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自然不能坐視不理,當即就做出響應,朝廷上下雖議論紛紛,但也以主戰者居多。


    然鎮守西北的秦家被清算,朝堂一時竟後繼無人,而季明決短短數年時間,其能力滿朝文武有目共睹,成為大齊史上最年輕的掛帥將軍。


    剛才前朝舉行送別宴,季明決雖不飲酒,卻也沾染些許酒氣,此時正是為道別前來。


    長公主隻微微仰頭看他。


    他以為是自己讓小殿下久等,知道她近來心中不寧,情緒不佳,隻撫著她的如瀑長發道:“殿下不必擔憂。”


    然而長公主隻道:“家國在前,何必言情?我隻願將軍金戈鐵馬,踏破賀蘭山闕,換得邊境安寧。”


    說完,京儀對他深深一拜,拿起身前小幾上的琵琶,指尖輕勾琴弦。


    琴聲起初婉轉如低語傾訴,漸漸地,隨著長公主眉目凜冽,琴聲陡然激昂,勾畫出一幅大軍浩浩蕩蕩,昂揚進軍的畫麵。季明決知道,她彈的正是《十麵埋伏》。


    長公主蔥白的玉指撥弄琴弦,戰場上楚漢兩軍對峙之勢躍然琴弦,戰場上連天烽火、地動山搖,氣氛緊張到近乎窒息,琴音高昂激烈,有如大鵬展翅之豪邁、鳳凰迎空長鳴之淒厲。


    楚霸王慷慨悲歌之淒淒切切,被長公主一筆帶過,她隻盡力渲染著漢軍得勝後的勢如破竹、風卷殘雲的姿態,一時間寢殿內琴音四起,季明決也被帶得心神動搖,幾乎陷入那場戰鬥之中。


    琴音終於緩緩歸於寧靜,長公主指尖微紅,額上沁出一層薄汗,待狂跳的心口平息下來後,才道:“願將軍旗開得勝,早日凱旋。”


    兩人之間又陷入沉默,仿佛隻有琴音還隱隱縈繞在旁。


    季明決近來顧慮她憂思過重,不敢有任何狎昵,但此時分別在即,他終於忍不住將人從後抱入懷中,悶悶道:“多謝殿下,臣能得殿下演奏一曲,死而無憾。”


    京儀任由他放肆地將下巴埋入自己肩窩,隻眼睫輕顫,道:“何必說這些喪氣話呢。”


    他被長公主不鹹不淡的態度弄得有些惱怒,懲罰性地收緊環在她腰間的雙臂,道:“我明日就走了,若是一年半載都回不來,綿綿就給我說這兩句話?”天知道他收到長公主相會的密信時有多高興,見麵她卻一言不發,此時話裏帶了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無理取鬧。


    直到感覺到一滴一滴溫熱的液體砸在手上,季明決才反應過來京儀正在吞聲飲泣,他生怕是自己被酒氣熏醉,無意識地做了些荒唐之事,下意識道歉道:“綿綿,是我不該凶你……你別哭好不好?”


    長公主隻咬著唇,淚眼模糊地向他搖頭,鼻尖都哭得微微泛紅,小身子一抽一抽,幾乎要背過氣去。


    季明決不敢再放肆,隻能以指腹一點點擦去她滿臉的淚水,柔聲道:“殿下有什麽話,就跟我說好嗎,隻求殿下別再哭了。”


    “可是我……就想哭。”小公主終於肯開口,抽抽搭搭地說出這句話。


    他一愣,瞬間明白長公主心結所在,拍拍她單薄的脊背,改口道:“那殿下便哭吧。”


