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擇用腳抵住那兩袋食物,不讓圓滾滾地溜走。他無謂地回:“覺得熱了,刮個涼風。”


    雖說這樣不對,但是她遵從心裏不作反駁。


    生來難得隨意,那個叫阿月的可憐女人,希望她下輩子能過得好一些。


    淺上村的卜家時運不好,家裏老頭早早走了,剩了一個駝背老媽子,帶著一雙兒女過活。


    眼看著兒子娶上媳婦,不到一年又添了孫子,總以為甜日子要來了。可好景不長,就在孫子四歲的時候,在外做工的兒子從腳手架摔下來,治了一段時間沒用還是走了。


    家裏掏空還欠了債,包工的老板跑得沒影,更拿不到補償款。這樣的日子跟天塌了沒區別,家裏的兒媳婦受不了跑了,卜家就剩一個女兒支撐著家裏老小。


    卜月,是個單純又有韌性的姑娘,她生來有缺陷卻不自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撐起家裏。


    可是一個沒有壯勞力的家庭就容易被人欺負,偷雞摸狗占路占田,這樣的事數不勝數,即使她再有用,家裏沒有男人說話還是不行。


    村裏劉得寶是個鰥夫,有一對兒女,家裏人口多還有點錢。他不嫌棄卜月不生養,想糾纏著討了做老婆。


    卜月原是不樂意的,可村裏人欺她家弱小,如果嫁人能求得庇佑也無不可。和劉得寶約法三章後,她什麽東西都沒要求就嫁了。


    她太單純,又怎能看得出劉得寶狼心狗肺。


    結婚頭兩年夫妻兩也是蜜裏調油,劉得寶該給宵子的學雜費一分不少,卜家有事也是隨叫隨到。


    再後來也許膩了,他對著卜月開始不給好臉色,冷嘲熱諷說她賣身貼娘家。


    卜月此時已經不是未諳世事的小姑娘,她知道丈夫在外麵勾三搭四,可是宵子還沒長大,那是她哥的獨苗苗,再怎麽樣能護住他,她受點委屈而已,沒什麽大不了。


    劉得寶從推三阻四不再給學雜費,到常常看不到他的身影,卜月想過鬧,可是村子那麽小,閑話傳得滿天飛,她不想讓娘擔心。


    本來自己有田裏的活,賣了作物得到的錢她都攢著給娘,用作宵子上學的費用也夠了,她有吃有住花不了什麽錢。


    劉家老太早就看卜月不順眼,按她的話說沒生養的栓不住,在兒子的授意下,連田裏的錢也不給卜月拿了。


    卜月不是個愛計較的性子,也已看出劉得寶答應供宵子上學到十八歲,隻是說說而已。於是自己每天上山采藥去賣,多多少少也是錢。


    就這樣一直過了兩年。


    那天劉家殺豬,村裏人都知道,但是她婆婆和丈夫絲毫不提送豬肉的事,卜月就自己買了豬肉送家去。


    娘下地去了,家裏隻有宵子在給雞喂食,她笑著看懂事的侄子,“宵子,有沒有好好學習啊?”


    半大小子卜宵的性格比同齡人成熟,但在姑姑麵前仍像個孩子,“姑姑,我都有好好聽課,以後一定要考上大學!”


    卜月摸摸他的頭,欣慰地笑了,“就是要有誌氣,讀書才有出路。”


    走的時候卜宵說她衣服上有血跡,卜月不在乎地說:“等會要下田,反正都要髒的,到時候再換。”


