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麗走到陽台上張望。這幾天她的心每天圍著這房子轉,都已經審美疲勞。終於可以恢複無拘無束的生活了,朱麗心想,不知道明成在他爸搬出來之後,會不會恢複以前的活潑熱情。總覺得明成現在勤快了,用功了,但冷漠了,虛偽了。朱麗知道,她出走後回來,明成對她依然很好的,還是跟以前一樣好得遷就,但現在是更遷就了,仿佛有點唯唯諾諾沒有性格。朱麗覺得有些不能適應。不知為什麽,這樣的明成讓她覺得陌生。朱麗希望他那變化隻是做給他爸看的,就像以前與他爸鬧脾氣時候一樣,等他爸搬出後,一切都會恢複正常。


    這一處的小區因為年代稍久,從窗戶看下去綠樹成蔭,但房屋間距不大。時常有老年人進進出出,可見這兒住著的老年人比較多。不像她住的小區,見車子多過見人。可能明玉住的小區更是白天隻見屋子不見人。


    過了會兒,四個人浩浩蕩蕩打車殺奔電器商店。在車上,蘇大強已經興奮地對著明哲道:“我現在眼睛很不好了,看什麽都模糊,這回電視機再換大一點的吧。”


    明哲耐心道:“去商場看看,主要是得看看電視機底座能不能放到現有的電視機櫃上麵。”


    蘇大強想到兒子賺的是美金,美金啊,拿點來給他花花,隨便他怎麽花都行了。“不行就把電視機櫃換了吧,明哲,報紙上還說有液晶電視,薄薄一片,肯定能放得上。還是眼睛要緊,眼睛要緊。”


    明成陰陽怪氣地道:“幹脆給你買台背投,小電影似的,不用電視機櫃。不過缺陷是你客廳不夠大點,得看得頭暈,要不把房子再換大一些,專門弄個放映廳?”


    “還要搬房子嗎?”蘇大強還真認真上了,看著明成,滿眼睛都是憧憬。


    “跟你女兒套套近乎,人家一幢海邊別墅正空著,你想住隨時去住。”明成說得一本正經。


    蘇大強立刻沉默了。老婆都惹不起的人,他哪裏敢惹?明哲與朱麗旁邊聽著,都沒搭話,任明成揶揄。自蘇大強提出電視機再要大一點的,他們已經在心裏嘀咕了。三米六寬度的客廳,放上一隻二十九英寸電視,走路都得收腹挺胸束著膀子走了,老爺子真是敲竹杠。隻要明成說得不過分,大家都心照不宣不去阻止。但明成略感鬱悶,估計老頭子沒法完全確切地領會他嘲弄的精髓。


    原來那戶人家用的是二十一英寸電視機,因此商場所有二十五英寸的底盤尺寸都比那電視機櫃大。明哲想著爸媽以前看二十五的,現在換二十一的有點虧待,準備去弄塊厚板墊到電視機櫃上之後,再放二十五上去。明哲現在手頭緊,又剛經曆了一次失業風波,手腳沒剛開始工作時候大,花錢不得不理性。想到明玉車庫裏那台依然很不錯的舊二十五英寸電視就心疼錢,但想到父親的嚎叫又心疼父親。兩者相權,他還是舍錢為父。


    但二十五英寸電視放蘇大強那兩室一廳裏還算得上是龐然大物,放在商場那麽多大電視機中間簡直可算小巧玲瓏。蘇大強越看越不滿意,扯著明哲袖子小聲要求買再大一點的。明哲給他解釋的時候,明成卻催著服務員徑直去開了票。蘇大強沒辦法,隻得作罷。


