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心伺候主子沐浴盥洗了,換上新的衾枕,再攙扶主子躺下,這才放下帳子吹了燈,退了出去。


    一出去,卻被穆寒嚇了一跳。


    “主子如何了?”


    穆寒站在門側,廡廊投下一片暗影,他立在暗影中,一側頭,對上一雙淺褐瑩瑩的異色瞳仁,乳母溫媼險些把心都嚇出來。


    連連拍了幾下心口,她說:“主子已睡下了。”


    穆寒奴隸出身,卻無人敢輕慢,溫媼看了他一眼,又說:“主子命婢子說,輪值即可,讓穆衛回去歇息。”


    韓菀原話是,要是穆寒還在,務必讓他快些回去休息。


    穆寒無法再推脫,他點了點頭。


    臨去前,他往正房望了眼。


    正房已吹了燈,菱花窗黑黢黢一片。


    ……


    外麵細碎的聲響一陣,安靜了。


    韓菀卻沒睡著。


    熱水一激,消了神疲,卻也沒了困意。


    她下半夜都沒再睡著。


    次日起來臉色不大好,如玉蘭遇霜雪,神色萎靡不振,韓菀不得不用脂粉遮掩一番。


    可穆寒第一眼就看出來。


    “主子?”他蹙眉。


    “走困而已,沒事。”


    韓菀笑著安慰他:“別擔心。”


    但其實,並不是這樣。


    繼續往北行進一天,再宿驛舍,第二天夜裏,韓菀又做了同一個夢。


    汗水淋漓,重喘籲籲,不過她特地讓把陶壺拿走,以免又給打了。


    汗流浹背坐起身,她不禁苦笑。


    好吧,其實她也沒那麽大膽。


    這個古樸暗狹的驛舍房間,揮之不去的陳舊氣息,和她一寸寸摸索過的那個小木屋異常相像。


    陰影到底是有,在家還好,身處陌生環境,一下子就壓不住了。


    這時房門響了,篤篤輕聲,韓菀知道是穆寒。


    “進來。”


    “把蠟燭點了。”


    穆寒掩上門,取出火折點燃蠟燭,昏暗燭光下,韓菀正擁被而坐,臉頰泛白,香汗淋漓,和昨日一樣。


    她探手想倒水,壺遠她趔趄一下,穆寒一個箭步上前扶住,給她倒了一杯茶。


    韓菀就著他的手,慢慢把茶喝了。


    穆寒退後一步,單膝跪地:“主子,卑職去叫疾醫。”


    韓菀猶豫了一下,“不用。”


    她怕驚動母親,韓琮體弱,路程又長,孫氏一路很緊張疲憊。


    穆寒抿緊唇。


    讓他去叫了侍女來,梳洗重新躺下後,韓菀讓不要滅燈,想起門外磐石般守著的穆寒,想了想,她把他叫了進來。


    她睡不著,聊聊天也好,她躺在床上,兩人隔著紗帳,“穆寒,練武辛苦不辛?”


    她想起上輩子穆寒用背部硬生生擋下流木那情形。


    “不辛苦。”


    能有機會係統學武,是他的幸運,今天他尤其慶幸,自己有苦練出的武藝可以勝任貼身守衛之職。


    “你的傷怎麽樣了?”


    “已將要痊愈。”


    “沒這麽快吧?醫士說起碼也得再過半月,你真是的,……”


    靜謐深夜,兩人一問一答,大多時候是韓菀在說,說了大概半個時辰,隱約聽見三更鼓,她就叫穆寒去睡覺,“去吧,我要睡了。”


    她讓穆寒走,卻沒讓滅燭。


    穆寒抿唇,她順著他視線瞅了眼,不由笑道:“不吹了,我有些怕啊。”


    “就亮著睡,好了,你也回去吧。”


    她說怕的時候,是笑著說的,聳聳肩像調侃,但不知為何穆寒卻有一種感覺,她是真怕。


    並且預感,他離開後,她並不會真睡。


    “白日時,卑職在車上歇過了。”


    他不困。


    穆寒跪下,輕聲說:“卑職請守在窗下,請主子安睡。”


    韓菀床畔,有一扇北窗,他不知為何韓菀會怕,但他想著,自己就隔一扇窗緊緊守著,肯定會好些。


    話罷不等答應,穆寒徑直起身出去了。


    他親自守在北窗下。


    韓菀愣了,她起身盯了半晌,把燈吹了。


    月色皎潔,一個魁偉矯健的剪影投在窗紗上,落在床榻前,猿臂蜂腰,輪廓剛勁十足。


    她一下子感到了安全。


    才躺下一會,就有困意上湧。


    連著趕了幾天路,夜不能寐,韓菀其實已經很疲憊了。


    可是……


    深秋的九月朔風冷冽,北風一陣猛過一陣,窗欞子咯咯作響。


    他一個傷員,站在風口守一夜,次日還得騎馬趕路,這這麽行?


    ……


    忽聽房內細碎腳步聲,門咿呀一聲開了,韓菀攏著鬥篷探頭出來。


    “過來。”


    她勾勾手指,“你睡外間吧。”


    分隔外間的牆側有一榻,把被褥挪過去,韓菀睡正好合適。


    牆的另一邊也是一張榻,穆寒睡外間。


    把門一關,各自睡下,兩不耽誤。


    ……


    韓菀覺得這個主意非常好,她既能感覺安全,也不耽誤穆寒休息。


    把鋪蓋一卷,往榻上一擱,讓他自己開箱取新被,韓菀十分愉快關門睡覺。


    穆寒立在外間,他有些不知所措。


    ……


    其實穆寒不是第一次戍衛外間,舊時隨韓父出外時經常如此。


    這安排不是沒有前例,不稀奇。


    他說服自己,慢慢躺了下來。


    可他聽覺靈敏,躺在外間的榻上,穆寒能聽見木牆後的衣料和衾枕的摩挲聲。


    忽指尖動了動,昨夜柔膩觸感仿佛殘存。


    似燙了一下,他立即閉上眼睛。


    這是逾越,這是冒犯!


    他默念行功心法,呼吸漸漸恢複平緩,木牆後安靜了,他睜開眼睛。


    卻沒能睡著。


    幽幽香氣襲來,這是韓菀常熏的百合香,雖時間匆忙,侍女們卻整理甚好。


    馥鬱芳雅,淡淡的香息無孔不入,無時無刻不提醒他,這個地方是主子的閨房。


    穆寒輾轉一夜,未能入睡。


    ……


    相反,韓菀睡得極好。


    一夜無夢到天明,神清氣爽,她心情很好,指揮侍女編了個輕便的靈蛇髻,鬢黑如漆,一雙明珠鐺垂在白皙的耳下。


    她立在廡廊下,俏生生的,衝盥洗回來的穆寒笑說:“今天天氣真好啊!”


    一輪紅日衝破霧靄,晨光微熹。


    穆寒隨衛在側,他距韓菀就一步遠。


    目光有些控製不住,落在她瑩如珠玉的側顏上。


    “穆寒,休息可好?”


    “……極好。”


    “那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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