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起妮妮和柳津密會時第一句話就問他，“你怎麽不去報告大宇，我來海拉了呢？”柳津無奈地搖頭，“告訴了他，他隻會反問我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兒。”
妮妮又問柳津，“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想背叛他？”柳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不，不想。我們在貧民窟的時候，兩個人都餓得要命，他總是把自己的食物省給我吃。”
現在大宇明白了，妮妮能有恃無恐地去總部府邸去見柳津，不僅是因為泰和早就在獅子團安插了許多內應和眼線，更重要的是，她確信他不再相信柳津，而柳津自己也知道。
至於柳津為什麽不扣下妮妮呢？當然是因為他不清楚總部府邸中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是大宇留下負責監視他的，還有些人巴不得他出錯，即使他扣押妮妮，她肯定也能在內應的幫助下逃脫——也許還不隻是內應，有的是人想要故意放走她讓這成為大宇懲罰他的另一項罪狀。他當然更加不能殺掉妮妮，不是因為他心慈手軟，而是因為他已經預料到有一天必然會和大宇決裂，那他當然不能把泰和得罪死。
在那段視頻最後，妮妮笑了，“你們之間早就沒了信任，他總有一天會逼得你做選擇，到時候你總得自保吧？”柳津無奈地點了點頭。
想到這裏，大宇苦澀地問，“你們現在，打算拿我做什麽呢？要贖金麽？柳津現在控製著海拉，恐怕不會送贖金過來。”他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我可以忍著餓把食物分給他，可卻忍不住偷偷妒忌他？可到了這時，後悔一錢不值。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贖金算什麽？到了這一步，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麽。你打壓他的權威，扶植其他人跟他作對，你扶起來的那些人也不見得會想贖你回去，但絕對不會看著柳津順利上位，隻要你還活著，獅子團就會一直亂下去，我會一個接一個收編這些人，把獅子團的地盤一點點吃下去，到了適當的時機，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跟柳津決戰，哈哈。”
大宇看到妮妮的眼睛又在發光了，這雙眼睛像狐狸，像獵豹，閃動著野心的光芒，他再次感受到心髒被熔岩燒灼的滋味，他衝向妮妮，冰涼的鐵閘讓他像條被鐵鏈拴著的狗，不管他怎麽聲嘶力竭狂吠，都動不了她一根寒毛。
“你這個壞到骨子裏的——”他把鐵閘撞得砰砰響，可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妮妮，他目眥欲裂，牙齒咬在隔開他和她的鐵條上，肩膀被鐵條卡得幾乎要脫臼了，可他不在乎，他竭力向前伸手，終於，碰到她的衣角，她立即閃開了。
妮妮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她吩咐手下，“看好他，別讓他死。給他的水裏放鎮靜劑，要是他真絕食就降下隔離門，直接在他房間的空氣裏加鎮靜劑，給他注射營養劑。”
牢房中，大宇靠著鐵閘癱坐在地，他張開顫抖的手掌，著迷地看著手心那根長發，那是他剛才從她衣角上抓下來的，是她的一部分。他伸出舌頭，把發絲含在口中，想要咀嚼後把它咽下去，又舍不得。
第129章 生變
泰和這一年如沒頭蒼蠅一般亂撞亂打, 在楊度和妮妮回來之後轉瞬間重新霸氣起來，以索要贖金為名滋擾追殺大宇的手下，帶著新收編的萬合船隊去打獅子團, 期間自然又收繳了不少裝備和人手。
楊度將原屬於萬合和獅子團的船跟人打散分開，交給兩個女婿分別經營，又挑了幾個老成的人跟著，為他們充當智囊，把海盜軍團中各種俗規和星域間隻有海盜才知道的捷徑告訴他們。
楊度想的挺美的，齊盛嘛，他肯定回不去維熙了, 這種人才乖女都拐進門了還能讓他跑了？當然要好好利用起來啊！
至於趙巨大, 楊度倒是從沒想過把人留下來, 他這個身份也太要命了。楊度回到泰和的第二天就通知戴鵬派人來接了, 但是趙巨大他自己不想回去啊, 天知道他怎麽糊弄戴鵬的, 把來接他的人給騙回去了。
楊度一看，那也行吧，但我泰和是不養吃白飯的人的，你既然要留下, 就一起領著新收編的人手去打地盤吧。
楊度對齊盛和0079一視同仁, 先一人分了一隊人馬，再一人扔一根雪茄，吐著煙圈鼓勵他們, “人和船都交給你們了，能不能吃得下去，就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了。”這話裏還隱含著一點讓他們競爭的意思。
