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特?”譚明不解,再看雲棠,什麽也看不出來。


    宋贈道:“你仔細看她的劍,你能找到她劍法中的一招破綻嗎?你看剛才那招長虹貫日,原本劍招的優點在於大開大合,如秋風掃落葉,弊端應在後背,因為所有的力都用在前方,後背很容易露出空門,但是六師妹的手腕比原本的劍招更向後靠一些,這說明哪怕攻擊她的背部,她也不怕。”


    譚明聽這話也聽出意思來,連帶著其餘幾個師兄,全都放下手中的劍看雲棠這邊。


    雲棠把每一招都練得非常熟,而且她能理解為什麽該那麽出劍,並且加以改進,看到最後,哪怕是宋贈也不得不承認是天賦的不同。


    等雲棠練好了之前比較熟的劍招,又練了套最近才學的劍法,效果也一樣,她沒有弱點,而且每次練習都會改變劍招,微小的調整,看起來改變不大,實則非常奇詭。


    這下宋贈知道了,是天賦。


    “六師妹要不是修為上不去……定能繼承師尊的衣缽。”宋贈盯著雲棠的劍,玄容真君是所有真君之中年紀最輕的一位,憑借著春水峰在太虛劍府的地位就能知道玄容真君的實力有多強。


    宋贈譚明甚至包括蘇非煙等人,都是少有的人傑,學東西很快,天資非常高,但偏偏就差那麽一點兒玄而又玄的東西。


    “六師妹,剛才那招長虹貫日,能不能教教我?”宋贈提起劍,朝雲棠走去。


    譚明等人也跟上,雲棠也不藏私:“好,你們過來。”


    他們這邊其樂融融的學劍,蘇非煙身邊幽靜,她一身白衣站在不遠處,望著雲棠等人的方向。這些日子,師兄們雖然見麵了仍然和她打招呼,但是蘇非煙看得出來,他們對她也僅僅隻剩下打招呼。


    蘇非煙看雲棠像是被眾星拱月般圍在中央,她神色一落寞,提劍而走,去了春水峰。


    ——


    “師尊傳喚我們來有何吩咐?”宋贈譚明等五位師兄加上一個雲棠,跪在星落殿內。


    玄容真君容色如雪,端坐上首:“你們剛進門時,本君教過你們什麽?”


    宋贈想了想:“君子行於禮,恪於己……”


    “不錯。”玄容真君道,“既然如此,你們為何又要忘記?”


    宋贈作為大師兄回話:“師尊教導,弟子一日不敢忘。”


    “既然不忘,為何又對自己師妹出手?”玄容真君倏然一嗬,雲棠這次回來後,還沒見過師尊生氣,她想,她大概知道師尊為什麽生氣了。


    玄容真君君子端方、治下也寬嚴並濟,對於弟子們,他更注重培育弟子們獨立修習的能力,平時相對寬鬆,但若是他的弟子中出現品行的爭端,如此,他絕不會眼睜睜看著弟子走上歧途。


    宋贈當即伏在地上:“還請師尊明示。”


    玄容真君也不是隻聽一家之言的人,何況,他對他的弟子也不是全無信心,當即道:“你們這些時日對你們的小師妹如何?可有過故意冷落之舉,可有過存心排擠之舉?”


    雲棠就知道是因為蘇非煙。


    玄容真君問話一出,包括宋贈在內的人都啞然,其實他們沒欺負蘇非煙,隻是確實不再像之前一樣帶蘇非煙一起玩兒,用冷落一詞來說,好像也恰當?


    雲棠更沒什麽好說的,她從來就沒和蘇非煙熱乎過。


    幾個弟子在殿內跪成一排,非常筆直,玄容真君見他們不說話,心內失望至極:“你們竟當真如此,排擠同門,本君可有這樣教過你們?”


    他的目光掃過沉穩的宋贈、倔強的譚明,再停到乖乖跪好的雲棠臉上。


    “排擠同門,每人十戒。”玄容真君冷麵說出這幾個字,戒,就是戒尺,專門用來懲罰犯了門規的弟子,小懲大誡。


    脾氣最差的譚明率先道:“師尊,什麽叫排擠?我們沒有故意不喜歡小師妹,之前哪一次,我們沒有幫過小師妹?可是師尊,上次藍成師兄快被她害死,她還想把大師兄拖下水,這要不是看在師尊你的份上,我早一劍殺了她,師尊你還要懲罰我們和她的關係不再像之前一樣好?”


