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安德列勃然大怒:“你想?誰賦予你想當然的權力?你知不知道你打亂了我的工作布置?三工區與四工區怎會相同?你太放肆,必須做出檢討。”


    荷沅被安德列罵的摸不到頭腦,馬上想到這家夥是遷怒了。她早上爬上反應塔九死一生,安德列居然因此心懷不滿,還有人性嗎?荷沅也勃然大怒:“難道你的工作布置不是依照雙方會議商定的計劃安排?而且你完全可以將錯就錯把約翰派到三工區去嘛,你可以當我沒說過。不過究竟是誰犯錯,誰該檢討,你應該清楚,我不會檢討。我也不覺得我應該為匯報程序做檢討,你以前自己說的,這種不涉及工序添加的糾錯小事不用通知你。”


    安德列氣急,沒想到荷沅會頂撞他,而且他還真是不小心安排工作時候將工區搞錯。但是他怎肯認錯,當下幹咳一聲,道:“前麵已經跟你說明,你沒有想當然的權力,你的工作隻是翻譯和匯報,不用你費心安排諸位工程師的工作。你這次所犯錯誤雖然目前沒有造成實質性損失,但是性質非常嚴重。鑒於你不知悔改,我決定給予你必要懲處,扣除你明天一天的工資。”


    荷沅氣瘋了,這人怎麽如此顛倒黑白。失去一天的錢事小,但是她決不能忍受莫須有的罪名。“安德列,你必須給予我扣除工資的書麵說明,我十分鍾後到你房間門口。”荷沅打定主意明天一天休息,關閉時時刻刻別在腰間的對講機。無理嗎?大家無理到底。既然沒有明天的工資,她還上什麽班。絕不給這種自大狂白幹活。以為她梁荷沅是好欺負的?


    十分鍾後,看著安德列一臉你奈我何的小人嘴臉,荷沅隻覺胸腔急速擴容,怒氣衝衝地道:“我明天工資既然被你扣除,那我就不上班給你看。”


    安德列冷冷地道:“你可以試試。” 荷沅也冷冷地道:“我盡力而為。”


    看著荷沅頭頂冒煙地離開,安德列忽然有點擔心,這女孩子會不會真做出明天怠工的事來?沒她還真比較麻煩,怎麽與廣寧的工程師交流?現在廣寧的人與他丁是丁卯是卯地分得很清楚,他們絕不會出借翻譯給他。不行,明天她總是要出來吃早飯的,到時拎著她就走。


    荷沅氣鼓鼓地回屋,在大局與個人尊嚴之間徘徊再三,決定犧牲大局維護尊嚴。她梁荷沅這下再不會像早上一樣自作多情了,以為地球離開她就不會轉,大局不是她這麽個毫無理由就可以被扣工資的小人物可以維護的。而且這安德列太狂妄了,以為中國人都是好欺負的嗎?荷沅忽然發覺自己與安德列的對抗也發展到了意識形態上麵。她在床上輾轉好久才睡著,明天起床鬧鍾定在六點整。


    清晨六點半,有一趟班車進城。荷沅半夢半醒地上車,一個小時後到達距廣寧最近的城市,背著手優哉遊哉地閑逛。商店都還沒開門,但廟裏已經香火旺盛。荷沅找小店吃了一碗香辣可口的蘭州牛肉拉麵,吃得全身火熱,麵紅耳赤,出門之後,似乎呼吸帶出的熱氣團都比原來大了一倍。


    再三個小時後,一輛出租車從荷沅閑逛城市的機場開出,直奔廣寧。車上坐著神情嚴肅的朗尼。朗尼昨晚接到朱總的電話後,曉得事態嚴重,今早連通知都來不及,叫上助手便趕赴機場。但到了廣寧公司,他們卻麵臨無合適翻譯可用的尷尬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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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一


    上班時間出來逛店,終究是沒有趣味。荷沅逛了一圈,便坐十二點半的班車回廣寧。其實心裏是忐忑的,可她偏吹著半啞的口哨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宿舍。以前逃課都不怎麽逃了,何況翹班。她心中報複得逞的念頭已經消失,倒是有了點不安。


    進門,便老老實實地開了對講機。沒想到,先來的卻是豆豆的電話。“老天,你終於回來了?快來大會議室,你們北京的老板來了,正與朱總交流。現場還有安德列。你不來就得我應付了,兄弟救我。”


    荷沅氣憤地道:“不去。昨晚安德列尋仇,非要扣我今天工資,那好,我就不上班,讓他扣得值得。北京來的大老板關我什麽事,他又不認識我。”


    不過荷沅還是乖乖地於二十分鍾後出現在會議室。看見她,安德列的眼睛燃燒起熊熊火焰。


    朗尼與安德列看上去感覺差不多,有點不苟言笑。打招呼的時候臉上在笑,但是灰色的眼珠子裏麵全是探究。“梁小姐,很高興認識你。剛從工地過來?”


