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如青說著說著,發現穆良在對著她擠眼睛,荊豐劇烈地咳起來,本來看著妖魔族回去,又折返要上前同鳳如青說話的宿深,也在不遠處站定了腳步。


    鳳如青還渾然不知,說得十分來勁,“你看這衣服,也是師尊挑的,你說他什麽眼光,弄個桃粉,我又不是真的十六哈哈哈……”


    穆良眼睛都要擠瞎了,荊豐嗓子都要咳出血,不遠處宿深的表情十分的同情,鳳如青終於意識到了不對,笑聲戛然而止,如同正在引頸長鳴的仙鶴被掐住了脖子。


    “師,師尊,”鳳如青立馬堆上了笑臉,“您什麽時候來的……”


    施子真麵色冰凍,周身氣壓能把人凍僵,他看著鳳如青,那眼神如刀似劍,鳳如青覺得自己已經萬箭穿心大卸八塊,施子真卻突然甩袖禦劍離去。


    他速度極快,兩息的時間便沒了蹤影,鳳如青下意識地要追去,宿深卻上前攔住她,“姐姐,不急,你現在追上去,怕是也無濟於事,我有件事同你說。”


    鳳如青在哄人的手段上實在是貧瘠,想到宿深深諳此道,於是便問,“那我該如何?啊不對,我還是自己哄吧,你有什麽事情同我說。”


    宿深的手段也不一定好用,施子真不喜歡任何花裏胡哨的東西。


    “是……赤日鹿的事情。”宿深自胸膛掏出了一個琉璃瓶,瓶子裏麵便是在須彌瓶中小世界跳躍歡快的赤日鹿,也就是現如今的淩吉。


    “天崩之時,他自瓶中衝出,將陷入險境的人族驅散,算是立下大功。”宿深說,“我知姐姐與他有主仆契約,我已經觀察了好久,也用過各種各樣的辦法,他的本體形態是成年鹿,幻術依舊如從前,但他的人形隻是個極愛甜食的孩子。”


    宿深說,“作為坐騎還是帶在身邊,都沒有什麽影響,姐姐你正好沒有坐騎,要帶走他嗎?”


    鳳如青看了看琉璃瓶,隔著瓶子和赤日鹿對視,問道,“最近他還頻繁念叨著主人嗎?”


    宿深如實道,“近日不會經常念叨了,他如今就是個孩子,有吃有喝經常和妖族半妖玩耍,被分散了注意力。”


    “你帶在身邊吧,”鳳如青看著宿深,“你本來和淩吉水火不相容,可我見你如今還算喜歡他幼年樣子。你也說他盡忘前塵,往昔恩怨便隨風去吧。如今你也是妖魔共主,也該有個自己的坐騎,至於主仆契約,你也無需操心,我回去問問師尊,應當有解開的辦法。”


    宿深聞言輕輕籲了一口氣,他其實根本未曾把這個赤日鹿當成淩吉去看,實在相差太多,這個小不點天真單純,每天纏著他要糖吃,被凶了也不哭,還用幻術給他編織好夢,安撫他童年被囚的傷痛,他確實想要帶著他。


    鳳如青將他神色變化看在眼裏,挑了挑眉,“你喜歡為何不與我直說,若我帶走,你要如何。”


    “本來他便是姐姐的坐騎。”宿深淺笑,狐狸眼微眯,看上去討巧極了。


    鳳如青也笑了,“你帶著吧,我先回去,待我尋到了解除契約的辦法,再來找你。”


