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霽一個都沒聽,他連劍都懶得出,一道滅靈之地的氣流就把他們全部誅殺。


    雲棠錯了,她隻知道燕霽邏輯縝密、一步三算,但並不知道他行事更加隨心所欲,隻要當時的夢境讓燕霽感受到不舒服,他根本不會給雲棠解釋的機會。


    燕霽回想自己當時的心境——有震驚,有慍怒,也有一絲奇怪的甜意,從他那麽久以來幹涸的心中滋生。


    心跳有些過快,燕霽捂住自己的心髒。


    第46章 血色一


    仙草的作用對雲棠來說比靈鷲草還要大,她睜開眼,看著手中未消散下去的淡淡靈紋,那靈紋呈金色,看起來聖潔不可侵犯,卻又是一柄鋒銳無比的劍,在雲棠的手上暫時蟄伏,劍身勢不可擋,隨時欲等著飲血。


    劍紋怎麽會忽然出現?雲棠記得當初自己到了元嬰期,才有這樣一枚劍紋,如今自己不過恢複到金丹修為,劍紋怎麽會出現?雲棠試著像之前一樣隱藏劍紋,無濟於事。


    她正想著,天光已然蒙蒙亮,雲層繾綣、夜光依依不舍地退去,燕霽從外邊進來,身上帶著露水和蓮花的香氣。


    雲棠下意識想把手上的劍紋給藏起來,但她馬上意識到,現在她能相信、且能幫助她的隻有燕霽。


    雲棠做好心理建設,把手心攤開:“燕霽,昨晚的仙草是什麽?比靈鷲草還有用,我手上也多了一枚劍紋。”


    燕霽看她不比往常鎮定,走過來抓起雲棠的手一看,目光微凝:“你之前是天生劍體?”


    天生劍體是習劍的最好天資之一,林襄不過隻有一條手臂是天生劍骨,就能成為年輕一輩中的天才。


    雲棠點點頭:“是。”


    她不想慢吞吞的一點點說話,索性把自己之前的遭遇全說了:“我掉下魔域之後,經曆過一次生死劫,那次我沒有死,我身上的天生劍體才初露端倪,等之後,我劍術有成,我的劍體反而像是被掩藏了一般。”


    “因為劍主正氣,你手上的劍紋上傳來的卻是黃泉的氣息。”燕霽伸出手心,和雲棠的手並在一起,他的手心也慢慢顯出一道劍紋,和雲棠劍紋的嗜血相比,燕霽的劍紋清正、威嚴,如能聽見佛音,而且比雲棠的劍紋大多了。


    燕霽:“你感受到有什麽不同沒?”


    雲棠:“……感受到了。”


    她的劍紋居然比燕霽的劍紋還要邪,雲棠開始默默懷疑她自己難道還不夠清心寡欲?


    燕霽目露凝重:“你想知道仙草是我在哪裏找到的嗎?”


    雲棠道:“哪裏?”


    “極惡穀。”燕霽說出這個名字,“極惡穀在你們末法時代,看起來風平浪靜,但是在先法時代,極惡穀裏的魔物隨便挑出一隻,都能讓太虛劍府元氣大傷。現在它們風平浪靜,隻是因為現在的靈氣不足以支撐它們修煉成長,所以它們慢慢消失。”


    “你吃了極惡穀的草,所以,你之前隱藏的劍紋顯露出來。”燕霽看著雲棠,雲棠麵皮又細又白,看起來美麗嬌憨,他道:“你之前在魔域,曾被魔意侵蝕過,現在你非常清醒,但是一旦接觸到真正的魔意,你很有可能再回複到之前的樣子。”


    被魔意侵蝕,說得那麽文雅,就是雲棠曾經在魔域真做過不少不像個人的事兒。所以,仇家千萬。


    雖然大家都不是好人,但你壞得太趕盡殺絕不給我們留活路,我們就不高興了,大抵就是這個意思。


    ……雲棠想到自己再回到之前的狀態,險些顫抖,燕霽道:“怎麽,你要是再回到之前的狀態會做什麽?”


    雲棠盡量平靜道:“可能也不會做什麽,大概就是和你前後腳滅世一個性質,隻是你滅世,他們死。我滅世,我被他們打死……”


    燕霽:……


    這赤裸裸的修為差距就是那麽殘酷。


    燕霽手心的劍紋按在雲棠手心上,雲棠手心的劍紋立刻消失:“你手上的劍紋必須得藏起來,否則不用說我,哪怕是鶴陽子看到你手心的劍紋,都會立刻忌憚你。”


    天生劍體,成為天才的確萬眾矚目,可是一個有可能墮入魔道的天才隻會引來更縝密的殺意。


    “你手上的劍紋既然在魔域發生變化,要想徹底解決此事,你需要去一趟魔域。”


    雲棠正要說話,燕霽就打斷她:“我知道你現在沒法去,原本我可以和你一起去,但是如果加上張顯聖和他的爪牙,事情會變得麻煩。所以,現在需要做的事是我去魔域,先殺張顯聖。等事情解決,我再帶你去魔域。”