    卜月照常上山采藥,這一路收獲不大,宵子很快要上初中,到時候住校花費會更大,想著她去石壁那裏碰碰運氣。


    石壁上長了許多穿心蓮,她係緊背簍想嚐試著攀上去,還沒攀到一半就開始吃力,女人的臂力比不得男人,她慢慢地踩著石沿下來。


    不知怎地腳尖一鬆,整個人滾落下來,背簍擋住了墜勢摔個粉碎,好在她自己沒什麽事。


    卜月在一棵大樹下休息了會,起身的時候眼睛冒著花,視野所至像顛倒了一樣,她整個人也不穩起來。


    腦子好像無法思考,兩條腿像不知道累似的機械地不停地走著路。


    等到卜月清醒時已經晚上了,月光慘兮兮地照著,她看到所在的地方是一個山洞,冷冰冰沒有任何綠植的山洞。


    手腳還不太有勁,她動動腦袋往亮處看去,離洞口好像不遠,外麵陰森森一片片樹影。


    因為無趣,她看得認真,眼眸裏竟然有白影飄起來。


    卜月立即收回視線,感覺到四周溫度降得很快,遠處不知道什麽鳥撲騰著翅膀,發出淒厲的叫聲,傳了好遠。


    “卟卟~~~”


    像軟肉踩在石塊上聲音,越來越近。


    卜月察覺到危險的氣息,立即閉眼放緩呼吸。


    聲音的速度不快,“卟卟~~~”越來越逼近,好似響在耳邊。


    她秉息等著那東西過去,明明聲音有點遠了,等了許多動靜卻突然消失了,鼻間聞到一股濃烈的腥臭味。她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到一雙奇怪的人腳,指甲尖尖的像獠牙。


    這是什麽東西!


    心跳開始驀地加快,“咚咚......”好像整個山洞都充斥著這個聲音。


    她僵著身體不敢亂動,感覺到腹部什麽腥熱的氣息透過衣服滲到皮膚上,惡寒陣陣。


    卜月當下甚是驚恐,仍忍著懼怕想辦法看清這個可怕的東西,盤算逃脫的可能。


    她微微抬頭,看到一個體型如3歲小孩的帶毛活物,頭部白毛摻雜,眼睛盯著她腹部那塊血跡。


    這個東西好像在考慮,而卜月身體僵得忍不住顫抖,它似有所察,突然偏頭看過來。


    卜月一瞬間頭皮發麻,蜷縮起身體要爬出去,那是隻樣貌醜絕,眼冒寒光獠牙刺麵,像獾又不像獾的怪物。


    它血紅的眼肉翻在外麵,齜著牙齒,“哈哈”出氣,口水不停地流,腥臭至極。經這一嚇,卜月力氣好像回來了,連滾帶爬要跑出去。


    被獵物逃脫激怒,它張開大口,兩排獠牙尖利,躍起將獵物從中咬斷。


    身體驟然傳來撕裂的痛,她掙紮了幾下,趴在石塊上動彈不得。血液流失得很快,她好冷好冷。


    渾渾噩噩中感受著骨肉分‘裂的痛,密密麻麻全身禁不住抽搐,意識在流逝,她看到爹娘、宵子、還有大哥......


    大哥死前那不甘心又放不下的眼神,在卜月腦海裏盤桓了6年。


    大哥......阿月再也不能照顧家裏了,也看不到宵子長大,阿月也累了......


    第17章 夢魘


    回到家後招平安勤快地打掃家裏衛生,低處的她負責,高處的就讓阿擇飄上去用雞毛撣子掃灰。


    阿擇一看就沒做過家務,她還在下麵抹著桌子呢,他一層灰掃下來,做白工不說,她被灰嗆得咳嗽不止。


    “咳咳咳......”


    一隻手在她背上輕輕地拍。


    “對不起。”阿擇抱歉地說,又去端了一杯水。


    招平安喝過水,止住咳,臉頰紅暈飛染,“不怪你。”


    呃......是她用人不識。


    阿擇拈開掛在她頭頂的蜘蛛網,氣息撲在她額前,“你先去坐著,我自己來吧。”


    額頭癢癢的,招平安撓了下,將他的迷之自信點破,“你會嗎?”


    他粲然一笑,“你教我啊!”


    於是古樸的大廳裏,一個雞毛撣子淩空飛起“唰唰唰”,一頓操作,滑動著抹布,移動著的掃把,詭異地有條不紊。


    招平安滿意地點頭,孺子可教也,她也沒閑著,把書房隔間的牌位每一個擦得很幹淨。


    招家後代人丁不豐,上麵的名字她大多都認識,還有一個牌位是她親手擺上去的。


    “老祖宗們,我是安字輩孫招平安,招定乾之女,哈!又是隻有我來看你們了,可都要保佑我心想事成哦......”