    宿深點頭,收起了赤日鹿,鳳如青則與穆良和荊豐一同回了懸雲山。


    到如今神族從天界墜落,居無定所,穆良索性回了懸雲山,他不掌門中事,給荊豐做個幫手倒是還算可以,他的神力在天崩當中消散了不少,卻也並不影響他指揮龍族施雨。


    到如今,雖然一切都看上去懸而未決,例如誰也不知金晶石是否能夠真的堵住天裂。


    例如神族隻是墜落,卻還並未完全消散,還有很長一段時間,怕是與妖魔族之間的爭鬥不斷。


    例如輪回的秩序其實還未曾恢複,因為人間受了天池歸還的生機,導致生機太滿,邪祟到死不曾再生,卻抵不過該死惡人得了生機之後作惡不斷卻不到身死清算之時,無從清算。


    再有便是草木豐茂過度,這個盛夏植株生長過旺,導致本該結果結籽的莊稼隻會瘋漲根莖葉片,顆粒無收的地方很多。


    修真界各族在這一次天崩之後也要重新規整合並,死傷過多的小宗門便直接並入大宗。


    而鬼境掌輪回秩序,天界崩塌天池傾落之時,灰飛煙滅了太多鬼魂,有的是鬼境新鬼,有的是鬼境工作多年的老鬼。


    甚至有些死阿鼻惡鬼,本應永世不得超生,不得出鬼界,可如今為天下犧牲,雖不能功過相抵,但灰飛煙滅為最大,需得輾轉找到他們執念之中無法放下之人,給予輪回撫恤,慰藉魂消之鬼。


    而此番天宮崩塌,天界天池傾落之後,天道的清算遲遲未來,無論是天罰亦或是功德似乎都在這一夜之間崩塌,各族也都在等,等一個最終的結果。


    不過這一切一切的懸而未定,對於如今的天下來說,都不是燃眉之急。這些都是可以慢慢地想辦法解決的事情,不似熔岩一般讓各族焦灼,無需擔憂一夜醒來,熔岩便彌漫過了幾座山,又在與熔岩獸的交戰中死去了多少同伴。


    這時候談不上一句天下大定,卻切切實實的,萬物都有了一個喘息和重新再來的機會。


    對於鳳如青來說,這已經是她預想中的功德圓滿,唯獨有件糟心的事情,便是她這次是真的將施子真惹急了,惹得他整整兩天未曾理她。


    說話不理,但是她帶去的吃食他還是會吃,對她視而不見,可煮東西還會帶著她的份。拒絕和她交流,卻並沒有疾言厲色,也不曾暴躁地轟她出去。


    鳳如青無奈得很,可也愛死了他這個孩子般的鬧別扭勁兒。


    她還真的怕施子真那爆裂的性子要讓兩個人之間尷尬,她一點也不想和施子真吵架。


    可他這般,睡覺擠在一起也不曾踹她,隻是背對著她,鳳如青隻覺得心裏又酸又澀,又甜又美。


    她從未想過,施子真竟是這般溫柔之人。


    不過別扭鬧了整三天,鳳如青實在忍不住,在施子真再次背著她睡覺的時候,摸了老虎的屁股。


    施子真哪裏能想到她哄人的手段還能這麽猥瑣,半夜三更震驚地抓著她的手半晌無言,簡直不知要如何罵她,又不知還能怎樣表達自己的不滿。


    鳳如青見他終於肯正眼看自己了,連忙吭吭唧唧,像個小豬崽一樣朝著他的懷裏鑽。


    “師尊你別氣了,我這幾天要憋死了,我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鳳如青鑽進他懷裏,對上他微微擰著的眉心,又說道,“師尊,我們不要去在意過去好不好,你看看我,我們還有很長很長時間的以後,以後我們能夠創造許許多多的回憶。”


    “師尊,你不是說,待天下大定,便與我成婚嗎?”鳳如青靠在他的胸膛說,“你不是要反悔吧。”


    “胡說。”施子真捏住她的嘴,語氣無奈卻也釋然,“我並非在意你的過去,我隻是……”


    施子真也很認真地問鳳如青,“我年歲比你大了太多,也並不知你都喜歡什麽東西,衣裙是店家推薦的,他們問我你是什麽樣的,我描述了一下,他們就給我推薦了這些。”


    “我很喜歡的,師尊你別誤會,我喜歡的,真的!”鳳如青說,“還沒有人給我買過衣裙,尤其是這般嬌嫩的顏色,我在十幾歲的時候,都沒有穿過。”


    鳳如青說,“師尊,我那語氣是在跟大師兄炫耀,你聽不出嗎?”


