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說神界庇佑人間,可神仙的能力來自生機,來自那些生生不息朝生暮死的凡人。


    他們擁有任何族群都無法超越的堅韌和智慧,曆代相傳,死亦不滅,他們也從出生開始便擁有最最健全的魂魄,豐沛的情感與愛恨,是所有異族終其一生或許都搞不明白的。


    可人間帶來的生機,溫養出來的真神卻在這天宮之中,做盡惡事。


    神族得天池溫養,能力強悍,一舉一動,都在影響著人間,可因果不該是這樣償,輪回也不該承襲這樣的醜惡,這樣的天界,人間如何能好得了?


    她一襲白衣,被風帶著翩然而起,心中一直在糾結猶豫的事情,這一刻做了決斷。


    若她一直都是個無魂邪祟,這人間天界之事,自然也輪不到她去管,可她偏偏際遇如此,又在不情願飛升的情況下得施子真傾力相助,成了這天羅上神。


    她既是掌天界人間刑罰之神,那便誰也別想從她的掌中僥幸逃脫了。


    鳳如青將自己一個不起眼的偏殿給砸了,深夜之時扛著金晶梁柱,下了界。


    她徑直去了熔岩天裂之處,卻隱匿身形,未曾讓駐守的各族修士看到,將那巨大的金晶石梁柱,投入了下麵赤紅的熔岩之中。


    “滋啦啦”的聲音響起,那金晶石梁柱砸在熔岩之中,濺起一片遇風燃燒的火海。


    修士們被驚動出來查看,卻並未發現熔岩獸發起攻擊,自然也並未注意到那熔岩的深處,金晶石梁柱掉落的地方,已經有一整片的熔岩開始變灰,開始熄滅。


    果真。


    鳳如青站在熔岩熱浪蒸騰的天幕之上,微微勾了下嘴唇。


    她悄無聲息地消失,很快出現在了魔尊寢殿前麵。


    這裏依舊死一般的寂靜,立在各處的魔眾全部如同死物,鳳如青落在地上,現身準備進入內殿,竟然無人攔著。


    她腳步微頓,索性也就進去了,在大殿之中並沒有見到淩吉,她站定輕輕叫了聲,“淩吉?”


    她方才看了,淩吉並不在駐守熔岩的人當中,那他便隻能在寢殿,不然他又能去哪裏,從未見過淩吉對除她之外的人說過超兩句話。


    鳳如青沒有得到淩吉的回應,便徑直進入了內殿,在內殿的門口,她見到了一陣幽幽閃爍的銀光。


    “淩吉。”鳳如青又叫了一聲,裏麵卻沒有回應。


    她已經聞到了一股濃重的血腥味,索性徑直揮手破開內殿禁製,進入其中。


    淩吉躺在床上,手腕處猙獰的傷口看上去十分可怖,血順著床上的一些紋路,正不斷流入床下,他閉著眼睛,眉心微蹙,看上去十分痛苦。


    可他的另一隻手裏攥著一把小刀,刀上還沾染著血跡。


    鳳如青瞬間便想到他床下的那個赤日鹿的幼鹿,淩吉說它胎中不足,說他在溫養著它,鳳如青當時也想過淩吉如何去溫養,卻未曾想到,他是用自己的血。


    她不知作何表情,連忙上前走到淩吉身側,抬手為他注入神力,修複傷處。


    傷處修複,他慘白的臉色恢複許多,人也總算清醒了過來,睜開眼時看到鳳如青,下意識掙紮著藏起手臂,卻不慎用手中的小刀割傷了手指。


    鳳如青皺眉站在他的床邊,淩吉半坐在床上,衣衫淩亂,素日看上去他是清瘦的,但散落開的一些衣襟卻能窺見些許皮肉,是還有些肉的,許是到底因為是男子的原因,不算過度單薄。


    隻是這人臉白得不像個人便算了,身上也白得幾乎要看到血管的脈絡,側頸上還有十分明顯的淡色傷痕,看上去像是鞭傷。


    鳳如青錯開視線,想到英容今天跟她說的那些,裏麵便有神族有些人專門喜歡用各種手段折辱這些被他們隨手創造出來的生靈,那些方法她隻是聽了冰山一角,卻也心驚肉跳。


    這幅皮肉,確實太容易引起人的施虐欲。


    鳳如青閉了閉眼睛,淩吉輕聲開口,“讓大人看到如此難堪的一幕,真是羞愧。”


    鳳如青卻開口問,“你這樣溫養著那頭幼鹿多久了?”


