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麽說吧,他們那兒高的高,低的低,工資距離較大,比我們東海的大?”


    “是的。老外的工資更不用說。”


    宋運輝考慮半晌,才又問:“那邊的福利怎麽樣?有房子分配嗎?你要知道,你辭職的話,你名下的房子總廠是要收回的。還有退休有生活保障嗎?”


    “那邊不分房,不過工資夠我買房。再聽說有新政策出來,國家要改革或是取消福利分房。這也是很多同事考慮跳槽的原因。那邊的其他福利肯定也沒我們東海總廠的多,但就好個工資高。退休方麵也不用擔心,我們的檔案都可以放到人事局或者勞動局,每月有公司定期繳納養老保險。我計算下來,去那邊比較合算。”


    小穆說的理由清晰而實際,宋運輝無法反駁。他拿起幹部處給他的辭職人員表格,再看之下,點頭道:“都是未婚住宿舍的青年,原來是這樣…隻有你一個是已經結婚的,但你工資夠高,買得起房子。小穆,個人前途方麵呢?那邊的設備是什麽,未來發展前景是什麽,你有沒有了解一下?就我了解的很多外資公司大多沒把核心技術轉移到中國。但是在我們東海,我們剛剛通過一期作為國產設備提高生產率改造試點的決定,你的技術,你的才華,在這回的改造中又將得到升華。這是我剛從北京帶來,還沒來得及傳達的文件,你看看。”


    小穆伸雙手接了文件夾,可猶豫了下,終於沒有打開,將文件夾輕輕放回桌上,很有些慚愧地道:“宋廠長,你批評我吧,我…我隻認錢了。”


    宋運輝沒想到那八千塊的工資誘惑如此巨大。他無奈地收回文件夾,不再做任何挽留,簽字放行。但是他還是對小穆提出忠告:“你再想清楚,這家獨資企業是不是你合適的跳槽落腳點。據我所知,有更好更適合、工資更高的外資企業,你今次的跳槽會不會太倉促。再有,一定要問清楚那家外資企業還有沒有擴張前途。最後,不得不告訴你,如果離開東海總廠,以後你絕無回來的可能了。你好好考慮,批準你三天事假,三天後如果還想走,來辦手續吧。”


    小穆接了簽過字的辭職手續單,猶豫再三,人都已經起身站了起來,才道:“廠長,我不休三天了,我已經決定。”


    宋運輝沒想到小穆對東海竟是如此沒有留戀,懊惱地揮揮手結束談話。


    早在去年前年,行業內大家開會聚首時候已經談起職工紛紛跳槽下海的事,似乎如今勞動人事政策越來越鬆動,誘發國企內部職工大量下海。那些機關的也是如此,與領導關係處得不好的,扔下檔案就南下深圳廣州珠海,絕無留戀,關係處得好的則是停薪留職,交點管理費保留一條退路。就跟閔廠長在春節時候談起的那樣,有本事有活力的人紛紛跳走,沒本事年紀大的死皮賴臉打都打不走。


    宋運輝早就心涼,他可不願自己費心培育出來的人才成了別人的獵物,他辛苦經營的東海廠成為別家工廠企業的黃埔軍校,因此他早有準備,在前途上給予年輕有為人員以出路,在技術上給予他們發揮的機會,在收入上,他千方百計提升東海總廠全體職工的收入和福利,因此東海總廠一向是全市招工的焦點,哪個家長不是打破頭地想把孩子往東海送?很多孩子寧願放棄中專,甚至拿著高專的分數線想進東海總廠…可是,沒想到如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八千塊,他都能被砸昏,何況小穆。可見他前麵的若幹努力全是白費。


    可是他又能怎麽做?體製之下,他能怎麽辦?他不能把最基層工人的工資壓到太低,而肥上麵中層幹部的腰包;他不能兜裏有錢就大肆發放工資,換了下麵的笑顏而不管上麵臉色;他們東海廠的工資本來就已經受到係統內部紅眼,他隻有以分發豐厚福利替代工資,本身就是不得已的掩蓋高工資辦法;他已經為了高工資向外尋找來錢渠道,已經為了高工資積極開發產品檔次、開拓外銷渠道,以行業內的獨一無二來封住非議東海高工資者的嘴。他自己也想要高工資…可是,人家外資一砸就是八千月薪。這時多麽讓人無法抵擋的數字啊。


