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不去做,怕見她過得好,又怕她已經死了,無論哪一種,都是給自己找不痛快,她沒有自虐的習慣。


    可現在這一切,那些顛沛和沉重,昔年的那些苦楚和背棄,全部得到了釋懷。


    鳳如青並未洶湧垂淚,再抬頭時她眼中亮若星辰,卻已經沒了任何悲傷之意。


    她彎著眉眼,對著施子真笑,將心裏話說與他聽,“我還是喜歡叫你師尊。”


    鳳如青說,“師尊,能不能不改?”


    施子真聞言放下粥碗,詢問,“為什麽,可師徒本為背德……”


    鳳如青吃好了抹了抹嘴,走到施子真的身邊,從他身後抱住了他的脖子,湊到他耳邊說,“天都塌了,管他什麽背德,或許千萬年後,師徒相戀不再是不為世人所容呢?”


    鳳如青說,“再說誰人管得著我們,我喜歡這個稱呼,師尊,師尊……”


    鳳如青一連叫了好幾聲,施子真無奈地歎口氣,又聽鳳如青頗為不要臉地說,“我喜歡這樣叫著你,尤其是在床上,這天下除了我,誰人能將碎月仙尊拉上床?當年我在扒住你靴履之時,可不曾想過有朝一日……”


    “閉嘴!”施子真急急打斷她,“你怎的如此……”


    他說不出難聽的話,也聽不得這樣的葷話,鳳如青便故作害怕地捂住嘴,悶聲道,“師尊別氣,我不說了。”


    施子真嗔怪地看著她,卻最終隻是歎氣,他知道某些凡塵,甚至仙界神界之人,在床榻之上有些許特殊的愛好,喜歡伴侶稱呼他們一些特定的稱呼,以尋求刺激。


    可施子真絕無這樣的愛好,他骨子裏十分的固執守舊,與鳳如青在一起,與她在未成婚之前便做盡了親密之事,對他來說已經是出格至極,他當真無法接受太過花哨的和赤裸的調情。


    鳳如青當然也知他性情怎樣,便卡著他的底線很快收斂,乖巧地伸手給他捏揉肩頭。


    “師尊這些時日照看我,實在辛苦,我為師尊鬆鬆筋骨吧。”鳳如青為他按揉得認真。


    可一句句的師尊在耳側,施子真卻怎麽聽怎麽燙耳,他被鳳如青之前那般一說,便再也無法將師尊兩個字單純地定義為師尊,總覺得蒙上了一層羞煞人的曖昧。


    可他又不受控製地想起了鳳如青又何止擅長說這些,昔年她與穆良相伴之時,那些淫詞豔語他整整聽了幾年,施子真麵色頓時就不好了,抓住鳳如青的手甩開,一聲不吭地起身去了焚心崖之外。


    鳳如青不明所以,借用她在識海當中溫養的本體去窺探施子真的心意,而後大驚失色,左思右想,這都是個解釋不解釋都死得透透的死局,於是便隻好等著施子真自己過了這個勁兒,她便不在這焚心崖上討他心煩,偷偷地穿戴整齊溜下了焚心崖,去尋荊豐了。


    不過荊豐未曾尋到,聽聞他與眾家仙門去調和神族和妖魔族之間的矛盾了。


    原本是今晨在懸雲山腳下開仙門集會,可中途神族和妖魔族又打起來,一路打到了熔岩天裂處。


    鳳如青聽完了弟子之言,其實有些不懂,她因為當時施子真本體在她識海當中,結陣護住各族承托墜落的天宮,實在是太耗費神力。於是她被耗空得厲害,又與聖帝一戰本就傷重,加上經年累月的神魂傷,這才昏迷了足足五月之久。


