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則道:“所以你想,我們搬這個東西,是要盛氣淩人地搬,還是有理有據地搬?若是後者,那位蘇姑娘本就心窄,隻怕更在心裏記恨棠棠。我是擔心莞晨說些難聽的話,讓人誤會。”


    她不是怕了蘇非煙,而是因為她這個做舅母的擔心再給雲棠結仇。


    這事兒很難辦,不搬走蘇非煙那兒的東西,蘇非煙便想一些不屬於她的東西。搬走呢,還得有理有據。


    蘇崇遠道:“她難道還會做那些事?”


    他那日已經這麽告訴了她,難道她還不懂嗎?語言上的教訓她聽不進去,她女兒下落不明也不能讓她悔悟,他實在是氣恨她這妹妹如此,逼得沒辦法才動了手,如果動手沒用,那蘇崇遠真不知道該怎麽辦。


    難道要棠棠來跪著求這個母親?以棠棠如今的決絕,隻怕死也不可能。


    芳則笑了笑,不當著蘇崇遠的麵說他妹妹的壞話。


    蘇崇遠道:“那我們現在去,如若她真如此……我蘇崇遠無計可施,隻當沒這個妹妹。”


    第57章 雖死而生三


    碧天峰上溫度適宜,草長鶯飛,樹樹秀挺的花樹上開著紛紛雜雜潔白、嫩粉的花苞,引來蝶客如雲,如太平仙鄉。


    蘇非煙靠在軟衾上,她神魂已固,一旁的續魂燈已經隨之黯淡下去。她麵容清雅秀麗,如今臉龐上掛著滴不盡的清淚。


    “娘,你別說了。”蘇非煙聲音哽咽,一身雪腸如被寸寸揉碎,“我知道我得到的一切都是撿來的,我得到的所有關懷、包容全都是雲師姐的,雲師姐一回宗,我就要把我得到的情感還回去。”


    蘇非煙露出一個淒愴的笑,她不想再哭了,伸手把自己臉上的淚抹幹:“這次把屋子裏的東西還回去不過是一個開端,舅舅他們是在敲打我呢。娘……以後我們少見麵了,你也是雲師姐的娘,別人要以為你也是我搶去的。”


    蘇非煙蒼白的笑令雲蘇氏心疼無比,她抓住蘇非煙冰涼的手,心疼道:“我的兒,那是你舅舅他們心毒,一心隻想著雲棠,忘了你的感受,雲棠是我生的,你也是我養大的,我怎麽會少和你見麵。你以後少碰雲棠的東西,繞著她走就是了。”


    蘇崇遠和芳則一走到蘇非煙門外,便聽到蘇非煙和雲蘇氏的母女心事,蘇崇遠臉色當即沉了下來,一張臉嚴肅得嚇人。


    芳則也搖搖頭,眼裏漾著一抹失望,她無聲地按住蘇崇遠的手,在他手上輕拍,示意他稍安勿躁。


    芳則走上前,敲了敲房門:“莞晨,蘇姑娘,可否開一下門?”


    雲蘇氏聽見芳則平淡的聲音,眼底閃過刹那慌亂,她有些擔心她來看非煙,不會又要被責罵吧?雲蘇氏不想開門,正要拒絕,芳則便像知道她所思所想一般,平靜開口:“莞晨,我聽到你的聲音了,崇遠也在。”


    聽見兄長居然在這裏,雲蘇氏慌得不知如何是好,她看見窗邊果然立了兩個影子,不敢違拗,隻能臉色煞白地去開門。


    “兄長,芳則。”雲蘇氏惴惴道,“我隻是來這裏坐坐,沒有別的意思。”


    她慌不迭的解釋,身後的蘇非煙眸光又黯淡下來。她深深感覺自己舉步維艱,這裏的親人都不是她的親人,娘來看她,都要怕別人誤會嗎?


    蘇非煙一顆心又像是浸泡在苦水之中,她靠在軟枕上,眉目幽怨哀婉。


    卻聽芳則聲音和緩,卻帶著極度的確定道:“莞晨,你來這裏哪怕是看蘇姑娘的又怎麽了?蘇姑娘之前受傷需要續魂,碧天峰應當拿不出這麽多寶物,你拿出之前蘇家送到你這兒來的奇珍寶物救她,我和崇遠難道說什麽了呢?”