妮妮十分理解0079的想法，留在泰和多好玩啊！他在海拉搞陰謀詭計隻是牛刀小試, 現在又是收編敵軍又是追擊海盜，還能跟齊盛比著搶地盤，回家能幹什麽？回到路德，他要想領兵，恐怕隻能是一支一百人的騎士團（儀仗隊），再想搞多點人，軍部、議會全都不會答應，現在他在泰和可是領著一支近五十隻大小艦支的小艦隊呢。
另外，他依然沒放棄勸降齊盛的念頭。雖然眼看齊盛現在有用武之地了，他領著收編的人手去追擊殘兵自然不會損害泰和的既有利益，但是這可是齊盛！既然他都願意在泰和打工，那為什麽不能去路德打工呢？
齊盛覺得好笑，在無人的異星球上我都沒同意，現在我過得好好的，幹嘛答應你？
0079也不灰心，他覺著，要是隻用語言勸說沒用的話，那我就試著用感情感動他！於是他跟齊盛比從前還好呢，今天跟他討教怎麽訓練手下，如何實戰練兵，過了幾天又炫耀一下剛繳獲的船隻裝備，再大方地一揮手，“送給你了！你的主船也該升級一下了。”
楊度看得納悶，找來妮妮問，“崽，你確定你們是mfm，不是mmf麽？0079對齊盛這姿勢……我怎麽看著不太對呢？”
妮妮聽了，先怪笑幾聲，眼珠轉了轉，又捂著嘴嘿嘿傻笑，顯然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糟糕東西，氣得楊度想朝這個衰崽後腦勺呼一巴掌。
妮妮在楊度發飆前中斷她的桃色妄想，吸溜一口口水，拍拍楊度的肚子，“嗐，你不就是想讓他們倆相互製衡，結果人家倆沒遂你的心意嘛？哎呀，要我說，你管它是肉排還是五花，肉爛在一個鍋裏不就成了！你就放心吧。”
要是0079能在三個人中做主，早八百年他就欺男霸女吃上海陸雙拚披薩了，人家都說了，願意為齊盛做攻，不過嘛，齊盛一直能壓製得住他。妮妮思忖一會兒，又嘿嘿怪笑，不如，找個機會，聯合齊盛，把0079給……嘿嘿嘿。
她這一臉怪樣看得楊度直冒火，“快滾吧你！我怎麽就養出來你這麽個色胚！”嚶嚶嚶，你這魔鬼把我的小寶貝南瓜頭還回來啊混蛋。
這麽和諧友愛地過了小半年，萬合的殘部已經被完全消化掉了，獅子團能控製的區域大大收縮，殘兵敗將有逃到偏遠星域的，也有主動向泰和求和的，但要像妮妮之前設想的一直挑動他們互鬥她在坐收漁人之利，也不太容易。
柳津這人性子一向很穩，他施展了幾番雷霆手段之後沒急於再追擊從前的團友，牢牢守住海拉，整理獅子團的內務，把之前他早看不慣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都攆滾蛋，這些人幹的亂七八糟的事全都撥亂反正，還遣返了一船泰和放在獅子團中的內應。其中也有誤傷，運到泰和的“內應”中有十幾個是別的兵團放的眼線。看來獅子團的內部矛盾早看在別人眼裏。
柳津一番整頓後宣布既往不咎，當初被他那番操作嚇得逃出海拉的人觀望了一陣，漸漸也有人返回海拉，投入他麾下。都是當海盜，都是獅子團，跟著柳津還是跟著大宇有太大分別麽？何況，大宇能不能回來，什麽時候能回來，都說不準，可這段日子，我們總不能不吃飯啊。
泰和的勢力範圍在這段時間快速擴大，聲勢煊赫，為免太過紮眼，引起其他兵團的猜忌，楊度派人去星盟總部送了不少禮物，妮妮也親自去麒麟、永威等老兵團一一表態：我們泰和沒想搞大事，但是讓人欺負到頭上總不能不反擊，是吧？
從麒麟總部返程時，妮妮正靠在齊盛懷裏讓0079給她塗腳指甲油呢，突然收到楊度的傳訊：“趕快打開視訊，頻道號3103。”
妮妮不敢耽擱，打開視訊一看，維熙軍方發言人聲稱，經過幾年不懈搜救，他們終於找到了在戰場失蹤的齊斕將軍，皇帝陛下大悅，命令立刻將齊斕將軍送回帝都慰問。
維熙帝國的所有新聞都是齊斕將軍奇跡般獲救，即將返回帝都的喜訊，可是新聞視頻中齊斕將軍並沒發表任何講話，他在寥寥幾個鏡頭中一閃而過，不管齊盛如何定格放大，都無法確認畫麵中的人究竟是他的養父，還是一個長相有幾分相似的人。
妮妮和0079互視一眼，相當不安。
齊盛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仍在不斷搜索齊斕將軍獲救的新聞視頻，不停截圖，放大，倒放。
三個人一直沉默著，直到楊度又發來視訊，“能確認人麽？”
他是在問齊盛。
齊盛眉心緊蹙，想了幾秒鍾，終於回答，“不能。輪廓很像，但是……”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妮妮撫摸他的後背，“不著急。先等等。這麽轟動的消息，一定會有後續報道。”
0079可等不了。他清楚地知道齊盛和他養父感情深厚，他們之間不僅僅是父子、師生、摯友，齊盛還認為齊斕將軍是他的救命恩人，隱隱有種想要犧牲、奉獻自己來報答養父的傾向。這一點看齊盛的政治的選擇就明白了，他出生於一個依附維熙帝國，類似半殖民地半行省的星球，他那顆星球在維熙帝國和敵國的紛爭中成了炮灰，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報答齊斕將軍，憑什麽對維熙帝國忠心耿耿？尤其是在那些雜碎政治家用那麽肮髒的手段對付他們父子之後？
但如果齊斕將軍真的返回帝都了，隻要他的政治立場不變，齊盛一定也會回帝都。