    到了冰箱區,蘇大強隻認準西門子零度冰箱,因為他常在電視上看到廣告。但明哲告訴他,他那廚房放冰箱的位置隻有五十二公分,西門子零度冰箱放進去,他的廚房門就別想關了。蘇大強又扯住明哲的袖子,小聲告訴明哲,他以後一個人過了,現在人也老了,腿腳不方便,不可能天天上菜場,家裏冰箱裏得多儲備一些吃的。明哲告訴他,165升的冰箱寬度差不多五十公分,裏麵塞足食物,夠他吃一周的,他公寓裏用的才135升。蘇大強又告訴明哲,那台165的冰箱非抽屜式冷凍室裏放食物容易串味兒,等一周放下來,他成天隻能吃豬肉味的雞肉,雞肉味的魚了,飯都吃不香,做人還有什麽味道。明哲跟父親講數據,大強跟兒子結結巴巴心驚膽顫地講他的要求。明哲終於被煩不過,給父親買下那台西門子零度冰箱。但心裏挺火,決定眼不見為淨,將送貨時間定為周一,讓父親自己去安排位置。


    旁邊的明成與朱麗手拉手看著,無話可說,隻能拿這當活劇看了。朱麗聽了明哲氣憤地說岀周一送貨的意圖,她也決定周一堅決找別的事做,對,她回去事務所向大老板懺悔要求上班。


    買空調時候倒是沒有太多異議。蘇大強想兩間臥室一間客廳都裝空調,被明成一句你電費付得起嗎打了回去。明哲這回也是旗幟鮮明地說他沒錢了,蘇大強隻得買了一間臥室空調作罷。但與明哲事前講明白,以後他周末回來看老爹時候,住那間沒空調的房間別嫌熱。明哲隻會翻白眼。心裏開始懷疑上周父親向他哭訴的那些話的真實性。不,他不懷疑父親是在撒謊。但是,他懷疑,這樣的父親眼睛裏看出去的人物有幾個是正常的。不知道他這個兒子在他的父親的眼裏,是不是扮演著個冤大頭的角色。那麽,母親呢?


    正當眾人以為這下買得差不多了的時候,蘇大強卻眼睛一亮,發現了電腦區。他歡快地跑過去,站到一台液晶顯示屏電腦麵前。明哲明成和朱麗麵麵相覷,明成本來袖手旁觀,他現在拿不出錢,僅有的現金還被小偷偷了,這會兒還靠著銀行卡透支過日子,他隻能袖手旁觀,但到這時也終於忍不住問一句:“大哥,你還有錢嗎?”


    明哲搖搖頭,“差不多了。我總得留出生活費,還沒發工資呢。”


    明成拿下巴指指已經被熱情的服務員邀請著坐下捏起鼠標的父親,道:“萬一爸像個看見玩具不肯挪步的小孩似的,向你哭哭啼啼滿地打著滾要求呢?”


    明哲又不好說什麽,他還指著自己能在弟妹們麵前帶頭孝敬父母做榜樣呢。他隻能道:“下個月吧。等我下個月發工資。”


    明成歪嘴笑了聲,道:“爸還缺微波爐和烤箱各一,助動車一輛,數碼相機或攝像機一台,專門可以冬天窩被窩裏看的電子書一台,音響也沒有,不過幸好那麽大年紀了,駕照沒法考出來,否則還缺汽車一輛。嗯,還得請個保姆。”


    明哲聽了哭笑不得,無言以對,心說,爸可能還真提得出來。他看看父親在電腦麵前小心地忙碌,見明成有朋友過來打招呼,他便過去父親那邊。蘇大強見他過來如見救星,抓住他短袖子道:“明哲,你看這個電腦怎麽與明成家的不一樣,我看著都不會用了。”


    明哲最怕爸總是扯他袖子,夏天袖子短,扯袖子就跟搔他胳肢窩似的。但對這個父親,他真是沒要求了,他要扯就扯吧。隻好看看電腦道:“界麵都差不多的,沒什麽兩樣。”明哲沒進過明成家書房,不知道他家電腦什麽樣子。但想想也應八九不離十,都是一種操作係統,最多窗口圖案不一樣。


    蘇大強堅持道:“不一樣,不一樣的。這種我不會用,我要明成那種的。”


