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成依然沉默,他已經沒興趣說話了,反正都是他的錯。


    朱媽媽見他不回答,更怒,“你不說就等於今晚搬完,我明天一早叫人去換鎖。”


    明成心頭煩躁,但看在是朱麗媽媽份上,他什麽都不說,怕說出來就不可收拾,轉身就走。朱媽媽氣極,但被朱爸爸拖住,沒法追上去討伐。朱爸爸勸朱媽媽,這個時候要給人餘地,後麵辦證時候可能還要蘇明成配合呢,把人惹毛了,明天還怎麽見麵。朱媽媽這才止住手腳。


    走遠了,明成才又長歎岀一聲氣。他一無所有了,他是光棍,他是失業者。這些,都是他以前想都不會想到的身份。可這就是現實。他目前頭上的傷口在流血,心裏的傷口更在流血,可是他沒時間療傷,他得立刻搬家。他甚至都沒地方療傷,他做人失敗至此。


    他一路無精打采地走回家,請了一個有車的朋友幫他搬家。他都沒怎麽整理,無心整理,衣服連衣架一起亂糟糟堆進朋友車後座,超市裏的大塑料袋盛放雜物,亂糟糟地扔進車後廂。他現在頭破血流,麵目無光,而剛剛見的朱麗衣著含蓄,神情驕傲,這正好是失意與得意的絕佳對比。一個失意的男人,怎麽配擁有得意的女人呢?他沒那勇氣。


    可是搬出去又住哪兒呢?明成聯係到一個做房產的老同學,老同學又找朋友,一圈電話打下來,找到一個炒房炒成房東的,明成搬進比較市中心的單身公寓。幫他搬家的朋友陪他一頓大醉,明成叫喊著酒精解毒,在新窩裏度過第一夜。


    朱麗則是回到事務所就埋頭工作,好像什麽事都沒發生過一般,隻有一顆心時不時一陣猛跳,好像預感到什麽可怕的事即將發生似的。她強迫自己工作,可是,她又止不住地抬起頭來,兩眼茫然。眼前總是閃現岀明成頭頂包著紗布戴著網兜的可憐又可恨的模樣,朱麗不知自己是什麽心情,但是清楚知道,這婚,離得正確。


    直到下班,她才打電話給明玉。這回明玉賞臉,居然破例接了她的電話。因為明玉知道朱麗在與明成離婚後,將她劃出蘇家範疇。


    麵對明玉,朱麗沒什麽可隱瞞的,開門見山,“明玉,我剛離婚。”


    “呃。”明玉一時語塞,這麽快?


    朱麗沒讓明玉多想,又道:“跟蘇家的事,我也想盡快有個了斷。我不願做逃離現場還留下一條尾巴的壁虎,你是蘇家在本市唯一能擔責任的,我想請你出麵幫我做個見證。如果你有空,我們見個麵。”


    明玉發現,她怎麽就那麽難脫離蘇家,可是,朱麗在這個時候的要求她怎麽能拒絕,她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她壞就壞在不是個不負責任的人。她隻得硬著頭皮道:“你往我公司方向走,從流花巷拐進去一段路,有一家‘食不厭精’飯店,你隻要說出我名字就行。我處理一下手頭的事,半個小時後出門。”


    朱麗鬆一口氣。她其實可以等到明哲過來叫上明哲作證,事情還沒急成那樣,可是她煩明哲可能與她的談話,她不想聽,她知道明玉不會替明成羅嗦,所以她找明玉。沒想到以前冤家似的明玉這回卻答應得爽快,她不知道,等會兒吃飯時候,明玉會說什麽,會不會嘲諷。


    朱麗很想坐下再做點事,可是因為對明玉一向的畏懼和排斥,反而讓她對半個小時後的會麵憂心,她有點後悔要明玉出麵作證的要求,不知道,明玉今天會站在哪一邊?明玉與蘇明成總是打斷骨頭連著皮的兄妹,明玉會學明哲也對她表示歉意和內疚嗎?