於是0079大膽假設，“這會不會是一個針對你的陰謀？”他看著齊盛，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假設很合理，“你也算個名人，雖然大家沒明說你的身份，但你在泰和的宴會上露了幾次麵之後，也許雇傭兵們有人認出了你——然後就有了這個新聞！齊斕將軍失蹤幾年了，你從前聽說過他們在組織搜救麽？我看，他們想騙你回帝都吧？”
齊盛一向冷靜自持，但這時心潮紛亂，一時間想不出來什麽對策。從這裏到維熙帝都需要至少六周航行時間，泰和在那裏幾乎沒有什麽耳目，沒準讓0079向路德帝國求證得到的消息更可靠也更快，但是，0079拿回的消息，可以相信麽？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新的視頻和采訪，維熙帝國皇室似乎有意想把齊斕將軍回京辦成一個盛大的場麵，鏡頭裏的齊斕將軍消瘦得厲害，精神也不大好，在記者會上幾乎一句話都沒說，全是陪伴他那個軍官在敘述。他們說，齊斕將軍駕駛的飛船僥幸落在了一個無人星球上，環境惡劣，十分艱苦，但軍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終於找到將軍時，他還因長期營養不良生了重病，目前還在恢複期。
齊盛看視頻的時候很難控製住情緒，眼眶通紅。妮妮和0079默契地離開了，給他一些個人空間。
他們倆離開後相對枯坐，都不說話，誰的心情也不好。
妮妮雖然為齊盛的親人死裏逃生高興，但想到齊盛接下來很可能要回帝都，而那些傻叉們之前為了殺他又做了些什麽，哪還能高興起來？
0079更冷靜一些。他認為維熙帝國軍部兩股勢力又在激情碰撞了，齊斕將軍的失蹤，是雙方合力的結果，但齊斕將軍的回歸可不是。
維熙軍部兩大巨頭，一方是軍政總理大臣嚴博達，他也是皇太子的嶽父。嚴氏家族是維熙的大財閥，控製著許多能源企業和銀行，從去年新年開始就有消息說老皇帝身體衰弱已極，老皇帝已經九十一歲了，皇太子也已經年過五十，連孫子都有了，嚴氏家族當然希望皇太子立刻繼位，最好登基沒幾年也嗝屁，那麽下一任皇帝就是擁有嚴氏血統的了。
但兩大巨頭的另一位，可不是這麽想的。軍務大臣明丹溪是勳貴世家出身，家族曆史比維熙皇室還悠久，她不僅代表著大貴族和許多行省執政官家族的利益，還掛著帝國軍事研究院院長和帝國軍官學院校長的名，嚴格來說，帝國中九成以上的高級軍官都曾是她的學生。她才五十七歲，比起八十多歲的老嚴，正是一個成熟政治家的黃金年齡。這次尋回齊斕將軍，也是她的手下辦的。這背後一定有更深的策劃，隱藏著什麽還沒全部展開的陰謀。
路德帝國的情報機構當然也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他們積極地尋求更多詳細的情報，冒大風險尋找機會對比了虹膜，證實那位憔悴支離，精神恍惚的幸存者確實是齊斕將軍。
早在兩天前0079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但他一直沒跟齊盛或妮妮分享。他努力思考，即使齊盛現在就返回帝都，花在路上的時間也要有六周，這段時間他可以做些什麽，讓齊盛改主意？或者，能安排在帝都的探子做點什麽？
當妮妮三人回到泰和時，齊斕將軍也到達了帝都。翌日，他進宮參加皇帝為他準備的授勳典禮。
近年來幾乎隻在新年典禮才出現的皇帝陛下自從得到齊斕將軍尋回的消息後異常興奮，他先表彰了齊斕將軍，接著宣布要舉辦一個迎接齊斕回朝的歡迎會，還要為他授予帝國紫心勳章——這可是維熙帝國級別最高的勳章了，開國至今隻有五位將軍得到過。
許多人認為，老皇帝預感到自己命不久矣，迫切地想要通過這個舉動籠絡平民出身的中等軍官，拉攏他們，讓皇太子繼位後不至於徹底淪為他嶽父手中的傀儡。
聽到這個消息，齊盛心裏那股強烈的不安預感再次翻騰起來。這預感從他在視頻上第一次看到起死回生的養父時就有了，他一直勉力抑製著。目前，他除了和普通民眾一樣收看授勳儀式直播，又能做什麽呢？
妮妮感受到了齊盛不安的心情，她惴惴不安打開投影機，和0079一左一右坐在齊盛身邊。
直播中，已經有兩年不登朝堂的老皇帝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但他端坐在由兩隻俯臥的金色獅子做成四腳的寶座上，頭上戴著的皇冠寶光耀眼，反襯得他蒼老的麵容更加衰敗。
在老皇帝左手邊坐著的是皇太子，他手握授勳儀式所用寶劍，將替衰老的皇帝代行授勳禮。
妮妮看到這位皇太子的時候心想，之前她拍著楊度肚子叫他油膩中年人真是冤枉他了，這位維熙帝國的繼承人比楊度大不了幾歲，可是一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樣子，渾濁的眼睛下麵掛著三疊眼袋。
禦座之下站著群臣和貴族，他們身後，穿著紅色軍禮服的儀仗隊列成兩隊，絲綢、鑽石和黃金的光芒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閃閃發光。