    雲蘇氏有些難堪地低下頭,芳則繼續道:“那日崇遠難道沒給你說嗎?沒人要你不救蘇姑娘,你養了那麽久的女兒難道死在你麵前難道我們要你見死不救?那麽那日,我們直接打翻續魂燈不好嗎?”


    雲蘇氏好像記得,蘇崇遠的確說過這麽一句話。


    蘇崇遠的意思一直不是要雲蘇氏不能關懷蘇非煙,不能救她,他隻是告訴她親疏有別,一個是養女,一個是親女,哪有養女過得滋潤無比,卻把親女逼走的道理?棠棠的待遇,怎麽也不該比蘇非煙差。


    結果雲蘇氏在蘇非煙麵前說得蘇崇遠和芳則有多心窄,多重視雲棠,輕視蘇非煙,這些話說出來隻有煽風拱火的效果。


    蘇崇遠現在麵無表情,他已經對這個妹妹徹底失望,連多說一句話,都覺得贓汙了自己的嘴。


    道不同不相為謀。


    雲蘇氏現在覺得,芳則說的好像也有些道理,她杵在門口,芳則臉上的笑已經越發淡去:“莞晨,可以讓一讓嗎?我也有些話要和蘇姑娘說。”


    雲蘇氏小心翼翼覷了蘇崇遠的臉色,有些擔心芳則會難為蘇非煙,但又不敢當著蘇崇遠的麵難為芳則,便白著臉讓開腳步。


    蘇非煙臉上猶掛淚痕,她半臥在床上,見芳則走近:“舅……蘇夫人。”


    芳則對蘇非煙露出一個得體的微笑,實則她和蘇崇遠在門外,都聽到了蘇非煙說的他們要讓蘇非煙把東西還回去,就是在敲打她。


    這姑娘心思過於敏感細膩,原本敏感細膩不是錯,可她敏感細膩之處在於自傷薄人,並且因著自傷,總要多搶些雲棠的東西才有安全感這點,芳則無法苟同。


    芳則道:“蘇姑娘,你房裏的那些東西,有許多都是雲棠的,你知道嗎?你所用的驚羽劍,也是雲棠之劍,你知不知道?”


    驚羽劍曾經有雲棠的烙印,蘇非煙要驚羽劍認她為主,必須先抹去驚羽劍上雲棠的印記。她無法說不知道,隻能道:“知道。”


    她道:“我不用那些東西了,你們拿走吧,我也不想挨著它們了。”


    蘇非煙這話說得極為清貴有骨氣,芳則卻聽出她心裏還別扭得緊,微微一笑:“蘇姑娘,實不相瞞,你之前說的我們拿走你的東西隻是一個開端這句話,我都聽到了。”


    蘇非煙麵色一變,繼而倔強地不說話,事到如今,她也覺得自己說得沒錯。


    芳則道:“什麽叫做開端呢?那東西本就是雲棠的東西,從你屋子裏搬回去,這是撥亂反正,哪怕是開端,也是好的開端。你剛才讓莞晨以後少和你見麵,蘇姑娘,你理解錯了,那些東西不是你的,我們得拿回去,但是沒人讓你得少和莞晨見麵,我們讓你還回東西是在情理之中的事,不是故意針對你,你懂嗎?”


    沒人讓雲蘇氏不疼她的養女了,芳則、蘇崇遠以及雲棠都不是這種妒忌別人被疼的人,隻是芳則和蘇崇遠希望雲蘇氏知道,雲棠也要被疼,而且應該比疼蘇非煙更疼,才是情理之中的事。


    蘇非煙還是不說話,睫毛微顫,倔強清冷地靠在床上。


    芳則還想要最後勸一次,蘇崇遠在一旁虎下臉色,芳則是他愛妻,長風之主,乃是蕭蕭俠女,什麽時候要受這等氣?別人冷著臉靠在床上,芳則站在旁邊哄她?


    這等事,誰愛做誰做去。


    蘇崇遠拂袖:“好了,她們沒法想通就沒法想通,話也不說,難道還要你費盡口舌去求?”


