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並不妨礙他心情隨即變得輕快。


    她高興就是好的。


    ……


    車隊開始緩緩前行,拐上寬敞筆直的驛道,漸漸提速,越行越快。


    到了午後,就望見了巍峨的郇都城,從南門而出,穿朱雀大街而過,到得未時,便進了韓府府門回到了家中。


    送罷母親弟弟,韓菀回到酈陽居,哼著小調子從頭到腳洗涮了一遍,渾身清爽,這才趴在矮榻上讓侍女給她拭幹濕發,等有七成幹,她自個兒挑了一條粉藍色緞帶,給鬆鬆束了起來。


    姣美又嬌俏。


    主子愉快,底下人自然也輕鬆,隻很可惜的是,這種愉悅的氣氛並未能一直持續下去。


    韓菀很快發現,她的書房被人翻過。


    並且是很仔細由頭到尾被人一點點摸索過的那種,甚至很可能她書案內外的書籍和卷宗冊子都被人一頁頁翻看過。


    她是一個很講究很仔細的人,多年習慣,經她手整理的東西她印象很深,譬如書簽,那條碧綠絲絛總會貼服在書頁最裏側,而不是似眼前般偏了出來。


    很多東西都被人移動過,哪怕對方重新複原得非常好,但她還是一眼就看出來了。


    還有她上鎖的匣子,全都被人撬過。不是撬鎖,而是直接撬鎖扣,完事釘回去,再刷上同色油漆,不湊得極近去仔細分辨,根本辨別不出來。


    韓菀臉登時就陰了。


    她立時下令,孫氏韓琮二院以及府內大小各個庫房馬上動了起來。


    結果很快出來了。


    韓府被人搜了一遍。


    在她遇險,韓府府衛傾巢而出的期間,整個韓府被人地毯式搜索了一遍。


    連空院子也沒能幸免。


    韓菀快步往正院而去,提起裙擺就跨進門檻,孫氏氣得嘴唇都在哆嗦,院中裏三層外三層護衛林立,氣氛極沉凝。


    “府裏可丟了什物?”


    韓菀搖了搖頭。


    她書房寢屋都看過了,未曾,至於各個大小庫房,掌庫正在緊急查對,但根據匆匆瀏覽,最貴重和大器物都在,未發現失竊。


    對方的目的顯然並不是這些珍寶財物。


    孫氏愈發焦灼,急忙命母女的近衛心腹嚴加守衛,確保無一絲遺漏,她立即牽了韓菀的手往裏屋行去,掩上內室門,急急去看床頭。


    放下床帳,移開她的玉枕,在床欄上纏枝蓮紋上極不起眼的一處一撬一按,“咯”一聲輕響,枕下位置彈出一個小暗格。


    一見裏頭那個兩巴掌大的烏木匣,孫氏趕緊抱了出來。韓菀接過,在側邊一案,匣底啪彈出一個小抽屜暗格,就見裏頭薄如蟬翼的一張絲絹,寫滿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還在。


    母女對視一眼,皆鬆了一口氣。


    “我這屋也有人翻過。”


    這床想必也沒能幸免。


    但好在,這床是特製,是韓父早年特地命能匠打造的,即便是推開玉枕去敲,床板聲音也不會不對。


    整段的沉香木合成,就算把床拆了也發現不了,除非一絲絲把木材劈開。


    孫氏把暗庫絲絹展開,看了一下,再重新用絲帕包好,小心放了回去,闔上暗格。


    她這才吐了一口氣:“幸好你爹早年有準備。”


    ……


    這突發事件讓整個韓府都繃了起來,掌庫清點庫房,而穆寒羅平立即進行了一次防衛調整,以加強防備,這暫且不提。


    當天還有另一件事。


    先是日間,田葒回稟,李翳所在那處宅邸已遭棄。


    韓菀出事之後,監視力量被抽掉大半,連夜趕往離邑群山。之後一天夜裏,那宅邸內的所有人突然一湧而出,四散奔去。


    因其時監視的就剩一個人,並無從追起。


    韓菀安全消息傳回後,田葒折返,緊急領著搜過那處宅邸,又試圖遁跡追尋,俱無果。


    李翳顯然已察覺被盯上,埋伏韓菀的同時利索將盯梢者擺脫。


    此人再度失去了蹤跡。


    然後當晚,韓菀剛用過晚膳,阿亞入內稟,去燕地和珙縣的人都回來了。


    這是有關那位和李翳碰頭的“貢叔兒子”的查探後續。


    韓菀立即擱下銀箸,“叫進來。”


    她起身回了明堂,兩員風塵仆仆的近衛入內,利索見禮:“見過主子。”


    “起。”


    韓菀問:“結果如何?”