    荷沅看了一眼安德列,大膽地回答:“不,剛剛逛街歸來。”


    聞言,朱總微笑,他大約已經聽豆豆說明,而安德列則是有點尷尬。隻有朗尼像是若無其事地“哦”了一聲,沒再追問,隻是對朱總微笑道:“我們開始?”


    荷沅一聽鬱悶,本想趁機控訴安德列,沒想到朗尼沒事人一般,弄得她很失望,有一拳頭打進棉花堆裏的感覺。隻得悶悶不樂地開始做起翻譯。廣寧方麵自然是更詳細地列舉事實控訴安德列,而安德列反駁,或者默認。荷沅這才看著覺得分外痛快,雖然沒能手刃安德列,但別人替她報仇雪恨了,一樣。


    但是,她不能露出太多得色,因為朗尼的臉色也是越來越差。荷沅心想,原來幾個月來,他們一直收集著安德列的紕漏,今天的會議不像是控訴,倒更像是安德列工作失誤集錦。荷沅聽著都是大吃一驚,原來安德列除了態度問題,工作中的錯誤也這麽多,她真沒想到了。廣寧公司方麵做得非常大方,因為沒有提到任何有關安德列情緒方麵那種沒法找到實物證據的問題,隻是列舉他工作上的紕漏以及他對紕漏的處理,所以顯得有理有節,無可辯駁。安德列非常難堪。荷沅昨天的光輝事跡也被提上會議桌,廣寧方麵以此來襯托安德列的渺小。朗尼聽著吃驚,忍不住打量了荷沅一眼。


    晚上,是全體ms重機工程人員開會,但是沒有荷沅的份,荷沅很沮喪地想,她隻是一個臨時受雇用的人。ms重機人員連續開了三夜的會,荷沅都不知道他們在開什麽,隻知道安德列的臉已經拉長得快成鱷魚臉了。白天時候,朗尼本來想由荷沅陪同在工地視察,但是荷沅哪有時間,變成朗尼隨時跟著荷沅被對講機召喚到哪裏哪裏救火。但是,直到最後離開,朗尼都沒問一句荷沅為什麽工作時間前去逛街。荷沅覺得很失落,原來她無足輕重。


    安德列沒走,但是廣寧的項目由朗尼的助手本留下來掌舵。本會講幾句簡單中文,為人靈活友善,很快便輕微調整了廣寧公司與ms重機之間的緊張關係。可一直到六月份項目結束,廣寧公司的人還是隻願意跟荷沅聯係,而不理那些老外。


    荷沅的那一天工資最後沒扣,因為她拿著安德列的扣工資說明找本說明了情況,本一句“很荒謬”,便否定了那張紙。但是,那一天工資到最後還是沒什麽意思,ms重機的安裝結束,她與諸位說再見,有點依依不舍地交換了通訊方式,都不知道以後還會不會再見。一天的工資相對於以後的互不往來,簡直是說不出的輕微。七個月的轟轟烈烈就那麽煙消雲散了。說一聲再見原來非常容易。但荷沅以後是堅決不會再自討苦吃參與什麽新工廠籌建了,那環境,如很多人所說,真不是女孩子呆的。


    跟豆豆、朱總等廣寧公司的好友也道了別,建議他們上省城的時候找她玩。朱總曾有意挽留荷沅到廣寧工作,說廣寧未來還有大量設備需要國際采購,但是荷沅拒絕了,她了解廣寧這個國企的用人政策,如今她的檔案隨身跑,戶口不知落在何地,廣寧的人事部門該如何處置她?不過朱總很大方,自己上省城辦事時候,順道一直把荷沅送到安仁裏門口。