    她無心做事,收拾起東西,先慢慢走去流花巷。


    石天冬看預訂見明玉今天過來吃飯,過去一看,桌邊已經坐了一個女子,但一看就知道不是明玉,明玉是超短的頭發。他有點好奇,裝作不經意地走過去,一看,麵熟,這不正是明玉的二嫂嗎?朱麗也看見了石天冬,不知他來幹什麽,挺直腰杆冷冷看著他。於是,石天冬想當然地以為,明玉家二哥又想來為難明玉了。又理所當然地想到,明玉把如此可能帶來衝突的會麵安排到他眼皮子底下,這原因不言而喻。於是石天冬心中開始摩拳擦掌,恨不得將手掌拿到廚房的磨刀石上磨岀鋒刃來。


    回頭,就見明玉拎著一隻大包大步進來,石天冬看到明玉細細的胳膊拎那麽有分量的包,總是想到包身工。明玉看到石天冬,就稍稍緩了腳步,微笑道:“你玩籃球的樣子讓我想起電視上看的美國的街頭籃球。”


    石天冬驚訝,“你昨晚去了?也不說打聲招呼。”


    “我昨晚很困,看一會兒就走了。下周三我準備去一趟陝西,你有沒有食材需要我捎帶的,列個單子給我,我最後一站是西安,還會去一下甘肅天水。”


    石天冬跟著明玉走到桌邊:“好啊,正想著西北的香料呢,我想好了發電郵給你。那你下周末不能給我們捧場了?”


    朱麗在一邊看著這兩個人,心裏懷疑他們的關係,但是又不像。她此時也沒心思多想別人的事,隻是拿兩隻眼睛看著兩人。明玉想到兩人應該是麵熟,索性介紹一下:“我的朋友,石天冬,這家飯店的老板。”說著坐下,對石天冬笑道:“給我們吃什麽?朱麗今天可能胃口不好,我還行。”


    石天冬一聽,咦,不像是要打架的樣子啊。他又不便問,隻得道:“我早想好了,這就讓動手。”


    明玉見石天冬要走,忙道:“大兄弟,量稍微大一點行嗎?昨晚的都不夠我吃。”


    石天冬哈哈一笑,走了。看明玉的態度,應該不是鴻門宴。


    朱麗低聲若是自言自語:“還以為他是你的同事呢。”


    明玉微笑一下,但沒解釋。雖然認可朱麗的理性,可是她討厭蘇明成夫婦已久,想要與朱麗推心置腹還是有點艱難。這時一個小廝搬來一盤小章魚,明玉一看,竟是新鮮的,而且大小不一,顯然不是養殖貨。小廝偷笑道:“石大哥讓問,這章魚絕對是新鮮的,你們敢不敢生吃?”


    明玉看看朱麗,朱麗連忙搖頭,明玉笑道:“告訴石大弟,我們進化了,不茹毛飲血。”


    朱麗等小廝走開,才道:“明玉,請你來,想跟你說說我和蘇明成分家產的情況,和其中涉及到的欠你父母錢的處理。”


    明玉客氣而疏遠地道:“如果你今天隻想說這些,我建議你別說了。隻要不扯上我,不要我出錢出力,蘇家的事我不願管。你就說你想要我作什麽證吧。”


    朱麗緊緊地盯住明玉看了好久,不知道明玉說的這是真話還是假話,因為她明知明玉是很記著蘇家的錢被老二一家侵吞的。但既然明玉明確表明不要聽,她再接著說就傻了,她還是換一種說法。“我請你來,是想做事有始有終。我準備請你見證我歸還蘇明成欠他舅舅的錢,和長久以來欠你們爸的錢。”


    明玉聽了吃驚,由朱麗歸還?“半數還是全數?”


    “全數,你聽我解釋。簡單地說,根據離婚協議,房子歸我,我把房子按現價折合房款的一半交給蘇明成。但是因為蘇明成一意孤行投資被騙,他私自借了他們公司經理十萬,問他舅舅借三萬,還買了家中的車子,所以我得把一半車款從房款中扣除。他們公司經理那邊的借款我管不著,但是蘇家的事我得有個交代。我擔心蘇明成拿了我給他的房款後不盡快解決你們父親和你們舅舅那邊的借款,所以我想請你見證著把錢先還了,餘款再交給蘇明成。你們舅舅那兒是三萬加利息,你們父親那裏,你看要還多少?我想先結清買房按揭的那筆款子吧。”


    明玉再次驚愕,很直接地問:“你要不要用三天時間好好想想?你有沒有覺得你在意氣用事?衝動過後你會不會後悔,既然離婚又何必管蘇明成死活?後悔蘇家事與你何幹,後悔蘇家人的背後議論與你何幹,何必多此一舉?或者,你還是在乎蘇明成,想留個完美印象給蘇家?”


