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明決幾乎瞬間就拿起那柄匕首,往自己心口而去。不就是一碗心頭血嗎,他給得起。


    永遠不動如山的雲鳴這才稍微動容,連忙伸出兩指夾住那柄匕首,堪堪在他刺破衣裳時攔下他的動作,道:“施主這是作甚?”


    雲鳴隨後就明白他的意思,指指手腕道:“如此便可。”


    當季明決放血時,雲鳴隻背過身去,慢慢撥動著手中佛珠,良久才低低歎道:“焉知是劫是緣……”


    一碗血很快就放完,季明決隻草草包紮住腕口,就端著玉碗坐到床邊。


    長公主又陷入昏迷之中,臉上的潮紅之色與微微顫抖的身子,顯示著這次比以往任何一次都來得凶險。


    他的心幾乎立馬就被緊緊攥住,小心擦去她額上的汗珠,將人單手摟到懷中,將那碗血抵在她唇邊。


    然長公主根本開不了口,殿內其他人都被自己驅趕出去,季明決隻好輕吻她的唇,喚道:“殿下,殿下。”


    京儀仿佛置身火爐之中,五髒六腑都仿佛被烈火炙烤著,而她無能為力,隻能感受著深入骨髓的刺痛和自己的神識被一點點吞噬。


    正當她以為自己就要墮入無望深淵時,耳邊卻傳來清涼的一聲“殿下”,似乎指引她如何走出火焰,似乎將她從深淵拖拽而出。


    唇上有著柔軟的觸覺,她靈台中劇烈震顫的痛苦微微減弱,下意識地迎合著想要減輕痛苦。


    一股粘稠溫熱的液體灌入口中,她本想拒絕,渾身針刺一般的炙熱卻瞬間被撫平,她不再抗拒,漸漸沉入安穩之中……


    感受到她的溫度逐漸降下來,渾身不再顫抖,季明決緊繃的心才稍微放平。伸手吻去小人兒唇邊的一滴血珠,他嘴角微翹。


    長公主與他是真正的血濃於水,水乳交融,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會再將他們分開。


    作者有話要說:  快寫到一半了,長公主快重生了,值得祝賀


    ☆、第 41 章


    宮妃自戕是重罪,再加上文熙帝早先拿捏住的秦家把柄,秦相被奪去官位,全族被判流放西南。一時間,偌大的秦家樹倒猢猻散,下場如此慘烈,引得滿朝震動,人人自危。


    就連皇後娘娘都不敢為母族求情,帶著二公主和四殿下在養心殿前跪了一早上,當場宣布與秦家從此斷絕關係。


    聽說皇後不勝勞累,在養心殿前暈倒時,長公主隻冷笑一聲,“我倒以為皇後娘娘能有多大的本事。”跪在宮門前,皇後威儀掃地。


    季明決聞言並無半點反應,隻將一勺微微冒熱氣的湯藥遞到她嘴邊,“殿下,喝藥。”


    京儀順從地喝下藥,靜默一霎,才勾著他腰間佩玉道:“逢之哥哥,我有一事求你。”


    他指尖不受控製地輕輕顫動一分,那日長公主求他處理掉茉貴人時亦是這般口吻,然他飛快壓下心頭的異樣,平靜道:“殿下直說便是。”


    長公主仰頭看他,發髻中唯一的白色珠花微微掣動著,宛如她眼底淚光閃動,“哥哥可知道秦家


    有一位姑娘名為秦綰?”


    此語一出,季明決立馬瞳孔微縮。


    長公主卻仿佛沒看到他的臉色,隻手肘撐在梅花漆木小幾上,兩手托著下巴,自顧自擰眉陷入思索中。


    那日秦家全族流放的消息傳來,京儀彼時正在佛堂中替母妃誦經,聞言毫不意外。隻是阿弟時瑜卻偷溜到她身邊,期期艾艾了許久後,才道:“阿姐能否幫我救下一個人?”


    當三殿下說出那人的名字後,一向愛護弟弟的長公主卻勃然大怒:“誰允許你私下同秦家人往來!”阿弟竟不知何時同秦家的小姐攪合在一起!


    三殿下被董貴妃和長公主保護得極好,遠離深宮中爾虞我詐,他不明白阿姐為何這樣生氣,但隱隱知道自己的要求極不合理,這往大了說可是和父皇的命令相對抗!