    小公主伏在他肩頭慟哭,幾乎把那片衣料都染濕,他隻能看見小人兒背後的肩胛骨微微顫動,仿佛蝴蝶翅膀一般振翅欲飛。


    董貴妃離世,那日文熙帝深夜突然傳召長公主,恐怕也是交代後事。季明決知道這一樁樁一件件,對從小無憂無慮,受盡萬千寵愛的長公主是多大的打擊。


    當日董貴妃逝世時都強撐著未曾掉眼淚的少女,隻肯在他麵前流淚示弱,他心都被這眼淚泡得濕乎乎,卻說不出是何滋味。


    自重生以來,他一直步步為營,苦心孤詣,隻為把長公主豢養成依附於他的金絲雀。如今長公主幾乎就要陷入舉目無親,隻有他才是唯一倚靠的境地,季明決卻突然有些許不忍心。


    不忍心她經曆這些撕心裂肺的苦楚,不忍心小公主受一點委屈,不忍心小公主蹙眉歎息流淚。


    原來隻要她掉一滴眼淚,他都恨不得將世上所有珍寶都捧到她眼前,隻為博佳人一笑。


    然而哭累了的長公主仰頭,香腮落雪,眼底水光破碎,玉色浮動,向他道:“逢之哥哥……我等你回來。”


    佳人清麗豔絕,季明決徹底亂了,先前的猶豫被一掃而空,他決不允許長公主脫離他的掌心半點距離,決不允許長公主對旁人露出這幅麵容。


    長公主的驕傲隻容許京儀含含糊糊地說出那句話,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敢抬眼看看他,發現郎君隻目光沉沉地盯著她,眼底幽深遂遠,京儀有些懷疑他是否明白自己的意思,忍不住指尖勾勾他的掌心。


    季明決回過神來,反手捉住她的手,牢牢握在掌心,道:“臣必不辱使命。”


    郎君如竹的修長身影漸行漸遠,長公主直站得夜露微微浸濕衣衫,才在月色中歎一口氣,慢慢關上那扇窗。


    ……


    作者有話要說:  抱歉,因為有點忙,所以字數少了點


    下一篇也許會寫《表小姐》,溫馨治愈甜文,感興趣的朋友歡迎點進專欄看看文案!


    季明決打仗回來之後,就會發現變天了,嘎嘎嘎


    ☆、第 43 章


    當文熙帝駕崩的消息被快馬加鞭地傳到漠北時,大齊軍剛剛打完一場仗,同韃靼人殊死搏鬥,奪回前線的一個重要據點。


    消息還未在軍中散布開來,季明決是朝野上下最早收到消息的人之一,此時他毫不意外,隻負手站在空曠的行軍帳篷中,望著塞外的一輪孤月,久久無聲。


    朝堂如何震蕩,兩國交戰如何受影響都是後話,他隻擔心小姑娘怕是會受不住。按照計劃,她應當已經被送去行宮北苑中小住,暫時遠離皇宮中的腥風血雨,至於旁的事,他早已為她安排好。


    猶豫再三,他還是打開了書案上的一封急信,是長公主遣人快馬加鞭地送來。


    在這關頭,季明決當然知道長公主如此急切地送來一封信是為何。


    年幼喪母、後家無勢的四皇子被皇後收養、認作嫡子,為四皇子登上儲君、將來繼承大統掃除出身的障礙。先前朝堂上也曾有請立三殿下為嫡的聲音,不過文熙帝向來隻是淡淡地並不理會,誰知皇帝一朝駕崩,竟將皇位傳給年幼的四殿下,而非受寵又天資聰穎的三殿下。


    長公主與即將升級為太後的秦皇後勢不兩立,以她的敏銳,當然知道姐弟倆在秦氏麵前討不了好。


    展開信紙,長公主的絹花小楷清秀委婉,和她前世的手書絲毫也不相似,想到前世那一手狂草許是常年批閱奏折練出來的,季明決心底收到信的雀躍便淡了些。


    但到底是小姑娘第一次給他親筆寫信,他忍著心底的蕭索,耐著性子看下去。


    長公主許是知道求人要服軟,整封信裏口氣都放得極低,婉轉含蓄地求他保護李時瑜。季明決不愛看那字裏行間的些許客套試探之意,一目十行瞬間看完,終於在最後一段話時稍露霽顏,緊皺的眉頭微微放鬆。


    “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斷天涯路。”