    “我這麽窮,都快要揭不開鍋了,有沒有什麽能發財的路子啊?給小輩托個夢什麽的......”


    招平安唧唧歪歪地胡扯,老祖宗們早就投胎轉世去了,這些隻不過是塊木頭,留給後人的一個念想。


    看著那個最新的牌位,她斂了玩笑,拿著布再擦了一遍,再恭敬地擺好。


    招平安莊重地行了跪拜禮,退出隔間。阿擇早已打掃完畢,在書房門口等著,一看到她先露了笑,傲嬌地揚著下巴,“你看,都好了。”


    “好啊!我要檢查了......”


    招平安輕鬆地籲出一口氣,“地上拖得好幹淨啊!桌子一點灰都沒有,哇!那麽高的窗戶你都擦幹淨了啊......”


    老宅真的很久沒有這麽光鮮奪目了,看得人心情也舒快,她大方地表示:“阿擇,你想要什麽獎勵?”


    阿擇垂著眼睫,看她嘴角的疤,和紫黑的胎記相映,有種殘破的美。


    他胸口一緊,回憶起昨晚勾魂的滋味。


    她叫他咬自己,那瞬間他腦海裏隻有小鳥銜著紅漿果的場景。貼上去的那一刻他懂得了,為什麽小鳥隻挑著長了疤結的紅漿果啄,因為真的很甜。


    “你成天飄來飄去的,需要跑車嗎?還是......”招平安嘿嘿嘿笑,“小美女要嗎?要古代的還是現代的?火辣的還是......”


    “平安。”他忽然出聲,傾低身子,指腹在她傷口處輕觸,低了聲調,“這些我都不需要,我記著了,以後向你討。”


    他無聲的笑撞進淺棕色的瞳仁裏,招平安才後知後覺自己剛剛晃了神,她挪開目光,不自在地笑了聲,“哦,也行!”


    ——


    城市實行火葬,墓園已經是極巨規模,小鎮裏卻還是保持著土葬風俗,落葉歸根是大多數人最後的意願。


    招家當初遷居時把祖宗都帶了過來,山上有一塊風水地,是當初太爺爺買下來做為家族墓地。


    墓地不算遠,背靠高山,水到明堂前,據說是塊能讓後代高壽的好地。招平安在山道旁掐了一把野白菊,帶著爬上半山腰,放在最新的那個墓碑前。


    她蹲下拂去墓碑上的灰塵,“姑姑,平安來了,我現在過得很好,一直謹遵教誨,不殺生,多積陰德......”


    她額頭貼在墓碑上,感受冰冷的溫柔,“您交待的,我都做得很好......”


    招家人壽命都不長,招平安父母早亡,她連雙親的鬼影都沒見過,從小的記憶是和姑姑相依為命。


    她的姑姑是個很善良,從不計較得失的女孩子。


    她的姑姑文靜,婉秀,樸實。常常穿著素布衣,不施脂粉梳著麻花辮,她以為她不愛花。


    她的姑姑死於28歲的那個春天,野白菊開了遍野。


    姑姑說:“平安,往後每年在我碑前擺一束野白菊。”


    這是她的臨終遺言,她沒逃過那個批命,她死於28歲的生日。


    每年都是如此,去完墓地回來,招平安又做了那個噩夢。


    夢裏滿目的紅,鮮豔欲滴,鋪天蓋地的壓抑感。


    畫麵又轉成另外一個環境,“嘻嘻......哈哈......”好多小孩,男男女女,衝著一個紮著雙辮嘴唇有個胎記的小女孩奚笑。


    一個身高體胖的小男生用毫不掩飾討厭的眼神瞪著她,“醜丫頭,你的紅領巾不應該戴脖子上,怎麽不把臉遮起來!”


    “哈哈......”小男孩的話明顯有號召力,班裏的孩子都在附和地取笑。


    一年級的孩子,沒有分辨是非的能力,在夢裏作為上帝視角的招平安還開脫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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