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立恩小跑著進來,抓過他手裏的糖,又往後退了兩步,睜著烏黑的眼睛望著他。


    周家成苦笑,四年,他走的時候,立恩還不會走路,不認識他也正常。大哥就這麽一個兒子,他想跟他說說話,但這小子明顯挺防備他的。


    周家成正琢磨著怎樣才能跟周立恩拉好關係,就聽周立恩忽地開了口:“二叔,你要趕我娘走嗎?”


    “誰說的?”周家成下意識反駁。


    周立恩扁了扁嘴說:“姑姑說的,他說你要休了娘,把娘趕出去。二叔,我把糖還給你,你不要休娘好不好?”


    周家成這才聽明白了,周立恩口裏的娘不是他大嫂,而是覃秀芳。


    小孩子天真無邪的話,讓周家成沉默了。看得出來,周立恩跟覃秀芳的感情很深,小孩子的感情做不得假,誰對他好,誰對他不好,他們雖然不能條例清晰地表達出來,但他們心裏自有一杆秤。


    他們親近誰就是最直觀的表現。


    周家成哄他:“放心吧,立恩,你娘不走,哪怕我跟你娘離了婚,她也會一直留在咱們家,陪著立恩的。”


    周立恩開心了:“真的?可是姑姑說要把娘趕出去,二叔,你讓姑姑不要趕娘走,好不好?”


    “作孽啊!”孫不承不想看周家成忽悠小孩子,轉身出了他的房間,站到院子裏抽悶煙。


    這都是些什麽破事!


    沒過多久,周大全就領著頭發花白的三叔公回來了。他看到孫不承有點怵,停下了腳步說:“孫連長,這是我三叔,家成他三叔公,咱們周家輩分最大的。”


    孫不承點點頭,沒說什麽。


    周大全領著三叔公進屋後沒多久,覃秀芳也回來了。她身後跟著的是康大江和教書先生周博。


    覃秀芳也跟雙方做了介紹,然後道:“康叔,既然人還沒到齊,麻煩你去看看二狗……不是,周家成同誌的腿吧。山路不平,我怕他的傷口開裂了。”


    周家這事,康大江也聽她媳婦兒聽說了。而且這次覃秀芳叫他過來也是讓他來做離婚見證人的,他自然清楚周家現在是什麽情況。


    “他都要拋棄糟糠了,你倒是好心!”


    覃秀芳垂眉,沉默了兩秒,低聲說:“一碼歸一碼,離婚的事是他對不起我。但他不管怎麽說都守衛過這個國家,為我們更好的生活奮鬥過,康叔,就麻煩你了。”


    康大江搖頭:“我說不過你,我也不懂你們這什麽民族大義,我隻知道,忘恩負義的狗東西簡直是丟咱們祖宗的臉!”


    最後一句話,康大江完全沒壓著嗓子。


    屋子裏的周家成聽到這話就生氣。他怎麽忘恩負義了?他不是說了可以給覃秀芳找個好人家,給她備一份嫁妝,以後還要給她撐腰嗎?


    他們還想怎樣?他隻不過是想離個婚而已。這世上離婚的人何其多,那麽多同誌都離了婚,孫不承怎麽不去找他們?還有,他的事犯得著讓康大江來管嗎?


    因為心裏惱怒,所以康大江進來後,周家成不等他說話就直接拒絕了他:“不用了,我的身體我清楚,傷口沒開裂,就不麻煩康叔了。”


    看他這副不痛快的樣子,康大江也懶得去找不快,轉身出了屋。很快徐忠國那邊也回來了。


    人到齊了,開始正式立協議。


    現在還沒有正規的管理離婚的部門,就連婚姻法也是在醞釀中,大家都沒經驗。


    周博年輕那會兒,倒是給人寫過休書,但現在是新社會了,男女平等,不能再寫休書。


    最後大家合計,擬了幾條,內容非常簡單:今周家成與覃秀芳自願離婚,以後男婚女嫁各不相幹。離婚後,覃秀芳可以繼續居住在周家,周家不得強迫她改嫁或是驅逐她、虐待她。


    接下來是日期和簽字,周家成先簽,覃秀芳不識字,按了手印。見證人三方也按了手印。


    該協議一式三份,覃秀芳和周家成各持一份。剩下的那份放在村裏存檔,留作證據。


    覃秀芳接過康大江遞來的離婚協議書,輕飄飄的一張紙,意味著從此她自由了,跟周家再無幹係!