    明哲心說,還真象明成說的,小孩看見大玩具了。他收拾著耐心道:“我們這回暫時不買電腦,我帶的錢不夠。以後再說吧。”


    蘇大強倒也聽話,戀戀不舍地起身,卻又拉住明哲的袖子,可憐巴巴地道:“可是,可是,我現在每天都得上網找小說打下來看。明哲,我現在眼睛不好,看不來書上印的小字,我得看自己打印出來的大字文章。我現在都離不開電腦了,否則我一個人沒事可幹啊,我一個人挺寂寞的。”


    明哲心想,好嘛,又添一台打印機,不知道後麵還有什麽。明哲沒有回答,已經懶得回答了,又不好說沒電腦又不會死,拖著拉著他袖子的老爹過去明成那兒。


    明成見明哲過來,笑道:“剛剛那朋友過來問我有沒有個妹妹叫蘇明玉,我說沒有。他才放開膽子了說,說蘇明玉手段特別好,搞七搞八不知道怎麽攀上他們老板,搞得銷售公司另一個大頭被她踢走了,老板所有老婆二奶也被她下黑手處理了,現在整個集團,就她和他們總裁的車子檔次一樣,進進出出風光得不得了。”


    朱麗道:“亂七八糟,我不相信,大哥別聽明成的。”剛剛朱麗聽明成的朋友八卦兩句就走開不聽了,回來竟然聽明成帶著一絲得色向大哥傳達,心裏別扭,明成這樣子與長舌婦有什麽不同?可見他多記恨他妹妹。朱麗與明玉幾次接觸下來,雖然不願意親近明玉,可是也知道此人不尋常,不是胡作非為的人。


    明哲聽了皺眉,嚴肅地道:“明成,以後再聽見有人這麽說你妹妹,你照著他的臉就給一拳。是男人嗎?男人有本事好好照顧女人照顧家人,要競爭也公平競爭,哪有這麽潑人汙水的。女人的名聲能被折騰嗎?明成你別笑。”


    明成被明哲說得訕訕的,雖然嘴上應著“好”,臉早扭開去了,果然看到朱麗的一張俏臉也是不滿,心裏知道自己這回是犯眾怒了。明哲那兒他還可以抗辯,但是朱麗既然也不滿,他還是不說了吧,他覺得朱麗現在有點被明玉收買了的樣子。他還想著怎麽找話岔開,免得尷尬,卻聽父親又是絮絮叨叨:“明哲,你學電腦的,你給找找這兒哪有跟明成家一樣的電腦。”


    明哲象看陌生人似的看著父親,歎了口氣,不語。朱麗也是搖頭,想起明成被抓第二天,公公也是啥都不管,隻想到自己會不會沒地方住。隻有明成終於抓住機會,道:“我家的是imac,操作係統與微軟的不一樣。得去專賣店買。”


    蘇大強隻想著自己的電腦,想到如果今天不要求的話,明天明哲一走,就啥都沒指望了,忙緊緊拉著明哲的袖子,輕輕道:“明哲,讓明成把他那台給我吧,你另外給他們買台新的。我現在每天都要用電腦呢。”


    明哲道:“下個月我給你買,回頭我教你怎麽操作。很簡單。”說著給明成夫婦一個眼色,他得趕緊拉父親離開,否則還不知道他再想出買什麽東西呢。他不是不想提高父親的生活質量,但父親也得考慮考慮他的柴米油鹽。他如果有萬貫家財,不用等父親說,他自己主動上門幫父親將家電配備齊全了。


    朱麗靈活,見此忙道:“沒想到下午出來才做幾件事,這都快五點了,我們先去吃飯,吃了飯再說。”


    蘇大強忙跟上明哲,他是斷斷不敢跟明成的,現在隻有明哲是靠得上的。他跟著明哲,趁熱打鐵,“明哲,都已經上街了,等下我們拐去專賣店看看好不好?先看看是不是跟明成家的一樣。”


    明成後麵跟著,道:“早不一樣了。現在的都是液晶屏,我們的還是老式的。”