    “沒有。”朱麗矢口否認,聲音尖越,連自己都嚇了一跳。深吸一口氣,平靜下來,才道:“沒有,這可能是我的職業習慣吧,不喜歡看到爛帳不被處理。”


    明玉心想,這個理由不充分,就比如說她,她隻有更怕爛帳,怕應收款收不回來,那可都是真金白銀,不像朱麗接觸的都是些帳麵數字。但是她絕不會因職業病而想出朱麗這樣的越俎代庖的吃力不討好主意。明玉總覺得朱麗在賭氣。她對蘇明成的詆毀好像在朱麗心裏烙下很深印象,而蘇明成自己也不爭氣,什麽坐牢投資失敗打上父親家門之類的蠢事不勝枚舉,料想前天蘇明成被她的傳真撩撥得發瘋,在家不知怎樣的失控,朱麗因此對蘇明成心生極大反感了。隻是,分居,她還能理解,離婚,她簡直不能相信。好像太突然。


    當然,明玉是不會插手調解的,要她幫助老二?除非太陽從西邊岀。看著蘇明成如此落魄,她甚至有點幸災樂禍。小廝上了兩隻中號碟,分別是碧綠的鮮海苔拿酒醃了後配雪白小糯米蝦,有點腥,可“味道鮮,眉毛掉下來”;另一隻是難得一見的大辣螺,一盤隻有十來隻,明玉對配來的調料最有興趣,不知道石天冬又玩什麽花樣。她不去搭理朱麗的要求,隻舉筷勸食,“朱麗,吃,這兒的菜單每天隨石天冬的興致變,你看看這兒坐的人據說大多是常客。”


    朱麗哪有胃口,看明玉沒有答應的意思,焦急地道:“明玉,你難道不擔心你父親和你舅舅又拿不回借款?”


    明玉挑了一個辣螺給朱麗,笑道:“這三個人,我父親,我舅舅,還有蘇明成,一輩子靠著一個女人窩窩囊囊地活過來了。難道你想做第二個被他們依靠的女人?前陣子我差點拿你當作那個偉大女人第二了。”


    朱麗看著明玉張口結舌,一顆原本準備做好善後工作完美離開蘇家的心一下被明玉的話扭了方向。她有點沮喪地想,可不是嘛,她今天擔了責任,將錢還了,可誰知道他們那幫小男人會不會看著她好說話,以後找各種理由纏上她?就像她前一陣,老大家老三家不平則鳴的時候都找上她,因為她好說話會擔責任。可是,她能做那個偉大女人第二嗎?結合自己的遭遇,朱麗有點感慨:“你們的媽,當年也是身不由己地陷進去的吧。”


    “可憐可恨,才造就可悲。”在朱麗麵前可以客觀說話,因為朱麗知道她和媽的關係如何之僵。


    “我經曆過後才知道,什麽叫身不由己。可是你媽媽當年身後隻有把她往火坑裏推的,沒有象今天你那樣把我往外拉的。”因為原本賭氣似的打算被明玉擋回,朱麗反而溫和了一點。


    “你別光顧著說話,否則我把菜都吃了不留給你。你對我媽倒是一往情深。”


    “她對我很好。”


    “你不覺得很怪嗎?她連自己女兒都不喜歡,怎麽可能喜歡別人的女兒。她不過是幫沒用的蘇明成拉攏你而已,你還真上當了。”明玉一邊說,一邊費勁對付辣螺,後麵幾個字說得慢吞吞的。


    朱麗一想,有那可能,可不管怎麽說,婆婆對她可真是好,人不能沒良心,即使婆婆有那目的,她以前都享受那麽多年了,不能這會兒就否認婆婆。她也不是嘴弱的,譏誚道:“所以你以前看見我也是刻骨仇恨。”


    明玉倒是沒想到朱麗反擊得那麽快,不由得笑道:“原以為你跟他們一丘之貉。後來看了你對賬本的反應,才知道你講道理。”


    “所以你和大嫂都是合著夥兒專門找我下手。你們怎麽不去找別人?”