    以後,海闊天寬,任她去留。


    深吸一口氣,覃秀芳將紙對折成小小的一方,塞進口袋裏,朝孫不承三人、康大江、周博、三叔公鞠了一躬:“麻煩你們了。”


    要不是他們,她連這張紙都沒有。


    口頭上的離婚說起來容易,若是她還像上輩子那樣,一直留在鄉下,這離婚自然也就離了,周家成絕對不會再搭理她。


    但她要進城,要找父母,以後很可能還會遇到周家成。若是知道她親生父母的身份,勢利自私的周家人會不會再找上來,可不好說。


    這張紙留著就是為了防這一點。


    康大江挺同情覃秀芳的,但這到底是別人家的私事,他也不好幹涉,最後隻能丟下一句:“秀芳丫頭,都是鄉裏鄉鄰,以後有困難來找我。”


    “謝謝康叔。”覃秀芳由衷地說。


    他走後,周博摸了摸鼻子也說:“那我也回去了。”


    他也姓周,村裏同姓的人幾乎都沾親帶故,因而也不好說什麽。


    最後隻剩三叔公,他不知是真心還是做麵子:“以後對秀芳好點,是你對不住秀芳。”


    周家成趕緊點頭應是。


    送走了他老人家,周家成招呼孫不承:“連長、忠國、小羅,今天辛苦你們了,咱們以前說過,回了家鄉要不醉不歸的,你們坐一會兒,我讓我爹去打瓶高粱酒回來。”


    孫不承一口拒絕了他:“下次吧,你現在有傷,不能喝,不盡興。等你好了再說。”


    話是這樣說,但大家都知道,這隻是借口。


    徐忠國出來打圓場:“連長說得對,家成你好好養傷,我們先回去了,下次再聚!”


    “好吧,那我讓我爹送送你們。”周家成趕緊叫了周大全。


    人一送走,周家馬上鬧了起來。


    周小蘭扯著嗓子嚎了起來:“不要臉,都已經離婚了,為什麽還要把她留在咱們家?”


    劉彩雲也非常不高興,想到女兒因為覃秀芳受的罪,她幹脆不吱聲,任憑周小蘭在哪裏哭喊怒罵。


    覃秀芳聽了裝沒聽見,回到柴房關上門,躺在床上睡家,這一天真的太折騰了,光是走路,她都走了好幾十裏,更別提還有其他事。現在她隻覺得身心俱疲,隻想好好睡一會兒。


    至於周小蘭這樣的怒罵,前世她老了的時候,她還聽得少嗎?


    隻有無能為力,什麽都做不了的人才會用歇斯底裏的方式來發泄不滿和憤怒。


    她受得了,周家成受不了。


    自以為喝過幾瓶墨水的周家成聽了一會兒臉都黑了:“粗俗,一個女孩子家家的,嘴裏說的都是些什麽!”


    聽到他的嗬斥,劉彩雲趕緊勸女兒:“小蘭,別罵了,你二哥生氣了。”


    周小蘭委屈地撅著嘴:“二哥都向著覃秀芳!”


    “傻孩子,你二哥要向著她,就不會休她了。”劉彩雲溫聲安慰她。


    周小蘭一想也是。她二哥喜歡的是城裏有文化的新二嫂,根本不喜歡覃秀芳這個村姑。


    她蹭地下了床:“我去找二哥。”


    她蹬蹬蹬地跑到周家成的房間裏,直接表明了目的:“哥,你都離婚了,還讓那個女人留在咱們家,新二嫂知道了肯定會生氣的。你把她送走吧!”


    周家成瞟了她一眼:“你二嫂知書達理、賢惠溫柔,不是這樣的人。”


    那這個二嫂真沒用。周小蘭撇了撇嘴:“可你們已經離婚了,還讓她賴在咱們家像什麽話。她不肯走,說不定還想賴著你,以後在二嫂麵前挑撥離間呢!二哥,依我說,咱們還是趕緊把她送走吧,我看黃老三那裏就挺合適的。”


    啪!


    一塊石子砸到了周小蘭的身上,疼得她抽了一口,回頭瞪大眼睛,怒罵道:“周立恩,你幹嘛打我。小心我揍死你個小兔崽子!”


    周立恩狠狠地瞪著她:“誰讓你要趕走我娘的。你是壞人!”


