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贈肯定道:“我們都活著,暫時安全。”


    林襄眼裏迸射出狂喜的光芒,那不是他第一次直麵死亡,卻是他第一次遇到那種陰冷、反常與偏執。現在他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之前想要建功立業的心思現在也淡了,他願意在其他地方拋頭顱灑熱血,命豁出去也可以,但是和魔域相關的事兒,他再也不想插手。


    林襄躺在地上道:“我這就以玉簡傳音給宗主、峰主們,讓他們來營救我們。”


    “應該沒用。”雲棠把自己的玉簡拿出來,“在剛才我有給他們傳音,但是,這麽久都沒人來,而且我再想給別人傳音,發現已經沒法傳出去。”


    林襄一聽雲棠說話,這才看向她,瞳孔一縮。說來奇怪,雲棠生得令人過目不忘,照理極能吸引人的視線,但此刻她分明站那兒,要不是她主動開口,林襄一定會略過她。


    林襄看見雲棠後,忍了忍還是沒忍住:“雲師妹,你的劍法……”他深吸一口氣,“哪怕是你的準頭再不準,但也不能偏來紮到我身上。”


    他一指自己多了個血洞的大腿:“你看。”林襄呲牙咧嘴,“準頭差,但是刺得真痛,這什麽傷口,怎麽我都暈了一趟還在流血。”


    比他爹刺他都痛。


    雲棠眼神遊移地看了他大腿一眼,林襄的大腿隻能用血肉模糊慘不忍睹來形容,真是抱歉,她那一劍正好在用完萬劍歸宗之後,不痛才奇怪,林襄暈過去得早,沒看到後麵的事情。


    林襄找宋贈說理:“宋贈,你是雲師妹的親師兄,你來評評理。”


    “我來評理的話……”宋贈道,林襄在一旁肯定地點頭。


    “那按我來說,要不就算了吧。”宋贈堅定道,林襄原本要附和他,一回過神來,不可置信地看著宋贈。春水峰首徒,金丹巔峰的宋贈說這個事兒就算了?


    這是說的人話嗎?這也太偏心護短了吧。


    林襄被氣得心口疼,他胸口湧著怒氣,看向別的弟子,這三十人的隊伍可不隻有春水峰碧天峰的弟子,總有明眼人。


    沒想到,所有人都真切地看著林襄:“林師兄,算了吧,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兒。”


    “隻是刺歪了一劍,也沒什麽大不了的。”


    林襄聽著這群人的話,險些覺得他們瘋了,這些人是正常人?他喘著粗氣看著雲棠那張貌美如花的臉,頗有種她把那些師兄弟都下了蠱的感覺。


    其實,其餘所有師兄都以這樣的方式維護雲棠,而不直接說出真相,是因為當時雲棠裝千麵魔君實在裝得太像,那時她好像也陷入一種冰冷陰鬱的瘋狂之中,比之怪叟更甚。


    雖然他們也相信雲師妹不是千麵魔君,但是,那件事還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們願意信雲師妹,可別人會否懷疑雲師妹和魔域有勾結?


    宋贈歎了一口氣,道:“林師兄,當時是雲師妹假意刺你一劍,分散那怪物的精力,之後才帶著我們逃了出來,也是雲師妹一路把你拖到山洞之中。”


    林襄一愣,看著旁邊的雲棠,雲棠不過築基期,私心裏來說,他有些不信。


    宋贈道:“你看我們身上的傷,除了雲師妹,誰有精力拖著你走,”


    林襄這才注意到,除了雲棠之外,其餘所有人都灰頭土臉,氣息不穩,隻有她一人仿佛還是滿精力狀態。這要是平時,或許林襄會覺得是雲棠被保護得太好,但是剛才的生死之境,沒有人有餘力去保護她。


    林襄有些羞慚,這下來說,不管雲棠刺不刺他,她救了他的命,他都欠她天大的人情。


    林襄並非不講理之人,麵露愧色,對雲棠道:“雲師妹,多謝雲師妹救我一命,等安然回宗,我必定結草銜環,以報雲師妹之恩。”


    雲棠卻一臉艱難地看著他,忽然道:“你先別管那個,你腿上的傷快裂了,身上有沒有靈藥?至少也要上品以上。”


    雲棠陷入極大的心虛之中,林襄聞聽此言,更覺得自己剛才混賬,居然誤會如此為人著想的雲師妹,他正說:“無事,不過是小傷……”


    “哢擦——”一聲,他腿上的血洞真就生生裂開,傷口往下迸裂,就像拿刀尖劃開了一整條腿,翻出裏邊的皮肉,鮮血狂飆,濺射到一旁站著的宋贈師兄腿上。


    雲棠:……她剛才沒說話,就是在觀察林襄的腿有沒有大事。


    按理說,她沒有下死手,應當不會太慘烈,但……


    林襄就像被紮到了大動脈一樣,鮮血飆得老遠,所有人見這陣仗都慌了:“藥、拿藥來。”


    一個師兄蹲下拿藥撒在林襄腿上,藥粉一碰到血,馬上融進去。


    “出血太多了,先止血!”