齊斕將軍穿著深藍色軍禮服，身姿挺拔，麵容清臒，軍帽帽簷的陰影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讓人無法輕易看到他的眼睛。
他走到寶座之前，摘下軍帽托在手中，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接下來要單膝曲下向皇帝陛下行禮時，他扔掉了軍帽，手中赫然是一支槍——
周圍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激光射線已經射出！
激光射線先射中了皇太子，他捂著左胸，驚訝地看了一眼胸腔中冒出高溫燒灼蛋白質產生的黑煙才握著授勳用的寶劍倒在了老皇帝身上，老皇帝還沒來得及尖叫就成了下一個受害者。
這麽近的距離，致命的武器，死亡來得毫無誤差。
反應過來的侍衛將齊斕推倒在地，他依然沒有放開扳機，持續不斷的激光射線在他被侍衛推倒時繼續工作，將老皇帝的屍體從左胸向右胯劃成兩半，他屁股下那張曆代維熙皇帝坐過的寶座也斷成了兩半，和皇帝陛下的肉塊內髒一起從丹陛上滾到驚呆了的群臣麵前。
第130章 轉折
這場授勳儀式在極度的混亂與恐慌中中斷了。
觀看直播的萬千民眾和現場的許多人受到了同樣嚴重的刺激, 許多人因為畫麵太過血腥而驚厥、嘔吐。
半小時後，皇室的發言人宣稱，齊斕將軍暫時被關押起來, 他的精神狀態極度不正常，無法進行有效的對話，更沒有對刺殺皇帝做出任何解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支齊斕將軍進皇宮前錄製的類似遺言的視頻被匿名發布在各大社交平台上。
齊斕將軍在視頻中稱，他曾忠心耿耿，但維熙皇室實在腐敗不堪，他的失蹤, 以及他養子齊盛的失蹤, 全是皇室為了控製軍隊而設計的陰謀, 他決定親手殺死皇帝, 推翻帝製, 為眾多被當做犧牲品的士兵討回公道。
“我願做推翻帝製的第一人。”他平視鏡頭, 毫無表情說完這句話，戴上軍帽，關閉了錄影。
齊盛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把自己關進一間小房間裏的。
正如他預感的，這一切又是一場陰謀。和從前那些一樣的無恥。當齊斕摘掉軍帽那一刻, 他頓時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忐忑不安是因為什麽——在所有采訪視頻中齊斕的臉部從來沒有特寫！齊斕的眼神沒有聚焦, 失去了光彩，就和那些實驗室視頻中注射了藥劑後的人一樣。
他們把他變成了一個傀儡。一個木偶。然後操縱著他刺殺了維熙的皇帝和皇太子。還提前錄了這麽一段視頻，把弑君的罪名死死扣在他頭上。像是在諷刺齊斕所謂的“忠誠”。
他這一生都在為盡可能長久地維護維熙帝國的統一而努力, 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平民們能夠盡量長久地享受和平。他盡自己所能和嚴博達、明丹溪以及他們所代表的的兩股勢力周旋，他一次次被打擊，摧折，仍不改初心, 可他得到了什麽？他被做成了一個玩偶。操縱者讓他親手殺掉了老皇帝和皇太子，親手破壞了維係皇室、貴族、財閥和軍權的最後一點平衡，齊斕窮盡一生想要維持的平衡。
了解齊斕的人當然能看出這是一場惡毒的陰謀，但普通的民眾，崇敬齊斕的低層軍官和士兵不會。他們會被這條“遺願視頻”煽動，被利用。
皇太子和老皇帝雙雙殞命，自此之後，維熙將無寧日。
大財閥和大貴族都想推自己屬意的“傀儡”登上皇位，大財閥的代表嚴博達有皇太子，本來繼位名正言順，但現在不同了。皇太子有很多私生子，但和妻子所生的三個孩子中長子在二十幾歲時突然精神失常，他常年修養，不堪重負，大女兒貪婪短視，和她的丈夫一起得罪了不少大貴族，在兩年前的政治博弈中成了犧牲品，被發落到洛倫星係，黨羽盡失，明丹溪既然安排了齊斕回歸的大戲，把老皇帝和皇太子都殺了，怎麽可能還放任這位公主平平安安？也許，很快就會聽到公主來奔喪途中出意外的消息了。至於皇太子最小的孩子，她才十二歲，據說鋼琴彈得很好，但沒聽說有什麽別的才能。
嚴博達當然會設法讓自己的外孫女登上皇位，明丹溪也有自己屬意的人選，一場血戰無可避免，也許，她還安排了被她選擇的皇位繼承人去勸服嘩變軍隊的戲碼……
至於齊斕，還有被煽動的士兵，他們不過都是些可以隨時扔掉的炮灰。
不過，憑什麽？憑什麽這些人可以把別人的生命和尊嚴當成手紙一樣的東西？
齊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但他感到虛弱，他身體裏的力量無法再支持他站著，他背靠牆壁慢慢滑下來，坐在地上，將額頭放在膝蓋上，兩手抱著頭，他的眼睛酸澀疼痛，恍惚中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清晨，噩夢一般的夜晚結束，太陽照常升起，可噩夢卻遠沒結束。他推開壓住地下室拉門上的石塊，看到自己熟悉的風景全變成了灰白色的灰土，他的家，那些他每天早上站在窗前就能看到的檸檬樹，金黃色的麥穗，田埂上樹冠像紙傘的不知名的針葉樹——全都化成了灰燼。