    “那我要最新式的。”蘇大強毫不猶豫地說。


    “敲竹杠啊。”明成終於忍不住,說出明哲的心聲。


    蘇大強嚇得一激靈,忙靠到明哲身邊,緊緊貼著明哲。明哲終於也忍無可忍,但也終於沒說父親什麽,隻回頭對明成道:“明成,你看……以前媽負擔的生活壓力超過其他同期女人。”明哲想,有這麽一個老公,這三十多年,媽真不知怎麽熬過來的。他今天忍了才半天,都已經快受不了。爸即使再冤,媽能忍了他三十多年,含辛茹苦把三個孩子拉扯大,已是功德無量。


    明成一聽立刻一聲“對”。這話他愛聽,媽在這個家裏勞苦功高,但很多人不理解,隻看到媽的潑辣。比如明玉就不理解媽,事事與媽作對。


    明哲又對朱麗道:“我叫上明玉一起來吃飯,行嗎?”他從這一周種種來看,覺得明玉和朱麗現在可能溝通交流聯係得挺好。


    沒等朱麗回答,蘇大強一聲“不要”立即出口,明成則是道:“大哥,隻要你請得來,一起吃也行。”還是朱麗厚道,微笑道:“大哥,明天你單獨跟明玉吃吧,叫上我也行。”


    明哲剛才聽了明成轉達的他八卦朋友說明玉的話,很替明玉難過,想找明玉說說。但見此隻能作罷。他準備飯後再與明玉聯係。明玉雖然對他沒好氣,可她該做的事一件不拉,明哲被明玉嗆後回頭想想,明玉其實還是幫著家裏的,所以明哲還想趁爸搬家機會叫明玉過來一起吃飯熱鬧熱鬧。


    沒想到,還沒走下樓梯,明成接到一個電話,嗯嗯啊啊幾聲之後,放下電話,滿臉變色,汗珠密密從額頭沁岀,他簡短地衝朱麗道:“周經理來電話,讓我過去一趟。說大家都在等我。”


    “不去。”想到以前明哲襯衫領子上的口紅印,還有明成不知道怎麽借出來的十萬塊錢,朱麗心中對周經理充滿敵意。


    明成不敢將電話內容告訴朱麗,強忍著心中的慌亂,故作鎮定地道:“有事,要緊工作。你陪著大哥,我完事就回來。”


    朱麗不情不願地看著明成匆匆離開,與明哲和蘇大強隨便吃了晚餐,去蘇大強新家稍微收拾一下才走。可朱麗不大會做家務,說是收拾,其實還是明哲在做事。


    明成離了朱麗明哲,這才慌亂地奪路出去,找車子與周經理他們匯合。


    因為周末有空,明成的部門中付了投資款的其中一位同事帶著一團熱情,不滿足於平時隻與沈廠長電話聯係獲得安裝消息,帶著老婆孩子駕車前去沈廠長的工廠,帶著dv,準備拍點籌建花絮回來自家看著高興。沒想到過去一看,工廠鐵將軍把門,看進去裏麵沒一點生氣。明成的同事急了,翻門而入,遍地搜尋,可哪裏找得到他們花錢購買的設備。即便是沈廠長原來車間裏的那些還在生產的舊設備也被搬運一空,隻餘空空如也的空心建築。


    打手機給沈廠長,沈廠長最先還一如既往地熱情洋溢地匯報“安裝進度”,但一聽明成同事說他正在搬空的工廠裏麵,沈廠長立刻關掉手機。再打,已經是手機不在服務區。


    明成同事急得冷汗直竄,立即打電話通知周經理,周經理懵了。等到大家聚集到空無一人的沈廠長工廠門口時候,見此情景,毫無疑問,討論都不用討論,一致推定,大家中計了。大家頹喪的,氣憤的,甚至哭喊的都有,一人一種表情。