    雲棠清楚燕霽的意思,張顯聖和楚月宗張家的聯係密不可分,而上一次,楚月宗派人抓雲棠去威脅燕霽,派出去的人就是曉組織的夜梟。


    假設是曉組織的人因為私人恩怨識破雲棠的身份去抓她,他們不知道雲棠修為下降,肯定不隻派出夜梟。


    所以,徹頭徹尾主導此事的人是楚月宗張家,也就是張顯聖。雲棠被抓到楚月宗之後,那些夜梟並未離去,像是屬下一般守候在院子裏,足以證明他們之間不是雇主和打手的關係。


    再加上張顯聖沒了身體,他光是湊足那一身骨頭架子,就得殺不少人,可是修真界從未出現過那等事件。什麽地方能讓張顯聖光明正大殺人,還不會被人傳得風風雨雨?


    魔域。


    燕霽的毒藥一下,他去魔域找張顯聖,張顯聖也不會再遠遠避走,因為他需要解藥。而燕霽,與其等著張顯聖來找他,不如化防守為進攻,這就是他的打算。


    雲棠提醒燕霽:“我在魔域那麽多年,沒有碰見過和張顯聖差不多的骨頭架子,他肯定躲在暗處,而且,他一定不是曉組織的創立者。”


    雲棠低下頭:“曉組織的創立者,和之前的我很熟。”


    “很熟?”燕霽站在雲棠麵前,他手心的劍紋還沒消,此刻驟然聽到雲棠說這話,他一下看向雲棠,視線頓時冰涼不善。


    燕霽聽見自己冷聲詢問:“有多熟?”


    雲棠歎息一聲:“曉組織最開始成立的時候,其實業務不在於殺人,那時候魔域的人連活下去都困難,誰有精力買凶殺人。我們原本隻是為了黑岩礦,想要召集人手、探聽消息,得到屬於自己的黑岩礦。”


    在魔域,黑岩礦是能源、金錢、一切資源的重中之重。


    “我們建立的組織想得到黑岩礦礦脈,但是原本盤踞魔域、霸占黑岩礦的幾方勢力有所不滿,和我們角力,於是,我們不得不發展更多人手,起初,夜梟是為了探聽黑岩礦的消息,黑鷹作為打手,也是為了防其餘勢力。那時候我實力還不錯,也有了一些小名氣,眼看著組織越來越好,但是……”


    燕霽勾唇,已經猜到雲棠要說什麽。


    任何有關商業、市場的行為發展到後麵,沒有絕對的手段管束,都會發展成一家獨大,蠶食鯨吞對方,如此才能實現利益最大化。等到這組織真的成了一家獨大,在魔域那種混亂的地方,就會成為無冕之王。


    他補充雲棠的話:“但是,僅僅是黑岩礦,你們根本守不住。今天有一個曉跳出來要瓜分黑岩礦,明天就會有無數曉要跳出來瓜分你們的黑岩礦,你們隻有黑岩礦還不夠,還必須要扼製其他的勢力產生。所以,曉組織開始殺人,收取別人能抵押的一切,比如黑岩礦、比如能力、效忠、或者其餘古怪的東西來為別人殺人,既削減別的優秀人才,又能賺取資源,通過這個手段,它得到了信息、財富、人脈、地位……魔域其他人也再沒有和它反抗的能力。”


    曉組織徹底成了一個龐然大物。


    “你說得沒錯。”雲棠道,“就連曉組織內部的人,也全都上了他們的追殺榜,明麵上這些大額賞金是由眾多人匯聚而成,其實不是,曉組織會自己暗中給自己組織內部的人設置高額賞金,如果內部的人不叛變則罷,一旦叛變,將會迎來整個魔域的追殺,曉組織的人,想得到賞金的人……沒人敢脫離曉組織,隨著曉組織名氣越來越大,得到的奇人異事越來越多,甚至開始煉毒控製下屬。就連唯一的魔域出口,也被曉組織嚴密把控。”


    曉組織變成了怪物,掌握著魔域所有人的命運。


    燕霽覺得還挺有趣,照理來說魔域裏的人都是亡命之徒,居然還有這樣野心的人。


    他問道:“他們的領頭人是誰?”


    “……我。”雲棠羞於見人道,她的過去可真是時代的眼淚。


    “你當初墮魔墮得那麽徹底?”燕霽不由對雲棠刮目相看,他原本以為她是劍術專精。


    雲棠那雙煙霞般的眼睛隱隱帶著些羞愧,還有反擊:“後麵的事情不是我做的!我當時雖然踏入魔道,但是我的心願隻是毀滅魔域,我成立曉組織的目的非常單純,就是為了通過黑岩礦,再次提升自己的實力,達成目的……後麵,我從那種狀態中慢慢清醒,開始和自己的心做對抗,這個過程我無暇顧及曉組織的事,然後,發現我自己不知不覺被我的二把手給架空了……”


    雲棠蹲下身,她太難了。


    等她差不多從那種心態擺脫出來時,一切都變了。


    燕霽看出雲棠的自責,彎下腰:“並不怪你,你當初掉下魔域時多少歲?”


