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捧著書籍,聽到他的聲音,在碧雲石階上頓了頓,轉身對著他露出燦爛小臉,“那便請參商大人,記住今日之言了。”


    “銘記於心,永不敢忘。”參商對著鳳如青深施一禮,很快召出黑泫骨馬,乘夜而去。


    鳳如青透過大陣,看著消失於陣外的黑霧,輕聲呢喃,“小公子,永別。”


    聲音散落在這空寂的夜色當中,鳳如青乘著碧雲石階步步向上,徑直去了懸雲山的藏書閣。


    徹夜天明,白晝來臨後又再度與黑夜交替。


    鳳如青泡在書中,研習陣法和布局。連施子真的飯食,都是派弟子送去的。


    荊豐在一場與熔岩獸的對戰之後回到山門,加急處理好了門中積壓的事宜,便與鳳如青一道,紮進了藏書閣中,研製起了陣法。


    事到如今,也並沒有什麽不可說,鳳如青將她準備砸爛天宮,捅漏天池的事情同荊豐說了,荊豐也隻是愣怔了片刻,便義無反顧地站在了鳳如青這麵。


    荊豐甚至還找了穆良,穆良在人間行雨過後入夜來了山中,三人在藏書閣中研製修改合並陣法,用以引渡天池之水,攏住生機,好在天池傾瀉人間的時候,用來為施子真以生機澆灌經脈,重塑仙骨。


    第158章 雜魚鍋·下


    他們沒有天池之水能夠測試, 便以天池之水幻化的靈泉來測試,再盡可能的將陣法功效加注數百倍。


    妖魔鬼族,全部都任她調用, 雨神也站在她這邊,荊豐這個隱隱有仙門之首趨勢的懸雲山代掌門,更是對她言聽計從,不過這還遠遠不夠。


    她必須要天下都站在她這一麵,再去暗地裏找弓尤, 拉攏掌管天界兵將的於風雪和藍銀, 還要做一件最最轟動的大事。


    便是將天界用以鑄造宮殿的金晶石能夠熄滅熔岩的事情, 公布天下。


    一切都緊鑼密鼓地準備,荊豐甚至開始著手仙門宴, 地點就定在除卻懸雲山之外, 在仙門各家當中地位最重的青沅門。


    青沅門少掌門池誠恢複神智之後, 因為雙姻草的本體, 加上這麽多年池中節的各種溫養,修為一日千裏,池中節到哪裏都帶著他。與熔岩獸的幾次對戰中,池誠亦是悍勇無雙,在仙門當中尤為出挑。


    而青沅門聽聞是鳳如青挑頭的事情,甚至都沒有問是什麽事情, 便同意了承辦聚會。


    鳳如青整整一月, 未曾在焚心崖露麵,施子真身體穩步恢複,泰安神君心急他的恢複速度, 又沒忍住去偷了天池水, 傷得頗重。


    天罰之傷雖然恢複很慢, 但泰安神君倒是很樂意。想到施子真就快要恢複得能夠歸神位,到那時候斬斷凡塵,這些糟心事就不會再有了。


    隻是他這邊一心朝著施子真身上撲,卻不料他的親孫子英容,他當年頭腦一熱,自己結出的蓮子兒子生出的孫子,悄無聲息地被鳳如青策反了。


    英容雖然生來在天界,神位不正能力微弱,卻一直受泰安良好教育,對神族那些腐朽的惡行十分的不齒。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於在泰安不在天界的時候,被人坑害,險些無聲無息地死在凡塵。


    都說種下什麽因,便得什麽果。


    鳳如青這一生每每遇到不平事,在能力範圍內,都願出手一幫。到如今她要做的乃是翻天覆地,甚至可以算得上是公然挑戰天道的事情,她的身前身後,卻依舊圍攏著一群肯為她豁出生死之人。