    整整兩個師兄蹲下幫林襄按住腿上的傷口,先這麽強行止血,雲棠看不過眼,接過藥瓶:“我來試試。”


    林襄血流如注,出氣多進氣少。


    一旁有師兄道:“那鳥人實在惡心,也不知對林師兄的身體做了什麽,才讓他這麽血流不止。”


    這些師兄都是劍修,可是,沒有弟子見過這麽凶殘的劍傷,都以為是怪叟動了手腳。


    雲棠安靜地幫林襄上藥,處理傷口時默默快速地把如絞在林襄皮肉裏的劍意給生生拽出來、消弭掉。


    林襄這輩子沒那麽疼過,額上青筋快要爆出來,被塞了一團布到他口中,免得他咬舌自盡。


    這傷治得他生不如死。


    一旁的譚明看不下去,建議道:“能否先按他麻筋,減緩他的痛苦。”


    雲棠悠悠道:“不能,如果這樣,哪怕這傷治好,他的整條腿也不能用了。”


    所以,她沒什麽臉收林襄的謝。


    場麵一時太過血腥,雲棠微垂眼眸,宋贈以為她是傷心自責,安慰道:“不關你的事,是那個鳥人對他動了手腳。”


    雲棠難受道:“嗯,隻是苦了林師兄。”


    好不容易,林襄的傷在雲棠親自治理下才暫時好起來,不再流血,雲棠順便又給他把被怪叟扯斷的手關節一節節複原。


    林襄的手哢擦哢擦響,他麵無表情,一聲痛呼都沒了,雲棠生怕把他給治死:“林師兄,你不叫一聲疼?”


    林襄躺在地上,由衷道:“……舒服。”


    譚明等人以為林襄痛成了白癡,正擔憂不知如何給他爹交代,就聽林襄喟然道:“比起腿上的疼,這個實在是太舒服。”


    雲棠更心虛,下手再輕了些。


    在她治林襄時,其餘師兄們也該調理靈力的調理,該修複關節的修複關節。他們有些擔憂地望著洞口,不知那個魔域的鳥人還在不在外邊。


    雲棠一看就知道他們在想什麽,道:“他肯定不會離開,魔域的人對於殺人,一向有耐心,十天、半個月、一個月他們都能做到。”


    他們一擊不中,見到雙方力量相仿時,隻需一次殺招就會放棄。雲棠也碰到過這樣的情況,她被人千方百計躲在暗處伏擊,那人追蹤她十天,真正的殺招卻隻有一瞬,一擊未中,肩膀被雲棠劃開一大口口子,幾可見骨,而雲棠也身中奇毒,五髒劇痛。


    他們相互對視,不過一秒移開視線,雙方的目中都有殺意,卻又不約而同地各自離開。


    否則,哪怕他們逞一時之氣,真和對方鬥得你死我活,反而會便宜別人。


    而當魔域的人對別人有壓倒性力量時——窮盡天涯海角,都會一直追著殺了她。


    宋贈師兄苦笑:“我在剛才進山洞時,也想給負責此事的峰主玉簡傳音,但沒法傳過去。”


    “我也是,我的玉簡不能用了。”


    “我的也不能用。”


    雲棠之前就給峰主們傳過音,但過了這麽久,都沒有峰主來支援,不知他們那邊遭遇了什麽。


    雲棠道:“我們再待在山洞裏,我們的食物和水源都不夠,而且一直待在這兒,難保獻魔人不會找過來。”


    她往山洞腹部看去:“現在,隻能進去看有沒有其他出口,如果是能去到安全之處的傷口就慢慢出去,如果不是,就把多的洞口封住,免得別人從外麵進來。”


    “好。”


