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幾個小時的雨,在天明時分停了,黑雲沒來得及散去,房間裏還暗著。


    床上的人裹著被子,身體蜷縮在一起,安靜的室內,呼吸聲顯得突兀急促。


    “叮鈴~”


    鬧鈴不知疲勞,阿擇將按鈕按下,招平安嚶嚀著翻了個身,右手剛好搭在他伸長的手臂上。


    她臉蛋潮紅,身上溫度比平時要高,他用另隻手摸上她額頭,體溫確實反常,這像是生病了。


    燒得迷糊的招平安有一種渴涼的本能,她將額上的手拉下來貼著臉頰蹭著,再把右手觸及的手臂扯過來抱在胸口。


    唔......好舒服。


    阿擇如電擊了一般,以一種僵硬奇怪的姿勢順著她無意識的動作,他臉上表情扭捏,魂體變得微微動蕩。


    像徐徐升騰的山霧裏穿進了一隻迷途飛鳥,攪得不知疲累。


    少女的胸脯柔軟,熾熱。


    如果他是幹草,現在估計燒得灰燼都不剩。


    他舔了舔倍感幹燥的唇,冷靜了片刻,“平安,鬆開好嗎?我去找個醫生,我們吃了藥就好了。”


    招平安又“唔嗯”兩聲,動作沒有任何變化。他輕拽了下手臂,她不滿地撅起嘴,抱得更緊了。


    唉.....


    阿擇歎息,他伏下身,第一次那麽近的看她。她皮膚上的絨毛都染成了緋色,紅得要滴血的唇似妖。


    他閉了閉眼,壓下胸中驚鳥,在她耳邊低吟,“乖,把手放開,你這樣......我會忍不住的......”


    招平安毫無預兆地翻了個身,背著他,再沒有任何觸碰。他定了定,臉色難看地扯了個笑。


    迷糊中也要保持距離啊......


    阿擇竭力讓自己不要想太多,先去找醫生要緊,他想起紙紮鋪那個能看到他的老人。


    剛過七點,陰沉的天空仍舊,紅白巷店鋪才開了幾家,巷口早點攤熱氣撲騰,紙紮鋪木門緊閉。


    此時平安還燒著,他也顧不上那麽多,即使她說過讓他做一個好鬼。


    飄過別人家的院牆,進了臥室,老人仍在呼呼大睡。


    年紀大的人不經嚇,阿擇試著用家具發出大的聲響,連著幾次,老人不動如山。


    他又學著鳥叫,“啾唧啾唧......”老人安如盤石。


    阿擇走至床前,老人的眉毛很長很長,像毛筆刷子。他伸手拈起幾根,手感粗糙,輕輕一拉便能帶起鬆弛的皮膚。


    老爺子抬手抓了抓右邊的眉毛,左邊的眉毛又開始刺癢,他又抓向左邊,又右邊、左邊,右邊、左邊......


    堆了好幾層的眼皮子費力地睜開,不甚清醒的樣子,微眯到圓瞪不過一秒,老爺子矯捷地摸過床頭桃樹枝,衝著鬼影一頓招呼。


    阿擇飄來飄去躲著,仗著魂體的輕便之勢,累得老爺子扶著桌子喘息。


    喘息著喘息著老人發現不對勁,今天天氣不好,可這也是白天,這鬼......


    阿擇趁著這會說明來意,“老人家,我是為了平安來的。”


    老爺子往上瞟了一眼,氣還有些急,“招丫頭?你是那天和她一起的鬼?”


    “嗯。”阿擇飄低了些,聲音一沉,“她生病了,我想請您幫忙叫個醫生。”


    老爺子扔了桃枝,在凳子坐下,給自己倒了杯水,“她身體一向很好,怎麽好端端生病了?”


    “淋了點雨......”


    “砰!”是茶杯重重擱下的聲音,“這丫頭胡鬧,女人屬陰,再受涼水能不生病嗎?”