    宋運輝覺得很無力,他不僅是盡力了,他簡直是殫精竭慮,可還是跳不過體製這一關,隻能眼睜睜看著小穆之類的青年才俊跳槽。未來,隨著可預見的改革開放深入,伴隨人事製度的寬鬆,跳槽的人隻會越來越多吧。可是他的三期項目已經開始,他的一期項目正待改造,哪兒都需要大量人才,他都還在鬧人才饑荒,卻還要被別人一個八千塊就輕易挖走。人才,是流動的,跟水一樣,大禹治水都隻能順著水性來治,人才他要流走隻能流走。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看來是沒辦法的事。


    春節時候這還是閔廠長的問題,他還隻是隔岸觀火,沒想到今天火就已經延燒到他這裏。看著幹部處給他的辭職員工名單,他憤憤地想,這是挖社會主義牆角。他又不得不想到虞山卿對他的利誘。小穆都有八千,那他該有多少?原本虞山卿說起收入的時候他還可以旁觀,因為虞山卿出國留學拿綠卡,已經算是外籍員工,可是眼下小穆都拿了八千。他鬱悶地想,而他如果想獲得與工作相應的收入,卻得做賊,付出自尊和氣節,屈辱地去虞山卿手中拿。他無法達到心理平衡。


    這時幹部處長拿著宋運輝剛簽出的小穆辭職手續,急急拍門進來要求宋運輝收回簽字。宋運輝奇道:“小穆血性要走,攔著有什麽用?”


    幹部處長道:“不是這個意思。現在很多人都有觀望,他們最放心不下的隻有幾件事,一個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考大學考來的幹部身份,一個是放在總廠的人事檔案,還有一個是落在總廠的集體戶口。這事情關係到他們以後結婚生孩子評職稱買房子落戶糧關係繳納養老金,甚至以後孩子上學,本人出國辦護照。如果輕易放走小穆,後麵呼啦一下得走好大一批,走的都是這幾年招進來的大學生,都是剛培養出來等著用上的人才啊。”


    宋運輝想了想,似乎隻有用這看似低級的招數了,否則還真得看著人才嘩啦啦一江春水向東流。他答應了幹部處長,不過放過小穆,因為他答應小穆在先,不能出爾反爾。


    若幹年前,他曾經憤懣地想從金州跳出時,顧慮很多的就是那些身份問題,而今,風水輪流轉,輪到他用身份用檔案用戶口築起堤壩,限製人才流動。而當時他是多麽非議那些限製人身自由的堤壩啊,可是他今天卻得身不由己步金州的後塵,無可避免。他如今在那些小穆們的心中,是否也是一臉官僚地麵目可憎?


    回到家裏,父母女兒好不容易逮到他這個出國好幾天的大忙人,都是紛紛在飯桌上搶著跟他說話。父母說起一件事,說是星期天帶著宋引一起去尋建祥的市場買些東西,正好遇到尋建祥出來巡視,尋建祥請他們去辦公室坐,他們不願湊熱鬧,過會兒楊巡就出來長陪了。


    宋季山道:“從我們搬來這裏後,小楊不常來了…”


    “我不讓他多來,影響不好。”宋運輝忙解釋一句,但不說他已經疏遠楊巡的事。


    “是啊,好久不見,忽然看見都快不認識,噱頭很多。我們回家都說,都看不出以前,那個小楊饅頭的影子了,以前笑起來多客氣熱情啊。”


    宋母也道:“是啊,小楊現在派頭賊大,走到哪兒人家都是楊哥楊哥地叫,年紀比他大的也這麽叫。我們都不好意思當著那些人的麵再叫他小楊。倒是一個給小楊做跟班的人活脫是小楊以前的模樣,人前人後那個機靈勁兒。”


    宋運輝隨口說道:“小楊現在是老板啦,走出來當然前呼後擁,跟當年賣饅頭時候怎麽一樣。”


    宋母道:“他早就做老板了啊,可好像派頭是這一年才大起來的,以前他來我們家還不是活蹦亂跳的?”


    “那是在我們家,他找誰派頭去?”宋運輝道。


    “可大尋就沒變啊,大尋還是老樣子,小楊變得太快了,說話也上台麵了很多,很有…一言九鼎吧,說出來的話下麵沒人敢不聽的。他陪著我們買東西,我們都嚇死,他哪裏是幫我們還價,那是白拿,那些攤主都還笑嘻嘻的沒話說。”宋季山一邊說一邊連連搖頭,覺得那不是他們熟悉的小楊,“很霸道的樣子,跟香港片裏大哥大似的。”


    宋運輝回想了一下,想不出楊巡有那麽大哥大的樣子:“他在我麵前還是老樣子。嗬,不過比以前是改多了,以前有些低三下四。現在說話真是一言九鼎的樣子?”