    結果並不甚理想,珙縣老家的那個倒是找著了,近衛經過打探,此人好酒貪杯才幹平庸,已在珙縣打理那田莊將近快二十年了。


    近衛呈上一副肖像,工筆繪畫極仔細,韓菀把田葒叫來,田葒看過,搖了搖頭,不是此人。


    摒棄了一個。


    至於仍在郇都效命暫去燕地購置皮貨的那個,另一個近衛跪地請罪:“卑職等無能,未能尋獲此人,請主子恕罪。”


    由於路途遠,去的人還不止一個,抵達後有燕國總號協助,尋找力道很足,隻是很可惜,一直找不到這個人。


    也算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由郇國來購置貴重皮貨的都了解過了,全無蹤影。


    阿亞:“主子,會不會這人並未去燕地?”


    這隻是障眼法。


    並不排除這個可能。


    韓菀吩咐好好休息,把風塵仆仆的近衛們屏退下去。


    屋裏一下子就安靜下來了。


    羅承有些焦急:“主子,那接下來咱們要怎麽辦?”


    說到此處,在場諸衛皆麵露憤慨,恨不能當場就那姓李的剝皮抽筋。


    韓菀倚在憑幾上,半晌,她吩咐去把輿圖取來。


    穆寒親自去,輿圖在她書房,鑰匙他有,很快就取回來一個長條的羊皮卷軸。


    抽掉係帶,攤開,這是一幅郇都布局輿圖,是他們自己測地形繪製的,詳盡並不遜於軍用輿圖。


    方方正正的郇都城,非常大,城內幾十萬的人口,內城外城東南西北,屋宅街巷星羅密布。


    韓菀看了半晌,提筆蘸墨,她在輿圖上一連圈了十幾處:“安排人,設崗盯著。”


    羅平失聲:“主子?!”


    羅平震驚失色,實則因為,韓菀圈著這十幾處街巷全在一塊地方。它們都有一個共同點,都是前往襄平侯府的必經之路。


    羅平穆寒等人對視一眼,韓菀此舉代表之意,讓所有人目光皆一凝。


    韓菀擱下筆,靜靜盯了那輿圖半晌,“去吧。”


    “也未必是。”


    她笑笑。


    隻不過,羅平等人根本就笑不出來。


    半晌,羅平應了一聲是,卷起輿圖匆匆去了。


    ……


    人都退下去了,室內安靜下來。


    一燈如豆。


    目送羅平背影消失,良久,韓菀長長吐了一口氣。


    夏夜蟲鳴遠近隱約,偌大的室內就剩兩人,穿堂風自大敞的門戶灌進,夾著冰盆水汽,空曠沁涼。


    穆寒低聲安慰她:“主子說的是,亦未必就是侯府。”


    “那咱們就真丟了李翳蹤跡了。”


    韓菀籲了一口氣,眼下真也不知盼是,還是盼不是的才算好。


    盯了燭火半晌,“好了,不說它了。”


    等結果吧,多說無益,反正結果亦無法改變。


    韓菀其實還好,畢竟一早有過心理準備,稍稍沉默一陣,也就過去了。


    “我沒事兒。”


    穆寒的安慰,她收到了,笑笑表示沒事,隨即丟開不想。沒有外人,她也不肯端正跪坐了,抻了抻腰,摟著個小方枕頭歪在大引枕上,端起漆盞喝茶。


    今日的菜味道濃,也偏鹹一點,在山裏打滾多天的韓菀吃得甚有滋味,就是完事了容易口渴,她喝了一整漆盞的茶湯還不夠,還要斟。


    穆寒輕聲說:“主子,您該服藥了。”


    再喝下去,再添一大碗藥,她就該睡不好了。


    話罷,他轉身去取藥。


    高大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房門前,約莫一盞茶功夫,便端了一碗熱氣騰騰的回來。


    穆寒跪在榻前,將藥碗奉到她手邊。


    韓菀服藥的時辰,他記得比她本人還清楚。因著瞿醫士說,這十日藥務必準時服用不能遺漏,否則對她身體影響會大。


    每到該服藥的時辰,他總會提醒並催促韓菀服藥。


    苦澀濃辛的藥味,韓菀抬眼,透過氤氳的熱氣看他。


    穆寒沉靜如昔,此刻正微微垂著目,燭光投在他的臉上,熟悉的輪廓深邃,濃密的睫毛在瞼下投落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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