    隻是想到綰綰本就不被秦家所喜,以她那病弱的身子和要強的性格,怕是受不住路途奔波。何況還是被發配去西南那樣荒蠻不曾開化的地方……


    長公主發怒後卻極快地冷靜下來,她迅速察覺到阿弟對這個“秦綰”超出友誼的感情,見到阿弟眼中隱隱流露的期待與緊張之色,她明白此時逼阿弟與此人斷絕往來,效果隻會適得其反。


    最後,長公主美目流轉,淡笑著安慰三殿下道:“時瑜不必擔心,阿姐必定為你打點好。”


    回過神來,長公主道:“我不喜歡她,哥哥讓她永遠消失好嗎?”她說這話時,桃瓣般的唇微微張合,眉頭微擰,仿佛隻是小女孩煩惱每天該穿什麽漂亮衣裳一般,隻是這內容,不似她臉上的神情般天真。


    季明決隻靜默望著她的眼睛,一雙纖塵不染,澄淨明亮的琥珀色眼睛。


    李京儀決不允許有人膽敢用女人來牽製三皇子,更何況這個女人還出身秦家。然前世,秦綰對三皇子,即少帝的影響,大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


    甚至有傳聞說,長公主之所以會和陛下決裂,秦綰之死就是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逢之哥哥?”長公主搖了搖他的衣袖。她不必找任何借口,一個“不喜歡”,足以讓季明決為自己辦事,何況隻是這樣的小事。


    收回心思,季明決輕輕在京儀眉心一點,淡然道:“臣遵命。”


    ……


    董貴妃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陸道場終於完結,當一切落下帷幕後,靈堂中隻有長公主一身白衣,獨自立在幽深的大殿中,任由落寞與孤寂將她一點點啃噬。


    不知她在此處站了多久,身後傳來吱呀一聲,本以為是阿顏,誰知竟是文熙帝身邊的陳福。他小步急趨上前,彎腰請道:“殿下,皇上召您。”


    當長公主跨進皇上空蕩蕩的寢宮時,文熙帝正半靠在床頭,對著她揮揮手,道:“京儀,過來。”


    長公主臉色淡淡地在他身前跪下行禮:“見過父皇,不知父皇此時喚兒臣來是為何事?”自從董貴妃逝世後,父女倆竟極少見麵,今日的道場,文熙帝也並未露麵。


    李禕注視著跪在地磚上的女兒,大手微微一動,想將她扶起,動作卻被女兒話中的冷淡疏離打斷。他歎息著微微搖頭,知道京儀是怨上他了,隻道:“平身吧。”


    兩人一時相對無言,直到燈花突然小小地爆開,挑得父女倆的影子微微跳動,文熙帝才開口道:“京儀怎的同爹爹這樣生疏?”他的聲音滄桑疲倦,仿佛一個在沙漠中跋涉數日的旅人。


    長公主下巴緊繃,別過眼去,不敢看父皇染霜的鬢角。


    “京儀小時候不是總問你父皇和母妃的故事嗎?從前朕不肯說,現在講給你聽吧,隻怕以後就沒機會了……”


    京儀心中突然繃緊,道:“父皇……”若這是最後一次,那她寧願永遠也不要知道。


    文熙帝卻仿佛陷入回憶中,隻失神地望著那一盞悠悠燭火:“從前有一個皇子,母族勢力弱,又不受老皇帝寵愛,隻能時時讀書練武,韜光養晦,隱忍不發。”


    “一次秋獵,皇子被其他兄弟排擠,隻能一個人往叢林深處而去。”


    “正當他追尋獵物時,卻被一個少女攔下來。少女沒認出他的皇子身份,隻舉著一隻腿受傷的兔子,紅著眼睛問他可否救救兔子。”


    “皇子雖然嫌棄女人家動不動就掉眼淚,但還是幫她救下兔子,此後還經常找借口去那姑娘家看兔子。”


    “姑娘是正經的大家閨秀,回回都躲著不肯出來見他,急得皇子守在小姐的繡樓下,抱著那兔子發愁。”


    文熙帝看著京儀的麵容,桃瓣般粉紅的小臉,桃花眼瀲灩生波,鼻尖小巧,與清靈年輕時如出一轍。許是這張與她母妃如此相似的臉,才讓他今晚更是思念從前……


    “後來,小姐終於肯見他,卻哭哭啼啼道,有人來她家打聽消息,自己恐怕不久就會被許配出去,讓那少年不準再來找她。”


    “皇子這才知道自己的大哥,太子的熱門人選竟也喜歡上了這位小姐。皇子知道自己不能再藏拙,他必須登上太子之位,才有可能得到自己的心愛之人。”


    “然而……”文熙帝說到這裏,長長地歎一口氣,久久地靜默著。京儀抬頭,望見父皇眼角竟有一滴淚,泫然欲泣。


    “皇子勢力單薄,滿朝隻有秦家看好他,代價卻是娶秦氏女為妻。”


    “不娶秦氏女,則難登太子之位,心愛之人將被旁人搶走。娶了秦氏女,卻辜負愛人。”


    “小姐終於知道少年的皇子身份,放下大家閨秀的驕矜,主動說願做……”文熙帝突然口中含糊,隻吐出幾個模糊的字眼。


    “皇子終於如願登上太子之位,他第一時間就將小姐接到宮中,他辜負了小姐,從不奢求能得到小姐同等的愛,然隻有一件事,皇子沒有辜負小姐。”


    文熙帝溫柔注視著京儀,一下一下地撫著她頭頂,道:“京儀是朕的第一個孩子,你明白嗎?”