    “你做了那麽多年的既得利益者,要有點心胸吧。不找你,找他們?我不是老壽星吃砒霜嗎?”


    “所以說,人不能講理,人得賴,賴到徹底,才百毒不侵,神鬼不侵。”朱麗想到也是三個人一員的蘇明成,此人就是賴到了底,她怎麽勸說打動都原包奉還。想起來就咬牙切齒。


    明玉心知肚明地看著朱麗嘿嘿一笑,心說朱麗不是個媽一樣的潑辣貨,否則她家中受煎熬的就該是蘇明成了,所以,朱麗隻能選擇離婚,否則得被蘇明成吃得死死的,直到大好美女變成魚眼珠為止。


    朱麗見明玉笑得古怪,回想一下,知道自己做不到賴得徹底,所以才被明玉譏笑吧。她訕訕地道:“那我們今天吃飯不是沒主題了嗎?”


    “吃飯的主題就是吃。”明玉擅長把似是而非的道理說得肯定無比,“這小雜蟹豆腐煲也好吃。朱麗,對於蘇家的事,我到今天是連旁觀都不願的,更別說插手。我既然不願意做蘇家人,那就什麽都不管,電話不接,人不見,錢更不借,一刀切,沒什麽客氣,不講一點情麵,別人看了愛罵罵唄,我就是這麽做。這是我深思熟慮的結果。”


    朱麗當然聽得出明玉說的是自己,可其實是說給她聽,想到她來時還有除了要明玉見證還錢之外的一係列宏大告別蘇家計劃,那種離了婚還攀著蘇家不放,非要轟轟烈烈清算個徹底走得背影完美的不屈不撓勁頭,現在唄明玉點醒,想起來,真有點可笑,難怪會被明玉說意氣用事。離婚就是離開,還要什麽美麗的背影,多餘。此時,她從前天夜晚報警時吹漲起來的一股毒氣,不知不覺地消了,神色中流露出尷尬,而不是原來的似是繃緊的弓弦。


    明玉也沒多說,與朱麗兩個默默吃菜,不過菜也確實精彩。明玉倒是挺驚訝朱麗那麽快就能接受她的意見,換作是她,別說離婚了絕不會那麽公平分家產給蘇明成,該下手的她也早下手了,別人是休想勸她回頭的。否則,她怎麽可能與母親對抗了那麽多年,硬是擠在蘇家找不快樂?可見還是朱麗比較心平氣和。朱麗三言兩語就可以明理地被說服,她一直到兩天前才想明白。


    兩人本無交情,除了蘇家,沒有共同話題,可是如今兩人都不願談起蘇家,自然沒話可說。何況,朱麗現在剛過離婚亢奮期,沒精打采的,並不主動。兩人就這麽默默地把一頓飯吃了,朱麗自己招車回家,明玉與石天冬打個招呼,回去公司地庫取車。朱麗至此總算明白,明玉這回願意跟她見麵,是告訴她明玉的立場,並解釋清楚以前與她的過結,將兩人的恩怨做個了斷。明玉要她以後不得拿蘇家的事煩明玉,可因為她現在不再是明玉的二嫂,是個外人,所以明玉不得不做得婉轉,而不是以前的抓起電話告訴她不得xxxx等。看她飯桌上都沒多餘的話。


    朱麗上車想了一下才報岀父母家的地址後,心裏想,就這麽,真的離婚了?她此時才有點不置信起來。車子經過自家小區的時候,她很自然地想到,明成不會又喝多了吧,但隨即又醒悟,她已經離婚了,蘇明成不再是她的責任。她覺得整件事情做夢一樣。


