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公主單手托腮,看著他行雲流水的煮茶動作,隻道:“大師慧眼,還有能讓您猶豫不決的事嗎?”


    雲鳴似乎被她輕鬆的態度所感,眉目稍露霽顏,輕輕淺淺地笑道:“貧僧雖名為出家之人,可實際尚在紅塵之中,紛紛擾擾,無人能真正抽身,自然也無人能看清。”


    京儀向來不喜歡故弄玄虛,但隻有雲鳴這般遮遮掩掩地說話不會令她生厭,她幹脆道:“法師是什麽意思?恕我愚鈍不解。”


    他為長公主奉上一杯茶,道:“季大人受傷了。”


    京儀手一抖,滾燙的茶水盡數潑在手背,她絲毫不在意,隻騰地站起身,“出了何事?”


    “季大人在戰場上負傷,至今昏迷未醒。殿下,您的手……”


    京儀充耳不聞,隻兩手撐在小幾上,道:“他人在哪裏?”


    “傷情嚴重,已回到京城季府醫治休養……”


    雲鳴的話尚未說完,長公主已經匆匆往外跑去,他趕緊追上前,道:“貧僧這有一物,殿下或許用得著。”


    京儀手心被塞進一個小瓷瓶,她來不及多問,隻捏緊那東西悶頭衝出去。


    見她竟驚慌到被門檻磕絆一下,接著又扶著牆,踉踉蹌蹌地往院外奔走,他隻皺眉,撥動著佛珠,默念一句:“阿彌陀佛。”


    京儀的心沉重得幾乎沒有躍動的力氣,隻沉甸甸的一塊石頭壓在心口,她剛到行宮的二重門,就被幾個嬤嬤攔下來,“殿下,您尚在孝中,不得擅自離宮。”


    長公主隻冷聲道:“滾開!”


    嬤嬤們不料一直安安靜靜的長公主竟動怒至此,又不敢真的上手推搡她,隻板著臉道:“求殿下不要讓奴才們為難。”


    她抬手就給了為首的嬤嬤一巴掌,柳眉倒豎怒道:“本宮要出這行宮,就連秦氏都攔不住本宮,就憑你們也敢攔我!”


    他們這邊的動靜很快就驚動了宮門的侍衛,一群披甲帶劍的禁軍匆匆趕來,見竟是長公主,紛紛跪下請公主挪步回宮。


    京儀滿腔的怒氣已經轉化為寒意,她抬腿走到禁軍長身邊,唰地一下抽出他的佩劍,將劍抵在他脖子處,道:“讓開。”


    長公主的威嚴壓得眾人都不敢抬頭,禁軍長感受著那劍尖割破了他的脖頸,知道長公主絕不會手下留情,冷汗涔涔道:“殿下,這太後的旨意……”


    “太後!”京儀陡然拔高嗓音,“先帝才駕崩不到三月,太後就敢欺本宮至此,太後可有臉麵對李家的列祖列宗,百年後可有膽子去麵見先帝!”


    此語一出,在場所有人都幾乎軟了腿肚子,新帝年幼,太後就是說一不二的人物,隻有這位先帝的長公主敢這般明目張膽地挑釁秦太後了。


    劍尖逐漸深入皮肉,眉梢的汗水流進眼中,禁軍長終於狠下心思,道:“讓殿下走!”