    藍成也道:“師尊,弟子做不到。”


    玄容真君一道禁言咒打在譚明和藍成二人嘴上:“那件事本君知道,她好心辦壞事,已經被妙繆真君懲罰,本君也會罰她,你們立下功勞,本君同樣會獎你們。但一事歸一事,她是你們的師妹,隻要你們還是本君的弟子,本君就不允許你們那樣,人非聖賢,孰能無錯?”


    “她的確錯,可在所有人都討厭她的情況下,你們身為她的師兄,至少不該落井下石。”


    這是玄容真君的處世準則。


    譚明有話說不出口,他想問他們哪裏落井下石了?他們連選擇交朋友的權利都沒有嗎?


    君子君子,沒看見蘇非煙對雲棠和他們君子過,他們千錯萬錯沒害過她,她居然直接捅到師尊這兒來。


    宋贈知曉玄容真君的性子,他知道他決定的事情不會更改,當即攬下所有罪責:“這段時日發生的一切,都是弟子疏忽之過,師尊要罰,罰弟子一人足矣。”


    “不,一人做事一人當。”玄容真君否決宋贈的提議。


    他取出戒尺,從上首站起,雪色袍袖微動,端的是風神軒舉。玄容真君宋贈開始,一人打了十下手心,每人的手高高腫起。


    他走到雲棠麵前。


    玄容真君其實下不了手,他知道雲棠和蘇非煙的關係,她們二人肯定不可能親如姐妹,私心來說,玄容真君不想罰雲棠。但是他現在要扭轉的是座下弟子的風氣,獨獨漏了雲棠怎麽能行。


    玄容真君緩緩執起戒尺,他心裏的糾結難忍自不必說,雲棠卻覺得沒什麽。


    師尊就是這麽個人,她早知道。


    師尊同情弱小、嚴於律己、這種特質非常好,但是雲棠不敢深交。要是師尊知道她的身份,她可能頭都被打下來。


    雲棠要被打了,這點小疼她不是受不起,隻是伸出手時道:“師尊。”


    玄容真君心一顫,高高揚起的戒尺便落不下去,隻聽雲棠道:“師尊,弟子的確不滿蘇非煙所作所為,弟子不後悔之前對蘇非煙的不熱情,弟子也不想和她那樣犯了錯不改正自己、反而要繼續挑別人錯處的人虛與委蛇。師尊懲罰,弟子願意領受,但是若想弟子痛改全非絕無可能,弟子沒錯。”


    雲棠的話擲地有聲,她本來就是和譚明一樣的脾氣。


    不過譚明會質疑,雲棠不會,她直接省去質疑的步驟,告訴玄容真君她的想法,不管玄容真君接受與否。


    她伸出手心:“師尊打吧。”


    玄容真君看著雲棠,明明雲棠在抵製他,但是他始終打不下去。


    就在此時,譚明的禁言咒也被衝開,他道:“弟子也是一樣,師尊可以罰,但弟子絕不再和蘇非煙做朋友。”


    “弟子也不會,隨師尊如何責罰。”


    “弟子一樣。”


    其餘的弟子們全是這個觀念,玄容真君有些驚詫,他心一狠,知曉這是雲棠起的帶頭作用,硬著心打上雲棠的手心。


    十、九、八……


    整整十下,雲棠的手心也腫起來,玄容真君如用了身上所有力氣,把戒尺一扔:“你們都退下!”


    弟子們無聲退下,雲棠走到殿門口時,玄容真君忽然出聲:“棠棠,留下。”


    雲棠不知他的用意,其他師兄們朝雲棠投來擔心的一瞥,現在他們都知道師尊偏心蘇非煙,雲師妹可能不大好過。


    出乎雲棠的意料,玄容真君留下她,並不是要再責罰她。


    玄容真君有些艱澀道:“棠棠,我知道你和非煙的關係,你們不和睦,剛才我本來也不想打你,但是棠棠,我們是師徒,有時候為了公平,我必須得那麽做,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雲棠點點頭:“明白。”


    她就知足吧,看大師兄他們被打了也沒這個待遇。這種手心上的小傷,她在魔域那會兒,根本不把這叫傷,叫撓癢。


    玄容真君道心微亂,他總覺得棠棠現在對這些事不大在意,甚至不如藍成他們在意。


    玄容真君想了想:“棠棠,自你回來之後,我還沒時間和你談心,現在我們談談,你先坐,我去拿一些桃花釀過來,你手上的傷不能用靈力治療,但桃花釀可以稍緩疼痛。”


    雲棠再度點頭。


    不多會兒,玄容真君拿著一壇粉色的桃花釀過來,給雲棠滿上。


    “棠棠,你之前那些年,在魔域過得怎麽樣?”