    但是在夢中,卻又真實得可怕。她夢見蘇明成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萎靡不振地回家,手中還捏著一瓶廉價二鍋頭,她奉勸蘇明成振作,可是蘇明成不聽,但是她拒絕提供蘇明成酒錢,他卻忽然發瘋了,滿屋子地追著她打,她又一次不得不躲進主衛,耳聽得主臥的門“嘭嘭”作響,眼看失守。她慌得不知怎麽辦才好,呼吸都中斷了,卻在緊要關頭岀了一身冷汗醒來。


    朱麗氣喘籲籲地坐在黑暗中心想,如果不離婚,發展下去,總有一天會象夢中這樣的吧。自蘇明成投資失敗兩三個月以來,他一直沒有收入,有次翻出來的工資單上隻有兩千多點,可再少也得還給周經理。都是她在默默地給他卡裏劃錢,她既然認了投資失敗,一家人總得一起扛過去。可是令她費解的是,蘇明成的消費比她更高,她都沒時間出去逛街買衣服,蘇明成卻接連買了幾套新的,比過去沒債時候還大方,問他,他卻又支支吾吾一臉木然,令人不忍追問,她當初以為蘇明成心理受創所以想用麵子彌補,所以為了照顧蘇明成麵子,給錢都不是給現金,而是打到他銀行卡上,每每驚訝地發現他卡上又透支了,就趕緊去補上。可是,她也不滿的吧,她當初也隻是渾渾噩噩地生氣,生悶氣,也沒想太深入,今天被明玉提醒,才忽然想到,如果沒離婚,她還真會被蘇明成的弱小心靈逼成他媽媽二世,操心他一輩子。到時候,恐怕真會發生夢裏所見的一幕。


    她連孩子都怕生,她怎麽可能負擔得起蘇明成這麽個大活人的一輩子。離了好,早離早好。


    朱麗勸慰自己,可是人卻全醒了,再也睡不著。她又失眠。


    明哲好不容易熬到周五,晚上連夜乘高速大巴回家,歸心似箭,到站時候已經是晚上十一點。


    根據明成給的地址,他直接找上明成現居的單身公寓。跟頭發亂糟糟的明成進門,明哲差點以為裏麵鬧火災。明成不知在裏麵吸了幾包煙,好像是把在家沒法痛快吸煙壓抑下來的數量都防毒到單身公寓了。


    明哲連忙開窗,開洗手間的排氣扇,可還是被嗆得咳嗽。他好好打量一下房子,麻雀雖小,五髒具全,洗手間是整體壓製的,小巧緊湊。門邊還有一料理台,明哲估計明成用不上。稍一會兒,明哲便捱不住從煙幕中殺到窗邊,坐下大喘幾口氣,才能對頭上包著紗布一直靜靜看著他的明成說話。


    “真的已經拿到離婚證了?不能挽回了嗎?”


    “不用挽回,離了雖然心裏難受,可也輕鬆。沒人管,自由自在。”明成正沒地方說,對關心他的大哥,自然是話比以前多了。


    “別說賭氣話,你們兩個一起那麽多年,哪是說分就能分的,才多少日子啊,怎麽轉眼就分了呢?肯定可以挽回。我這次來幾件事,朱麗那兒我爭取見一麵。”


    明成忙道:“不用了,先冷靜一段時間再說吧。大哥,快十二點了,你睡吧,我也睡了。”


    明哲上前搶了明成掏出來的香煙,故作輕鬆地道:“你不想讓我晚上做夢上硝煙彌漫的戰場,現在起你就別吸了。我不困,我們說說話。吳非也擔心你,讓我別追究你上爸那兒鬧的事兒了,說你最近肯定心煩得很。你跟我說說,你跟朱麗到底怎麽回事?你說不出來的話,我替你向朱麗說去。”


    明成有點疑惑地看住明哲:“你真的不怪我去爸那兒鬧事?那麽好說話?”