    明成更是懵了。天雨偏逢屋漏,這二十六萬裏,有他賣車的錢,這也罷了,其他十三萬卻是他分別問舅舅和周經理借的,天,再加父親按揭的七萬,他什麽時候能還岀?而且,而且這投資還是他發憤圖強計劃的重要一步啊,他瞞著朱麗氣得朱麗離家出走才做成的投資,他還指望著年底的紅利讓他在朱麗麵前揚眉吐氣呢,可是,現在這樣子,別說是沒紅利,本都沒了。他可怎麽向朱麗交代。明成全懵了,感覺頭頂有烏雲壓城,他回家後果可期。


    最先到的同事的妻子已經在哭泣,而110警車也隨後趕來。警察開口問情況,大家將目標一致對準了拉來這筆投資生意的周經理。於是,周經理被警察帶到一邊簡單問話,幾句之後,大約因為看到案情涉及金額巨大,情況嚴重,警察又呼叫支援。不一會兒,又來一輛警車。一直忙到天全黑,大家饑腸轆轆地被帶到沈廠長工廠所在地的縣公安局。


    明成雖然對公安局的環境有些心理障礙,但此時他隻有狂熱地將破案拿回錢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來盯著他們破案。他比誰都急。


    明成雖然對公安局的環境有些心理障礙,但此時他隻有狂熱地將破案拿回錢的希望寄托到警察身上,恨不得不回家在警局住下來盯著他們破案。他比誰都急。


    可在場的人個個都急,周經理一個人還掏了一百三十萬呢,可是沈廠長以前是她的生意夥伴,這個投資項目是她考察後引進給部門同事,這會兒麵對警察的提問,她有苦說不出。警察問她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的時候,她背對著這些同事,回答得異常艱難,她平日裏因為業務出色,一向淩駕於眾人的囂張此時蕩然無存,她感覺得到同部門這些同事們怒火燃燒的眼光燒灼著她的背部。她巴不得永遠麵對警察,而不用回頭麵對這些同事。雖然,最後是大家決策大家共同與沈廠長談判,可她是引進人,她心裏想否認責任,可大家能放過她的責任?到這個時候沈廠長找不到,她還不成了大家怒火的焦點?她又不是笨人,她心裏清楚。相比部門同事,她受雙重煎熬。


    警察問來問去,不過就是這些破事兒,又是周末又是夜晚,也無法做得太多,大家簽字畫押出來。


    都沒法回家交代,全用自家錢的回去得挨老婆罵,借用丈人錢的前一刻還是丈人陪笑臉,這一刻得成眾矢之的。而明成更複雜,家裏的錢,問舅舅借的錢,還有問周經理借的。按照還錢計劃,問周經理借的錢還得從每月工資裏麵扣除。問舅舅借的也得在年底歸還,再加還得每月付給銀行的自己家房子的按揭和父親房子新做的按揭,他身上三座大山還不止。這還讓他怎麽做人。


    所以大家都拖延著回家,避得一時是一時,再說都沒吃晚飯,眼下饑腸轆轆,有人提議去吃飯,竟然獲得全體響應。周經理想不響應都難,雖然她明知大家吃飯,尤其是喝酒後,借酒膽酒後吐真言會多少難聽,但她現在沒法溜。她現在要是溜了,明天就別上班了。


    大家這回都自覺蹭進一家小飯店,不敢再亂花錢。而且,進門前就說好,aa。


    該怎麽辦,回家怎麽與老婆說,以及沈廠長會逃去哪兒,這是飯桌上大家唯一的議題。至於沈廠長為什麽會卷款逃走,那隻能等明天警方搜查工廠後才能見分曉。而毫無疑問,上周沈廠長的什麽慶功宴,那是他為穩定人心放的一顆煙霧彈。


    周經理特別鬱悶,一上來就猛喝啤酒,不肯說話。她的目的也很明確,喝酒了,可以裝酒醉,別人說什麽都可以不應,當作沒聽見。但大家在事情還沒水落石出之前,雖然有怨言,有對周經理的怒氣,可還都不敢當場衝周經理發火,大家都還得在這圈兒裏混呢,還得靠圈子裏混著賺錢將二十六萬損失平了呢。所以,周經理更可以將些微有些針對的牢騷忽略不計。漸漸的,她也有些喝多了。


