招平安分析得頭頭是道,老人也心知,可是這錢不收她心不安,“姑娘......”


    “好了!”招平安將話打斷,看向戰鬥激情還沒褪去,紅著眼隱忍的卜宵,“小子,扛上我的紅薯土豆,去村頭找個三輪車,我要回家了!”


    三輪車仍舊搖搖晃晃,發動機轟隆隆吵耳。


    “阿擇,剛剛那風是你使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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