    “是啊,好像都是他說了算,旁邊誰都追著他拍馬屁。你那兒是不是也那樣?那樣子不大好看。”宋母有些擔心。


    “何止不好看,旁邊溜須拍馬的人太多,自己萬一把持不住,一個不小心就給腐蝕了。”宋季山這輩子看得多,都是從底層往上看,看到的是一種猴子紅屁股。宋季山這話一說出,倆老頓時都看向兒子,警惕地問:“你那兒…不會吧?”


    宋運輝忙笑道:“我已經久經考驗,周圍豈止是推不開的馬屁精,多的是送上來的錢物,比起錢物來,馬屁還算什麽?你們看我拿回家沒有?”


    宋引在一邊舉一反三:“我是班長,小朋友送我香橡皮我也不要呢?”


    “對,貓貓做得很好。”宋運輝立刻表揚,但不免心裏想到虞山卿想塞給他的賄賂。他有些對自己說似的,道:“吃人家的嘴軟,拿人家的手短,做班長的如果拿了人家的東西,以後見人就心虛了,小朋友吵吵鬧鬧你也不好管,是不是?”這道理說出來很簡單,可是,一樣的事情,成人遇到的時候,怎麽就變複雜了呢?宋運輝想到自己的行政級別。


    這邊宋季山還是圍著楊巡的變化打轉,道:“小楊不會是忽然從小楊饅頭變成楊哥啊楊老板啊,把持不住了吧?”


    宋運輝被父親提醒,舉箸想了會兒,啞然失笑,“可能吧,小楊還真是這一年多才平穩發達,手下多了不少蝦兵蟹將,再說現在做的是掛名的合資公司,場麵大了不知幾倍。”再想想,不禁點頭,“是了,小楊的性子確實變了不少,果然變得自以為是。不過他最近剛跌了一跤,可能會改一改。”


    “嗯,大尋跟我們提起,說有人好像在搞小楊。小楊到處在查是誰搞他,聽說已經有些眉目。”


    宋運輝這一聽倒是奇了,楊巡和梁思申的糾紛不是結束了嗎?難道又節外生枝?他如今與楊巡聯係得少,楊巡吃了他幾次不回電話後也不敢沒事亂找他,他對楊巡的近況還真是不大了解。說起來楊巡現在果真是狂了不少,他不願結交這樣的楊巡。估計,梁思申的合資,商場項目的進展,讓從小一直掙紮在生活邊緣的楊巡膨脹到不知道自己是誰了,膨脹得都不看看梁思申是他介紹,竟公然拂他麵子。難怪,他這下倒是有些理解楊巡上回在梁思申注資事情上的匪夷所思行為了。這個個體戶,到底還是缺了點涵養。


    梁思申這回是陪著大老板過來中國,而已不是過去的吉恩。一起來的還有亞太區的相關人員。通過他的聯絡,和駐北京臨時辦事處同事的跑動,約定了與體改委、計委、人行、兩家銀行、上海市政府等相關人員的會談,以及在北京、上海兩所大學與學者的交流。他們一行先到北京,然後轉到上海。其中一個議程,就是參加有梁父參與的會談交流。


    會談下來,第二次來中國的老板就總結說,與會人員的開放眼界已經與九二年底那次會談時大有不同,心態上從過去的警惕、排斥、甚至恐懼,向如今的學習、交流、行動上靠攏。上司說,他已經看到先期開展金融服務方麵合作的一線曙光。可見,自接觸後,大家不斷保持聯絡,加強溝通的做法是正確的。


    梁父自然是期間最得意的,看著自己的寶貝女兒正襟危坐於會談長桌邊,他心裏自豪。當然,女兒在國內私人投資方麵所犯的錯誤,他早不當回事了。梁思申這回沒有清高,聯絡時候常打爸爸和各位親戚的招牌,見麵會談時候也自己介紹上去。楊巡那一跪給她觸動很大,從楊巡那一跪,她才真切認識到一個人想做成一件事,所謂的無所不用其極的那個極,是到什麽程度。以前隻是知道個體戶不容易,但是個體戶如何鑽營以掙得一片天空,她也是有聽說沒見識。她這回也是強脾氣上來了,衝外公扔下話說她要來中國工作。可是回去後才想到,有類似楊巡這種無所不用其極的競爭者在,她要如何改正工作方式,才能在中國立足?她是不是該放棄一些清高?