他嘶喊著，在灰燼中奔跑，想要尋找幸存者，可找到的隻有屍體。他的父母，家裏的管家和廚娘，借走了他的零花錢還沒還的朋友，他遇見時總會目不斜視但會心跳加速的女孩子……他們全死了。和那些樹木一樣化成了灰燼，有的還保持著人形，他伸手碰了一下，他們就像驟然失去了凝固力的石膏像一樣簌簌簌地散開，變成了一堆灰。灰白色的灰。
啊。
我累了。
我太累了。
他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體，輕輕合上了眼睛。
齊盛醒來時，房間的光線被調地很昏暗，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個人腿上。他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那是妮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身上的氣味對他而言代表了安全，溫暖，喜悅。他眼皮顫動幾下，又合上眼睛，細細去嗅妮妮身上的氣味。他轉了個身，依舊躺在她腿上，伸開雙臂抱住她的腰，啞聲問：“我昏迷了多久？”
妮妮用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梳理他的頭發，“半個多小時。對不起，我用了麻醉氣體。我擔心你精神上受不了。”
齊盛低啞地笑了一聲，“你做得對。我現在感覺好多了。”
妮妮又問柳津，“即使這樣，你還是不想背叛他？”柳津遲疑了一下搖搖頭，“不，不想。我們在貧民窟的時候，兩個人都餓得要命，他總是把自己的食物省給我吃。”
現在大宇明白了，妮妮能有恃無恐地去總部府邸去見柳津，不僅是因為泰和早就在獅子團安插了許多內應和眼線，更重要的是，她確信他不再相信柳津，而柳津自己也知道。
至於柳津為什麽不扣下妮妮呢？當然是因為他不清楚總部府邸中哪些人可用，哪些人是大宇留下負責監視他的，還有些人巴不得他出錯，即使他扣押妮妮，她肯定也能在內應的幫助下逃脫——也許還不隻是內應，有的是人想要故意放走她讓這成為大宇懲罰他的另一項罪狀。他當然更加不能殺掉妮妮，不是因為他心慈手軟，而是因為他已經預料到有一天必然會和大宇決裂，那他當然不能把泰和得罪死。
在那段視頻最後，妮妮笑了，“你們之間早就沒了信任，他總有一天會逼得你做選擇，到時候你總得自保吧？”柳津無奈地點了點頭。
想到這裏，大宇苦澀地問，“你們現在，打算拿我做什麽呢？要贖金麽？柳津現在控製著海拉，恐怕不會送贖金過來。”他問自己，為什麽？為什麽我可以忍著餓把食物分給他，可卻忍不住偷偷妒忌他？可到了這時，後悔一錢不值。就和現在的我一樣。
“贖金算什麽？到了這一步，你應該知道我要什麽。你打壓他的權威，扶植其他人跟他作對，你扶起來的那些人也不見得會想贖你回去，但絕對不會看著柳津順利上位，隻要你還活著，獅子團就會一直亂下去，我會一個接一個收編這些人，把獅子團的地盤一點點吃下去，到了適當的時機，我再派人送你回去，跟柳津決戰，哈哈。”
大宇看到妮妮的眼睛又在發光了，這雙眼睛像狐狸，像獵豹，閃動著野心的光芒，他再次感受到心髒被熔岩燒灼的滋味，他衝向妮妮，冰涼的鐵閘讓他像條被鐵鏈拴著的狗，不管他怎麽聲嘶力竭狂吠，都動不了她一根寒毛。
“你這個壞到骨子裏的——”他把鐵閘撞得砰砰響，可卻找不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妮妮，他目眥欲裂，牙齒咬在隔開他和她的鐵條上，肩膀被鐵條卡得幾乎要脫臼了，可他不在乎，他竭力向前伸手，終於，碰到她的衣角，她立即閃開了。
妮妮冷笑一聲，轉身走了。
她吩咐手下，“看好他，別讓他死。給他的水裏放鎮靜劑，要是他真絕食就降下隔離門，直接在他房間的空氣裏加鎮靜劑，給他注射營養劑。”
牢房中，大宇靠著鐵閘癱坐在地，他張開顫抖的手掌，著迷地看著手心那根長發，那是他剛才從她衣角上抓下來的，是她的一部分。他伸出舌頭，把發絲含在口中，想要咀嚼後把它咽下去，又舍不得。
第129章 生變
泰和這一年如沒頭蒼蠅一般亂撞亂打, 在楊度和妮妮回來之後轉瞬間重新霸氣起來，以索要贖金為名滋擾追殺大宇的手下，帶著新收編的萬合船隊去打獅子團, 期間自然又收繳了不少裝備和人手。
楊度將原屬於萬合和獅子團的船跟人打散分開，交給兩個女婿分別經營，又挑了幾個老成的人跟著，為他們充當智囊，把海盜軍團中各種俗規和星域間隻有海盜才知道的捷徑告訴他們。
楊度想的挺美的，齊盛嘛，他肯定回不去維熙了, 這種人才乖女都拐進門了還能讓他跑了？當然要好好利用起來啊！
至於趙巨大, 楊度倒是從沒想過把人留下來, 他這個身份也太要命了。楊度回到泰和的第二天就通知戴鵬派人來接了, 但是趙巨大他自己不想回去啊, 天知道他怎麽糊弄戴鵬的, 把來接他的人給騙回去了。