    淩吉唇色大抵因為失血,十分淺淡,哪怕鳳如青為他注入了一些神力,也還是偏於蒼白。


    他垂著頭,頭頂張牙舞爪的尖利鹿角卻和他此刻的脆弱並不符合,他答道,“二十年。”


    二十年,便是她在做黃泉鬼王他開始給她送鹿血那時,他便已經在用這種方式在溫養著最後一個族人。


    鳳如青心中有些難受,倒不是在可憐他,而是若沒有那些年他送去的鹿血酒和鹿肉,她也無法在黃泉安逸地度過那麽多年,才受到陰煞之氣的影響。


    是什麽樣的理由,能讓一個人這般不惜血肉地去喂養另一個人,在這種兩相拉扯的情況下,她的地位需得在淩吉的心中等同他最後一個族人才行。


    是為她當年救命之恩?若是的話,這些年也已經還清了。


    她知道淩吉心性殘暴,知道他瘋,知道他要自己去天界查看記載,便是篤定她一定能夠打聽到當年真相。


    說不定就連眼前的這個場景也是他算計好的,這個混蛋東西拿捏住了她的軟肋,知道她最受不了什麽,這是在算計她!


    鳳如青被算計得心中不太舒坦,可是半晌輕輕歎息一聲,開口道,“我願意和那頭幼鹿結契,我需要做什麽?”


    淩吉猛地抬頭,臉上倒是沒有做出什麽過分驚喜的表情,眼中的光亮和雀躍卻逃不過鳳如青的眼睛。


    鳳如青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下巴,“你算計我的事情,等我結契之後再跟你算!”


    淩吉不閃不避,突然從床上起身,抱住了鳳如青。


    鳳如青怕被他頭頂鹿角戳著,下意識回避,倒是讓他抱了個正著。


    “……你,”鳳如青本想罵人,感覺到他全身都在戰栗,便沒有說,抓著他的鹿角推開他,嚴肅道,“結契要怎麽做。”


    淩吉穿好了衣服,將那石床機關搬動,裏麵的幼鹿似乎睡得正酣,包裹著它的銀光在吸收著淩吉的血,它卻無知無覺,伸展四肢,甚至還抽了抽小鼻子。


    鳳如青強壓抑著,心都化了,淩吉看著她神色,對她伸手,“大人將手給我。”


    鳳如青伸出手,淩吉拿著那把小刀懸在她的指尖,“大人,忍一忍。”


    說著,他刺破鳳如青手指,拉著她的手指,來到那幼鹿的頭邊。


    幼鹿聳動小鼻子,似乎是聞到了什麽鮮美的東西,竟然睜開了眼睛,那眼睛水汪汪的,清澈無辜極了,鳳如青都沒感覺到疼,一錯不錯看著,血便是這時越過銀光低落在那鹿的眼睛上,瞬間消失不見。


    接著那幼鹿的周身散發出陣陣光亮,包裹著它周身的銀光漸漸消失,它試圖站起來,朝著鳳如青走過來,但它卻掙紮一下就再度昏死過去了。


    倒是淩吉從它身上牽出一縷銀光,懸浮在鳳如青的眉心,“大人,我將這契約送入你的識海,便是成了。”


    鳳如青還擔心小幼鹿,點頭道,“它怎麽了,怎麽又昏死了?”


    “無礙,太虛弱而已,”淩吉將那銀光引入鳳如青眉心,很快沒入其中,沒有留下任何的痕跡,鳳如青閉目感知了一番,確實如那記載所說,神識當中出現了赤日鹿模樣的幻影,便是結契成功。


    “好了大人。”淩吉勾唇,笑意卻侵染不到他的臉上,可他眼中的愉悅,確實不作假的。


    鳳如青隻察覺一陣渾身綿軟,雙膝一軟,便正好被淩吉的手臂攬住。


    她驚愕側頭,淩吉眉目縈繞著銀光,“大人別怕,主仆契約定下,你會短暫的同它共感,很快過去。是它太弱了,對不起。”


    鳳如青確實在記載中見到了這種說法,心下稍安,淩吉將機關落回去,扶著鳳如青躺在床上,“大人安心,它需要時間長大,影響隻會今天有,你稍微休息下便好。”


    他說著,微涼的手指點在鳳如青眉心,一陣銀光纏繞他的手指湧入,鳳如青便閉上眼,昏沉地睡過去。


    等到第二天鳳如青陷入了夢境,在夢境中她甚至有意識,很平緩,很安寧的夢境,和她這些年做的夢都一樣,給她舒適和安全感。


    或許就因為淩吉從未在任何方麵對她露出惡意,她才會明知他算計自己,還是來了。


    這一夜她做了很多夢,大多都是她經常夢見的,隻是這次夢中,在她紮著衝天小辮子在田埂上玩耍的時候,她的身邊多了一個和她差不多高,跌跌撞撞的小鹿,可愛極了。


    她和小鹿一同長大,隻是到了成親的那個畫麵,鳳如青伸出手,抓住的是一隻微涼的手指,皮膚白得過火,她心中一驚,從前夢中並非如此,分明一切都是溫暖的!


    鳳如青在洞房掀開蓋頭之前掙紮著醒來,醒來看到身側的淩吉,便瞬間扼住了他的脖子,手掌下的脖頸於她來說脆弱得不堪一折,鳳如青聲色俱厲,“你敢在我夢裏動手腳!”


    淩吉安靜地被鳳如青按在身側的枕頭上,淺棕色的長發散落在枕頭上,他眼中沒有驚慌,隻有向往。


    “我助你最後一個族人存於世間,你卻給我編織這種夢,”鳳如青湊近他,“是何居心?”