    蘇崇遠一把拉過芳則,他聲如雷霆,陡然發難,將雲蘇氏嚇得一激靈,蘇非煙一顆心也晃蕩在半空,驚訝地抬眼看向蘇崇遠。


    蘇崇遠拉好芳則,臉色極陰沉:“這位蘇姑娘能說出那等話,不過是覺得如果我們要她還回她房間裏屬於雲棠的東西,就是刻意針對她,要奪她的一切。”蘇崇遠嚴厲地看著芳則,“話不投機半句多,咱們有時間去糾正別人的思想,不如拿這時間去找找棠棠。”


    芳則一想也是,是她把一切想得太理所當然,她不想兩個姑娘再有嫌隙,但是別人不這麽想,始終覺得自己委屈。


    她聽蘇崇遠的,不再多說。


    蘇崇遠目攜威嚴,問向蘇非煙:“我問你,你承不承認房間裏的東西是雲棠的?”


    蘇崇遠可沒有芳則那麽溫聲細氣,他語氣很重,屬於真君的氣勢縈繞周圍,蘇非煙臉色有些白:“……承認。”


    她心想,這是在逼供犯人嗎?


    蘇崇遠道:“好,那你房間裏擺那些東西,有沒有經過雲棠的同意?你拿了雲棠的驚羽劍,她答應了嗎?說實話,本君還未年老昏庸,容不得別人在本君麵前撒野。”


    ……蘇非煙心中屈辱的感覺更深,這等屈辱不隻是因為蘇崇遠語氣不好,還因為她意識到自己的一切都是雲棠的,蘇非煙心比天高,這樣的感覺讓她心裏翻攪著痛苦。


    她忍著難堪道:“沒有經過她。”


    “好!”蘇崇遠大喝一聲,他知道這些就夠了,開解她?她哪裏相配。


    蘇崇遠身上自有傲氣,不與不屑者眼神,雲棠身上那股子劍走偏鋒的傲氣大部分是在魔域煉就,還有一部分就和蘇崇遠如出一轍。


    兩人遠沒有芳則那麽細心溫和。


    蘇崇遠打開房門,喚了一些弟子進來,讓他們把蘇非煙房間裏的珊瑚屏風等全部搬走,之前芳則原本打算的是悄悄搬走便罷了,給雙方留一個麵子,現在蘇崇遠看來,別人自己不要臉,還得讓他們委屈求全給留麵子?


    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這些弟子在蘇崇遠授意之下,幾乎將蘇非煙的房間搬空。


    蘇非煙渾身僵硬,隻覺自己的尊嚴被踩在腳下踐踏。


    一個弟子道:“……真君,這些東西搬去哪兒?”


    蘇崇遠道:“搬回本君住處,這些都是中洲蘇家送給棠棠的東西,現在在蘇姑娘房裏擺了那麽多年,你們把東西搬回本君住處,不日本君帶回中洲,等棠棠回來再給她。”


    “是,真君。”搬東西的弟子們聽到蘇崇遠這麽說,忍不住悄悄拿眼去瞥蘇非煙。


    蘇非煙靠在床上,緊緊咬著唇瓣,臉色難堪地漲紅。


    這些弟子們現在可不會以為蘇非煙是忍讓不爭,他們腦子一轉,全聽出了蘇崇遠的未竟之意。


    屬於雲棠的東西,堆滿了蘇非煙的房間?


    雲棠師姐之前回來的時間前前後後加起來約莫有一年吧,整整一年的時間,蘇非煙沒有把雲棠的東西還給她?


    眾所周知,雲河真人夫婦更偏向蘇非煙,所以,這是雲棠舅舅舅母看不下去外甥女的東西再被別人占著,要把它們帶回中洲去,否則,再放在這兒,恐怕哪怕雲棠回來也沒法用到這些東西。


    這些弟子了然的神色刺痛蘇非煙,他們大約清楚原委後,搬東西更顯盡心盡力,生怕磕著絆著哪兒。


    他們搬著一長串東西,從蘇非煙的房間搬到蘇崇遠現在住的房間,本就路途遙遠,幾乎要橫跨整個碧天峰,豔光四射的珊瑚屏等物更是引人矚目,在這個運輸過程中,不免其餘弟子也注意到這邊的景象。


    他們朝了解事情原委的弟子一打聽,聽到真相後,不由“嘖”了一聲。


    蘇非煙靠在床上,她難堪地別過頭,對著繡床裏側。她親眼見到自己房間裏的東西被搬走,卻不能多說一句話。


    雲棠……蘇非煙咀嚼這個名字,她當真是她一生的夢魘不成?


