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瑞香站了起來:“那,我送你們……哎呀……”


    她胳膊肘擺起的弧度太大,一不小心把包袱給帶下來了,她趕緊伸手去抓,胳膊撞在了櫃子的尖角上,疼得她眼淚都滾了出來。


    “瑞香阿姨,你沒事吧。”覃秀芳趕緊扶著她,將包袱重新放回櫃子上,然後看向她的胳膊。


    徐瑞香右手輕輕抓住左邊胳膊,搖了搖頭:“沒事。”


    但她驟然變白的臉色可不像沒事的。她明天要上火車,要是胳膊上有傷路上可沒法處理。


    覃秀芳不放心一把抓住她的左手臂,掀起了袖子:“我看看……”


    袖子下的胳膊青青紫紫一大片,靠近手肘的地方還有一處化膿了。


    覃秀芳震驚地看著她。


    徐瑞香趕緊放下了袖子,不大自然地說:“沒事的,就快好了。”


    “誰幹的?”覃秀芳拉起她的右胳膊,上麵倒是沒新鮮的傷,但舊傷疤觸目驚心,一道像蜈蚣一樣扭扭曲曲的傷痕幾乎貫穿了她整個小臂。


    徐瑞香有點難堪,別開了頭,聲音低低的:“秀芳,你別問了,沒事的,是我,是我不小心弄的。”


    覃秀芳還想說什麽,潘沁雯抓住了她,輕輕搖頭。


    覃秀芳強忍著怒氣說:“好,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怕再呆下去會對徐瑞香發火。


    母女倆出了門,表情都很沉重。潘沁雯歎氣道:“恐怕是婆家人打的,難怪她一直不願意提她婆家呢。”


    覃秀芳也清楚這一點,徐瑞香已經嫁人了,能這樣打她的,除了婆家人還能有誰,打得那麽嚴重,應該是男人動的手,十有八九是她男人。


    輕輕拍了拍覃秀芳的肩,潘沁雯說:“走吧,咱們去醫院給她拿點藥,她那傷害沒處理好,小心感染。”


    “嗯。”覃秀芳沉悶地跟著潘沁雯去了醫院。


    潘沁雯找醫生拿了點紗布、消毒藥水又返回了旅館。


    “潘醫生,你在一樓等我,我一會兒就下來。”覃秀芳接過潘沁雯手裏的藥說道。


    潘沁雯點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給她無聲的支持。


    覃秀芳拿著紗布和消毒水上樓。


    徐瑞香打開門,見她又返回來了,訥訥地說:“秀芳……”


    覃秀芳越過她進了門:“過來,我娘去醫院拿了點紗布和消毒水回來,處理一下你的傷口。現在盤尼西林太難搞了,明天看看吧,要是沒好,去買點消炎的中草藥煎水喝。”


    “不用了,小傷而已,我,我明天要回去呢。”徐瑞香說。


    覃秀芳沒作聲,先幫她把傷口簡單地處理包紮好後才說:“你胳膊還沒好,先別回去,明天到我店裏幫忙。”


    啊!徐瑞香震驚地看著她,似乎有點不習慣覃秀芳突然一下子變得這麽強勢。


    “可是,可是他們都還在等著我……”


    覃秀芳直接打斷了她:“一天兩天沒關係的,我想我爹他們帶你走的時候,應該跟你家裏人都說清楚了。隔了這麽遠,路上耽擱一兩天很正常。”


    徐瑞香隻得點頭:“那好吧。”


    覃秀芳起身,將紗布和消毒水放在了櫃子上:“明天再換一次紗布,要是胳膊繼續化膿,咱們就去醫院看看。我先走了,你關好門,晚上別給人開門。”


    下了樓,她的心情都還很沉重。


    潘沁雯見她這副表情,就知道事情不樂觀:“咱們先回去吧,我今晚去你那裏住。”


    “嗯,走吧。”覃秀芳悶悶地說。


    徐瑞香的遭遇衝淡了她尋到親人的喜悅。


    潘沁雯知道她所想,溫聲道:“她是你養父母的表妹,幫咱們一家團聚,是咱們的恩人。回頭你問問她願不願意進城,如果願意,娘來安排,看她樣子是能吃苦的,怎麽也比呆在鄉下強。”


    他們離得太遠,不可能去她隔壁省給她撐腰,能做的就是給她換個環境。但能這樣打她的婆家和男人,肯定不能要了,不過這種事說到底還是得徐瑞香自己想得開才行,不然旁人怎麽使勁兒都沒用。


    覃秀芳不樂觀:“她要有這想法,就不會什麽都不對咱們說了。潘醫生,我讓她明天別走了,去我店裏幫忙,讓她看看城裏女人是怎麽生活的,看看能不能改變她固有的觀念。”