    淩吉伸手抓著鳳如青散落他臉上的頭發,用手指輕輕纏繞了一下,被捏著命門,卻語氣絲毫不曾慌亂,“是因為我也想留在大人身邊。”


    鳳如青盯著他,感受他的情緒,確實沒有惡意,鬆開手準備下床,淩吉卻抱住她的腰,“大人……我溫養幼鹿消耗太過,經年傷痛折損壽命,我還剩不到百年可活……”


    鳳如青一頓,咬牙切齒,她知道淩吉是故意這麽說,他何止溫養幼鹿消耗太過,還以血肉喂養她很久,經年傷痛倒不是所有都因她而受,可上次去天界,他險些就死了。


    鳳如青沒動,淩吉扳著她的肩頭令她轉過身,認真地看著她問,“是否因為我長得太醜了?”


    鳳如青看著他,不知說什麽好,他當然不醜,若沒有鹿角,膚色再深一點,是個十分具有異域風情的俊俏男子。


    天界那群人怎會造出醜陋的生靈,若當真造出的生靈醜陋,又怎會鎖在殿中……


    見她不說話,淩吉湊近些,鼻尖幾乎抵在鳳如青鼻尖上,“大人,你是不是都知道了,我族人曾經遭受過什麽?”


    鳳如青欲推開,卻被淩吉拖住了後腦,“大人和他們不同,大人和這世上所有人都不同。”


    淩吉說,“若我族被創造的命運,便是被他人肆意地殘殺品嚐,我希望那個人是大人,是我心甘情願。”


    鳳如青皺眉,“你少對我用幻術!”她感覺到淩吉的引誘,知道他幻術強大,推了他一下。


    淩吉退開一些,又再度湊上來,“大人,我們被創造出來便是為了取樂,我除了血和肉,其他也很美味,你嚐嚐好嗎?”


    “我想讓你嚐嚐。”淩吉說著,頭頂銀光無聲攏住了鳳如青。


    鳳如青暗罵一聲瘋子,可淩吉扳著她的頭湊上來,貼在她唇上的時候,她微微眨了眨眼,便沒有再動。


    她沒有被幻術引誘,鳳如青暗罵一聲瘋子,這一次罵的是她自己。


    第151章 雜魚鍋·中


    其實也不能算作完全的為色所迷, 畢竟淩吉太過鮮明熱烈,像天裂之處溢出的熔岩,你隻要站在他的身邊, 便無法去忽視他。


    他用最溫良的模樣出現, 可就如同你離熔岩還遠著的時候, 他甚至是溫暖的。


    可是隻要你靠近, 便會不受控製地被赤紅灼燒視線, 淩吉以他的血肉溫養鳳如青那麽久, 又做出為送她上天界,近乎被罡風割裂成白骨之事, 任誰的眼睛也無法從他侵染開的赤紅之上移開。


    他看上去實在不夠強大,卻也會為了延續最後一個族人, 不惜耗損自己的性命, 這樣一個人,你用他的血暖過無數次身, 你又如何能夠在他說出“我想讓你嚐嚐我其他滋味”的時候,推開他呢?


    雙唇相觸,淩吉看上去略顯蒼白的唇, 軟得不可思議。他輾轉片刻,稍稍後退,鳳如青氣息些微散亂, 近距離地看著他異於常人的瞳孔,進退兩難。


    她實在沒有精力去經營一段感情, 也沒有那個時間。這樣的情況下,她根本不該與任何人過度親密, 宿深便是一個失敗的嚐試。


    鳳如青閉了閉眼, 準備退開, 淩吉卻似乎知道她心中所想,扳著她的肩膀,再度貼上來,用那空靈中帶著無盡引誘的聲音對她說,“大人,別怕,我不是那隻狐狸,我不求與大人長相廝守,我亦不求大人愛我顧我。”


    淩吉親吻鳳如青的耳垂,對她說,“大人許我族人永生,我許大人一度春風,大人可以將這當成是一場交易,很公平。”


    平緩卻灼熱的氣息順著鳳如青的耳邊吹入,淩吉指尖卻微涼地捧在她的眉目之中,點開了她微皺的額頭。


    鳳如青抿了抿唇,想要反駁,淩吉卻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把小刀。


    他緊緊盯著鳳如青,慢慢地探出舌尖,卷住刀刃,割開了一條口子。


    他做這些事情,麵上甚至沒有引誘的表情,平靜純良,可正因為如此,舌尖上湧出的鮮血染紅了嘴唇和下顎的時候,才顯得糜豔到令人心髒皺縮。


    “你……”鳳如青怔怔看著他。


    淩吉將小刀扔在地上,自床上跪起,捧著鳳如青的雙頰再度湊近,這一次毫不猶豫地撬開她的齒關。


    “容我為大人暖身……”


    淩吉的血和正常的血並不相同,或許聞起來是一樣,但是一旦嚐到口中,便是難以言喻的香醇,勝過天界的瓊漿玉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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