    她決定試著放棄。就像宋運輝說的,她既然已經站在事實上的高度,那她順理成章的就該就著這個高度做事,而不必非要俯身做出一個姿態,那倒是有些惺惺作態。事實表明,她做得很好,她也沒在做的過程中覺出有侵占別人的意味。不錯,她利用了家裏的關係,但這隻是使她做事效率大大提高,並使國內相關領導能傾聽他們的聲音,結果對誰都有好處。她並沒有因此強求其他好處,她的公司也並不允許她這麽做。當然,她也收獲了上司的讚許。做事的順利,讓梁思申拋棄成見,靈活應對。


    這時候楊巡那邊債務變貸款的工作已經完成,但梁父麵對女兒的時候,隻是問問女兒在美國的經濟狀況,知道梁思申沒有被銀行追地屁股著火,而是自有辦法應對,他也就不提楊巡那邊的事,準備等一切就範時候才跟女兒說明,並將錢匯給女兒。梁思申也沒問起,一方麵是不想提楊巡這個人,另一方麵則是因為還沒到分期還款的期限。再說忙得腳不點地,連跟父親見麵都隻有在會場間隙。


    梁思申這還是第一次近距離出席有這位大老板在場的高級會議,旁聽的收獲是,她發現,果然經濟做到最高級的時候,講究的卻是政治,與宋運輝以前寬解她時候所言一模一樣。她一邊為自己的發現而高興,一邊認真傾聽各位有別於日常事務性工作的發言,小心揣摩其中意義。但是,她知道,她還提不出可以在會上大聲發言的優質議題,她隻有選擇閉嘴。她發現了問題,但是她無法解決問題。


    通過與高層官員的廣泛接觸,在蛛絲馬跡背後隱藏時不我待的機遇催迫下,老板當機立斷決定更改行程和議題,進一步廣泛接觸拜訪高層官員,以期獲得更多類似“你們來晚了”這樣的實質性警示。亞太區負責人和梁思申都興奮地感覺到,總部的思路可能因此出現重大轉折。他們便拿出轉變思路的方案,便於後麵的溝通交流。


    然後,梁思申看到,老板展開親善之旅,在中國廣交朋友,簡直就跟變了個人一樣。她作為普通話和英語都拿得出手的專業人士,自始自終跟隨,雖然累得人仰馬翻,可填鴨式地學到很多,很多。的確,已經有同行走在他們的前麵…


    這幾天,梁思申都不知道自己密集地寫了多少資料,她連寫了多少張紙都無法記清,人就跟陀螺似的和團隊其他成員一起,轉得飛快。白天的時候,他們以中國時間與中方密集會談,晚上的時候,他們以美國時間與地球那端的人員密集交換看法,確定最新方案。誰都是亢奮地夜以繼日地工作著,沒人敢喊一聲累,因為他們已經落後了。


    在這過程中,梁思申恍惚地抓緊時間考慮到,可能關係並不僅僅隻是關係,關係可能也是政治,看大老板如何培養“關係”可知。這個發現,讓梁思申似乎抓到什麽思路,但暫時因為忙得焦頭爛額,而無法清晰深入地思考。


    終於在轉戰上海的時候,老板放了大家一天假,讓大家睡覺補眠。其實本來大老板是不準備親自參與上海會談的,可他這會兒改變主意了。


    梁思申終於有時間拖著筋疲力盡的身軀回自己別墅,打算躲在自己家裏好好睡個沒人打擾的覺。從賓館打車到別墅,她都已經快撐不住地睡著了。她幾乎是半睜著眼睛打開院門走近自己家門的,卻看到外公的禦用菲傭小王在整理花園,小王因為姓的最前麵有個w而被外公自作主張稱作小王。小王還認識梁思申,兩人打個招呼,梁思申才不管小王說外公去了蘇州看桃花,就徑直進門上樓睡覺去了。


    昏天黑地也不知睡了多久,起來竟是黑夜。梁思申需要思考良久才能想起,這是在中國,她已經睡了一個白天,現在是晚上九點。她把自己拋進浴缸,又昏睡了半個小時,才被冷水凍醒出來,飄著下樓覓食。


    沒想到小王見外公沒在,早早偷懶睡覺。梁思申翻來找去沒看到餅幹之類的食物,才想到外公這人最講究活殺現做,可她又全身無力懶得自己煮,就又上樓懶洋洋套上一件厚棉衫,出門問梁大家或者李力家要吃的。


    她腳底無力地飄一樣地出了自己院門,拐進梁大家門,不管人家梁大有寶貝女友在,賴著要保姆煮點吃的來填肚子。


    梁大湊近觀察梁思申兩眼,奇道:“你怎麽了?病了還是挨揍了?”


