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蘇氏有諸多借口,諸多情理,她說得自己委屈偉大,為了另一個女兒也算是盡了慈母心腸,站在蘇非煙的角度看,雲蘇氏沒錯。站在雲蘇氏自己的角度,她也沒有錯。


    蘇崇遠曾經氣雲蘇氏偏愛蘇非煙,現在他不氣了,他好像記起當初雲棠從沒有找他們抱怨過雲蘇氏偏愛蘇非煙。


    她隻是很清楚地認識到,人的感情會發生變化,她離開了八年,就像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一樣。她覺得人有偏愛很正常,她不是被偏愛那個,所以她收回自己的感情,從新審視和考慮新的生活。她不付出無望的情感,也不強求別人定要偏愛自己。


    而蘇崇遠,一直想要雲蘇氏認識到誰才是親女兒,他有強求,卻無法左右人的情緒。所以他失敗了,他沒辦法教育雲蘇氏,他離開太虛劍府……現在他才發現,他看得不如雲棠清楚,做得不如雲棠灑脫。


    蘇崇遠心念一動,一直桎梏著他的瓶頸有所鬆動,蘇崇遠仿佛能看到更遠的天、踏到更廣袤的大地,他有預感,等此事完結後,他找個地方閉關,他的修為會更上一層樓。


    蘇崇遠的心一下子平和下來,不強求雲蘇氏對雲棠的母愛後,他整個人都放鬆不少。難怪,雲棠能在短時間內成為元嬰,躋身魔域十大魔君之一。


    她這樣的心性,注定了她在修真一途走得長遠,也注定了她和雲河、雲蘇氏走到這種地步。但凡她示弱、沒那麽傲氣,他們一家都能維持表麵的和平。


    蘇崇遠身上的氣息一變,就連雲蘇氏都感覺到了。


    她訝異一聲,有些擔心:“兄長……”


    蘇崇遠現在看著沒剛才那般可怕,但雲蘇氏無來由地一慌,好像剛才蘇崇遠雖然罵她、諷刺她,但他會幫助她重新和雲棠構建關係。


    此刻蘇崇遠平靜下來,就像是真的要撒手不管這件事了一樣。


    蘇崇遠話語果然平和多了,他應該和雲棠一樣,此刻隻關心青山關戰場,而不再困於這等事。


    蘇崇遠隻很快把自己剩下的話說完:“如果說前麵隻是你們偏愛養女,後麵雲棠戰鬥負傷,那麽多魔域之魔你們不關心她的傷勢,要第一時間廢她修為,這些種種……過了。”


    他沒有再像之前一樣耳提麵命,告訴雲蘇氏該做什麽不該做什麽,沒有了那些愛之深恨之切的話語,隻是一句輕飄飄的蘊含了無限唏噓的過了。


    雲蘇氏的心慌亂如麻,她抓住蘇崇遠:“我……我知道錯了。”


    她道:“兄長,或許我之前真的做了錯事,我已經知道了,可是那時候我覺得雲棠是我親生女兒,她對我一分好,我便想著她能有十分的好,十分的出息……我想她哄我,我想她早日提升修為,我聽見她居然敢傷了非煙和她父親,我覺得她哪裏能做那種醜事……我對她是有不滿,可是剛才我發現她真的一點也不在意我們,兄長,我怕了。”


    雲蘇氏道:“其餘種種,我發現在這一瞬間好像不怎麽重要了,我不能忍非煙和我離心,也不想她和我離心啊,兄長。”


    雲蘇氏現在的行為就像是雲棠修為停滯不前時,雲蘇氏對她破口大罵,說得她一文不名,似乎恨不得雲棠早點去死,但要是雲棠真的瀕臨死亡,雲蘇氏估計又隻想她活過來。


    人總是貪多,得到了一點還想要所有。


    可當發現全部失去時,又覺得隻要她還在就好。


    蘇崇遠隻搖搖頭,扒開雲蘇氏的手:“木已成舟。”


    他歎息一聲,算是規勸:“你今後,喜歡養女便好好和她發展母女情分,隻要不再走這條老路便罷了。”蘇崇遠搖頭,“往事成空,你不必再想。”