    京儀扯過一匹馬,翻身而上,飛快往著城中而去。


    她隻著單薄素衣,疾風掀開帷帽上的紗布,狠狠抽著她的臉頰。京儀不覺刺骨疼痛,隻在心中默默念道:季明決,你要是死了,我一輩子都不原諒你。


    季明決,你哄我騙我也好,欺負我喜歡我也好,我隻要你活著。


    ……


    城門前,一守衛正巡視著入城的百姓,忽然見一黑馬疾馳而來,馬上隻一白衣女子,戴著帷帽看不清麵目。


    守衛來了精神,抽出腰間的鞭子,攔在路中間,正想教訓教訓著不守規矩的人。


    誰知那馬速度絲毫不減,從他身旁一躍而過。他準備破口大罵,馬上的人卻劈頭蓋臉地扔下一塊玉牌來,正砸在他臉上,一時間兩眼發黑,一道鼻血立馬蜿蜒下來。


    守衛平時在城門一帶作威作福,哪裏受過這種氣,正要將那玉牌擲到地上,卻見玉牌質地極好,一眼便知價格不菲,再看上麵刻了“明庭”二字,頓時嚇得腿軟,這這這……這可是長公主殿下的封號啊。


    再向前望去,黑馬一騎絕塵,早已往著城中遠去。


    當京儀衝進季府時,許太傅也聞訊匆匆趕來。她羞愧於自己還要勞煩年邁的老師,但此時她心急如焚,也顧不得這許多。


    甚至來不及多問問太傅進來朝中局勢,隻把太傅扔去應付季家老夫人,便自行匆匆往季明決的寢屋趕去。


    當她看到床上麵色蒼白,昏迷不醒的郎君時,眼淚終於壓抑不住,紛紛奪眶而出。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寫了一整天,有存稿了,嘻嘻


    ☆、第 46 章


    京儀渾身的力氣都被抽空,隻有一點意念還勉強支撐著她撲到床邊。她指尖顫抖,掀開薄被一角,便見他胸口處纏著一圈又一圈的紗布。


    室內濃重的藥氣熏得她腦中昏昏沉沉,她隻木然道:“他為何還不醒來?”從戰場上受傷,再到送回京城,其中至少有一月時間,為何他還不醒來?


    侍奉在旁的醫工小心翼翼道:“回長公主殿下,季大人身上的傷已無大礙了,隻是小人也不知季大人為何還不醒來……若是這般持續昏迷不醒不能進食,對身子也有大不利。”


    她玉手揚起,下意識就想給這無能庸輩一巴掌,但最終隻輕輕道:“出去吧。”季明決肯定不喜歡她打人,那她就不打。


    寢屋中陷入持久的死寂,長公主坐於床邊,握住他一隻手,額角蹭在他手背上,默默流淚。


    他此時的體溫比常人低許多,一點也不如往常那般溫熱寬厚。


    京儀從未想過恣意張揚如他這般的人,竟然都會了無生氣地躺在病床上不省人事。這些時日來她日日安心守在行宮中,隻等這一仗打完……


    胡亂塞在袖中的小瓷瓶突然滾落出來,京儀手忙腳亂地將它撿起,擰開,果然是一枚圓溜溜的小藥丸。


    她此時不過是病急亂投醫,也不去想雲鳴怎麽會有藥,隻掰著季明決的下巴想把藥送進去。


    然他雖在昏睡之中,卻緊咬下巴,京儀根本掰不開。她不知不覺間已是滿臉淚水,頭失力地埋在他頸間,你為什麽還不醒過來呀……


    耳旁聽著他微弱的脈搏聲,長公主稍稍振作,起身,雙手撐在他兩肩旁,盯著他緊閉的雙唇發愣。


    終於,京儀含著那顆藥丸,低頭覆上季明決蒼白的雙唇。


    ……


    門外有些許動響,長公主心中突然一凜,胡亂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後起身,開門,果然是氣喘籲籲的許太傅。


    她知道許太傅必定有事同自己交代,收起心中雜亂心思,隨他移步到左側廂房中。


    許太傅頭發胡子已全部花白,他隻撫著蒼白的胡須不住歎息著。


    還是京儀率先開口道:“老師,前線現下形勢如何?”季明決是此戰主將,他受重傷昏迷,前線必然軍心散亂。


    果然,許太傅皺眉沉重道:“季將軍受重傷,韃靼人趁機反撲,來勢洶洶,暫代軍權的王廊將軍抵擋不力,連失數城。”