    這當然不會是因為情愛,若僅僅因為情愛,或許會讓一個人失去頭腦奮不顧身。可情愛得之如何濃厚,失去便如何涼薄,沒人會為了失去的情愛奮不顧身。


    妖魔鬼族首領,乃至如今已經成為天神的人魚族,之所以願意放棄安逸,幫著鳳如青,隻因為她的道,一直都是為人間,為生機不絕。


    固然這其中有她想要為施子真重塑仙骨的私心,可大道與小愛在她這裏殊途同歸。


    她本也有這樣的打算,隻是她的確是有所猶豫。哪怕已經印證了天界的金晶石能夠熄滅熔岩,卻也不敢妄動。


    畢竟砸碎天宮並不是開啟海陣,不是一個人魚族,不是到最後她一個人獻祭就能夠做到的事情。


    隻要天裂一日不解決,這就是人間所有族類必須麵對的事情。


    而一旦人間各族和安逸在天界的神族對上,這便是天與地的戰爭。天界占盡優勢,而人間各族從各個方麵,都處於劣勢。


    勝必慘烈無比,敗甚至會麵臨滅族的風險。


    這件事說到底,確實是淩吉推動她下了決心,也是淩吉傷了施子真,才迫使她不得不將計劃提前。


    鳳如青與弓尤曾經在冥海之底那般的生死相依過,卻隻敢旁敲側擊地去探知他的想法,不敢當真同他明說——我要你與我將這天界打落人間,熄滅熔岩堵住天裂。


    她若說了,很可能就此與弓尤反目成仇,畢竟天界是弓尤自小長大的地方,縱使腐朽到讓他痛恨,讓他這般殫精竭力地想要肅清。可他之所以開海陣,之所以立誌當天帝,歸根結底,是他恨著,也愛著天界。


    所以在一切準備就緒,正麵與弓尤對上的那一天之前,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就算弓尤要與她反目成仇,這件事鳳如青也一定要做,付出任何代價都在所不惜。


    鳳如青親自去與墮落的神族談判,荊豐則是在仙門聚會上說了金晶石的作用。


    而擁有金晶劍的宿深,以自身為誘餌,引誘妖魔族與他一條心。


    他的修煉如何瘋狂進境,眾人全部都看在眼中。


    因此,當宿深說出可以利用熔岩熱浪修煉,隻要擁有金晶石便能夠不受熱浪侵蝕,甚至無需忍耐嗜血暴虐的本性之苦,妖魔族便全部都看著宿深手中的金晶劍,眼紅如血。


    若當真砸碎天宮,金晶石散落人間,即便熔岩天裂不曾掩蓋,也將是妖魔族的崛起。


    而各派聽了荊豐的說法,也看著鳳如青親自以金晶石驗證之後,最開始跳出來反對的聲音,從大逆不道逆天而行必遭天譴,改為攻上天界簡直是癡人說夢。


    畢竟天界神族哪怕墜落了大半,卻到底是神族,是生來便神力強橫無比的神族,居住在天界天宮,那是離天道最近的地方,是一切生機的歸處和起源。


    而在四海因為金晶石的作用沸騰起來的時候,鳳如青白天到處奔走,夜裏依舊埋頭在改進陣法。


    她整個人衣不解帶不食不寢,時常連清潔術都忘記,弄得十分狼狽。


    她足足兩個月不曾去見施子真,施子真見不到她,倒也安心下來恢複傷處,隻是夜深人靜之時,他偶爾也會納悶,小弟子難不成當真因為那天他口不擇言傷心至此,要與他恩斷義絕嗎?