    “也行,她胳膊上還有傷,火車上那麽擠,要是擠到她那隻胳膊也是麻煩,休息兩天,等傷好些再走也不遲。”潘沁雯讚同。


    母女倆商討完了徐瑞香的去向已經走到了虞三娘旅館。


    旅館裏傳來留聲機的聲音,其中還伴著老板娘的嚶嚶呀呀聲,跟留聲機裏的歌聲一應一和,一點都不突兀。


    覃秀芳說:“我去給虞姐打聲招呼,她一直很照顧我。”


    潘沁雯對這事也有所耳聞,點頭道:“我跟你一塊兒去,我也要好好謝謝她。”


    母女倆進屋就看到老板娘穿著一件孔雀藍的緞麵旗袍,躺在躺椅上,小腹到膝蓋上搭了一塊灰白色的毛毯,眼睛半眯著,嘴巴微張,輕輕晃著腦袋,沉浸在悠揚的歌聲中。


    兩人沒打擾她,直到歌聲停止,覃秀芳才說:“虞姐,我回來了。”


    老板娘睜開眼,先看到覃秀芳,接著目光落到了旁邊的潘沁雯身上,似乎有點疑惑。


    覃秀芳笑著跟她解釋:“虞姐,我找到我親生母親了,這是我娘,你叫她潘醫生就行。”


    潘沁雯上前笑著說:“老板娘,聽說秀芳剛進城的時候多虧有你照顧,謝謝你。”


    見覃秀芳早上出去,晚上就帶個娘回來,還穿著軍裝,老板娘詫異極了,臉上頭一次出現了震驚的表情:“你們……恭喜你們團聚了,這到底怎麽回事?”


    覃秀芳簡單地說了一下:“我娘當年不得已將我托付給了老鄉,失散了,今天才重逢。”


    “這樣啊,那可是一件天大的喜事。”老板娘的目光落到了潘沁雯的軍裝上,停留了幾秒,心裏有諸多疑問,但礙於潘沁雯在也不好直接問。


    覃秀芳看了一眼天色,笑著說:“嗯,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做一桌菜,咱們一起吃頓飯。”


    老板娘沒意見:“成,這麽晚了,你娘也別走了吧,要不你們今晚就住旅館,這裏空房間很多,你挑一間吧。”


    潘沁雯婉拒了:“多謝老板娘的好意,我想去看看秀芳平日裏住的地方。”


    老板娘能理解她作為一個母親的心情,點點頭說:“也好。”


    “虞姐,我們先回去了。”覃秀芳拉著潘沁雯跟老板娘道了別,轉身就碰到沈一飛從外麵進來。


    沈一飛先看到覃秀芳:“怎麽這麽晚……”


    他話沒說完就看到了潘沁雯。


    覃秀芳順著他的目光看到潘沁雯擰起了眉頭,意識到他們應該認識,潘沁雯可能並不知道沈一飛在執行任務,未免被她無意中拆穿身份,覃秀芳趕緊開了口:“潘醫生,這是住在旅館的客人,從禹州過來的經商的沈先生。”


    聽到這個身份,潘沁雯馬上明白了,淡漠地點點頭,招呼都沒跟沈一飛打。


    沈一飛瞅了潘沁雯一眼,又看看覃秀芳,似乎很奇怪的樣子。


    覃秀芳心裏其實很高興,很想告訴他,她找到親人了。但沈一飛什麽都不記得了,她說了他也不懂。


    想到這一點,覃秀芳覺得自己的喜悅似乎也打了折扣。她朝沈一飛點點頭,拉著潘沁雯回她的屋子了。


    等人走後,老板娘慢悠悠地開了口,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的還是說給沈一飛聽的,又或者兩者皆有:“沒想到秀芳也有些來曆啊!”


    沈一飛笑了笑,沒吭聲,吹著口哨進了自己的屋子,留下老板娘幽幽地看著夜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那邊,等進了覃秀芳住的屋子後,潘沁雯先在屋子裏轉了一圈,空間倒是不小,就是堆的東西太多了,而且因為背陰,比較潮。


    “這地方住久了不舒服,秀芳,你還是搬去跟我們住吧。”潘沁雯勸道。


    覃秀芳笑著說:“我買的房子正找人修葺,等弄好了,我就搬過去,不會在這邊長住的,你放心。”


    “那就好。”潘沁雯這才沒有再勸她。


    覃秀芳去外麵拎了一桶水回來說:“我燒點水咱們泡腳吧。”


    “我來幫你。”潘沁雯去燒火。


    很快就燒了一鍋熱水,母女倆靠在一起泡腳,然後聊起了天。


    因為才剛相認,對彼此的生活也不大了解,能聊的不多。潘沁雯提起了老板娘:“秀芳,你跟旅館老板娘很熟,你覺得她是個什麽樣的人?”