    回到省城,沒幾天就趕上宋妍婚禮。宋妍生日剛過,便趕著領了紅派司,趕著最熱的天氣在賓館結婚。同時,她的工作調動到了公司的供應處,供職於公公麾下。此時可謂雙喜臨門。


    在工地被海風太陽摧殘成蜜色皮膚的荷沅那天穿著白色緊身短t恤,下麵是白底大紅花至小腿肚的蓬裙,裙子還是祖海去年出國給她帶來的。因為打扮離奇出眾,還是受到不少注目。但是,伴娘不是她,宋妍自有兩個新交女友充當伴娘。那兩個女友,都是新郎小時候的玩伴,廠子弟。她們父母的權勢與陶可笙的父親相當,後麵都帶一個“長”字。


    荷沅出來後終於明白,以前大學時候宋妍認她是好友,那還是看得起她。而現在?她什麽都沒有,畢業一年了,依然失業,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何況別人。宋妍的婚禮後回家,荷沅抑鬱了很久,她這時已經分外明確地醒悟過來,這些年來,真正對她好的,對她一直不離不棄的是誰:是父母,是祖海,是青巒。


    宋妍的婚禮後,荷沅才有時間打理她的院子。看得出,她去年新種的一叢白芍藥今年春天應該是開過花,有一枝頂頭結著四粒籽。一枝也是去年新種的百合頭頂三朵花蕾,正含苞欲放。隻是荷沅好生奇怪,花壇裏見縫插針地種著好幾棵蘆葦似的植物,她心中有所懷疑是什麽,摘葉子聞了下味道,更是了然,真的是生薑。荷沅懷疑這是愛好伺弄蔬菜的祖海爸種的。


    也不知祖海爸媽怎麽會被祖海說動,跟來市中心住。他們一來,荷沅媽便可以放心把安仁裏交給他們,隻用偶爾來看一下。荷沅看看牆頭的韭菜,果然也是濃綠肥大,祖海爸功不可沒。現今祖海的房子剛剛油漆完畢,祖海的爸媽見荷沅回來,一定要搬回油漆味極重的王家園裏住,荷沅怎麽拖都拖不住,隻好讓他們燒飯燒菜還是過來安仁裏,別弄壞油漆還嫩的王家園裏廚房。


    十點鍾的時候,叢媽拿著菜從王家園裏過來,見了荷沅就笑道:“祖海說他回來吃飯,這會兒可能在飛機上。這小子早不說晚不說,今天一早我都沒買什麽菜,讓他吃素。”


    荷沅聽著笑,祖海這人是肉師傅,無肉不歡。讓他吃素的話,以後他肯定避著回家吃飯。她笑嘻嘻地道:“祖海姆媽,看你是準備給祖海吃小白菜豆腐湯了?等下子我煮了紅燒肉旁邊擱著饞祖海怎麽樣?你一定要說這是荷沅的菜,不許他吃。”


    叢媽聽著隻會笑,明知荷沅一定是會把菜拿出來大家分享的,他們逃回去王家園裏住也是因為早知道荷沅大方,怕繼續住在安仁裏,荷沅對他們太好。這幾天吃飯,隻要是荷沅在的時候,她一定搬來菜一起吃,她最愛吃叢爸自己見縫插針種出來的茄子小白菜,結果總是她吃叢家的菜,叢爸叢媽吃她的菜,荷沅買的菜好,叢爸叢媽都覺得對不起她。但是讓他們也去菜市場買鮮活貨色,他們又心疼,下不了手。但是叢媽不擅言辭,好聽話不大能說,隻會笑。


    荷沅忽然抓住叢媽的手臂,仔細看著問:“怎麽回事?手上怎麽一塊一塊的紅癍?癢不癢?”