    但再喝多,周經理心裏還是清楚的,知道場上唯一可以抓的隻有一個蘇明成,因為她手裏握著蘇明成的十萬塊借條。所以吃菜喝酒到一半,周經理感覺酒上頭時候,就一如既往地指揮明成,“小蘇,你送我回家。”


    沒想到,明成這時候采取的是和周經理一樣的戰術,他怕回家遭朱麗提問,不,審問,他想把自己灌高了回家立刻裝睡回避這個問題。他原本隻想著稍微灌高一點,隻要腳步有點踉蹌給朱麗喝醉的感覺就行。但沒想到喝著喝著就開閘了,最近幾天的不順事情件件走馬燈似的在腦子裏盤旋,包括他最不願想起的在看守所的兩夜一天。他心中越發的氣悶,借酒澆愁原本就是人類的普遍行為,明成也不例外。


    明成喝得比周經理還醉,本來心中就埋怨周經理引來這種投資給大家,也埋怨周經理知道他沒錢還欲擒故縱害他賣車簽借條地投資,最終欠下一屁股的債。他心中對周經理一腔兒的怨,隻可惜大家都沒罵出來,他也隻有拿酒杯堵自己的嘴,偏周經理還理所當然抓他的差,他心中的火氣一下有了宣泄,他不願做老實的楊白勞,當下陰陽怪氣地道:“周經理,在你鼓勵下,我早把車子當了送沈廠長,你這是要我背著你回家?”


    周經理臉一沉,仗酒勁殺一儆百,堵住在場其他人的風言風語,“小蘇,你是成年人,說話要負責任。大家在一個部門,我有好處我引薦給你們,大家做事商量著辦,準備利益均享。好,現在投資出現問題你把責任推給我,那我也無話可說,幸好其他人是理性的,否則我隻有剁碎了自己向你小蘇謝罪,是不是?那好,我以後再也不敢把好處推薦給你,剛我給你的兩單生意,明天你給我吐出來,免得害你。大家,你們都是見證,我姓周的以後再做這種出力不討好的事,周字寫腳底下。”


    說完,周經理拂袖而走,留下桌上其他人麵麵相覷,但都保持了周經理嘴裏的理性,沒一個人說話留住周經理,也沒一個人再出聲埋怨周經理,怕第二天被誰傳到周經理耳朵裏惹禍。因為大家做的是同樣的生意,有的手裏還有周經理交給的單子,別像明成一樣被沒收了,而有的知道,周經理可以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她有那能力。但也沒人勸明成衝出去立刻向周經理道歉,自己的事情還煩不過來呢,誰有心思管別人。再說,他們還得靠著穩定工作掙錢還債,誰也不想節外生枝。


    隻有明成醉眼冷看周經理走,心裏得意,彈著桌子還吆喝了幾聲,正好可以讓走出去的周經理聽見。他終於把想說的大聲說出口,心裏總算有一絲痛快,不知不覺又多喝了兩杯。回到家裏,見朱麗穿著閑適地坐在陽台上看書,他大聲呼喝一聲,“朱麗,我回來了。”說著就跌跌撞撞進洗手間嘔吐撒尿。喝醉的人管不住自己,嘔吐物和尿倒是有一半撒在外麵。朱麗跟進來看,見此連退三步跑外麵幹嘔。等朱麗緩口氣再回來,隻見明成紮手舞腳地躺在床上,鞋隻脫了一隻,衣服沒脫,身上嘴角都還掛著嘔吐物。