    她的鼻尖對著施子真的下顎,眨巴著一雙桃花眼滿是依戀。


    施子真輕輕吸口氣,片刻後問道,“我真的管得很多,讓你不開心了嗎。”


    “沒有!絕對沒有!”鳳如青拍著胸脯保證,“我那也是炫耀啊,師尊你也知道我從小沒人管,被親生母親拋棄,還是師尊你心慈將我帶回門派,我才有今天。”


    鳳如青說,“我很喜歡有人管著,師尊你管著我吧,怎麽都行,我會聽話。”


    施子真這才眼中柔和一些,麵上雖然還是不見情緒起伏,可也不凍人了。


    他垂目看著鳳如青,鳳如青噘嘴就碰到他的下巴,軟軟涼涼的唇細細密密地啄著,施子真心中一片柔軟,張開手臂將她攬入懷中。


    不過鳳如青這個人,她本質上也不是什麽好人,至少在情愛方麵不是個如施子真一般肅正的人,於是她說著說著,便開始不著調。


    “師尊,你當時撿我的時候,是打算做小媳婦撿的嗎?”


    施子真本來心中正一片酸軟,恨不得把她揉到血肉裏,聞言頓時如同被人抽了一巴掌,他本就在意自己與她相差太多,無論如何說,都是他欺負她,鳳如青這般一說,他頓時羞恥得紅透了耳根。


    “你說什麽胡話!你那時……你那時才那麽小,幹癟得像個妖獸崽!”


    鳳如青就喜歡他這幅氣急敗壞的模樣,一臉純真,又問道,“那當時我因愛慕師尊入魔,師尊有沒有心中竊喜?”


    施子真:……他當時隻想把這孽徒拍死。


    鳳如青看著他啞口無言的樣子,又問,“師尊,當日醉仙欲作用下……”


    “你有沒有一時片刻的清醒,卻舍不得放開我?覺得我軟不軟,銷不銷魂?你抱的舒服嗎?”


    施子真簡直氣血攻心,頭皮都紅透了,低吼道,“……你今晚給我滾出去睡洗靈池!”


    第168章 比翼魚·師尊


    鳳如青真的被趕出門, 這麽多天了施子真那麽生氣都沒有趕她,今晚實在是被她弄得惱羞成怒,將她趕去了洗靈池。


    鳳如青泡在裏麵, 這洗靈池的疼痛曾經讓她生不如死, 現如今卻根本什麽都不算, 她懶得屏蔽, 否則連一丁點的疼都不會感覺到。


    施子真將鳳如青趕出去之後, 那股羞惱的情緒消失, 他又開始有些後悔。


    且不說鳳如青本身就比他小得太多, 他連跟她親近都有種罪惡感,她生性活潑好動,他總不能壓製著她。


    若是時間短了還好, 長此以往……她若覺得自己無趣,定會影響兩個人之間的感情。


    於是在鳳如青百無聊賴地趴在洗靈池邊撩著被月華侵染的池水的時候,施子真在裏麵開始後悔。


    本來總是因為懷抱小徒弟嫌短的一夜,因為這根本算不上分別,甚至算不上是鬧別扭的一件小事,顯得格外的漫長起來。


    施子真還是坐立難安,鳳如青也在想著可怎麽哄這老東西, 她嘴上沒邊的久了, 確實一時有些不知收斂。施子真本性肅正,是個大她一千多歲的老頑固,吃不消這些過火的調侃也是尋常。