    施子真已經恢複不少,能夠自如行走,偶爾也能動用一些小術法。該是迎天魂歸體的時候,泰安神君已經布置好了地方和陣法,隻等再過兩日,便為施子真歸位天魂。


    施子真這夜心中總是不安穩,實際上他已經不安穩好久了。


    小弟子不見蹤影,施子真能夠自如行走之後詢問過來送飯食的弟子,他說小弟子就在懸雲山藏書閣。


    施子真心道她還是在為自己尋找辦法,左右過兩日也要迎天魂,歸神位,是時候該告訴她,要她無需記掛心上了。


    於是施子真這天晚上,送走泰安神君之後,親自出了焚心崖,朝著藏書閣的方向走去,準備和鳳如青說清楚。


    而鳳如青確實也在藏書閣,隻是她今天這裏出了點狀況……


    荊豐多日陪她演練陣法,擔任被“天池水”澆築的那個角色,靈力灌體太猛太多,以至於他身體出現了一些變化。


    具體的他自己也說不清楚,總之不舒服,每天晨起都要把整個屋子給纏滿藤蔓不說,還越來越浮躁。


    這種浮躁在鳳如青身邊的時候尤其的嚴重,他幾次無法自控地撲倒鳳如青,後用藤蔓將她纏縛住,卻又不知要做什麽,隻是難受地看著她。


    鳳如青每每關切地詢問他,要他去找百草仙君,百草仙君給了他一些藥丸,吃過之後會好受一些。


    隻不過這兩日百草仙君進山去采藥,恰好荊豐的藥丸沒有了,他再度把正在讀書的鳳如青給捆上了,鳳如青淡定卻又無奈,“你又沒吃藥嗎?”


    荊豐看上去像發癔症似的,很嚴重的樣子,鳳如青愧疚,“今天不灌你了,等大師兄來了灌他吧。”


    她伸手去扯荊豐纏縛在她身上的藤蔓,這一次荊豐卻沒有鬆開,而是緊緊盯著她,“小師姐我好難受啊……”


    “你這樣纏著我我也難受,”鳳如青手裏還拿著一本書,“我要把這一部分看完,你快將我鬆開。”


    荊豐每次都很聽話,縱使他的藤蔓很多時候不聽話,他也會幹脆利落地揮刀斬斷。


    可這一次,他沒有聽話,還將藤蔓勒得更緊,鳳如青皺眉,總算察覺了荊豐無法自控,因為纏縛在她身上藤蔓的力度重得要把她骨頭勒斷似的。


    而荊豐眼中幽綠,在這藏書閣的明珠光之下如同鬼火跳動,鳳如青伸手去摸他的身前,“你的藥呢,快點吃。”


    她摸到一個小瓶子,書掉落在地上,在荊豐纏上來越來越多的藤蔓當中,將小瓶子打開朝外倒,可其中空空如也。


    鳳如青心道糟糕,“沒了啊?”


    荊豐不說話,連手臂都抱上了鳳如青,不是尋常的那種師弟師姐親近的抱抱拍拍,是纏縛緊密,簡直要將人勒死在懷中的抱。


    “荊豐!”鳳如青自然不舍得以神力傷他,他本就對自己下手夠狠,每天都在斬斷自己的藤蔓,鳳如青疼小師弟,小師弟也向來聽話,所以她隻是試圖喚醒他。


    但荊豐今晚明顯沒有理智能夠喚醒,鳳如青被纏得受不了,隻好準備先以神力震暈他,再做打算,可還未等她行動,荊豐突然湊近她臉頰,難耐的“啊”了一聲。


    接著不知從何處傳來一股異香,鳳如青聞到的瞬間,血液便如同被攪動一般,瘋狂地奔湧起來,在她體內橫衝直撞,要尋找一個突破口般。


    她雙臂開始發軟,鳳如青意識到不對,以神力試圖震暈荊豐,可荊豐雖說是暈了,但兩個人還纏縛在一起,順著書架中間的地上跌去,砸在地上。


    鳳如青被荊豐砸得雙眼一黑,荊豐昏死在她耳側,可那股異香卻越發的濃鬱。


    這香味順著鼻腔鑽入,轉眼間彌漫至四肢百骸一般,鳳如青竟覺得渾身酸軟無力,比喝醉還要暈乎乎。


    不僅如此,她甚至感覺到了難耐,那種自內府當中散發出來的癢意,令她心驚不已。


    她眼睛微眯,一時間沒有力氣推開昏死的荊豐,她也使不出神力,隻是微微張嘴,並攏雙膝,難言的哼了聲。


    這也太詭異了,鹿血酒也沒這個效果,難不成是誰要害她?!