    覃秀芳想了一下說:“虞姐善良,有主見,愛美會打扮。”


    “就這些?”潘沁雯挑眉。


    覃秀芳愣了一下,看著潘沁雯:“還有,虞姐見識很廣。”


    潘沁雯歎了口氣:“秀芳,你對她太偏愛了。你說了這麽多,就是沒說,她的生活作風過於享樂,充斥著資本主義腐朽的享樂思想,這跟咱們的追求不一樣,嚴格意義上來說是咱們的階.級敵人。”


    覃秀芳語塞,這個她也早發現了,上次還想提醒老板娘離開,但老板娘明顯不想提,她也不好說得太直接。這會兒距離公私合營還有一段時間,不那麽著急,她就想等有空再說。


    誰料今天竟一針見血地被她娘給點出來了。


    覃秀芳抿了抿唇說:“可虞姐花的是她自己的錢,不偷不搶,也沒害別人。”


    潘沁雯抓住她的手:“秀芳,娘沒有其他意思,就衝著她照顧過你,娘也不會害她。娘今天跟你說這個,是想你找個時間勸勸她,不要太高調了,這樣對她沒好處,要想在這個世上生存,生活得好好的,就得改變她的作風。”


    覃秀芳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好,我明白了。”


    潘沁雯輕輕摸了摸她的頭安慰她:“也許是娘想多了,咱們現在的宗旨是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力量。隻要她沒做過出賣國家和人民的事,就會沒事的。”


    覃秀芳的心情卻沒法輕鬆。


    她娘不知道未來的局勢,老板娘這個作風和出身隻怕就是原罪,要不了幾年,這悠哉遊哉的好日子就會到頭。哪怕老板娘收起她的旗袍,夾起尾巴做人,也不一定能逃過一劫。


    覃秀芳想,她得找個機會,單獨跟老板娘聊聊,勸她出國。雖然這樣,她們這輩子很可能都沒法見麵了,但隻要彼此安好,能不能見又有什麽關係呢!


    她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老板娘出事,自己卻什麽都不做。


    洗完了腳,母女倆躺到了床上,覃秀芳有點不習慣,潘沁雯很激動,握住她的手,感歎道:“上一次咱們母女倆躺在一起,你還隻有這麽高,剛到我的大腿,小小的,軟軟的一團。一晃16年過去了,如今你都長成大姑娘了。秀芳,娘這輩子對得起國家,對得起組織,對得起人民,卻唯獨虧欠了你,對不起。”


    覃秀芳被她說得有點想哭:“你別這麽說,這不是你的錯,我也沒怨恨過你們。要不是有你們,咱們不會有和平,現在恐怕都還生活在戰爭的恐懼中。再說,咱們現在不是都團聚了嗎?大家都好好的,這就夠了。”


    “你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讓人心疼。”潘沁雯緊緊握住覃秀芳的手,覺得怎樣都沒法表達她這一腔的母愛和愧疚,“我給你唱歌吧,小時候你睡覺的時候都要我唱歌哄你。”


    可她現在是個大人了。覃秀芳明白潘沁雯現在處於極度愧疚中,恨不得把什麽都掏給她的心理,沒拒絕她的好意:“好啊。”


    潘沁雯輕輕張嘴,哼起了家鄉的小調,聲音輕柔帶著點鄉音,覃秀芳聽得似懂非懂,她以為自己不會睡著的,沒想到最後竟不知不覺地睡了過去。


    一夜好眠醒來,覃秀芳有點羞愧,她這麽大的人了,竟然還被她娘給哄睡了。


    不過如果這就是有娘的感覺的話,那有娘真好,難怪叫世上隻有媽媽好呢。


    “醒了,來洗臉吧,我燒了熱水,煮了點粥。”潘沁雯招呼覃秀芳。她手藝一般,不會做複雜的,就煮了個紅薯粥。


    覃秀芳不好意思地爬了起來:“我睡得太沉了。”連她娘什麽時候起來的,什麽時候做好飯的都不知道。


    “是我太高興了,睡不著,起來吃飯吧,你這有飯盒吧,咱們先給你阿姨盛一飯盒。”潘沁雯找了一下,總算在碗櫃裏找到了一個鋁皮飯盒。


    吃過飯,潘沁雯又陪著覃秀芳去給徐瑞香送飯。


    覃秀芳見她一直跟著自己,有點哭笑不得:“潘醫生,你去忙你的事情吧,我這麽大的人了,不會丟的,晚上我做飯,你下班了叫上參謀長和秦營長一塊兒到飯館裏來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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