    長公主言盡於此,但季明決嘴角微翹。小姑娘是說想他了,總算有點良心,不然通篇大道理地又求又勸,他不愛聽也不會聽。


    隻是這事要叫小姑娘失望了。


    他要李京儀,但少帝李時瑜不屬於他的考慮範圍,甚至能留他一命,都是看在長公主現下再受不起打擊的份上。


    季明決將薄薄一張信紙整整齊齊褶好,放在書桌上,轉身出了營帳。


    ……


    長公主此時正身處行宮北苑中,尚未脫下的孝服又添一層白麻。她受命在這靠近帝陵的行宮中守孝,如今已過數日。


    她早知眼淚無用,雖已極力壓抑,卻仍雙眼紅腫淚流不止。


    皇後,不,再過些時日就得改口叫她太後了,在旁虎視眈眈。她絕不會容許阿弟如父皇的遺詔一般,順利前往齊地就藩。京儀知道時間拖得越久,阿弟的境遇就越危險,可她一籌莫展,甚至是近乎被軟禁在這行宮之中。


    所幸秦氏還沒有手眼通天到能攔截朝廷邸報的地步,她終於尋得機會,向季明決去信求救。


    先帝駕崩前劉信陵被人參了一本,如今賦閑在家,雖時常過來看望京儀,京儀卻向他開不了口。


    她不知心中何時有了這樣的念頭,隻有季明決能救她,連最信任的劉信陵都無能為力……


    長公主愣怔地看著那銀藍色的明月,眼前逐漸模糊,爹爹與娘親的麵容交替出現。一會兒是娘親拉著她的手,溫柔笑道:“有事便去尋你逢之哥哥。”一會兒又成了父皇莊重肅穆的提點:“必要時,任何人可殺之。”


    京儀心亂如麻,她始終不明白父皇那句話是否針對季明決。若說是,可父皇偏又讓他輔佐時修,還有父皇留給她的物件……若說不是,長公主心中的不安卻始終縈繞不去。


    白日抄寫了太多經文,此時混雜著行宮深處隱隱傳來的誦經木魚聲,那些梵文也一個個在她眼前扭曲變形。長公主被煩擾得頭痛欲裂,終於自暴自棄地撲倒在被褥中。


    冰涼的液體沁出好大一塊,長公主才強撐著匆匆起身。她挽起稍顯雜亂的長發,坐於書桌前。


    信想必已經送到幾日,京城中卻遲遲沒有動靜,她連阿弟的麵都見不著。她不能坐以待斃,既然隻有季明決能破局,她必須牢牢抓住他。


    逢之哥哥親口承認過喜歡她,可京儀生長在深宮中,見過太多廉價的喜歡。當感情要為政治利益冒險時,她不敢把全部賭注壓在口頭承諾上,至少要先試探一番。


    長公主提筆,不再像數日前那般字字客套句句斟酌,飛快地寫完三頁信紙。放下筆,京儀忍不住歎了口氣,其實她心底也是信任逢之哥哥的吧,否則怎麽會那日的信寫得字字艱難,而這封信卻分外流暢。一時間,她竟分不清哪種口吻才是自己的真實所想了。


    收回心思,目光又落到一旁繡籃中的針線上,長公主目光微動,暗下決心。


    當一切完成後,京儀在心中默默向父皇娘親的在天之靈告罪,以求父母原諒她在孝中的放肆行為。


    然而就算此事違背孝中規矩,她也必須去做。隻因她真的,再承受不起失去阿弟的痛苦了。


    ……


    前線戰事雖然吃緊,但季明決還是將戰事委托給軍中信賴之人後,匆匆趕回京城。先帝駕崩、新帝登基的過渡之期,他必須親自在京城盯著,以免出任何亂子。


    他一路匆匆,踏雪濺泥而行,幾乎是日夜不歇,跑死驛站中最頂級的寶馬也毫不憐惜,隻為快些趕到京城。隻有這日收到一封京城來信時,他才稍稍放慢速度。


    能讓不要命的郎君稍作歇息,甚至麵露笑容的信,自然隻能來自長公主。陳運跟著主子玩命似的跑了幾天,終於能喘口氣,心中對長公主殿下感激愛戴不已。隻是殿下不是數日前才送了封信前來嗎,怎的這麽快又來一封,難道是京城出了什麽事?