    這五月發生什麽她全然不知,本想著問施子真,可他現在根本不是能平心靜氣說話的時候,是她自己嘴欠惹的事兒,她不敢再去惹他了。


    於是她便禦劍乘風,徑直去了熔岩天裂處,查看天宮碎裂將天裂堵到何種程度。


    同時也測試了一下,自己自天界墜落人間,被分散了多少神力。


    不試不知道,一試才發現,她現如今的神力,隻比她為半神鬼王之時好了一點點。


    她的神力全部都在天池傾瀉眾神跌落之時一道消散了,她好容易飛升成神的那浩海般的神力,若十分算滿,如今隻剩下三分的模樣。


    她急急地禦劍到了天裂之處,遠遠的便看見了一群人在廝殺,神光和妖魔鬼的魔氣黑氣絞殺在一起,嘿哈咒罵聲不絕於耳,場麵堪稱烏煙瘴氣。


    粗略看去各族都有,她甚至一眼看見了帶著修士維護在中間的荊豐和站在神族一方,卻在到處勸架的穆良。


    鳳如青蘇醒的時候聽施子真說了一點關於神族和妖魔族打架的事情,並沒有急著去看這些人因為什麽廝殺,而是徑直禦劍朝著那遠遠看著便金晶璀璨的碎裂天宮堆砌的高山而去。


    盛夏時節,這上空的氣溫更是高得很,遠遠看著周圍的空氣都扭曲了一般。


    隻是這溫度大多來自金晶石折射的陽光,鳳如青前前後後的繞著這巨大的金晶山飛了數圈,以神力嚐試探入其中,確保再也不見一絲天裂和熔岩彌漫,這才露出了放鬆的神色。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這晃得人睜不開眼的金晶山,地上的焦土是曾經熔岩彌漫的證明,鳳如青到現在也不知這算不算得上真的用天宮將天裂堵上了。


    可金晶石能夠熄滅熔岩,且不是與熔岩相互抵消的消耗品,隻要這座巨大的金晶山在,就算天裂仍在,他們也至少千萬年內,無需擔憂人間安危,各族也無需再為世間存亡所犧牲。


    鳳如青徹底放下心,禦著溯月劍在上空盤旋數圈,實在看得晃眼,這才不看了,轉而看向打得不可開交的神族和妖魔族,還有在其中瞎攪合的修真界。


    隻是她低頭一看,似乎沒音了,剛才還打得不可開交的神族和妖魔鬼族,包括修真界,全都齊刷刷抬頭看著禦劍在半空的鳳如青。


    她此刻一身施子真在凡間購置的桃粉色長裙,濃稠如墨的黑發以飄帶鬆散地係了一半,被風一撩,便與這閨閣少女才會偏愛的嫩色衣裙一道飛起來。


    分明是少女的模樣,可麵上的懶散與居高臨下,讓人無法忽視她眼角眉梢壓著的煞氣。


    她與眾人的視線對上,輕哼一聲,開口聲音裹著神壓,精準地送入這些人的耳朵。


    她生的再是嬌嫩可人,聲音再是清越好聽,語氣也是一貫的桀驁。


    拖長著調子,說不出的諷刺,“怎麽著,天裂堵上了,各位這是在人間過得太好,還是吃得太飽撐著了?”


    底下鴉雀無聲,荊豐和穆良見她醒了都麵露歡喜,宿深眼神微暗,卻很快恢複,參商始終沒有抬頭,卻側耳聽著。


    有些神族和妖魔族都怕鳳如青怕得緊,率先軟化下來,試圖轉移話題,恭賀她蘇醒。


    鳳如青卻皮笑肉不笑,禦劍下落一些,又道,“我瞧著人間又是植株上糧飽籽粒的好時節,方才來時見一老漢老邁佝僂,卻著實辛苦地在勞作,我觀他孤寡命格,應無人可靠,諸位實在閑著心慌得緊……”


    鳳如青短暫地停頓一下,輕笑一聲,眾人的心跟著一提,便聽鳳如青說,“便去幫著老漢掏糞上糞,也算是功德一樁啊。”