    老爺子又問:“她現在哪裏不舒服?”


    “發熱,迷糊。”阿擇照實說。


    咕咚咕咚喝完一杯水後,老爺子拍桌起身,“行了,你回去看著她,我去找大夫。”


    阿擇回去的時候,招平安把被子全踢開了,半邊身子搭在床沿快要掉下去的樣子,他忙去把她抱起往裏挪挪。


    她身上越來越燙,嘴唇幹得開裂,阿擇喂了些溫水。紅彤彤的小臉仰著,像隻待投喂的鳥兒,迫切地循著他的手而來。


    怕嗆到她,他都是控製著一會兒一小口喂,她似乎嫌動作太慢,伸著舌尖也不管舔到的是什麽。


    阿擇的手差點不穩,濡濕的感覺讓他想起那晚。


    唉!


    他又歎氣,再喂了點水後,將手放在她額頭,期望涼意能讓她舒服點。


    沒過多會,老爺子帶著一個挎著藥箱戴瓜皮帽的老頭進來,因為他覺得西醫傷根本,所以請了個老中醫。


    開始診脈,看舌苔眼白,老中醫拿出紙筆下藥單,“風邪侵體,喝完兩副藥退燒了再來調方子。”


    他寫到最後一味藥,軟筆沒水了,於是加了點口水,“氣血有些淤積,可能也快來月信了,不能再受涼了,要注意,不然以後會影響生育。”


    阿擇也不知道淋個雨還這麽嚴重,暗自責惱自己思慮不周。


    老爺子身體硬朗,很快地取了方子拿藥,阿擇在廚房看他如何煎藥。


    “藥涼會溫溫的就喂她喝,冷的藥性就不好了。”老爺子邊說邊打量這隻鬼。


    “嗯。”阿擇看著碗中黑乎乎的液體,熱氣氤氳。


    收回目光,老爺子再次交待,“一副藥早晚各煎成一碗水,吃過兩天或者有什麽不妥來找我。”他也不方便在這裏多留,隻能托這個看起來還挺可靠的鬼照顧。


    “嗯。”


    “那我去學校給請個假。”至於招丫頭怎麽會跟鬼在一起,老爺子也沒有立場管太多,她一直是個有主見的丫頭,隻是背負的太多了。


    招成竟那個老匹夫用家訓壓著子孫去擺脫家族早逝的命數,生不能隨意,死也解脫不了。


    不過這世間的可憐人又何止眼前的三三兩兩,誰又能逃得過。


    阿擇捧著藥,忘了飄的本能,小心輕步地走,怕把藥灑了。他扶起招平安,讓她背靠著自己,碗沿抵著嘴喂藥。


    喝了不過一口,她皺眉咕噥了句,“苦......不要。”舌頭一頂,閉緊嘴怎麽也撬不開。


    他摸摸她臉,哄道:“平安,聽話,喝了藥就好了。”


    招平安撇過臉,埋在沁涼的胸口,難受地哼唧。


    阿擇先放下藥碗,拂著她的發,輕輕地唱著當地哄孩子的歌謠,“落大雨,掉豆豆兒,兒兒......聽話話......”


    這歌聲像是觸動了什麽,懷裏的人微微抬臉,眼神似醒非醒,聽他唱著,濕了眼角。


    阿擇沒注意到星點水光,以為她有點精神了,停了歌謠,“平安,喝藥。”


    這次招平安沒再拒絕,聽話地喝完,皺著小臉,手圈住涼涼的安心的所在。


    她這個樣子好乖好軟,讓阿擇胸口暖暖的,暖意中又夾雜著心疼。


    他輕拍著懷裏的人,繼續哼唱:“外頭落,屋滿滿兒,兒兒......別怕怕......兒兒......睡覺覺......”


    是姑姑嗎?