楊度一看，那也行吧，但我泰和是不養吃白飯的人的，你既然要留下, 就一起領著新收編的人手去打地盤吧。
楊度對齊盛和0079一視同仁, 先一人分了一隊人馬，再一人扔一根雪茄，吐著煙圈鼓勵他們, “人和船都交給你們了，能不能吃得下去，就看你們各自的本事了。”這話裏還隱含著一點讓他們競爭的意思。
妮妮十分理解0079的想法，留在泰和多好玩啊！他在海拉搞陰謀詭計隻是牛刀小試, 現在又是收編敵軍又是追擊海盜，還能跟齊盛比著搶地盤，回家能幹什麽？回到路德，他要想領兵，恐怕隻能是一支一百人的騎士團（儀仗隊），再想搞多點人，軍部、議會全都不會答應，現在他在泰和可是領著一支近五十隻大小艦支的小艦隊呢。
另外，他依然沒放棄勸降齊盛的念頭。雖然眼看齊盛現在有用武之地了，他領著收編的人手去追擊殘兵自然不會損害泰和的既有利益，但是這可是齊盛！既然他都願意在泰和打工，那為什麽不能去路德打工呢？
齊盛覺得好笑，在無人的異星球上我都沒同意，現在我過得好好的，幹嘛答應你？
0079也不灰心，他覺著，要是隻用語言勸說沒用的話，那我就試著用感情感動他！於是他跟齊盛比從前還好呢，今天跟他討教怎麽訓練手下，如何實戰練兵，過了幾天又炫耀一下剛繳獲的船隻裝備，再大方地一揮手，“送給你了！你的主船也該升級一下了。”
楊度看得納悶，找來妮妮問，“崽，你確定你們是mfm，不是mmf麽？0079對齊盛這姿勢……我怎麽看著不太對呢？”
妮妮聽了，先怪笑幾聲，眼珠轉了轉，又捂著嘴嘿嘿傻笑，顯然腦子裏不知道在想什麽糟糕東西，氣得楊度想朝這個衰崽後腦勺呼一巴掌。
妮妮在楊度發飆前中斷她的桃色妄想，吸溜一口口水，拍拍楊度的肚子，“嗐，你不就是想讓他們倆相互製衡，結果人家倆沒遂你的心意嘛？哎呀，要我說，你管它是肉排還是五花，肉爛在一個鍋裏不就成了！你就放心吧。”
要是0079能在三個人中做主，早八百年他就欺男霸女吃上海陸雙拚披薩了，人家都說了，願意為齊盛做攻，不過嘛，齊盛一直能壓製得住他。妮妮思忖一會兒，又嘿嘿怪笑，不如，找個機會，聯合齊盛，把0079給……嘿嘿嘿。
她這一臉怪樣看得楊度直冒火，“快滾吧你！我怎麽就養出來你這麽個色胚！”嚶嚶嚶，你這魔鬼把我的小寶貝南瓜頭還回來啊混蛋。
這麽和諧友愛地過了小半年，萬合的殘部已經被完全消化掉了，獅子團能控製的區域大大收縮，殘兵敗將有逃到偏遠星域的，也有主動向泰和求和的，但要像妮妮之前設想的一直挑動他們互鬥她在坐收漁人之利，也不太容易。
柳津這人性子一向很穩，他施展了幾番雷霆手段之後沒急於再追擊從前的團友，牢牢守住海拉，整理獅子團的內務，把之前他早看不慣的那些亂七八糟的人都攆滾蛋，這些人幹的亂七八糟的事全都撥亂反正，還遣返了一船泰和放在獅子團中的內應。其中也有誤傷，運到泰和的“內應”中有十幾個是別的兵團放的眼線。看來獅子團的內部矛盾早看在別人眼裏。
柳津一番整頓後宣布既往不咎，當初被他那番操作嚇得逃出海拉的人觀望了一陣，漸漸也有人返回海拉，投入他麾下。都是當海盜，都是獅子團，跟著柳津還是跟著大宇有太大分別麽？何況，大宇能不能回來，什麽時候能回來，都說不準，可這段日子，我們總不能不吃飯啊。
泰和的勢力範圍在這段時間快速擴大，聲勢煊赫，為免太過紮眼，引起其他兵團的猜忌，楊度派人去星盟總部送了不少禮物，妮妮也親自去麒麟、永威等老兵團一一表態：我們泰和沒想搞大事，但是讓人欺負到頭上總不能不反擊，是吧？
從麒麟總部返程時，妮妮正靠在齊盛懷裏讓0079給她塗腳指甲油呢，突然收到楊度的傳訊：“趕快打開視訊，頻道號3103。”
妮妮不敢耽擱，打開視訊一看，維熙軍方發言人聲稱，經過幾年不懈搜救，他們終於找到了在戰場失蹤的齊斕將軍，皇帝陛下大悅，命令立刻將齊斕將軍送回帝都慰問。
維熙帝國的所有新聞都是齊斕將軍奇跡般獲救，即將返回帝都的喜訊，可是新聞視頻中齊斕將軍並沒發表任何講話，他在寥寥幾個鏡頭中一閃而過，不管齊盛如何定格放大，都無法確認畫麵中的人究竟是他的養父，還是一個長相有幾分相似的人。
妮妮和0079互視一眼，相當不安。
齊盛臉上沒有明顯的表情，但仍在不斷搜索齊斕將軍獲救的新聞視頻，不停截圖，放大，倒放。
三個人一直沉默著，直到楊度又發來視訊，“能確認人麽？”
他是在問齊盛。
齊盛眉心緊蹙，想了幾秒鍾，終於回答，“不能。輪廓很像，但是……”他忽然說不出話來。
妮妮撫摸他的後背，“不著急。先等等。這麽轟動的消息，一定會有後續報道。”
0079可等不了。他清楚地知道齊盛和他養父感情深厚，他們之間不僅僅是父子、師生、摯友，齊盛還認為齊斕將軍是他的救命恩人，隱隱有種想要犧牲、奉獻自己來報答養父的傾向。這一點看齊盛的政治的選擇就明白了，他出生於一個依附維熙帝國，類似半殖民地半行省的星球，他那顆星球在維熙帝國和敵國的紛爭中成了炮灰，這樣的一個人，如果不是為了報答齊斕將軍，憑什麽對維熙帝國忠心耿耿？尤其是在那些雜碎政治家用那麽肮髒的手段對付他們父子之後？
但如果齊斕將軍真的返回帝都了，隻要他的政治立場不變，齊盛一定也會回帝都。
