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禮朝著鳳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接著便站定,轉身迎著馬匹飛馳的方向跑去。


    譚林焦頭爛額,被白禮咬的腿傷,還有他在與截殺的人廝殺時留下的傷,致使他高熱不退,這兩日又都在山中尋找白禮,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他不敢耽擱了太後大計,實在找不到白禮,就隻好硬著頭皮來皇城複命,幸好白禮不見,好歹還有個八皇子作為替補!


    譚林萬萬沒有想到,竟然在這裏碰見了白禮。他帶著的人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連日尋人,加上日夜奔波,個個狼狽不堪。


    而白禮,不知為何憑空出現在這裏,看上去安然無恙不說,張著雙臂攔他們的馬,整個人神采奕奕!


    譚林第一反應便是怒火中燒,他折損了多好莊中好漢,這兩日又是如何的心力交瘁,結果這廝竟沒死無全屍,好好地出現在這裏。


    他連事出反常必有妖的常理都忘了,勒馬站定之後,第一反應便是抽出腰間皮鞭,掄圓了手臂,照著白禮便是劈頭蓋臉的一鞭子。


    白禮身上沒有武藝,頓時被這十足力道的一鞭子,抽得當場滾出去,麵具被抽掉,他才養出一點點肉的嫩白臉上,頓時便是一道猙獰的鮮紅印子。


    白禮抱著頭滾在地上,譚林第二鞭抽在他的腰上,他不躲不閃,連一聲都未出,隻是趴著向前,從地上撿起麵具戴上。


    麵上因為鳳如青才有的神采頓時消失得無影無蹤,他沉鬱著一張臉,戴好麵具之後,陰惻惻地轉頭看向譚林。


    譚林騎在馬上兩鞭子下去,手都在抖,是氣的,也是因為連日趕路加上心中焦灼,還有頻發的高熱,身體已經瀕臨極限。


    他如今騎在馬上,分明是居高臨下地對上白禮的視線,可滿腔的怒火,仿若滾過了堅冰。


    白禮不吝對他展露出自己尖利的爪牙,即便還不算太尖銳,譚林卻覺得若是有朝一日他得勢,必然會找自己的麻煩。


    而鳳如青站在不遠處,麵色也冷下來,一雙美目中滿是陰鷙。


    她料到譚林會動手,白禮也說這般堵截譚林會吃苦頭,可她沒有料到譚林竟會朝著白禮的臉上抽鞭子。


    這人連盛怒之下,也難拋卑劣本性,明知白禮對自己模樣在意非常,專門撿著人的痛楚血上加霜,鳳如青焉能容他還有什麽未來?


    鳳如青站在原地未動,那走商不知還在絮絮叨叨地說些什麽。


    鳳如青並不像修煉的時候,能夠利用靈力,也不如入魔的時候,能夠利用魔氣。


    但她能夠切割利用自己的本體,將自己隨意變換成任何的模樣。


    於是她抬手,碾碎自己的一小縷頭發,凝成一縷暗紅色,肉眼根本不可視,如一枚針劃過夜色,極速朝著譚林的方向甩過去。


    那枚針並不傷人,隻是在到達譚林身邊之後,沒入他腦後代表罪孽的濃黑之中,攪動起來。


    很多時候,累積的罪孽,天道總是會清算,不過鳳如青不想讓譚林多活,折辱她的小公子,也不必等清算的那日了。


    於是下一刻,就在白禮站起來,沉著臉朝著譚林走過去,欲回答他問話的時候,譚林突然眼睛瞪大,直勾勾地從馬上摔下來了。


    譚林四肢扭曲地在地上抓撓了幾下,口吐血沫,很快便睜著眼咽氣了。


    鳳如青見他死得這般快,可見其罪孽深重,想必他與飛霞山上的大陣脫不了幹係,真是死得太便宜了。


    白禮看著譚林愣了片刻,突然回頭看向鳳如青的方向,鳳如青卻已經不在原地。


    白禮心跳如雷,她……為他殺了人嗎?