    朱麗不知道明成那兒究竟出了什麽事情,他若是沒醉還能問得出來,而現下,還怎麽問?酸臭又不斷從主衛冒出來,朱麗不得不關上主衛門,免得自己繼續幹嘔。她找出抽屜裏的幹毛巾,到客衛打濕了,替明成擦臉擦手,明成連頭發上都掛著一絲青菜絲兒。明成難得喝醉,朱麗也沒啥怨言,心想他剛中過暑,可能身體還虛著呢,一點點酒就受不了了。隻是喝醉了的人死沉,明成又偏豐滿,嬌小的朱麗好不容易才把明成的t恤長褲脫下來,見他剛擦完的臉又滿頭黃豆似的汗珠,忙替他將空調開上。隻是,這樣以來,整個房間不透氣,再加漏氣的主衛門還在噴出酸臭,一夜下來,將惡臭如何。朱麗不得不宿到客臥。幸好蘇大強已經搬出,房間已經通了一白天的氣。


    既然父親已經有了新家,明哲當然宿在父親家裏。晚上無事,電視機又還沒搬來,蘇大強便戴著老花鏡看他打印下來的小說。明哲拿著一張紙一支筆,從這個房間到那個房間,詳細記錄父親家中需添的柴米油鹽醬醋茶。朱麗有心,已經添了一些,搬家時候隨細軟一起卷來的,但朱麗是個不懂家務的,衛生間的東西比較齊全,廚房間就啥都沒有了。蘇大強最先還跟在明哲後麵問要不要幫忙,明哲忙說不用。他還真怕父親提要求。父親有些匪夷所思的要求提出來,他都沒法圓滿地滿足,沒滿足總是心中內疚,覺得是欠了父親。還不如什麽都別問,他將能想到的都想到,免得父親開口。


    即使第二天去超市,明哲也不敢叫上父親,他給父親搞怕了。真怕父親走進超市裏麵獅子大開口,醬油要日本的,麵條要意大利的,料酒要法國的,水果要以色列的。不滿足父親,父親又嘰嘰歪歪扯著他袖子輕聲細語,他真受不了。他又不能學著以前的母親對父親來一聲獅子喉,他隻有能躲即躲,想出一個主意,請父親去探索附近一家菜場,讓父親買些菜蔬回來做中飯。


    明哲隻有買了大包小包打出租車到家了才電話請父親下來看著東西,他一次一次地上樓下樓搬運。但忙碌完畢看到父親買來的菜,明哲差點暈過去。一根青瓜,兩隻雞蛋,一把一手可以抓起的雞毛菜。明哲就這麽吃得半饑半飽地回上海了。


    走之前,明哲怕父親一個人呆家裏胡亂吃,也是這麽一根青瓜一把菜地過日子,便順著父親有點貪小便宜的德性,與父親約定,讓他天天記帳,記錄買了些什麽菜,花了多少錢。以後,父親花在買菜上的錢是一塊,他報銷五毛,就是一百塊買菜錢,他報銷五十塊,依此類推。給父親一些吃好點的積極性。明哲走的時候有些哭笑不得,但更多的還是對父親獨自生活的擔心。萬一有個頭痛腦熱,沒人在他身邊,誰照顧他呢?媽媽已經因一次危險而長逝,他必須為獨居的父親考慮。


    可是,他隻能一步一步地來,他充分體會到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無奈,那邊,他還沒有把吳非安撫過來呢。這回,吳非並沒有因為買房加入朱麗按揭提議並付諸實施而回心轉意,吳非在電郵裏說,要明哲自己挖掘挖掘如此獨斷的思想根源,搞清楚家是夫妻共有,他父母家的河東獅喉是不對的,現在他想男人當家也是不行的,夫妻必須公平合理分配家庭資源,誰都有說話的權利,錢得花在刀口上,而不是感情用事,他們還沒那麽富,要他想明白了再回話。


    但明哲想不明白,他又不是不想照顧吳非的父母,隻是因為現在他父親的事情比較急,他才先辦了他父親的事。對於吳非的一再不理解,明哲心裏也是很反感。到上海工作後,幾個非上海籍中國同事說上海人愛斤斤計較,他心裏覺得有點道理。吳非這個上海人太會計較了。所以,明哲也有點打不起勁道歉,幹嗎呢,他在父親買房這事上已經多次後退,吳非現在是得寸進尺了。他這回不想再輕易地退。他也被明玉氣得夠嗆。


    二十九


    明成第二天醒來後,見朱麗不在身邊,時間已近中午,雖然肚子有點餓,可還是賴在床上不敢起來。怎麽辦,說還是不說?