於是0079大膽假設，“這會不會是一個針對你的陰謀？”他看著齊盛，越想越覺得自己的假設很合理，“你也算個名人，雖然大家沒明說你的身份，但你在泰和的宴會上露了幾次麵之後，也許雇傭兵們有人認出了你——然後就有了這個新聞！齊斕將軍失蹤幾年了，你從前聽說過他們在組織搜救麽？我看，他們想騙你回帝都吧？”
齊盛一向冷靜自持，但這時心潮紛亂，一時間想不出來什麽對策。從這裏到維熙帝都需要至少六周航行時間，泰和在那裏幾乎沒有什麽耳目，沒準讓0079向路德帝國求證得到的消息更可靠也更快，但是，0079拿回的消息，可以相信麽？
接下來的幾天不斷有新的視頻和采訪，維熙帝國皇室似乎有意想把齊斕將軍回京辦成一個盛大的場麵，鏡頭裏的齊斕將軍消瘦得厲害，精神也不大好，在記者會上幾乎一句話都沒說，全是陪伴他那個軍官在敘述。他們說，齊斕將軍駕駛的飛船僥幸落在了一個無人星球上，環境惡劣，十分艱苦，但軍方一直沒有放棄尋找他。終於找到將軍時，他還因長期營養不良生了重病，目前還在恢複期。
齊盛看視頻的時候很難控製住情緒，眼眶通紅。妮妮和0079默契地離開了，給他一些個人空間。
他們倆離開後相對枯坐，都不說話，誰的心情也不好。
妮妮雖然為齊盛的親人死裏逃生高興，但想到齊盛接下來很可能要回帝都，而那些傻叉們之前為了殺他又做了些什麽，哪還能高興起來？
0079更冷靜一些。他認為維熙帝國軍部兩股勢力又在激情碰撞了，齊斕將軍的失蹤，是雙方合力的結果，但齊斕將軍的回歸可不是。
維熙軍部兩大巨頭，一方是軍政總理大臣嚴博達，他也是皇太子的嶽父。嚴氏家族是維熙的大財閥，控製著許多能源企業和銀行，從去年新年開始就有消息說老皇帝身體衰弱已極，老皇帝已經九十一歲了，皇太子也已經年過五十，連孫子都有了，嚴氏家族當然希望皇太子立刻繼位，最好登基沒幾年也嗝屁，那麽下一任皇帝就是擁有嚴氏血統的了。
但兩大巨頭的另一位，可不是這麽想的。軍務大臣明丹溪是勳貴世家出身，家族曆史比維熙皇室還悠久，她不僅代表著大貴族和許多行省執政官家族的利益，還掛著帝國軍事研究院院長和帝國軍官學院校長的名，嚴格來說，帝國中九成以上的高級軍官都曾是她的學生。她才五十七歲，比起八十多歲的老嚴，正是一個成熟政治家的黃金年齡。這次尋回齊斕將軍，也是她的手下辦的。這背後一定有更深的策劃，隱藏著什麽還沒全部展開的陰謀。
路德帝國的情報機構當然也嗅到了不尋常的氣味，他們積極地尋求更多詳細的情報，冒大風險尋找機會對比了虹膜，證實那位憔悴支離，精神恍惚的幸存者確實是齊斕將軍。
早在兩天前0079就得知了這個消息，但他一直沒跟齊盛或妮妮分享。他努力思考，即使齊盛現在就返回帝都，花在路上的時間也要有六周，這段時間他可以做些什麽，讓齊盛改主意？或者，能安排在帝都的探子做點什麽？
當妮妮三人回到泰和時，齊斕將軍也到達了帝都。翌日，他進宮參加皇帝為他準備的授勳典禮。
近年來幾乎隻在新年典禮才出現的皇帝陛下自從得到齊斕將軍尋回的消息後異常興奮，他先表彰了齊斕將軍，接著宣布要舉辦一個迎接齊斕回朝的歡迎會，還要為他授予帝國紫心勳章——這可是維熙帝國級別最高的勳章了，開國至今隻有五位將軍得到過。
許多人認為，老皇帝預感到自己命不久矣，迫切地想要通過這個舉動籠絡平民出身的中等軍官，拉攏他們，讓皇太子繼位後不至於徹底淪為他嶽父手中的傀儡。
聽到這個消息，齊盛心裏那股強烈的不安預感再次翻騰起來。這預感從他在視頻上第一次看到起死回生的養父時就有了，他一直勉力抑製著。目前，他除了和普通民眾一樣收看授勳儀式直播，又能做什麽呢？
妮妮感受到了齊盛不安的心情，她惴惴不安打開投影機，和0079一左一右坐在齊盛身邊。
直播中，已經有兩年不登朝堂的老皇帝看起來像是隨時都會咽下最後一口氣，但他端坐在由兩隻俯臥的金色獅子做成四腳的寶座上，頭上戴著的皇冠寶光耀眼，反襯得他蒼老的麵容更加衰敗。
在老皇帝左手邊坐著的是皇太子，他手握授勳儀式所用寶劍，將替衰老的皇帝代行授勳禮。
妮妮看到這位皇太子的時候心想，之前她拍著楊度肚子叫他油膩中年人真是冤枉他了，這位維熙帝國的繼承人比楊度大不了幾歲，可是一副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體的樣子，渾濁的眼睛下麵掛著三疊眼袋。
禦座之下站著群臣和貴族，他們身後，穿著紅色軍禮服的儀仗隊列成兩隊，絲綢、鑽石和黃金的光芒在巨大的水晶吊燈下閃閃發光。
齊斕將軍穿著深藍色軍禮服，身姿挺拔，麵容清臒，軍帽帽簷的陰影在他蒼白的臉上投下陰影，讓人無法輕易看到他的眼睛。
他走到寶座之前，摘下軍帽托在手中，在所有人都以為他接下來要單膝曲下向皇帝陛下行禮時，他扔掉了軍帽，手中赫然是一支槍——
周圍的人沒有任何一個來得及作出任何反應，激光射線已經射出！
激光射線先射中了皇太子，他捂著左胸，驚訝地看了一眼胸腔中冒出高溫燒灼蛋白質產生的黑煙才握著授勳用的寶劍倒在了老皇帝身上，老皇帝還沒來得及尖叫就成了下一個受害者。
這麽近的距離，致命的武器，死亡來得毫無誤差。
反應過來的侍衛將齊斕推倒在地，他依然沒有放開扳機，持續不斷的激光射線在他被侍衛推倒時繼續工作，將老皇帝的屍體從左胸向右胯劃成兩半，他屁股下那張曆代維熙皇帝坐過的寶座也斷成了兩半，和皇帝陛下的肉塊內髒一起從丹陛上滾到驚呆了的群臣麵前。