    或許是雲棠在麵對怪叟時救過大家,也或許是她給林襄處理傷口時井井有條,修真界實力為尊,實力並不隻看修為,如今她發話,大家都願意聽。


    大家先把這個洞口簡單遮掩住,再往山洞裏邊兒走。


    三十人的呼吸放在這裏邊也格外輕微,他們走了約莫小半個時辰,山洞裏的地形反倒越來越開闊,也漸漸有水源的嘩啦啦聲,空氣中的溫度下降不少。


    雲棠對溫差適應得非常好,倒是不冷。


    譚明道:“這要是赤火峰的劍修在這兒,不知有多高興。”


    赤火峰的內功心法隻有火辣兩個字能形容,他們的弟子每天都燥得不行,最喜歡的就是冰天雪地的天氣。


    山壁上開滿赤色的花,越往寒涼處走,此花更茂盛,不過,樣子好看,卻沒有異香。


    雲棠等一行人往前走時,轉過一道山壁,眼前豁然開朗,此處居然有如一處小石室一般,有規整的石凳、石床,石床上還有一名白衣女子,她躺在石床上,冰肌玉骨,如一尊易碎的瓷娃娃。


    這次,不消雲棠說,所有弟子都不會走上前。


    這裏怎麽有人?


    一個眼尖的弟子忽然道:“蘇師妹!”


    那躺在石床上的弟子,不是蘇非煙還能是誰?


    雲棠一行人本就是來找蘇非煙,如今曆經千辛萬苦,好容易找到了她,當即道:“蘇師妹,你快過來,現在外麵很危險。”


    蘇非煙的睫毛動了動,她從石床上坐起來,雲棠覺得她有些不對勁兒,給其他人示意先別過去。


    迄今為止,雲棠所有決定都沒出錯過,那些弟子經曆了之前的事兒,也多了幾分謹慎。


    蘇非煙本就脆弱傷懷,見這些弟子都目露躑躅,哪怕本來有幾個積極的,也在雲棠的示意下把腳步收了回去。


    蘇非煙望向最沉穩的大師兄宋贈:“大師兄,你呢?你也不在意非煙了嗎?”


    也不在意非煙?這是什麽奇怪的問題。


    宋贈之前便覺得蘇非煙的態度有些奇怪,如今便道:“小師妹,你在說什麽胡話,難道有誰不在意你?”


    蘇非煙淒然一笑:“看,你也不願意過來,因為她不願意你過來。”


    這時候,所有人都覺得蘇非煙奇怪,她身上的哀怨幾乎能化為實質。


    蘇非煙又問向五師兄譚明:“五師兄,你呢?大師兄也在意雲棠,師尊也在意雲棠,我知道二師兄、三師兄他們也是,五師兄,你是不是也更在意她?”


    所有弟子聽蘇非煙的話,都像聽到了什麽秘辛一般,視線在雲棠和蘇非煙身上掃來掃去。


    別人都是被稱呼師兄,隻有雲棠連個師姐的名號都沒有。


    雲棠似乎想到了什麽,暗中戳五師兄。


    五師兄擰著眉頭,收到雲棠的信號後點頭:“不是,我更在意你。”


    雲棠現在隻想趕緊把蘇非煙的事兒給搞定,這外麵有個獻魔人,山洞裏還不知道是個什麽情況,誰要跟蘇非煙在這兒演你在意我還是在意她的好戲。


    誰更在意她,難道能多給她幾萬靈石花?


    五師兄正氣凜然地說在意蘇非煙,沒想到蘇非煙像是更委屈了一般,搖頭尖聲:“不,你根本不在意我,你也更在意她!”


    所有人都被這聲給弄懵了。


    五師兄抿唇,他脾氣有些爆,現在對蘇非煙有些不滿,隻是強忍著,其餘人也是。


    他們九死一生來這就是為了找蘇非煙,以為蘇非煙是出了什麽事兒,現在看她好好的,他們這群人差點死的死傷的傷,到她麵前她反而還要糾結有的沒的?


    蘇非煙以往一直是溫柔體貼識大體的模樣,她向來為人考慮,所有人和她相處都非常愉快,可是,那些愉快也不過是蘇非煙偶爾溫聲細語地和他們打招呼,或者是在他們練劍的時候,蘇非煙會讓廚房的人做些冰水出來送人。


    這樣一個在人渴了送水、餓了送飯的人,沒人會討厭,更何況她還是個修習遊戲、容貌秀雅的美人。


    可是,這一切肯定都比不過生死。


    一個再好的人,在生死關頭時忽然狂拖後腿,也沒人會高興,何況這群人還是因為找蘇非煙才冒著性命危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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