    季明決本也如此以為,但他第一眼就看到抬頭的“逢之哥哥”幾字,鐵石心腸竟泛出幾分歡喜來。


    小姑娘一改前次的生疏守禮,通篇口氣軟乎乎地向他撒嬌,透過那些字眼,他幾乎能想到小姑娘埋在他懷中,蹭著他肩膀耍賴的嬌氣模樣。這般嬌滴滴、受不得一點委屈才是他的長公主,而不是那個神情疏離冷漠,隻會在道別時隻說一句“祝君安好”的明庭殿下。


    隻是在信的末尾,小姑娘委屈兮兮地向他訴苦,似乎話裏話外都在埋怨他走了許久,還不回來看她。最後落款“綿綿”的二字,字跡淡淡地氤氳開,仿佛被淚水打濕過。


    季明決的心也隨著她落淚而逐漸腫脹,早知道小姑娘這麽舍不得他,當初就不該為了接手秦家的兵權前去漠北,應該留在京城陪著她的。


    一個小小的東西從信封中掉出,季明決眼疾手快地捉住,攤開掌心,才發現是一枚平安符。


    平安符後繡著一個精巧的“綿”字,那必定是長公主親手所繡的了。長公主繡技精湛,但他前世無福消受。此時他將此物緊緊握於掌心,表麵看似望著遠方的山水默默出神,實則內心激越不已,甚至想瞬間趕回行宮中去哄哄委屈的長公主。


    “走!”季明決如此一聲後,又駕馬重新上路。


    陳運發現郎君雖心情不錯,但行馬的速度又快了幾分,簡直苦不堪言。


    ……


    季明決一路通行無阻地進入行宮時,正值午後小睡之際。整個行宮中靜謐非常,隻有隱隱的鳥叫聲傳來,似乎所有人都陷入沉睡之中。


    郎君玄色衣衫掩映在初春的點點綠植中,衣袂飛揚,穿行而過,快步往著主殿而去。


    早春暖融融的日光點點灑在郎君臉上,勾出豔絕無雙,略顯冷意涼薄的眉目。隻有在靠近行宮中的主殿時,郎君才微露笑意,瞬間冷意消融,雪光日光掩映下的絕色展現。


    主殿中也是沉沉寂靜,隻有鎏金仙鶴香爐中飄出嫋嫋熏香,熏得他都有些許飄忽不定。


    指尖掀開那厚重的海棠紋窗簾,帳中人亦如海棠春睡般,斜斜臥倒在床榻上,薄薄一層錦被勾勒出她曲折起伏的身線。


    她臉如桃瓣,眼角泛紅,滿頭如瀑長發柔柔垂在背後腰間,隻有一縷不太聽話的碎發斜掛在麵上,與濃密卷翹的眼睫挨挨擦擦。


    碎發隨著她的小小鼻息微微起伏,長發的主人皺皺鼻子,似乎也被弄得有些許癢意。


    櫻桃一般嫣紅的嘴唇微張,吐氣如蘭。季明決替她將那一縷長發別到耳後,盯著那一朵任君采擷的花瓣,眼神幽深,慢慢俯身往下……


    作者有話要說:  昨天被人山人海摧殘傻了,所以晚上沒能寫出來,抱歉抱歉,之後幾天盡量多搞點存稿。


    ☆、第 44 章


    就在他將要碰到那形狀姣好、色澤豔麗的花瓣時,身下人卻撲簌著眼睫醒來,似乎是驚訝於眼前暗沉沉的身影,小公主“呀”了一聲,猛地抬頭。


    光潔的額頭與瘦削的下巴相撞,季明決猝不及防,牙齒在舌尖狠狠一錯,一時臉色微白。小公主卻在看清眼前人後,小小地驚呼一聲,也不顧額頭上還疼著,就撲到他懷中,“逢之哥哥,你怎麽回來了!”聲音裏還帶著午睡過後的濃濃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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