    明哲伸長手,拍拍明成的肩:“怎麽能不怪,但又怎麽能太怪你。你跟我說說吧,離婚,欠舅舅的錢,打架……”


    “還有失業。”明成喃喃跟上一句。


    明哲聞言驚住,難怪明成如此失控。他好一會兒才道:“還有媽年初去世,跟抽了我主心骨似的。明成……”


    因為明哲說到媽去世,明成很有同感,迫不及待地“哎”了一聲。這一聲“哎”,提醒明哲想到孩提時候的小兄弟相處,明成很懶,可大多數時候很乖,大頭娃娃似的人見人愛,遠遠叫他一聲明成,他就脆生生應一聲“哎”,當年親戚湊一起時候都喜歡叫著明成聽他一聲“哎”。中間這二十多年哪兒去了呢?媽媽又哪兒去了呢?明哲看著頭上帶傷心裏也一定帶著傷的明成,一時說不出話來,眼睛潮潮的,恨明成不爭氣,也為明成難過。明成本來等著大哥教訓,沒想到,卻看到大哥一雙愛之深恨之切的眼睛。他不敢對視,低下頭去,看自己的雙腳。可又勉強道:“大哥,你說吧。”


    明哲歎息道:“你現在這樣,要是讓媽知道了,她會難過死的。”


    “是。”明成沒抬頭,乖乖應了一句。


    “爸那裏我明天會過去解釋一下的,讓他不要害怕。你最近還是別去看他了,你性子怎麽會變得這麽爆,這麽管不住自己手腳。”


    這種指責,明成聽得進去,打虎親兄弟,他最落魄時候,還是大哥最關心他。他遲疑了一下,有些吃力地道:“我打上爸的門,還有其他原因,他詆毀媽。他跟老三說了很多媽的不堪,老三發傳真來氣我,我才上門去對質,他又害怕不敢開門了,我敲門太響,才被人報了警。我回家氣得踢門,把朱麗嚇得也報警,嚇回她娘家,這就離婚了。”


    明哲今晚第三次震驚,抽絲剝繭下來,原來還發生了那麽多不可思議的事情。“明玉沒等我回家一起去?爸說了些什麽?”


    “老三怎麽會等你,你跟著她還怎麽逼問爸,如果你在身邊你會阻止爸說下去,那是侮蔑,對媽的極度侮蔑。誰知道爸是不是在老三淫威下屈打成招。”


    “傳真給我看看。”明哲拉下了臉。對於傳真的內容,明成用了屈打成招用了侮蔑,可是,如果真的如此不靠譜,明成會氣得打上爸的家,氣得打走朱麗?


    明成不願拿出來,道:“撕了。”


    “那你說給我聽。”


    “我說不出口,你自己明天問爸或者問老三。”


    明哲沒搭理明成的躲避,將沒收來的煙扔給明成,道:“說吧。”


    明成將煙點上,看看大哥,見大哥一臉凶相,也一臉疲憊,仿佛老了許多年。給還是不給?他心中堅持沒多久,就想到大哥也是媽的好兒子,大哥不會把媽想歪了。他起身,從包裏翻出那張傳真,交給大哥。


    傳真紙給揉得跟抹布似的皺,屋裏燈光又朦朧,明哲費了好大勁才看完,看完,不出明成所料地呆了。而且明成看到,這張本來已經皺如抹布的傳真又被大哥揉成一團。明成一言不發,等待大哥反應,他希望大哥出聲否決。一個人的否決需要另一個人的支持才心裏有底。


    可是,明成等了半天,除了見大哥臉上皮肉越來越垮下來,眼神越來越悲哀,卻不見大哥的憤怒爆發。明成心裏發涼,連忙伸手推大哥道:“大哥,這是假的,捏造的,是不是?”


    “這是真的。”明哲閉上眼睛,頭無力地仰靠到牆上,臉上滿是陰影。“部分跟我從爸那裏知道卻沒寫出來的那些很符合,那些爸不肯跟我說的內容與我知道的內容前後銜接得上。明成,不要怪媽媽,也不要懷疑媽媽,知道嗎?媽很可憐,她是被逼的,誰讓她是大姐。爸爸也可憐,他們兩個都被媽媽娘家給害了。”明哲似是說給明成聽,可更是說給自己聽。他意識到,自己寫什麽家史是捅了一個大馬蜂窩。荒唐時代的有些事哪是現在人眼睛能看的,他太粗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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