    “還好,我當時在魔域隻是挖挖礦,其餘什麽都沒有做。”雲棠沒有說謊,她建立那個組織,本來就是為了挖礦。


    誰能想到她的小弟自有小弟的想法?


    “……你回了宗門,可有想過自己的未來?之前你母親曾向我提起過你的婚事,她希望你和門內一位弟子成婚,我拒絕了。”


    那位弟子也是真君之子,雖然雲棠之前名聲不大好,但詭異的,雲蘇氏去一說,那弟子就同意了。這道理估計就和一些人表麵罵罵盛世美顏的美人以合群,實際如若能得到美人,沒幾個道心堅固的會直接拒絕。


    “婚事?”雲棠擺擺手,“我不想那麽早成婚,師尊幫我回絕掉。”


    玄容真君點頭,內心微喜:“我說你如今修煉更要緊,自然幫你回絕,但是我也好奇,你喜歡什麽樣的男子?我好幫你參謀一二。”


    雲棠擺擺手,她對成親完全沒興趣,隻道:“算了,我暫時想不到。”


    玄容真君暗示道:“棠棠覺得,我這樣的如何?”


    “噗——”雲棠差點一口酒噴出來,“那當然不行了,師尊你在說什麽?我肯定不能找你這樣的!”


    玄容真君臉上有些挫敗,雲棠以為他太尷尬,趕緊補救:“師尊你從小看我長大,你這一類型的,在我看來就和我爹差不多,我得多畜生才敢想找師尊你這樣的啊?”


    玄容真君:……


    修真界幾十歲幾百歲的年齡差算得了什麽?但是他還是被雲棠這句爹打擊到,半晌說不出話。


    玄容真君挫敗地拿出一個玉佩,遞給雲棠:“棠棠,這是一個防禦法寶,非常貴重,算是我補償你剛才受罰,你好好保管,記得,輕易不要給人看,尤其是宋贈他們。”


    奇怪的要求。


    雲棠忐忑的接過玉佩,最近是不是有喜鵲繞著她飛?怎麽老是有人送她法寶?雲棠定睛一看,玉佩上還有兩隻鴨子,非常憨厚。


    她謝過師尊後溜掉。


    蘇非煙一直在春水峰上,她看見雲棠和玄容真君獨處一室,心中焦急,蘇非煙已迫不及待想找個借口進去時,雲棠出來了,她上上下下打量雲棠,發現她沒有衣衫不整才鬆了口氣。


    蘇非煙走進星落殿,一見到那個白衣真君,心跳猛地加快。


    她看桌上還有酒,師尊似乎還在想什麽心事,蘇非煙溫柔地笑著過去:“師尊在想什麽?桃花釀、酒中仙,師尊若有煩心事,可要與弟子分享?”


    她說著就斟滿一杯桃花酒。


    出乎蘇非煙預料,玄容真君沒有像往日那般縱容她,而是阻止道:“非煙,把酒放下。”


    蘇非煙有些詫異:“怎麽了?”


    “你要喝酒去你之前埋酒的桃花樹下取,這壇酒是你師姐當初和本君一同埋下,你不能喝。”


    玄容真君沒有多想,直接說了緣由。


    他本沒說什麽,但是蘇非煙一直關注他,當即聯想到很多東西。雲棠回來了,師尊對她有意無意的縱容,他對所有弟子自稱本君或者為師,但是隻有在雲棠麵前,自稱我。


    他那日去送別雲棠的舅舅舅母,用的酒是她埋的桃花釀,可是雲棠埋的桃花釀,他一直沒有動。


    蘇非煙的心密密地跳起來,她早就知道師尊喜歡雲棠,但是,今天的事情告訴他,也許師尊的‘喜歡’是男女之情的喜歡?


    第47章 血色二


    夏日隨著翠心湖裏破敗的翠葉菡萏漸漸遠去,燕霽不過走了七天左右,空氣便氤氳著秋日的氛圍,涼爽的秋意染上微黃的葉兒,細雨下了幾天,太虛劍府秋裝素裹,匯聚成金、綠色交匯的海洋。


    雲棠躺在紫花林中間,這紫花林也就是當日燕霽一來太虛劍府,雲棠給他介紹的第三個地點。她從紫花中仰望天空,紫色花瓣被日光照射得發透。


    雲棠這幾日不想回碧天峰去,這幾日蘇非煙在宗門內日子有些艱難,上次的事情一傳十、十傳百,她被妙繆真君趕出課堂的事傳遍宗門,或許是因為蘇非煙難受,她爹娘也整日跟著歎氣,看雲棠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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