    雲棠一直不怎麽去想過去的記憶,但是今天她不得不回想,她的記憶穿過魔域中的殺戮、背叛……落到那年她穿著一身粉裙,掉下那個深淵巨口時,從此,她的人生中隻剩下殺與被殺,變態與不變態。


    “十歲。”雲棠眼睛有些酸,但是沒有眼淚掉下來。要不是覺醒了天生劍體加上真正半入魔,她現在骨灰都被揚了。


    燕霽伸手撫上她的眼角:“才十歲,你能活下來便不錯,別哭了,拿出你昨晚上的氣魄。”


    那麽小的天生劍體,就像是璞玉掉到了魔窟。


    雲棠忍著不哭:“燕霽,你真好,還會安慰我,我以為你隻會殺人。”


    “嗯,要是你繼續哭,我一心煩,確實隻會殺人。”燕霽冷眸如刀,手上的動作卻輕柔。


    雲棠聽出這可怕的威脅,果然頓時收了所有淚意。


    原本她才不會哭,哭一點用都沒有,隻是當時燕霽問她幾歲,十歲的雲棠和現在的雲棠重疊在一起了一般。


    雲棠道:“那你什麽時候去魔域殺張顯聖?”


    需不需要準備些什麽?


    “現在。”燕霽仔仔細細地看雲棠的臉,看見她真不哭了之後,稍頓一下,剛才的哭是真哭還是假哭?為什麽她的情緒收得這麽快?


    現在不是深究此事的時候,燕霽直起身:“我去魔域殺了張顯聖,在此期間,你不要出太虛劍府,等我回來。”


    他在雲棠手間種下一枚蓮印:“此物能保你不死,等我,我宮殿內所有法器,盡數隨你取用。”


    燕霽給雲棠的承諾簡直像是天上砸餡餅,快把雲棠給砸暈了。


    要是她知道有朝一日她能隨隨便便得到大佬的珍貴法器,打死她她也不成立曉,現在好了,虧得血本無歸。


    雲棠感動道:“燕霽,你為什麽對我這麽好,我雖然一開始就沒和你作對,但我好像也沒幫到你什麽,唯一做一個夢,還被我給做砸了……”


    說到那個夢,燕霽神色像是更冷一般,退開幾步,拉遠和雲棠的距離。


    “我對你很好?”


    “嗯,比我爹對我都好。”雲棠真誠道,“燕霽,這次你回來後,有什麽需要我幫助的地方,我一定結草攜環、烏鴉反哺、羊羔跪乳那般對你……”


    烏鴉反哺羊羔跪乳都是孝敬爹的。


    燕霽感覺心裏的火氣差點又冒了出來,被他壓下去,和雲棠相處久了,他已經學會少生氣,對自己的身體好點。


    “我要你做什麽,等我回來你就知道。”燕霽忽然伸手,挑起雲棠的下巴,認真的看著雲棠的眼睛。


    雲棠正想說燕霽說話歸說話,不要老是隨便摸她的臉,她卻又想到,夢裏,她也不是沒那麽對燕霽做過。雲棠開始心虛,並且不敢提醒燕霽。


    雲棠眼神遊移,似乎都不敢正視燕霽的目光,燕霽目光越發幽深,更作證他的猜測。


    雲棠覺得現在的氣氛有些奇怪,她唰一下從儲物袋裏掏出一朵山菌,送到燕霽臉邊:“燕霽,這是我在真武境找到的山菌,據說味道不錯,你把它帶在路上吃吧,就當我孝敬你的。”


    孝敬、他、的?


    燕霽聽到前半段本來還很高興,聽到最後幾個字時臉色一變:“我再說一次,我不需要女兒。”


    燕霽神色一冷時,不像玄容真君那般看起來是仙人發怒,他真正有煞氣,讓人擔憂下一刻自己的脖子要斷掉。


    雲棠不敢妄動,以為燕霽不會再理她的山菌時,燕霽卻一把拿過山菌,甩袖離開。


    他要去魔域殺張顯聖了。


    以燕霽的能力,往返魔域沒有問題,但是估計加上和張顯聖纏鬥,至少也要月餘。雲棠有些舍不得燕霽,燕霽一走,就沒個真正能說話的人了。


    大師兄和師尊他們雖然不錯,但是雲棠注定不能將自己之前的事說給他們聽,否則等著她的,估計沒有好果子吃。


    雲棠稍稍提聲:“燕霽,你——小心一點。”


    燕霽步子有瞬間停頓,又立刻正常,他背影挺拔,如青黑孤鬆:“我從不需要小心,這話,適合張顯聖,以及你……不要亂跑,等我。”


    這話說完,燕霽便消失在宮殿之內。


    太虛劍府的日子過得平靜而安寧,雲棠每日除了練劍,便是安分地呆著。現在這個情況,她好好保護自己,不給燕霽添麻煩就好了。


    每日清晨,雲棠仍是收斂所有劍意,她練劍時和別人不一樣,她不用修為、不用劍意,隻會一劍劍刺出。


    邊上的大師兄宋贈看著雲棠連起來的招式,忽然咂摸出味兒,他拉過譚明:“你有沒有覺得……六師妹的劍有些奇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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