    還好,雲棠現在離開了,不管她是神是魔,她都離開了,離開的人算不得數。


    蘇崇遠見雲棠的東西都已經搬走,拉著芳則甩袖離開,雲蘇氏見自己兄長離開時一眼都沒望向自己,心底下意識有些發怵,她迎出去,站在房門口道:“兄長……”


    蘇崇遠冷冷道:“別叫我兄長,我擔不起這個名頭。”


    蘇崇遠當真沒停下腳步,雲蘇氏慌忙跟上,找其他借口來說話:“兄長,剛才那些東西,你們收進儲物袋就好了,怎麽讓人抬出去,萬一磕到哪兒?”


    而且,這樣對她和非煙也不好。


    蘇崇遠聽她這般說,破天荒頓下腳步:“因為你們不知恥,芳則苦口婆心勸慰你們,你們是如何擺譜?你們對著芳則尚且如此,對著雲棠又該是如何高高在上?”


    “你們不知錯,不知悔改,沒人有義務該一而再再而三地勸慰你們。”蘇崇遠道,“既然你們永不知錯,就讓太虛劍府這麽多人看清你們的所作所為,你們道理聽不進去,知道心底疼了,人言可畏了,才能有個人樣。”


    芳則還想勸回雲蘇氏和蘇非煙,才溫聲細語,給她們留麵子做工作。


    她們拒不接受,蘇崇遠便徹底看不起他們的悔改,他直接以雷霆手段,把雲蘇氏和蘇非煙皮下的齷齪翻了出來。


    那日蘇崇遠管教雲蘇氏,是關了門,哪怕不斷勒令雲蘇氏不許捂臉,到最後真正看到雲蘇氏狼狽的也隻有雲河一個。


    現在,他這般行為,讓雲蘇氏心裏發涼,好像自己兄長心裏已經完全不會顧及自己了。


    雲蘇氏抹淚:“兄長,可我畢竟是棠棠親生母親……”


    “沒事。”蘇崇遠道,“我中洲蘇家養得起她,與其讓她回來在這裏和一個不知來曆的人爭風吃醋,不如回我中洲蘇家。”


    他狠狠拂袖:“你和你的愛女好好過去。”


    蘇崇遠推開雲蘇氏,他帶著芳則,準備去拿回雲棠的東西後就離開太虛劍府,四處尋找雲棠。


    這地兒,他是一點也不想留。


    芳則理解今日蘇崇遠的盛怒和失望,誰見了都會失望,雲蘇氏在另一個養女麵前,說著自己的親哥哥和親女兒的不是,不知要家庭和睦,隻知煽風點火。


    芳則走過去,緊緊握住蘇崇遠的手。


    蘇崇遠感受到她手上傳過來的溫暖力量,這才如卸下盔甲般,長長歎了一口氣:“這些事,你處理著如何?”


    芳則搖頭:“我從未處理過這種事,我嫁給你前,和父親除魔衛道,嫁給你後,尋求自己的道,這種事情我有心卻好似無力,我以為我想通了所有關節,到最後落到實處,卻發現對方所想總是那麽奇怪。”


    蘇崇遠也道:“我也是如此想,所以太虛劍府,我是半點不想待了。我之前覺得棠棠離開一人漂泊他鄉,實在太過危險,現在我也不禁深想,或許她離開才對,待在這種地方,猶如深陷泥淖,隻能做無用的消耗,如若道心不穩反被侵蝕,更是影響一生的大事。”


    芳則道:“崇遠,你已經處理得很好。”


    蘇崇遠道:“我經曆了那麽多事,且不是局中人,所以我能堅定些。我隻怕棠棠,等她之後,麵對她這樣的爹娘,她會是如何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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