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羸弱,諸王侯坐大,交戰頻頻。這一二十年間,也就因為出一個申王,震懾諸國不敢輕動,這才勉強算保持表麵平靜。


    饒是如此,天災頻發流寇四起,走投無路淪為流民的百姓也越來越多。


    他們碰上一股,北邊陳國大旱,大批災民被迫離開故土尋找生路,也有流入郇國的。


    遇上大車隊,這些赤足襤褸的流民蜂擁撲上來,府衛立即拔刀,厲聲驅逐。


    便是惻隱,也無人敢當場援賑,孫氏請韓仲丘來商量過後,吩咐人折返捐獻財資,由當地仁紳去聯係官府出麵。


    議定後,母親小心看顧睡下的弟弟去了,韓菀撩起車簾。


    很嘈雜,府衛反複勸誡指引,流民卻不肯信,不得已,府衛拔刀出鞘,厲聲驅趕。


    大人孩童跌跌撞撞,哭嚎聲震天。


    車隊這才得以緩緩前行。


    韓菀吐了一口氣,靠在憑幾上。


    她不免想起前世自己。


    說起來,其實她並沒什麽恨世嫉俗的情緒。


    她跟父親出去過,她並不是什麽不知世情的高門千金,這樣的亂世,死亡其實真不是什麽太突兀的事情。


    更多是的不甘,她不甘心,不忿。


    舉目眺望,懸掛“韓”“東陽”旗徽的車隊正徐徐前進,她視線落在迎風獵獵的旗幟上,這些都是父親的心血,幾代韓氏先祖的心血,還有她至愛的家人。


    眼前的一切一切,她都無法心甘情願拱手於人。


    再艱難,她也要守住它。


    還有,父親。


    若疑竇為真,她無論如何也要為父親報仇雪恨的。


    ……


    冷風拂過,青絲撩動,初雪般的麵龐清冷一片,自臨行前祭奠父親之後,韓菀情緒一直都不高。


    穆寒跨馬,緊緊拱衛著輜車。


    他就在韓菀一側,很清晰看到她潔白顏麵上的神色。他頓了頓,有心寬慰,但他覺得這是逾越,又拙嘴笨舌不知說什麽。


    猶豫了一下,他最後還是低聲說:“郎君化險為夷,此番北上,又有二郎主一同前往,主君在天有靈,也必會欣慰。”


    有些笨拙的安慰,難得他主動說話,還說了這麽老長一句。


    韓菀不禁一笑,問他:“你傷可好?”


    這一路顛簸的。


    “謝主子關懷,卑職無事。”


    韓菀看了兩眼,看他挺輕鬆的,這一路跟車走不快,應也不怕。


    她叮囑:“若後頭吃力,你切記不可逞強,到後麵的車歇上一歇。”


    行囊的車騰空半架,她特地吩咐緊跟輜車後,就是預備給他休息用的。


    “謝主子!”


    嘴上應了,穆寒卻打定主意不去,外頭不太平,他無論如何都要牢守左右的。


    他也不覺吃力。


    ……


    入夜時分,抵達定好的驛舍。


    這驛舍是提前預定的,一整排三座騰空出來,府衛分頭檢查,確認無誤,即請主子們下車安歇。


    沒什麽好說的,一日趕路筋骨疲乏,說了幾句,各自回房梳洗,吹燈睡下。


    穆寒親自巡察了整座客舍一遍,這才折返換藥。


    坐在正房門前的石階上,撥弄一下手心的玉瓶,小小玉瓶握得久了,觸手溫暖。


    阿亞扯緊麻布繃帶,利索給他打了個結,“主子真好!”說著摸摸自己結痂的傷口。


    是的。


    能進韓家,又被主子所救,是一生最幸運的事。


    他唯有竭盡全力,守衛主子,為主子解憂。


    穆寒活動一下肩背,鬆緊合適,他拉起衣襟扣上腰帶,吩咐阿亞:“你領人巡視上半夜,仔細些!”


    “是!”