    畢竟雲棠的態度非常明確,見死不救、劍尖不轉頭……都說明她心如磐石,絕不轉移。


    蘇崇遠還要去聽有關青山關戰場的吩咐,他放開雲蘇氏的手,走入帳中。


    雲蘇氏沒追上他,她隻覺得這幾日的天變得太快。雲棠——她的女兒,一定要和他們斷絕關係,她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代給他們,她甚至不怕父母因果,她鐵了心,哪怕背上因果她也能承受,她沒有給他們一點商量的機會。


    她怎麽那麽心狠,對別人狠,對自己也狠。她的心是什麽做的,要說是堅固的磐石,她當初又不顧一切回來,要說是柔軟的棉花,她今日翻臉又如此幹脆。


    雲蘇氏還想到了蘇崇遠——這個以往一直讓她和雲棠重修舊好兄長也忽然不在乎她給雲棠的母愛了。


    雲蘇氏的母愛,之前她要雲棠哄才給,蘇崇遠越罵她她越逆反,越要端著——現在她把母愛端好了,別人卻棄如敝屣,一眼都瞧不上了。


    第85章 演算天機三


    青山關高山聳峙,山隘間流動著狂風,蘇崇遠攏了滿懷涼風,一撩帳門便進去了。


    大帳之中,太虛劍府的鶴陽子資曆最高,坐在最上首,其餘宗門的長老分左右二列正襟危坐,魔域的三位魔君則以右為尊,坐在右列的前三個,往後數才是正道宗門的人。


    蘇崇遠一進去,便有或明或暗的視線投射到他身上,這些個長老們,哪怕不是太虛劍府的長老,也看出今日戰場上氣氛的不對勁。


    蘇崇遠朝眾人抱了一下拳,挨著靈一門長老坐下,崇遠真君在修真界的口碑向來不錯,那些長老們也不好再盯著看,紛紛收回視線。


    幾個弟子進門給眾人奉茶,然後垂頭出去。


    裂空魔君看著細白茶碗裏漂浮打旋的茶葉,聞到一股別樣的香味,他把茶碗舉起來,然後仰頭牛飲,一滴不剩,喝完了還覺得有些怪,這水像是普通的水,又像是有一股馨香——魔域沒有茶葉可堪做些風雅之事,裂空魔君自小生在魔域,他不認識茶葉,也沒喝過茶水。


    修真界正道的宗主長老們養尊處優日久,哪一個一日不飲茶?他們都沒見過這種牛飲之姿。


    鳳凰遊也是魔域土生土長的魔,他照樣沒見過茶,不過他眼觀四麵耳聽八方,知道這水在修真界的規矩中需要慢飲。雲棠則認識茶葉,她不隻認識,而且自小耳濡目染也知道茶道,她知道正確的品茶姿勢,卻也不覺得裂空魔君這樣做就是錯了或者丟臉。


    雲棠和鳳凰遊不約而同將手邊自己的茶盞推給裂空魔君,裂空也毫不客氣,他胃口大,舉碗抬起來全部喝光。


    雲棠和鳳凰遊安然而坐。


    在場的長老們不約而同都想到魔域果然是魔域,他們有著和修真界不同的風俗、習慣,而且這三位魔君非常自信,並不認為他們是異端,想融入修真界。


    這就是魔的思考方式 。


    鶴陽子率先打破僵局:“戰事綿延已久,還未來得及置辦好物,粗茶淡飯地怠慢了幾位。”


    鳳凰遊麵皮白淨,含笑開口:“宗主多慮,無論是修真界還是魔域,都該以正事為先,享樂為後。”


    雲棠豎著耳朵聽他們講話,雖然都是些套話,但她也得聽聽,指不定哪天給燕霽順毛時就能用上。雖然,大概率她這麽和燕霽說話,燕霽會冷笑著讓她好好說話。


    雲棠歎惋,燕霽有時候不吃那套,想當初她的眼睛裏盛著三十分的忠誠二十分的可靠四十分的依賴十分的老實不也被燕霽懟了讓她閉嘴?