    叢媽皺眉道:“癢,那邊不知道生著什麽蟲,兩個晚上睡下來給咬成這樣。我擦了萬金油都沒用,全身都紅了。洗完澡才會好一點。”


    荷沅想了想道:“會不會是油漆過敏了?祖海姆媽你在安仁裏睡幾天,看看紅癍會不會褪了。不會是蟲子,王家園裏舊地板什麽的全拆了,花崗石下麵不應該能長蟲子。你晚上是不是睡地板了?那兒油漆味最重。”


    叢媽笑道:“我老皮老臉,怎麽還能這麽嬌嫩?我試試看,晚上把床搬到院子裏,還涼快些。反正是掛著蚊帳的,不怕咬。哎呀,還是荷沅知道得多。”


    荷沅笑笑,趁叢媽洗菜的時候,她燒了個炒蟶子與紅燒肉,然後將灶台交給叢媽,她自己出來外麵院子裏剪了一枝玉簪花進來,翻箱倒櫃找出一隻粉青小花瓶插上,旁邊配上兩枝躲弄堂銀杏樹下瘋長的鐵線蕨,越發顯得玉簪花仙風道骨。這一切做起來有點陌生,前一陣在廣寧工地上,人已變得粗糙三分。扶住花瓶的兩隻手,黝黑結實。不過荷沅不覺得如何,她從小就是如此,後來看了《紅樓夢》才被異化成淑女,現在變成野人,反而自若,曬到太陽的時候都覺得理直氣壯了。


    豆豆打來電話,開門見山就道:“荷沅,下周一我上來省城,你在家嗎?有幾份資料的翻譯需要你幫我最後敲定一下,你不在,我心裏總是沒底。你不知道,我們都還沒生產呢,據說上麵已經又在審批擴大生產能力了。那些供貨商不知哪兒打聽來的消息,紛紛送資料過來。下周一朱總打算轉道省城去北京,我坐順風車過來你家,下午到,行嗎?”


    荷沅一口答應:“行,我家大,你住我家都行,你不用定賓館了。正好下周一前麵幾天我得回父母家一趟,下周一後我已經與人敲定去張家界。你一定要過來,我都已經在想你了。”


    豆豆很高興,恨不得從電話裏伸出手臂拍拍荷沅的肩膀,就像平時那麽做。兩人又嘰嘰呱呱說了會兒話才罷。放下電話,荷沅便扒拉出幾塊肉和蟶子,又從叢媽剛燒好的紅燒茄子裏夾幾筷,捧著飯盆子邊看報紙邊吃飯。吃完便溜出去打網球去了。她怕與祖海一家吃飯尷尬。


    但沒想到,尷尬人偏遇尷尬事。她前腳到體育館邊的露天球場,師正後腳也到。荷沅當即便後悔選擇這個地方,因為這個球場正是以前師正帶她來。師正看見她,便拋開眾人,追了過來。荷沅隻得止住對牆的擊打,淡淡地招呼:“很久不見。”


    “梁荷沅,你究竟去了哪裏?我多次去你家你都不在,今年春天以後還經常遇到那個誰。”師正在安仁裏見到祖海的時候,滿心都是疑問和憤怒,可每次都是忍了又忍,終於忍住拔拳相向的衝動。


    荷沅還是淡淡地道:“去一家大工程做了半年翻譯,才回來。你呢?上班時間怎麽出來玩球?”


    師正忙道:“設計院讓我單獨出來負責一家裝潢公司,我們已經連著沒日沒夜趕了兩個項目了,剛剛放鬆下來,我放大家三天假。你呢?看來你沒落實一個固定工作?”


    荷沅看住師正,笑了一笑,這才轉開眼去:“拜你媽媽所賜,我依然高不成低不就。前天去看了人才交流市場,有時間你不如也去看看,那上麵稍好一點的單位都框定中心城區戶口。”


    師正急了,道:“不會的,我去年一回來就跟我媽軟硬兼施地談妥,一定要她把所犯錯誤糾正過來,可是我去通報你,都沒法見到你。不知道你後來還有沒有去辦一下落戶?我媽應該已經吩咐下去了。”


    荷沅疑惑,師正的話怎麽正好與祖海的相反?但是,她毫不猶豫地選擇信任祖海。還在廣寧時候,她曾電話裏麵問起祖海她檔案和戶口的歸屬究竟如何,被她逼急了,祖海才說出實情,原來仍然是師正媽壓著不讓辦。荷沅當機立斷:“師正,你方不方便走開?如果可以,你請跟我一起去一下人才交流中心,我的檔案據說正卡在人才交流中心,沒法落檔。”