    長公主的臉色立馬黑沉下來。


    “還請長公主恕臣等老兒無力,不能親自上陣殺敵,以告先帝在天之靈。”許太傅說到這裏,已是滿臉羞愧。


    京儀隻別過眼去,道:“老師何出此言,兩國交戰,還需你們費心。”


    許太傅又道:“形勢雖險急,但韃靼似乎有意和談,前些日子韃靼人的使團已經進京……”


    還不待她細問,季府外突然馬匹嘶鳴,繼而有些嘈雜人聲傳來,長公主眉目凜冽,心知必然是秦太後按捺不住,派人找上門來了。


    她穩定心神,同許太傅一道,往季府大門而去。


    門外卻是從前父皇身邊的馮盼,先帝過世前,將他指去新帝身邊伺候,現下是純帝身邊的一等大太監。


    馮盼還是從前那副討喜的模樣,見到京儀前來,連忙上前去行禮道:“殿下,您可算舍得從行宮中出來了,皇上天天念叨著長姐,隻想著能見您一麵呢!今晚宮中正巧有夜宴,皇上一定要請您前去呢。”


    京儀站在季府門口,望著馮盼身後浩浩蕩蕩的皇家儀仗,冷笑道:“好,正巧本宮也想見見太後娘娘她老人家。”


    長公主寒氣森森,眾人皆不敢抬頭,隻有許太傅想到前幾日入京的韃靼使團,突然臉色一變。正要開口出言阻攔,卻見馬車已經載著長公主往皇城而去,他急得一拍大腿,連忙往城北趕去。


    ……


    先帝駕崩不過數月,新帝以日代月,雖已除孝服,但仍恪守規矩,故此次兩國宴會隻簡單舉行。


    宴會中以茶代酒,文武百官盯著席上韃靼使團中的人,皆一言不發。兩國激戰數月,都知道韃靼漸趨萎靡,但本軍主帥一朝受重傷,群龍無首,反而給了韃靼喘息的機會。又逢大齊將才青黃不接,派去的一個王廊不堪重用,竟又讓韃靼反撲。


    麵對著韃靼人的和談請求,朝廷上一時間分為兩派,一方主戰,直言山河不可破碎,韃靼必須嚴懲;一方主和,道邊境百姓已經受不起兵禍□□,握手言和才符合大齊利益。


    今夜晚宴,正是為回複韃靼使團,大齊究竟是戰是和。


    殿內氣氛沉悶,直到殿外傳來一聲高唱:“長公主駕到!”眾人才活泛起來。長公主本在行宮中為先皇守孝,如今在這韃靼使團和談之際突然回宮,立馬就有機靈人心思活動,似有所感。


    眾人抬眼望去,隻見一身素衣的長公主緩緩行來,長發低垂,清瘦風流,不著裝飾,反更見出水芙蓉般的清麗。尚不論旁人如何驚歎,坐於上首的韃靼王子拓跋烈手執茶杯,眼底含了些興味地盯著她纖細的背影。


    京儀落座,先向龍椅上的純帝請安問好,再同珠簾後的秦太後眼神交匯。她嘴角微勾,秦太後好整以暇,兩人皆不甘示弱。


    秦太後坐於珠簾後,思量著李京儀今日當街縱馬的行徑,眼中興奮更甚。不想這小賤人當真對季明決用情至此,竟敢自投羅網,省得她花費力氣把人從行宮中捉出來。董清靈若是知道她的女兒是這等下場,恐怕在地府中都不得安生吧?念及此,太後臉上笑意更濃,勾得眼角的細紋都更深兩分。


    京儀自從落座後,便察覺到對麵韃靼使團中有一人直勾勾地盯著她,她略有些惱怒地回望,才發現是一鬢發微卷,深目高鼻的韃靼人。見她似有不悅,那人反而毫不掩飾自己的目光,向她遙遙舉杯。