第130章 轉折
這場授勳儀式在極度的混亂與恐慌中中斷了。
觀看直播的萬千民眾和現場的許多人受到了同樣嚴重的刺激, 許多人因為畫麵太過血腥而驚厥、嘔吐。
半小時後，皇室的發言人宣稱，齊斕將軍暫時被關押起來, 他的精神狀態極度不正常，無法進行有效的對話，更沒有對刺殺皇帝做出任何解釋。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一支齊斕將軍進皇宮前錄製的類似遺言的視頻被匿名發布在各大社交平台上。
齊斕將軍在視頻中稱，他曾忠心耿耿，但維熙皇室實在腐敗不堪，他的失蹤, 以及他養子齊盛的失蹤, 全是皇室為了控製軍隊而設計的陰謀, 他決定親手殺死皇帝, 推翻帝製, 為眾多被當做犧牲品的士兵討回公道。
“我願做推翻帝製的第一人。”他平視鏡頭, 毫無表情說完這句話，戴上軍帽，關閉了錄影。
齊盛完全記不起來自己是怎麽把自己關進一間小房間裏的。
正如他預感的，這一切又是一場陰謀。和從前那些一樣的無恥。當齊斕摘掉軍帽那一刻, 他頓時明白了自己之前的忐忑不安是因為什麽——在所有采訪視頻中齊斕的臉部從來沒有特寫！齊斕的眼神沒有聚焦, 失去了光彩，就和那些實驗室視頻中注射了藥劑後的人一樣。
他們把他變成了一個傀儡。一個木偶。然後操縱著他刺殺了維熙的皇帝和皇太子。還提前錄了這麽一段視頻，把弑君的罪名死死扣在他頭上。像是在諷刺齊斕所謂的“忠誠”。
他這一生都在為盡可能長久地維護維熙帝國的統一而努力, 他認為隻有這樣才能讓平民們能夠盡量長久地享受和平。他盡自己所能和嚴博達、明丹溪以及他們所代表的的兩股勢力周旋，他一次次被打擊，摧折，仍不改初心, 可他得到了什麽？他被做成了一個玩偶。操縱者讓他親手殺掉了老皇帝和皇太子，親手破壞了維係皇室、貴族、財閥和軍權的最後一點平衡，齊斕窮盡一生想要維持的平衡。
了解齊斕的人當然能看出這是一場惡毒的陰謀，但普通的民眾，崇敬齊斕的低層軍官和士兵不會。他們會被這條“遺願視頻”煽動，被利用。
皇太子和老皇帝雙雙殞命，自此之後，維熙將無寧日。
大財閥和大貴族都想推自己屬意的“傀儡”登上皇位，大財閥的代表嚴博達有皇太子，本來繼位名正言順，但現在不同了。皇太子有很多私生子，但和妻子所生的三個孩子中長子在二十幾歲時突然精神失常，他常年修養，不堪重負，大女兒貪婪短視，和她的丈夫一起得罪了不少大貴族，在兩年前的政治博弈中成了犧牲品，被發落到洛倫星係，黨羽盡失，明丹溪既然安排了齊斕回歸的大戲，把老皇帝和皇太子都殺了，怎麽可能還放任這位公主平平安安？也許，很快就會聽到公主來奔喪途中出意外的消息了。至於皇太子最小的孩子，她才十二歲，據說鋼琴彈得很好，但沒聽說有什麽別的才能。
嚴博達當然會設法讓自己的外孫女登上皇位，明丹溪也有自己屬意的人選，一場血戰無可避免，也許，她還安排了被她選擇的皇位繼承人去勸服嘩變軍隊的戲碼……
至於齊斕，還有被煽動的士兵，他們不過都是些可以隨時扔掉的炮灰。
不過，憑什麽？憑什麽這些人可以把別人的生命和尊嚴當成手紙一樣的東西？
齊盛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但他感到虛弱，他身體裏的力量無法再支持他站著，他背靠牆壁慢慢滑下來，坐在地上，將額頭放在膝蓋上，兩手抱著頭，他的眼睛酸澀疼痛，恍惚中看到了十幾年前那個清晨，噩夢一般的夜晚結束，太陽照常升起，可噩夢卻遠沒結束。他推開壓住地下室拉門上的石塊，看到自己熟悉的風景全變成了灰白色的灰土，他的家，那些他每天早上站在窗前就能看到的檸檬樹，金黃色的麥穗，田埂上樹冠像紙傘的不知名的針葉樹——全都化成了灰燼。
他嘶喊著，在灰燼中奔跑，想要尋找幸存者，可找到的隻有屍體。他的父母，家裏的管家和廚娘，借走了他的零花錢還沒還的朋友，他遇見時總會目不斜視但會心跳加速的女孩子……他們全死了。和那些樹木一樣化成了灰燼，有的還保持著人形，他伸手碰了一下，他們就像驟然失去了凝固力的石膏像一樣簌簌簌地散開，變成了一堆灰。灰白色的灰。
啊。
我累了。
我太累了。
他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體，輕輕合上了眼睛。
齊盛醒來時，房間的光線被調地很昏暗，他感到自己躺在一個人腿上。他不用睜開眼睛就知道那是妮妮。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她身上的氣味對他而言代表了安全，溫暖，喜悅。他眼皮顫動幾下，又合上眼睛，細細去嗅妮妮身上的氣味。他轉了個身，依舊躺在她腿上，伸開雙臂抱住她的腰，啞聲問：“我昏迷了多久？”
妮妮用手指一下一下緩慢地梳理他的頭發，“半個多小時。對不起，我用了麻醉氣體。我擔心你精神上受不了。”
齊盛低啞地笑了一聲，“你做得對。我現在感覺好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