    梁思申伸出四枚手指,有氣無力地道:“四天,睡了不足十個小時。剛剛終於給放出來足足睡了十個小時,明天又得連軸轉。”


    梁大奇道:“你們不是據說是高級職業嗎?怎麽做得比驢還苦?”


    “對啊,就是比驢還苦,就是那個做牛做馬啊。阿姨,請給我多多地切肉絲,我不怕膩。”然後她就看向梁大美麗非凡的女友,道:“大嫂,我終於看到你,這還是突然襲擊才得看到。”


    梁大知道自己刺蝟似的女友最反感別人叫大嫂,忙拿話岔開:“小七,你那商場是你參與設計的?很與眾不同嘛。別家都有高得跟人民大會堂的台階,你那兒一階台階都沒。”


    “你怎麽知道?咦,你去了?幹嗎去?”梁思申既懶得也羞於解釋自己目前已經與商場無關,隻好強詞奪理地搶白梁大。


    梁大一聽,心說不好,忙改了口,道:“和李力一起找他朋友玩去,他朋友帶我們看你的作品。李力也說不錯。你這回來,會過去看看嗎?”


    “噢,找蕭總。沒時間過去,這回跟大老板來,沒自由。唔,好香。”


    梁大的女友看到梁思申的憊懶樣兒,終於微笑。梁思申卻斜睨他一眼,心說又不是嫦娥,裝什麽冷若冰霜。她三口兩口地吃完,就告別梁大走了。


    人是鐵飯是鋼,一頓下去就回魂。梁思申這才有力氣欣賞外公收拾下的院子,隻見廊燈映照之下花團錦簇,竟看不出這才是初春。她背手看了會兒,那些花兒草兒都不認識,正悻悻地想回屋,身後卻傳來一個聲音:“哈哈,我想偷襲你太容易。”


    梁思申回頭,果然是李力,慌忙捂住自己有些浮腫的臉,從掌縫裏擠出遊絲一樣的小聲音:“你鬼鬼祟祟來幹什麽?”


    “梁凡說你在,我就翻過你後院過來看看,怎麽,臉怎麽了?”


    “唔,今日打烊,明日請早,晚安,晚安。”說著她就挪步想溜進屋去。被李力哈哈笑著一把抓住,扯到台階上一起坐下。梁思申也是不由自主地跟著坐下,終於賭氣似的放下手,道:“看吧,晚上回去做噩夢不關我事。”


    李力笑嘻嘻地看著,道:“我看挺好,原本是唐寅筆下的美女,現在是吳道子筆下的。”


    “你還不如說現在是畢加索筆下的。聽說你們去看了我那商場?”


    李力若無其事地笑道:“正好過去玩,聽說你在那兒有作品,當然得去看看。外觀很漂亮,你的審美沒的說。不過裏麵現在的裝潢不大上檔次,竟然隻有向上的自動扶梯,向下需要走樓梯。估計這不會是你的主意。”


    “噢…”元旦之後,梁思申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關商場的消息,想到商場可能因她退出而被楊巡偷工減料,她很是心疼,可是又無奈,現在那已經不是她的事。


    李力注視著梁思申的表情,體諒地道:“我也知道肯定不是你的意思,可是你忙碌成這樣,哪裏還有時間管理。你原本是怎麽打算的?看了你做主設計的外牆後,我很想知道你原本打算的內部裝潢。”


    “原本…是我一個同學幫我大致規劃的,可惜據說國內很難做到這樣的效果。你要是有興趣,我回去把資料寄給你。對不起,李力,我得睡覺去,最近我做苦力,梁大說我跟驢一樣苦,我得積蓄體力去。”


    李力笑,先起身,又俯身挽起梁思申,送她進門了才離開。梁思申卻是一腳把門踢上,靠著門暗自嘀咕好幾句。最是消受不住李力的殷勤。


    梁思申卻在第二天出門前,看到早早回來的外公,和那個梁大口中的外公女友竺小姐。果然漂亮。老頭子精神矍鑠,似乎年輕了幾歲。梁思申看著一張鮮花似的臉,和另一張樹皮似的臉,心說鮮花不一定非用綠葉配,門口的梅花就是那老梅樁來襯的。


    但梁思申忽然想到一事,麵對外公的招呼冷冷地道:“看到你們沒去什麽蘇州,昨晚躲哪兒去了?”


    外公悠閑地品嚐小王做的早餐,微笑道:“為了讓你好好休息。我們尊重房主的權益。”


    梁思申轉手拍拍餐椅,道:“房主說,這麽俗豔的餐椅不能進門。請問外公,客隨主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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