    周小蘭氣得想打他:“周立恩,你個好賴不分的蠢貨。她才不是你娘呢,她是外人,我是你親姑姑。你竟然為了個外人打我,看我怎麽收拾你……”


    “夠了,你這麽大個人了,還跟立恩計較!”周家成出口喝止了她。


    周小蘭委屈地朝他告狀:“可是,二哥,你看他竟然為了那個女人打我……”


    周家成沒好氣地說:“那你應該反省反省,為何立恩會維護一個外人,而不向著你這個親姑姑!”


    “二哥,你,你怎麽這麽說我,你到底站在哪一邊的……”周小蘭氣得差點哭了出來。


    周家成自己身上都一攤子爛事,哪有空管她這點破事。


    “行了,你還嫌家裏不夠亂嗎?你給我消停點。”他揉了揉額頭,自從回家就沒一件事順利。


    周小蘭見他發了火,不敢再說話,扁了扁嘴,悻悻然地回了房。


    這一晚,覃秀芳睡了個好覺。次日起來,她發現周家人眼睛底下都有黑眼圈,就連年紀小小的周立恩也皺著包子臉。


    她裝作沒看見,像往常那樣若無其事地淘米做飯,將米飯下鍋後,她還問劉彩雲:“娘,家成受了傷,要不要給他煮兩個雞蛋補補?”


    劉彩雲驚疑不定地看著她,心裏泛起了嘀咕,她就真的一點都不生氣?


    “娘……”覃秀芳又叫了一聲。


    劉彩雲回過神,囂張地撇了撇嘴:“算你懂事,給家成煮兩個,小蘭昨天受驚了,也給她煮一個壓壓驚,立恩小在長身體,你也給他煮一個。”


    撕破了臉,她也不偽裝了,反正離了他們家,覃秀芳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


    覃秀芳像一團沒有脾氣的泥人,好脾氣地應了:“嗯,知道了。”


    劉彩雲這才滿意地走了,她想,也許將覃秀芳留在家裏也不是一件壞事,以後洗洗刷刷,地裏田裏的活兒總要一個人嘛。他跟老頭子年紀漸漸大了,家成又在城裏,立恩還小,沒個勞動力也不行。


    打著如意算盤,劉彩雲進屋去跟周大全商量這個了。


    她走沒多久,周立恩悄悄跑進了灶房,拉著覃秀芳說:“娘,你不要走,我不讓你走。”


    覃秀芳看著他,扯了個極淺的笑容:“好,娘不走,立恩乖,出去玩。”


    她實在沒心情像以前那樣哄他。不弄死他,是她僅存的善良。


    “娘,你真好。你放心,我很快就長大了,等我長大了,我會孝敬你的。”周立恩拍著胸口,信誓旦旦地保證道。


    覃秀芳不記得上輩子他有沒有說過這些話了。料想是有的,這孩子從小就很貼心,又跟她一樣幼年失怙,覃秀芳憐憫他,一直對他很好,他小時候也一直非常粘他。


    但現在她想開了,人家跟如浮萍一樣的自己可不同,人家沒了爹媽還有爺爺奶奶叔叔姑姑,用得著她去同情嗎?


    想起他上輩子是怎麽孝順她的,覃秀芳沒了應付他的心情,敷衍地拍了拍他的頭:“好,我要做飯,你出去玩吧!”


    “嗯。”周立恩乖巧地點了點頭,剛要出去,外麵忽然傳來了吵鬧聲。


    “劉彩雲,你這個黑心肝的,出來,讓大家看看,你還有沒有良心!你怕髒了手,怕被人說閑話,就回娘家,讓我們幫你處理你那肮髒事。事情暴露了,還冤枉是我們兩口子的主意,說我們賣你的閨女,你要不要臉……”


    周立恩嚇了一跳,覃秀芳倒是特別淡定地說:“是大舅婆來了,你進屋找你二叔玩,別出去。”


    周立恩點了點腦袋,跑回了主屋。


    覃秀芳繼續淡定地做飯,至於外麵的事,關她屁事!她是腦子有坑才出去做炮灰呢!


    大舅母的戰鬥力不輸劉彩雲,昨天有苦說不出,今天知道大夥兒都清楚“賣周小蘭”之後,她立即跑了過來耍潑撒橫。


    能隨時將自己的親哥哥,親侄子送去頂包,這親戚做著也沒意思,更別提指望以後周家成照顧照顧他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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