    她胃中升起不適,一杯茶將將要送到嘴邊,都被她反手倒在地上。


    拓跋烈大笑出來,早就聽說大齊的長公主和那些羞答答的大家閨秀不同,今日一見,果然是個烈性兒潑辣的。


    他這一笑,幾乎把全部人的目光都吸引過來。拓跋烈索性起身抱拳,道:“戰火連天,兩國百姓都深受其害,我韃靼誠心和談,今日已到期限,敢問皇上和太後娘娘考慮得如何了?”他的大齊官話說得略顯生澀,但還算流暢。


    京儀並未在意他輕佻的態度,隻盯著珠簾後的秦太後。她若是但敢苟且求和……


    秦太後故作寬和的聲音從後傳來:“本國自然不願生靈塗炭,但此事還需從長計議,還請王子毋急。”


    拓跋烈並未在此事上多做糾纏,吃了個軟釘子也毫不在意,卻把目光轉向京儀,如鷹一般盯著她,一字一頓道:“那敢問太後,和親一事商議得如何?”


    “大齊若願賜下公主和親,我韃靼必定以臣自居,從此退出戰場,約束國民,不再挑起爭端。兩國有公主做紐帶,也可修複兩國關係,還邊境安寧和平。”


    殿內霎時寂靜,眾人的目光都投向那跪坐著的長公主。


    夜宴上隻出現了一位公主,這和親之人,幾乎隻能是……


    處在風口浪尖的京儀反而成了最鎮定的一個,她甚至心中微諷,原來這般迫不及待地安排她赴這夜宴,就是為了此事。


    秦太後此時倒很滿意這韃靼王子的粗魯與直接,竟在夜宴上公然說出和親請求。李京儀若是拒絕,那便是這一戰的罪人,要遭受整個大齊的唾棄。若是李京儀乖乖前去和親,那便再好不過……


    殿中寂靜得幾乎隻能聽見眾人粗重的喘息聲,此事的意義,甚至比這一戰更重要,隻看皇上太後如何抉擇。


    詭異的寂靜被京儀一手打破。她站起身,道:“本宮亦覺和親可行。”


    這話驚得在座的人都一愣,秦太後更是握緊了鳳頭紋扶手,緊緊盯著站在宮殿正中的她。


    隻見長公主從袖中取出一明黃布帛,慢慢展開,道:“本宮身為長公主,自然該大齊分憂,和親一事本不容推辭,但是……”


    “先帝在位時,就為本宮和季大人定下婚事,隻待本宮出孝便立即成親。先皇之名,金口玉言,本宮身為人子,實在不敢違背父命。”


    “何況如今季大人為了大齊身受重傷,正陷於昏迷之際,本宮怎能背信棄義,嫁作他人婦?”說到此處,長公主將那明黃布帛展示出來,眾人皆見那的確是文熙帝的親筆與聖印。


    拓跋烈雙手在胸前交握,隻道:“季大人作戰勇猛,隻如今季大人重傷昏迷,殿下您嫁過去可是守望門寡啊。”


    他話說得太過直白,其餘人皆紛紛變色。


    長公主以絹帕微微拭淚,抬起一雙水波蕩漾的美目,語氣卻是堅定道:“望門寡又如何?季大人若是為國捐軀,本宮也應當替他守寡,侍奉英烈的家人。”


    她執著那方布帛往太後步去,“太後深明大義,這和親一事,應當不會舍不得二殿下吧?”


    文武百官都望向珠簾掩映下的太後,秦太後麵色微變,連厚重的粉都遮不住她臉上的不悅,她緊握扶手,壓抑著怒氣道:“此事過後再議。”


    作者有話要說:  正好聽到這首歌,就用這個做標題了~~還有幾章長公主就要重生咯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圍觀駙馬火葬場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澤日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澤日並收藏重生圍觀駙馬火葬場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