    招平安仿佛回到了小時候,夜裏打雷閃電的時候,姑姑常唱著這歌謠哄她,聲音溫柔悠長,好像除了她,不知道還要唱給誰聽。


    這......好像是個男聲,可是聲音好熟悉好溫柔,她喜歡的......


    藥效很快,沒過多久招平安開始發汗,她穿著綢布睡裙,出了汗的胸前後背映出水漬,鬢邊濕透,阿擇卻隻敢用帕子擦拭臉和脖子的地方。


    汗液黏膩,她閉著眼胡亂扯著身上衣服,綢布料子滑膩,溜到肩膀下麵,肩帶不知怎地讓她給撥開了。


    天還是陰天,窗戶光線越發亮,白色的棉胸衣薄薄一層,因躺著的姿勢,桃肉兒滑出來半個身子,白皙裏透著粉。


    阿擇手裏的帕子迅速鋪蓋上圓潤的肩和有著迷人弧度的那裏。


    到底是視線快了一秒,他連桃花蓓兒都看到了一絲,就那絲足夠引起山崩海嘯,坍塌之勢從腹部延伸出去,瘋狂地肆虐破壞。


    他撇過頭,僵直著唇角,指尖在帕子下摸索,勾起肩帶時不可避免地觸碰到軟肉,他手指倉惶地縮了縮。


    那麽簡單的動作阿擇卻做得很艱難。


    他再次伸手,幾乎秉著一股勁,僵硬著快速理好衣服。該遮的都遮住後,他頓時鬆了一口氣。


    招平安還在繼續出汗,她皺起眉頭,不滿地動著身子,蓋著的薄被又給踢開了,睡裙已經卷到大腿根處。


    阿擇腦袋轟的一聲,要炸了!他閉上眼睛,手撥正兩下裙子,著急地蓋好被子。即使如此,仍避免不了腦海裏粉色花邊的縈繞。


    她不滿地囈語,不是身體不舒服那種,是覺得汗黏答答的難受。


    著了那麽多道,阿擇哪還敢顧忌那些,擰了帕子,摒掉雜緒將她胸前後背的汗擦幹。


    擦過幾回,身上幹爽了,退燒後招平安慢慢睡得踏實。


    她失眠了許久,好像要借著這次生病通通補回來。從早上到下午,除了偶爾翻個身,沒有一絲要醒來的痕跡。


    睡了那麽久,阿擇擔心她低血糖犯了,煮了稀飯熬著藥,將人拖起來,閉著眼喝了小半碗粥水。


    招平安繼續躺下睡,跟通宵了幾夜似的,藥也是閉著眼乖乖喝了。


    到了晚上,體溫開始反複了,她紅著臉呼吸變粗,被子連碰也不碰,輾轉反側,有時微睜眼有時閉目鎖眉。


    阿擇隻有不停地用濕帕子擦拭她露出的手腳,水分蒸發能帶走熱量,是上午老中醫交待的。


    溫帕子慢慢變成冷帕子,又被她的體溫烘成溫帕子。


    招平安睡了長長一覺,藥效過去後身上的疲軟酸痛明顯起來,身上好像在冒火,燒得腦子也糊塗了。


    人脆弱的時候,愛回憶心裏柔軟的角落。


    她很少生病的,有時候又盼望著生病。生病難受,但是可以休息,不用去學校,不用學習齋醮科儀,不用練字畫符。


    姑姑也會一直陪在她身邊,噓寒問暖。


    後來她可以隨意決定去不去學校,要不要學習,但是卻再不想生病。


    平時一個人也還可以的,就是有些時候,她好想有人陪。


    胡亂想著,萬般委屈真實,她吸吸鼻子,在黑暗裏伸出雙手,“抱抱......”


    她聲音小小澀啞,小奶貓樣兒。


    阿擇傾身過去,回應地握住她的手,柔聲問:“怎麽了?哪裏不舒服?”


    怎麽了?她燒得糊塗,如何知曉,她隻知道,她此刻想要什麽。


    她倔強地重申,“抱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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