    眾人頓時一陣窒息,仿佛聞到了滿鼻的糞味兒。


    第167章 比翼魚·師尊


    鳳如青昏睡五個月, 根本不知人間變化,天界崩塌眾神隕落,神力盡數消減,隻是相比於生在天界的那些神族, 後飛升的眾神反倒是神力減少的最多。


    而有些天生的神族, 因為本身神力不高, 加上經年的懈怠, 又沒有厚重的功德傍身,自然是消減得最狠的。


    甚至有些神族的神女, 幾乎和凡人無疑,大抵上隻是占了個長生不死,還有神女這樣一個好聽的稱號。


    不過這些原本便自視甚高的神族, 到底在那場天崩之中頓悟的很少,跌落凡塵也半點不肯低頭,抱團集結在一起,整日上奏弓尤, 要他和妖魔族搶地盤。


    因為天裂被碎裂的宮殿遮蓋住, 金晶石宮殿雖然碎裂,卻也有許多尚且還算完整,且金晶石在天界受生機溫養多年, 縱使破碎, 尚且有殘餘神力, 比較適合現在神力衰敗的神族居住。


    可看上這一塊地方的,又何止是神族, 妖魔族也一樣看上這裏。


    宿深將他利用熔岩熱浪修煉的法門, 在妖魔族已經公開, 同時公開的還有鳳如青當時給他找的那些冰寒係的功法。


    隻要佐以這些功法, 便能夠吸取熔岩熱浪來修煉,冰寒係功法還能壓製妖魔族的天生爆裂。他們再也不用殘害人族,生啖血肉來修煉,壓製體內渴求。


    而以熔岩熱浪來修煉,金晶石便是其中最重要的媒介,現如今金晶石遮蓋住天裂,熄滅的熔岩帶來的熱浪,正是妖魔族最需要的東西。而這被金晶石堵住的天裂之所,便是這人間唯一的熔岩熱浪最濃鬱的地方。


    所以妖魔族和墜落消耗了大部分神力的神族,就為了搶這一個地方,幾番大動幹戈,打得不可開交。


    弓尤倒是根本無所謂住在哪裏,反正他們再也回不去天界,這裏是人間而非神界,他這個天帝,基本上沒有了作用。


    至於這些抱團在一起的所謂墜落神族,在嚴格意義上來說,已經不能算做神族,弓尤天帝都不做了,根本懶得管他們,躲得遠遠的,隨著他們鬧騰,基本不出現。


    反正沒了天池,又沒有人間百姓的信仰力,神族會漸漸衰敗下去,到最後生死輪回,歲月輪轉,他們最終會變成自己最最不甘願,最最看不上的朝生暮死的凡人。


    至於與妖魔族的爭鬥,任誰都看得出,神族是敵不過妖魔族的,妖魔共主之所以來這裏,隻是看著自己的族眾不要沒輕沒重的殺了神族,畢竟天道在上,這些神族到底還是掛著個神的名號。


    而在宿深這裏,他現在固然能力很強,但熔岩熱浪帶來的強,是會和鳳如青給他的那些冰寒係的功法相互抵消壓製的。


    在某個臨界,這兩種功法便會相互消耗,宿深早就發現了這個,但他隻是沉默了許久,沒有同任何人說過。


    他走到今天這一步,是靠著鳳如青的扶持和回護,若這最終是鳳如青的意思,宿深沒有資格拒絕。


    於是他將這兩種功法公布於眾,便是接受了妖魔族終有一天會和這些失去天池的神族一樣,妖魔之力被消耗殆盡,終成為朝生暮死的凡人。


    宿深並沒有在心中怨過鳳如青半點,他甚至覺得她這樣做是對的。天界墜落,眾神隕落,妖魔族若是一家獨大,那必然會失衡,到那時妖魔族終究會變成天下討伐忌憚的族群,四海又何談安定?