    先前,他堅持投資,偷偷將車子賣了,還引得堅持反對的朱麗勃然大怒,多次吵架以後收拾衣物回去娘家,至今還沒把衣服全拿回來。如今事實證明投資是沈廠長設的一個騙局,他還有何顏麵麵對朱麗?一輛車子,和十三萬的債務,讓朱麗如何能好好接受?而且,未來還債的壓力是如此之重,麵對他的嚴重錯誤,朱麗怎肯心甘情願?朱麗已經在心裏看不起他了,可是,他不爭氣,他黴運當頭,他又一次送上門讓朱麗鄙視。這一回,朱麗又會做何反應?


    他想起剛交朱麗這個女朋友時候,媽媽給他的警告,媽媽說,朱麗是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這種女孩吃不得苦,做朋友一起玩玩行,做妻子就麻煩了,得一輩子供著她,否則生活不行,她會飛走。當時他堅持要朱麗,媽媽也就沒話說。但這個時候,他欠了一屁股債的時候,他的腦袋裏不知不覺就冒出好幾年前媽媽說的這些話。媽媽一向料事如神,如果真如媽媽所說,朱麗難道會離開他?


    但能不說嗎?朱麗現在記帳,以後每個月要還錢給周經理,她能不知道?他的努力工作還無法換得太快的回報,一個月工資裏被扣一萬,朱麗遲早知道。可是,他能不還錢嗎?那可是白紙黑字的借條。


    想著想著,明成的頭皮滋滋地疼。怎麽辦才好?長痛不如短痛,還是一直瞞到底,抵死不承認,以後拆東牆補西牆?可是,他瞞得住嗎?


    想到朱麗肯定會有的反應,明成心情非常低落,非常怕起床麵對朱麗,他賴在床上更不想起來。想到即便是他沒事的時候,周圍已經有那麽多人對美麗的朱麗虎視眈眈,朱麗不屑才沒出事,如今,朱麗看不起他,朱麗還會堅持嗎?明成非常擔心。


    隻是,他已經記不起昨晚是怎麽回來的,有沒有與朱麗說胡話將這事說起。如果已經跟朱麗說了,那倒真是好事了,起碼,朱麗現在外麵,有聲音傳入,說明她沒離開。


    一會兒,有電話聲音響起,但才響一下,就被外麵的朱麗接了,然後是低不可聞的說話聲音。明成很是擔心這個電話的內容,很想抓起床頭的電話聽聽電話裏在說什麽,是不是與投資被騙相關的事。但他沒有行動,他知道這不應該,最主要的事,他渾身無力,懶得動彈,整個人好像是泄了氣的皮球,前幾天剛充填起來的氣全給泄了。


    但很快聽見有幾不可聞的腳步聲音接近臥室,他忙轉身閉眼繼續睡去。隻聽門輕輕打開,朱麗在身後輕呼:“明成,你已經睡了十二個小時,該起來了。你大哥打電話來問你要不要去你爸新家吃中飯。我說你喝醉還沒起床,回了。”


    明成沒有吱聲,不敢吱聲,他怕麵對朱麗。但隻聽的耳邊“嘀”地一聲,空調給朱麗關了。而且朱麗還進來,將窗簾拉開,漏進一室陽光,晃得明成眼睛難受,朱麗還將窗戶打開了,室內立刻熱了起來,沒法再躺下去。


    明成隻能嘀嘀咕咕起床,但沒看朱麗,揉著眼睛當作還迷糊著,走進主衛,一進去,就被一股臭氣打出來。“怎麽這麽臭?樓上漏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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