    男人的心,海底的針。


    鶴陽子也隻寒暄一句,立即進入正題:“如今青山關分為五塊戰場,分別由靈一門、無量山佛門等鎮守管轄,但是戰況不佳,魔域的魔人源源不絕,不怕疼不怕死,還動輒狂化,其餘的魔也驍勇善戰……”他歎息一聲,“同樣修為的魔,比我們同修為的弟子要強。”


    其餘長老們也沉默,臉帶凝思。


    他們舉宗之力培養的弟子,多少天才靈寶地往上砸,在這一戰中死傷過半。長老們除了心痛,也會沉思究竟是哪兒出了錯,他們的資源比魔域豐富,環境也比魔域要好,為何弟子們差距如此之大?


    鳳凰遊笑道:“魔域百人活一,這等修煉方式,便是讓宗主效仿,宗主宅心仁厚,也會心疼座下弟子,不願用此法。魔域的人少而精,修真界的弟子們個個潛力巨大,本不該被如此比較。”


    要是用魔域的方法去訓練修真界的子弟,幾個爹媽敢把兒女送去宗門?人若有選擇,誰會願意過魔域那樣的生活?


    鶴陽子知道是這個道理,他歎息一聲:“如今我們隻能在此同魔域的魔消耗拉鋸,魔域擅長進攻,我們隻能防守……具體戰況,等各方戰場主帥來報。”


    這次匯報戰況,是為了結合現有的魔君支援力度來製定戰術。


    雲棠聽見消耗拉鋸四字,知道和燕霽那日所料不差。她微微蹙眉,隻等一會兒聽了具體戰況再說。


    青山關戰場分東南西北中五大戰場,除開剛才被裂空雲棠攪合了的中戰場,還有其餘四個戰場的主帥也抽時間來此。


    東部戰場的主帥原本是玄容真君,玄容真君原本隻用對抗東部戰場的魔君,但是因為資質是完美劍修,被藍衣稚子魔君看上,掌管中部戰場的藍衣稚子魔君跑去打玄容真君,玄容真君接連和兩位魔君過招,重傷。


    現在的主帥臨時換成了宮無涯。


    宮無涯仍然是那股桀驁的樣子,他接到鶴陽子傳召,帶著他的一個弟子和玄容真君的弟子譚明來此匯報戰況。


    宮無涯一身血氣,連臉上都掛了彩,他朝鶴陽子行禮:“宗主。”


    繼而視線忽然瞥到一個不應存在這裏的人——黑衣烏發,眼似煙霞,不是雲棠還能是誰


    受蘇非煙的影響,宮無涯對雲棠也挺在意,他失聲道:“雲棠?”


    譚明也發現了雲棠,他驀然睜大雙眼,毫無準備的情況下忽然被雷擊中了四肢一般,喜意和不可置信從心裏催發出來,他的喉嚨像被堵住,又用了大力氣般嘶啞著聲音,不顧這裏還有諸位大能在場,道:“雲師妹……”


    譚明眼睛發紅,青山關戰場日日都在死人,譚明衝在最前線。


    譚明嫉惡如仇,他恨蘇非煙,恨藍成師兄早死,可是門規不能處置蘇非煙,哪怕師尊不再讓蘇非煙踏入春水峰,他心裏的恨也沒消除。


    無數次,譚明從夢中醒來,都想提著自己的佩劍,闖入碧天峰,將長劍插入蘇非煙的胸膛,把她的心剖開,看看裏麵有沒有愧疚悔悟,她到底是怎麽做到藍成師兄死了,其餘的弟子也被她害死、害得叛逃出宗門,她還每日言笑晏晏,繼續用溫和的笑意去迎合別的弟子,重塑她的名聲。


    可惜,譚明沒辦法那麽做。


    門規冰冷死寂,像是高舉寶劍的巨人,它的劍不知道落往何方,它沒有保護到死去的弟子,反而保護了一個麵甜心苦之輩。


    她沒有直接殺那些弟子,她不是故意的,可是因為她的一己之私,那麽多弟子死去……她憑什麽不償命?