    師正爽快答應:“這事當然越快越好,不用問我方便不方便。單位裏現在給我一輛車,我們立刻過去。”師正已經感覺出荷沅變化很大,性格比以前果敢,卻冷漠。


    荷沅沒有推辭,將自行車甩上師正的舊豐田車,先去祖海的公司。她知道她的那些手續都是祖海的辦公室主任在辦,而祖海此時一定還在家吃飯享天倫之樂。獨自上樓,在辦公室與祖海通一下電話,便拿了一袋資料下來。師正看著大樓的入口隻是發愣,荷沅與那個海納房產的老板究竟是什麽關係呢?他不信荷沅是什麽小蜜,但問題是他們兩個的關係何其親密。可師正覺得問這種問題還不是時候,他認為這種問題比較傷人。


    荷沅雖然脾氣臭臭地打著不願解釋的旗號,可還是不願意被人真的誤解到底,下樓坐進師正的車裏,狀似漫不經心地道:“海納的老板是我發小,我們從小一起長大,現在搬到城裏又成鄰居。前一陣我不在的時候,安仁裏幸得他父母照料。我的檔案便是請他幫忙辦理一些瑣碎事務。現在拜托你了。”


    師正忽然醒悟過來:“對了,你以前跟我提起過,你小時候有兩位鄰家大哥很照料你。一位是以前一個學校的童青巒,一個便是海納的老板叢祖海嗎?”師正一下明白了荷沅與祖海的關係,絕對不會是媽媽嘴裏的那種很不堪的帶有交易性質的金錢關係,但叢祖海對荷沅不會沒有企圖。


    荷沅譏誚:“你倒是打聽得很清楚。”說完發覺有點冤枉師正,青巒的事,相信以前宋妍早自覺奉送。祖海,他即使不調查,他媽也會向他灌輸。


    果然,師正有點生氣,盡量壓抑著道:“我不會胡亂打聽有關你的事,隻有剛準備接近你時候才打聽一下,想了解會不會與誰有衝突,免得反而成為騷擾你。至於在一起後,我希望用心感受並維係彼此,而不是靠什麽堅壁清野將你束縛在我的警戒圈內。”師正順便把當初糾眾打他的祖海陰損了一下。


    換作以前,荷沅或許會歎一口氣,心中感動於師正的心意。但是現在她已經為此吃足苦頭,隻會冷冷地道:“噢,心誠則靈。”然後便不置一辭。心動不如行動,這話師正可知?師正的真心表白,在荷沅眼裏成為口惠而實不至。


    師正被荷沅噎了一下,但想到她被他媽害得失去工作,不得不忍住,心說等到了人才交流中心把她的檔案和戶口都落實了,相信荷沅會得化解戾氣。


    但是,到了人才交流中心的辦事大廳,荷沅將資料遞交後,一個辦事員不耐煩地道:“怎麽又拿來了?你們辦公室主任為什麽自己不來?我不是早跟他說了嗎?我們洪局長下的死命令,你們別再瞎費勁了。”說完,牛皮紙大信封被“啪”一聲扔了回來。師正眼看著荷沅對著他勾起一臉冷笑,他懵了。


    荷沅最先還以為師正不過是見麵時候說幾句口惠實不至的動聽話,而後一轉身便笑話她又輕易翻入陷阱,所以當時在網球上上便毫不猶豫拖師正過來辦理手續,想冷眼看他究竟如何推辭。沒想到師正真的跟來,而此刻他滿臉的不置信,反而讓荷沅心生同情,原來他並不知情,或許真像真如他自己所說,他母親騙他已經對梁荷沅網開一麵。


    “走吧。”荷沅也說不出更多的話,她再次親臨現場,雖然明知結局會是如何,可真正麵對,還是氣悶。


    師正一聲不吭地跟著荷沅出來,走到樓梯拐角,眼見左右無人,便取出手機想給他母親去電,被荷沅阻止了。“我不想聽你媽媽一而再地從嘴裏吐出‘道德敗壞’這幾個字。我的事已經拖了那麽久,不急在今天一天,你有疑問回頭你單獨與你媽交流。我想確認一件事,為什麽你媽媽堅決認定我道德敗壞?因為叢祖海嗎?可這何至於給我攤上道德敗壞四字評價?”