    京儀是自己與清靈的第一個孩子,他所有的寵愛與期望都灌注在女兒身上。第一次抱她;給軟綿綿的小人兒穿衣裳;給生病的她喂藥;把她抱到腿上處理政事……


    十五年過得可真快啊,當初那個皺巴巴的小奶娃,那個扯著嗓子大哭的小女孩,竟已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成為帝國最惹人憐愛的長公主


    長公主的雙目早已被眼淚模糊,隻能伏在他的膝頭,泣不成聲道:“爹爹,綿綿明白……”


    文熙帝擦去她的眼淚,道:“綿綿怨爹爹吧,爹爹從前辜負了你娘親,後來又沒能照顧好她,讓她年紀輕輕就去了。”皇帝的聲音蒼老無力,仿佛剛才那場不甚圓滿的感情回憶,已經耗盡他的力氣。


    “爹爹,是綿綿不懂事,惹得您為我操心,綿綿絕不敢怨您。”京儀想起一年前她還賴在父皇懷裏撒嬌,可前不久她竟如此怨恨父皇坐視母妃流產。念及此,長公主的心幾乎能擰出酸水來,隻能枕著父皇的膝蓋流淚。


    宮殿中一時隻回蕩著長公主幽幽的啜泣聲。


    良久,文熙帝才道:“京儀,替爹爹唱一支你娘親教你的曲子吧。”


    京儀仰頭望著爹爹,淚珠紛紛滾落,艱難地張口唱道:“渭城朝雨浥輕塵,客舍青青柳色新。”


    “勸君更盡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


    娘親幼時曾把她抱在膝上,輕輕哼唱的這首歌謠,此刻竟顯得如此沉重。


    “西出陽關無故人。”文熙帝默默咀嚼著這一句,嘴角淡淡地噙了一抹笑。


    “綿綿,父皇的日子不多了,有些事必須交代給你。”


    京儀聞言,如墜冰窟,隻能愣愣地盯著父皇。


    文熙帝嘴角牽起苦笑,他身為皇帝,有不可抗拒的責任,但清靈去世,他實在不能忍受獨活於世。


    夜深人靜之時,思念幾乎排山倒海地將他淹沒。他無意逃避皇帝的責任,但他的身子,大概早就在清靈病重時,也隨著她一起病重了。


    文熙帝握住京儀冰冷蜷縮的手,一字一頓道:“朕已立下遺詔,立時修為太子,待時修登基後,季明決和文淵閣大學士楊一聞為顧命大臣輔佐新帝。”


    對上女兒淚光盈盈的雙眼,李禕閉了閉眼,道:“朕不立時瑜,自有朕的考量。你從小也是將時修當做親弟弟看待的,朕相信你。”


    “京儀,將朕枕下的匣子拿出來吧,打開它。”李禕微微靠著床頭,疲倦道。


    長公主身上熱浪與寒氣一波接一波地滾過來,她顫抖著雙手,從那明黃的龍枕下摸出一個匣子,內裏的東西卻驚得她落淚更猛。她仰頭望著文熙帝,近乎失聲道:“爹爹!”


    文熙帝抬手,掌心輕輕覆在她顫動的雙眼上,“京儀,必要時,任何人可殺之。”


    作者有話要說:  我碼字的時候不怎麽流眼淚,隻有寫這段回憶的時候,眼淚嘩嘩的流,西出陽關無故人,是我能想到最悲哀的詩句之一了


    ☆、第 42 章


    深夜,鍾粹宮偏殿,長公主一身素衣,跪坐於湘妃竹席上。


    窗外明月別枝,亮如白晝的月光下,一玄色身影從一叢斑竹下匆匆而過,夜鳥驚得從樹枝上飛離,驚叫幾聲後又緩緩落回原地。


    小軒窗輕啟,涼風帶得燭火微微一跳,那玄色身影靈巧進入寢殿,未驚動任何守夜的宮婢。


    長公主嗅到空氣中彌漫的淡淡酒氣,身旁隨即坐下一人,聲音低沉醇厚:“綿綿,我來遲了。”


    來者正是季明決。


    今夏以來,草原頻發幹旱,顆粒無收,牛羊餓死不知幾數。進入初冬,韃靼人終於按捺不住,早前邊境的小小摩擦不斷升級,最終爆發為兩國又一次宣戰。


    中原人與北方的韃靼人世代為仇敵,然長養在馬背上的韃靼人生性凶殘剽悍,時常越過邊境線,劫掠甚至屠戮中原百姓。


    前朝末代哀帝昏庸,為偏安江南而向韃靼人獻上漠北十六州,終在煙花之地、商女小調中苟延殘喘八年後,被大齊開國太|祖起兵推翻。


    經過大齊兩代君主的不懈北伐,終於收複漠北十六州中的大半城池。前次文熙帝禦駕親征,正是因為漠北總督率十萬大軍投敵,以致慘淡經營的大齊北線半數崩潰,幾十萬百姓陷於鐵蹄踐踏中。


    文熙帝痛擊韃靼老王,收複了漠北重鎮鼓葉城,暫時維持漠北防線的安寧。然前不久韃靼新王登基,又遇上數十年不遇的旱災,新王為樹立威嚴,舉國兵力傾巢出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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