    他口幹舌燥地想,她救他那麽多次,為他一念出手救人,又因他挨鞭子出手殺人,他怕是挫骨揚灰,也還不起她的情了。


    譚林一死,剩下的屬下短暫慌亂過後,便很快有一個人出頭,安排白禮上馬,又將譚林的屍體帶上。


    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要趕快進城去向太後複命。


    除了譚林之外,其餘人倒是沒有對白禮有明顯惡意,也沒有人刨根問底,畢竟時機不對。


    況且白禮若是不出現,他們此行必死無疑,白禮好歹出現,他們這條命,算是撿回來了。


    一行人驅馬朝著城門口的方向走,到了城門口,帶頭的那個從譚林還帶著餘溫的身體上摸出了玉牌,直接朝著城門上的護城衛扔去。


    皇城入夜之後,本是絕對不開城門的,但護城衛看到了玉牌,便即刻痛快地下令開城門。


    而那走商也機靈得很,見此機會,頓時上前低聲打點,訴苦塞錢,左右城門也開了,守城門的護城衛拿了錢,便也順便許了這群走商進門。


    鳳如青早已混入了走商之中,她方才救了走商的貨,走商自然願意帶著她。


    她坐在車上,看著不遠處死去之後,從地上站起來,正在愣怔地看著自己身體,又看向已經朝著城門內走的自己那隊人的譚林,微微眯眼。


    她摘下了遮麵的麵巾,順手接了身邊一個小孩子遞給她的果子,咬了一口,又脆又甜。


    鳳如青看著譚林魂體看到自己倒掛在馬上,死相異樣難看的屍體之時,表現出的驚愕和絕望,覺著自己手裏的果子格外的美味……


    這時候兩個隊伍錯身而過,白禮騎在馬上,看著鳳如青坐在走商的車上吃果子,直勾勾地盯著她。


    鳳如青側頭朝著他拋了個媚眼,裝著不認識地開腔,“喲,這誰家的小公子,生得如此俊俏,可曾婚配?”


    她將手裏的小果子朝著白禮扔去,隊伍前麵的人下意識地提劍擋掉,卻不料鳳如青第一個果子隻是幌子,第二個緊接著第一個,穩穩落在白禮的衣袍處。


    白禮連忙伸手接住。


    鳳如青笑得露出犬齒,又豔又帶著點凶,白禮魂都被勾走了,馬在前進,他的脖子生生要擰到後麵了。


    但是很快,他便進了城門,再怎麽擰脖子也看不到了。


    鳳如青收回視線,她坐著的馬車已經也動起來,朝著城中走,她看向譚林的方向,卻發現譚林已經被拘魂索給束縛住了。


    破開虛空之處,站著一身黑袍之人。


    鬼鈴叮當,震在人心魂之上,那人朝著鳳如青的方向看了一眼,即便是被濃重的黑霧遮蓋住了麵部,鳳如青也能感覺到他心情極差——竟是鬼王。


    本來死個人,萬萬是輪不到鬼王親自出馬,奈何譚林身上人命無數,若不及時拘著,會化為難纏惡鬼。


    恰逢鬼君不在,鬼官搞不定,他便隻好親自出馬。


    這人罪孽深重,卻還未到壽盡清算之時,這般因罪孽死了倒也不算有違天道,可弓尤正在睡覺。


    眾所周知,睡不好,心情便會很差。


    “真會給我找麻煩。”弓尤遮麵鬼氣褪去些許,露出一雙銳利的眉目,開口人在遠處,聲音卻響在鳳如青耳邊。


    鳳如青沒有應聲,弓尤冷哼,“再惹麻煩,便將你一起抓入黃泉!”