    孤月高懸,無垠的藏藍天幕下,驛舍簷脊高低起伏,隱沒在漆黑的夜色中。


    穆寒按劍,親自守在韓菀屋門外。


    他不親自守著不放心。


    夜色沉沉,冷風颯颯,黑暗中庭院植木一陣陣搖擺。穆寒無聲站在黑暗處,高大健碩的身軀如山嶽,又如同一頭蟄伏在夜色中的健壯獵豹,肌理分明,流線十足,無聲潛伏守衛。


    韓菀倒囑咐過他休息,但他沒有,他不困,習慣了,以往跟韓父出門也會有戍夜。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斷留心院牆內外。


    隻不曾想,庭院無事,屋裏卻出了狀況。


    守了一個多時辰,三更過半,穆寒忽聽房內“哐當”一聲巨響,陶瓦重重落地。


    韓菀入寢,床頭小幾慣會擺一個陶瓷茶壺。


    他一驚。


    “砰”一聲巨響,兩扇門板倏一個來回,穆寒情急下重重一踹,破門衝了進去。


    作者有話要說:


    摸下巴,讓穆寒同學住進去好不好呢?


    哈哈哈中午好呀,給你們一個大大的麽麽啾!明天見啦寶寶們~(づ ̄3 ̄)づ


    最後還要感謝“柳君邪”扔的地雷x3,比心心~


    第7章


    韓菀在做噩夢。


    她知道自己在做夢,但死亡的滋味太不好受,尤其是淹死。


    滂沱大雨,她驚慌在漆黑的密林奔逃,身後追兵越來越近。


    毫無征兆,她把她臨死前一切都重新經曆了一遍,重重的喘息,狠狠一腳踹中胸腹,一刹劇烈痛楚,她聽到肋骨斷裂的聲音。


    黃濁的河水頃刻淹沒口鼻,嗆進她的肺腑,她痛苦掙紮著,很短暫卻又異常漫長,她嚐到泥沙混雜血腥的味道,混亂的嗆灌,長久的窒息痛苦,肺葉仿佛要爆炸開一般。


    韓菀拚命掙動手腳,“哐當”一聲驟響,陶壺重重摜落在地。


    緊接著“砰”一聲大響,房門被穆寒重重踹了開來,幾個大步,他就衝至內間床前。


    情急之下,他直接一手撩起紗帳,黑暗中韓菀喘息急重,滿頭滿臉的大汗,麵露痛苦。


    “主子,主子!”


    穆寒一俯身扶起韓菀,雙目敏銳掃視床榻上下,是魘住了,可一上手,卻發現她汗水淋漓濕透寢衣,身軀在微微顫栗。


    他大急,情急之下顧不上冒犯,俯身一手攬著她的肩背,另一手輕拍:“主子,您醒醒!醒醒!”


    韓菀這才驚醒了。


    她俯身重重喘著,穆寒回身沉聲令衝進的諸衛退下,人聲交談,她才漸漸回過神來。


    “穆寒?”


    捂著心髒,怦怦急促狂跳,穆寒一手托著她的肩背,端陶杯湊近她唇邊,“主子。”


    半盞冷茶喝了進去,韓菀心跳這才慢慢平複,抬頭環視,半晌:“沒事,我做了個噩夢。”


    她聲音有些啞,不過那雙澄澈的桃花目已恢複清明,繃緊的情緒一放,穆寒這才發現自己竟直接跪坐在主子的床榻上。


    他正半擁著她。


    月光皎潔,自檻窗投在床前,韓菀大汗淋漓寢衣濕透,青絲淩亂,纏在身上臉上,還有他的手上。


    隔著薄薄一層濡濕的寢衣,他指尖清晰感受到底下柔膩,沁涼沁涼的,他掌心有如火燒。


    穆寒“蹬蹬蹬”連退三步,伏跪在地:“請主子恕罪!”


    他暗啞的聲音變得急促,失去了平日的沉穩冷靜。


    “……”


    韓菀慢半拍才明白,“非常之時,非常行事,你何罪之有?”


    她沒在意,雖是寢衣,該遮都遮得好好的,“快起來吧。”


    她感覺很疲憊,溫聲:“我沒事,你回去睡吧。”


    “莫守了,人多得很。”


    日子還長,總不能天天熬足一宿,他身上還有傷。


    她明顯受夢魘影響精神頭不大好,穆寒猶豫了一下,還是站了起身,不再讓她多耗心神。


    這時,乳母女婢已聞聲急慌趕至,問明夢魘鬆口氣,乳母趕緊指揮張羅。


    燈燃起來了,韓菀:“快去吧。”


    穆寒頓了頓,見乳母上前攙扶,女婢捧著熱氣騰騰的熱水進門,遲疑一下,他還是退了出去。


    “不過是個夢罷了。”


    韓菀展開雙臂,讓侍女替她解下汗濕衣衫,她叮囑:“動靜小些,勿告訴阿娘。”


    乳母想著離家不適應,女郎還小,也是有的,因此也不疑,忙應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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