    鳳如青感覺到渾身酸脹,那種臌脹的感覺在她渾身各處開始發芽生根。


    而這時候,她總算是明白了異香的來源,他們身後,荊豐身體內生長出的那些藤蔓,開始肆意彌漫,爬過書架,生長出葉片和花苞,然後顫巍巍地開了一朵朵的鮮花。


    異香越發的濃重,鳳如青奮力撕扯開了荊豐,可是她發現自身也開始生長出藤蔓,迅速開出了花朵,要朝著荊豐的花朵纏去。


    不行!


    她咬牙抽出沉海,砍斷了那藤蔓。


    可是香氣撲鼻,荊豐此刻便如一個散發著香氣的糕點,而她是那在顛簸當中餓得魂不附體的災民,她不斷生出藤蔓開出花朵,朝著荊豐的方向爬去。


    可她知道不行,她以雙姻草塑身,荊豐乃是雙姻草本體。荊豐這是到了花期,他們若是纏在一塊,後果不堪設想!


    若換個人倒也罷了,荊豐是她小師弟,他們之間絕無男女之情,豈能……


    鳳如青用酸軟的手提著沉海,不斷斬斷自己身上延伸出來的藤蔓,而荊豐身上的藤蔓許是聞到了她的花香,也開始瘋狂地朝著她的方向爬來。


    鳳如青咬破了自己的手臂,強打起精神,以神力在荊豐周身設下結界。


    可是她此刻被荊豐帶得也花期提前,結界搖搖欲墜,身上多處開始鑽出藤蔓,她覺得自己馬上要變成一株隻顧著授粉,全無神誌的草木。


    她不得不咬牙解開自己的衣袍,將腹部才生長出的藤蔓連根拔起,帶著血肉扯斷扔在旁邊,那藤蔓便馬上枯萎。


    很快,她的衣襟、褲腿,全部散開。而她設下的結界也搖搖欲墜,鳳如青以沉海撐起身形,咬牙切齒地忍著雙膝的戰栗,朝著門口方向走去。


    才邁出一步,她的腳踝被抓住了,結界碎裂,荊豐醒了,他雙眼已經沒了任何神誌,化為一片幽幽的綠,在這夜色之中尤為瘮人。鳳如青被他拉著撲倒在地,很快兩個人不受控製地纏在一處。


    鳳如青還在撕扯藤蔓,沉海掉落在不遠處,鳳如青身上都是拔起藤蔓浸透的血,荊豐低頭吮掉她的血。


    “荊豐,你醒醒!”鳳如青抬手劈在他側頸,他卻沒有昏過去的意思,隻是迷茫地看著鳳如青,那眼中的幽光似乎也映入了鳳如青眼中,她漸漸不動了,眼中綠色漸濃,身體生長出的藤蔓顫巍巍地開出了花。


    然而就在兩個人和藤蔓都將纏在一起,共赴花期的時候,一聲爆喝自頭頂傳來,“你們在做什麽!”


    這聲音怒極,裹挾著冰刀霜劍,如徑直戳入腦中的冰淩般刺痛了兩個人的耳膜。


    荊豐壓抑花期太久,縱使遲疑半晌,卻也沒能恢複神智,鳳如青反倒恢複些許清明,可她如今已經被花香熏軟了四肢,動不得,隻能睜眼看向聲音的來源。


    鳳如青從未見這人這般憤怒過,隻是他的憤怒對於此刻的鳳如青來說隔著層什麽,看不真切,她隻是微微張開嘴,在即將編織成的藤蔓籠子當中,對著來人求助,“幫我……師尊……”


    不需她說,施子真已經提起了溯月劍,縱使他尚且無法動用太多靈力,可溯月劍本身劍靈便足夠應付眼前這場景。


    他毫不留情地提劍一頓亂砍,劍法如幻影般將縱橫交錯的藤蔓盡數斬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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