    鳳如青作鵪鶉狀,果子也不吃了,用布巾把臉蒙上,轉身不看鬼王,裝著聽不見。


    她不怕鬼王,卻不想下黃泉去,好在弓尤並沒有追究,很快便拘著譚林,消失在遠處。


    第46章 第一條魚·人王


    白禮進了城看不鳳如青之後, 就捏緊了手裏的小果子。那果子是山裏那種很青澀的野果子,看樣子應該也不是甜的。


    他沒有嚐嚐的想法,隻把那果子珍而重之地塞進自己懷裏, 貼著心頭放著。


    鳳如青跟走商進了皇城,不過很快她便在半路悄無聲息地下了車。


    走商進了城終於不怕了。關城門之後,皇城外的事情護城衛不怎麽管,但是在皇城中若是有人為非作歹, 護城衛絕對不會姑息。


    他們這一行人還押著先前在城外準備搶他們的盜匪,直奔城中城衛府,將這幾個被斷了手腕的盜匪交到城衛府處置。


    鳳如青直接尋了個客棧落腳。時間不早了,但客棧之中,卻還是有些人在大堂吃酒聊天。


    鳳如青進去之後, 夥計迎上來, 鳳如青開了間房間, 令人送了些吃的喝的進去,順便作八卦模樣,詢問了一番夥計皇城中事。


    夥計一開始還扭扭捏捏的, 後來鳳如青塞了些碎銀子給他,他便知無不言。


    就連宮中哪個妃子趁著皇帝病重這段時間偷腥, 被太後給處死都說了。


    倒是沒有什麽格外隱秘的, 鳳如青本也沒有指望從這夥計嘴裏打聽出什麽機密。


    但也不錯, 她想知道的都知道了, 包括當朝丞相沛從南的住處。


    鳳如青吃了些東西, 這夜好好睡了覺,並沒有急著去丞相府。


    白禮被帶到行宮之後, 當夜也並沒有見到太後, 而是被安置在行宮之中住下, 等著太後召見。


    白禮夜裏睡不著。


    洗漱過後,他麵上的鞭痕更加的鮮紅火辣,但他甚至沒有覺得多麽疼,因為傷他的人已經死了。


    有人為了他的疼痛出手,他的疼痛就不算什麽。


    這麽多年,活下來是白禮唯一的目標。他並沒有什麽端正的人格,隻是聽了鳳如青說她不會濫殺無辜,便信了。


    但他誤會鳳如青為他殺了譚林,卻也沒有覺得哪裏不對。


    他躺在床上,手裏把玩那隻青澀的果子,屋子裏悄無聲息地進來了婢女,將蠟燭熄滅到隻剩下兩隻,便又無聲地退出去。


    白禮猜想太後明日便會召見他,他需得打起精神仔細應對,但是腦子裏麵反反複複都是鳳如青。


    最後隻得輕輕歎了口氣,閉上眼強迫自己睡覺,


    第二天天色乍亮,鳳如青便來到了丞相府邸外。隱匿身形,跟著晨起來往的下人們進府,循著院子找到了丞相沛從南居住的正屋。


    這個時間,沛從南竟然不在府中。正屋中酣睡著一位美婦,小腹微微隆起,腹中懷著個小崽,看上去有五個月左右。


    鳳如青也不心急,索性隱匿著身形,尋了棵大樹下麵的陰涼處,化為本體依附在樹上,在這丞相府待著。


    白禮見過太後,便要見沛從南。


    當朝丞相,自然不是隨便想見便能見到,而且白禮私見沛從南一事事關重大,鳳如青必須尋了非常合適的時機才行。


    國喪期間,沛從南昨夜夜未歸宿,想必與他的幕僚黨羽另有相聚之處。


    不過鳳如青不急,白禮如今應該在見太後,一時半會還抽不出身來。


    沛從南再是忙著家國大事,家中還有一位月份大了的美婦,總會回來。


    那美婦是否是丞相夫人鳳如青不知,可她住在丞相主屋,必然是沛從南心尖上的人。


    而且鳳如青看到沛從南的日用也在屋中,可見確實是他起居之處,他再忙,總要回來看人的。


    果不其然,待到中午,那美婦已經吃過了兩輪飯食,甜點不計其數,卻還悶悶不樂之時,沛從南便急急忙忙地趕回來。


    他一回來便鑽進主屋,直奔那美婦依身的貴妃榻,說道,“鈴蘭,為夫回來了!”


    那美婦抬起眼皮撩了他一眼,哼了一聲捂著肚子說,“兒啊,你爹難不成以為他昨夜在我睡著之後偷偷跑了,為娘不知道嗎?”


    沛從南看上去四十上下,倒是沒有蓄須,也並不多顯老。


    他眼尾溝壑不深,模樣周正,乍一看十分的有氣場。威嚴厚重的老臣模樣十足,一雙眼中盛滿通透。


    若是有同僚看到他急急忙忙腳底拌蒜,就為了進屋同夫人請罪的模樣,怕是會驚掉下巴。


    沛從南性情剛直,老皇帝在位之時,他是拗起來,連皇帝的麵子都要下的,因此也在朝中積威已久。


    朝中許多緊要職位上的人皆是他一手提拔,因此他雖沒有太後母家氏族龐大,卻也如同一棵紮根數十丈的大樹,根深蒂固,是當今天下唯一敢跟太後爭上一爭的人。


    不過此人也不是什麽純粹的良善之輩,鳳如青真的見了他,便看到了他的罪孽,不至於很多,卻也不是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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