    藍成做不到原諒蘇非煙,他苦悶,在青山關戰場衝在最前,發泄自己的精力。他以為自己會死,沒想到,今天看見了雲棠。


    看見雲棠,就好像看見當初雲棠在春水峰、藍成師兄也在春水峰,一切都還沒變。


    譚明不由自主,朝雲棠走近一步:“雲師妹。”


    這一刻,他好像忽視了滿座大能,忽視雲棠身上的一身魔氣。


    鳳凰遊挑眉,不由朝雲棠側目,十獄君在修真界的生活這麽多姿多彩?事情好像挺複雜,鳳凰遊摸摸下巴,沒阻止譚明。


    四周坐下的長老們也不由看向譚明,太虛劍府的長老們知道內情,別的宗門的長老們……修真界各個大能之間也算彼此認識,以玄容真君的天資修為,仰慕者眾,再加上譚明這段時間在青山關戰場表現非常好,諸位長老們也認識他。


    這麽說來,他們倒是也知道,玄容真君座下有一徒,名喚雲棠,居然和那位十獄君同名同姓。那個叫雲棠的徒弟,不隻是玄容真君的高徒,也是雲河真人的愛女。


    雲河常常自誇門楣,雖然到了他,他隻混成了普通元嬰,但是也算廣交好友。


    這些長老們都知道雲河的愛女雲棠之前落下過魔域,後麵運氣好找了回來,雖然雲河還收了一個養女,但所有人都在心中想,凡事失而複得最為珍貴,雲河也算有造化,上天圓了他骨肉團聚。


    怎麽現在看起來,這個骨肉團聚……不隻不溫馨,好似還有其餘齟齬在裏邊?


    眾位長老們下意識看向雲河,雲河也是元嬰修為,進了這帳門商討機要。


    他們見雲河臉色蒼白,其中夾雜著尷尬,似乎蒼老許多,眼神都呈灰色,裏麵什麽複雜無望的情緒都有,獨獨不像是和愛女見麵的慈父形象,甚至於剛才出言的譚明,都雙眼通紅,激動喜悅之情溢於言表。


    一個父親見到女兒,還不如師兄見到師妹那般親熱?眾位長老們在心裏暗暗揣測。


    卻說宮無涯雖然之前對雲棠沒什麽好感,他之前受蘇非煙影響,不喜歡修為低下還不努力的雲棠,但後麵雲棠在山門口那一戰,倒也令宮無涯刮目相看。


    宮無涯雖對雲棠出現在此有些驚訝,但也沒再多言。


    譚明雙目泛紅,對著雲棠,鶴陽子不知雲棠如今到底是怎麽想的,生怕譚明唐突,得罪了她,趕緊出言:“譚明,退下,這位是魔域十獄君,不得放肆。”


    十獄君?


    譚明聽到這個似曾相識的名字,在宗門時,獻魔人說過魔域十大魔君中有一個就是十獄君,而且十獄君混得貓嫌狗憎,是追殺榜第一名。


    十獄君這個名字讓譚明稍稍清醒了一點,但還是雙目發熱,緊緊盯著雲棠。


    這個人就是雲棠,他不會認錯。


    鶴陽子還想喝斥譚明下去,雲棠起身,朝鶴陽子抱拳:“宗主,這位譚師兄的確是本君故人,請宗主莫要責備。”


    承認了,周圍的長老們暗暗想。


    之前他們再如何覺得十獄君就是玄容真君的徒弟,但也是猜測,現在,卻算是十獄君親口承認她確實有過那麽一段過往。


    那麽……一些長老們暗暗打量雲河,以茶杯掩麵。這位十獄君之前在外麵便看到了雲河和他妻子,未曾和他們說過一句話,未曾承認過往,現在反而回護一個不如爹娘親的師兄。


    說起來也奇怪,怎麽雲河見到他的女兒,招呼都不打?不能打還是不敢打?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才導致了如此?


    雲河也不是沒發現別人的打量,他閉上眼……他何嚐不想和雲棠打招呼,隻是他們的關係已經那樣,他怎麽能打招呼?巴巴湊上前去得人奚落嗎?


    雲棠從座椅上站起來,轉身對著譚明。


    她身上的黑袍寬大,自帶蕭颯仙姿,或許是因為重新回複了修為,她的眼睛比在宗門時更亮,更堅定,是煙霞,也是月光。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成為白月光界的恥辱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雪下金刀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雪下金刀並收藏成為白月光界的恥辱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