    是她壞心地想看他的反應, 現在風吹全身涼颼颼,她該如何是好


    鳳如青正在撩著池水想辦法, 突然間感覺到一道神識朝著她這裏掃過來, 又很快便消失了。


    鳳如青撩水的手指一頓, 心中不由覺得好笑,眼珠一轉,便伏在池邊不動了。


    那神識掃來掃去的好幾次,鳳如青一直裝著不知,放緩了呼吸,開始裝著睡著了。


    容色秀麗的少女伏在池邊,衣服和長發都濕貼在身上,她的睫毛濕漉,嘴唇被手臂壓著微微凸起,夜風吹過,一副我見猶憐的模樣。


    施子真從石室裏麵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頓時心疼得要死,也後悔得厲害。


    他和這麽小的東西計較什麽,她喜歡摸……那就摸摸也沒什麽,左右這一生,也都是她的。


    施子真想想就覺得羞恥,可他站在池邊,微微歎了口氣,見她這幅可憐的模樣睡著了,想到她在天崩之時,當機立斷地將自己的本體放入識海護著,心中酸軟至極。


    識海是一個修者最為隱秘的地方,若非是對那個人信任到極致,愛護到極致,誰會將他人的本體放在自己的識海當中,與其共用神力,與其共感。


    她消瘦的身體似乎總是包含著讓施子真難以想象的強悍力量,有時候連他都會覺得自愧不如。


    他慢慢地走入洗靈池,走到鳳如青的身側,想要叫醒她,讓她回去睡。


    他伸手將她濕貼在側頸的長發撥開,卻不忍心打擾她的睡顏,最終隻好伸手撈抱起她,而後輕輕自洗靈池中躍起,落在岸邊的同時,兩人身上的水汽凝成水珠,自身上滾落在地。


    施子真抱著鳳如青朝著石室裏麵走,鳳如青裝睡裝得十分來勁,到進了石室,施子真將她輕柔放下,她才突然睜開眼睛,雙臂攬住他的脖頸,調皮地在他的側臉狠狠親了口。


    “師尊舍不得我,師尊愛我,”鳳如青拉著施子真整個人傾身,雙腳都纏縛在他腰上,把他整個纏在懷中,“師尊,你親親我,疼疼我……”


    施子真整個人被纏住,無奈地翹起一點嘴角,鳳如青眼尖的看見了,循著他的嘴角親上去,與他呼吸糾纏在一處。


    待到兩個人滾落在床,鳳如青都把施子真總是束得死緊的腰封扯散,眼見著隻剩中衣的時候,施子真按住了她,整個人籠罩著她平複呼吸和衝動,按著她的肩頭手臂,不許她再作亂。


    “師尊……”鳳如青恨他太自持。


    施子真卻哄孩子一樣的哄著她,“你我還未正式結為道侶,這不合適。”


    他確實是個思想固守的老東西,他接觸的世界,他熟讀的那些書中的一切,注定了他的為人和行事,與自己的小徒弟在一起已經是背德,逾越這一關,他折了仙骨碎了固心印,修煉千年無情道盡毀。


    他不可能在彼此都清醒的情況下,還未給她個交代就動她,他的衝動永遠不會讓他失去理智,他更想讓她看清楚,他不是因為不能自控,才與她好。


    鳳如青如何不知他心中所想?她隻稍稍窺知,便知他全部的想法。


    施子真是她這一生,到如今為止,最最信任敬重的人,她根本不可能想其他的,她也不是因為寂寞和難熬才想與他親近。她是情難自已。


    這世上不止隻有男人會情難自已。


    不過施子真按著衣帶無論如何不許她再動的時候,鳳如青卻是笑了出來,與他緊緊擁抱,彼此克製。


    她由衷地歎息了一聲,問道,“師尊,我們什麽時候成婚啊……”


    施子真應了一聲,抱著她側躺,親吻她的發頂,“很快,我已經命人安排了。”


    鳳如青沒有再追問,施子真安排的,無論是什麽樣的都是最好的。


    兩個人輕聲細語的說了許久的話,甚至不涉及情愛,隻是在聊此後天下的形勢,妖魔族和神族最終的爭鬥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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