    所以這是最好的結局,神族與妖魔族一同被消耗,而修真界也會因為失去天池的生機,靈泉逐漸幹涸,到最後天下再無修真界。


    這世間最後會剩下什麽,誰也不知道。


    隻是那是很遠很遠之後的時候,遠得各族首領縱使心知肚明,卻也疲憊於爭奪眼前的這點利益。


    不過這一切昏睡許久的鳳如青並不了解,她現在見著這些神族就煩,況且都已經到了人間,還非要尋什麽殘碎的宮殿,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這其中還有很多曾是弓尤以罪神的名義弄下凡塵,現在倒是全都聯合到一起了。


    “沒人願意去嗎?”鳳如青語氣當中滿是諷刺,“天界已經沒了,你們若還想為神,就要積攢功德才行,功德並不分大小事情。”


    眾神現如今除了勸架的穆良之外,沒有人不懼將天宮都捅下來的天羅上神,且不說她如今神力稍稍感受便知勝過他們太多了,她連聖帝殘魂都斬殺於天池,豈是他們能敵得過的。


    且她曾在天宮墜落當日進了天池,進入天池之人必見天道,見了天道必然被同化,神魂消散於世間。


    曾有貪玩的神族孩子跌入其中,有蓄意去偷天池水的神族也消散於那裏,所以那裏才會有神兵去把守。


    沒有人能夠逃脫天道的召喚,它可以是任何一種形態,任何人的模樣,知你所想滿足你所要的一切,眾神看著鳳如青漫不經心地諷刺著他們,卻沒人能夠想象出,她能從天池活著爬出來,該是何等恐怖的堅毅神誌。


    縱使爬出來了,也該是心智損傷得厲害,可她也僅僅昏睡了五個月,便這般生龍活虎地醒過來,繼續當著他們作威作福,不愧是瘟神。


    無人反駁鳳如青,已經有妖魔族開始溜走,神族也偃旗息鼓,今天見這情形,是分不出勝負了。


    鳳如青翩然落在地上,神族妖魔族這會兒倒是不分你我,友好地同路撤離。


    剩下的各家仙門,紛紛表示了關心也離開,剩下的全都是各族首領,不過參商鬼王並未上前,而是遠遠地對著鳳如青點頭,便帶著鬼眾離開。


    鳳如青實際想要感謝他的,當時在黃泉外,若非他故意刺激施子真,她或許一直到如今還和施子真在相互拉扯。


    不過倒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的,改日尋個機會,好好與他共飲一杯。


    “小師姐,你完全好了嗎?!”荊豐是第一個跑過來,穆良很快也過來,溫聲詢問,“識海如何,神力可還順暢,跌入天池非同小可,你可見到了天道?”


    鳳如青點頭,“好了,沒有什麽不舒服不順暢,天道……”


    她想到那個俊美無儔試圖拉著她走的男人,神色奇異,“那個是天道嗎?”


    饒是穆良也不由得好奇,“天池中所見,應當是了,是何種模樣?”


    鳳如青道,“長得挺好一個男的。”


    穆良輕笑一聲,“該是小師妹當時想見到的人的模樣嗎?”


    鳳如青頓時搖頭,“不是,我當時那個夢境,隻想見到師尊。”


    穆良神色一頓,和荊豐都有些神色變化,不過很快恢複,穆良問,“你與師尊……”


    “我與師尊準備成婚,”鳳如青笑起來,“我與他兩情相悅。”


    她笑著笑著,笑容又消失,有些苦惱,“不過師尊現在生我氣了,我還不知如何哄。”


    穆良和荊豐其實早已猜到,或者說這天下各族,如今怕是無人不知,天崩之時,施子真撤開大陣去救鳳如青,又將她係在自己的背上片刻不肯相離,隻要是長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出他們之間的情誼。


    隻是現實擺在眼前,穆良和荊豐,包括各族的許多仙長,還是無法相信。


    “師尊……他……”怎麽可能。


    穆良輕笑,不知如何問又隻好換了個問題,“師尊為何生你的氣了?”他親自照料了鳳如青好幾個月,怎麽她一醒他卻生氣了?


    鳳如青想起這個撓了撓頭,她對穆良本沒有什麽不可說。可這件事事關穆良,她好歹要給那個老醋精留點顏麵,於是說,“哎,就是他管得太多,我說他煩他才生氣了。”


    鳳如青胡編亂造,說,“哎,你也知道年紀大了,什麽都要管,我又擰不過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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