    師正現在滿心的愧疚,他已經非常能夠理解荷沅為什麽說他“心誠則靈”了,他原以為十拿九穩的事,竟然都是他媽媽施放給他看的煙幕彈。荷沅為了戶口檔案一而再地碰壁,她不憤怒不懷疑他的誠心才怪。他聽荷沅問起,連忙道:“我們找個地方說話,這兒不方便。”


    荷沅想著也是,跟著師正上了車。看著雖然隻是半舊,但依然好用的車子,荷沅不無譏諷地心想,這社會官大一級可以壓死人,也可以捧人上青天。師正多大能耐,竟然上班才不到一年,就可以成為一個小公司負責,開的車子比辛苦多年的祖海都強。還有宋妍,赤裸裸的權人交易。見師正有開車的意思,她淡淡地道:“沒幾句話,就車上說明吧。我家離這兒近,等下我自己回去。”


    近一年不見,師正對荷沅的感情,說不淡下去是不可能的,但見了麵還是喜歡。可也因此更能感受到荷沅骨子裏散發出來的恨意,這讓他很不安。“梁荷沅,事情起因是我被叢祖海派人打傷,我媽媽氣不過,去你家附近調查究竟是誰打我。她調查出來的結果是,你是叢祖海的女朋友,你的房子生活等都由叢祖海供養,還有很多話,聽起來很不堪。我媽媽便是由此得出的結論。但是我不相信,所以去年回來後與她多次激烈爭吵,本來想同你澄清事實,但一直沒法見你。我媽被我吵得煩不過,答應我解除對你的禁令,然後我才不再跟她爭辯。原來,我媽是緩兵之計。”


    荷沅聽了,心說果然與她原先所想一致,還真是又被青巒說中了,以前楊巡安董群力等人也是如是懷疑她。“原來是懷疑我被包養了,怪不得,我還想呢,怎麽問題嚴重到可以用‘道德敗壞’來貶損我了。這事本來我是不想拿出來說的,怕人聽了說我像暴發戶,誇耀財富。我的房子與生活都是我大二時候賺的股票供養,其中包括我的個人愛好。我剛買房子的時候,祖海還睡門市部。祖海打你的事,應該已經由我代為償付所有代價,我也已向你道歉。不過我們鬥升小民,原不敢指望你媽願意跟我公平交易,所以,請你到此為止,你也別跟你媽激辯了,我怕弄得你媽再次遷怒,到時我的戶口連掛我父母家都困難。”


    荷沅與師正都已經想到,荷沅第二次檔案入不了人才交流中心,原因應是師正回家與他媽大鬧一場,惹得他媽惱羞成怒。兩人心中都有“草菅人命”這四個字。


    師正本來就從沒相信過荷沅可能被別人包養的傳聞,此刻清楚來龍去脈,心中更添內疚。“梁荷沅,你現在工作無法著落,是不是因為沒有檔案,戶口不明,所以用人單位不敢用你?對不起,我害了你。很對不起,很對不起。”


    荷沅聞言不得不苦中作樂:“我可以苦練內功,讓用人單位或者因為我能力卓絕而忽略我的戶口檔案,沒眼光地錄用我。好了,我回家去。”


    師正卻把車發動了出去,一臉內疚地道:“都是我的錯,你一定要讓我陪你打幾局球,全場我撿球,行嗎?起碼你能消消氣也好。你別下車,給我一個道歉的機會。”


    荷沅聽著心軟,想到去年這個時候,兩人在黃山的快樂,不由輕歎一聲,又不願再說什麽。即使與師正打了兩個小時的網球,後來也都隻是說一些與球有關的話,不再提起別的,師正想說她也不答。她料想師正回家一定會與他母親爭論,而他母親肯定會惱羞成怒,偏要師正拿出證據,然後,他母親又把怒氣撒到她的頭上。想來她現在規勸師正不要回家與他母親計較也是沒用,師正怎麽可能相信他媽是個不講理的人?隻是,荷沅想不出來,師正媽一怒,她梁荷沅還能壞到何種程度?她現在已經能明白,天下事沒有最壞,隻有更壞。不知道還有什麽更壞結局在等著她。


    不過她也不想坐以待斃,與師正分手時候還是拜托了一句:“師正,如果能控製你自己,最好請你別與你媽吵架,否則我會毀在你手裏。而且,弄不好還再次連累你被發配。”荷沅現在已經想到,師正當初一報到便被調到省外工作,可能是師正媽對他倆的隔離政策。他媽還真做得出來,這等手段,讓人思之心寒。


    師正也想到年前與母親的激辯導致荷沅現在戶口都沒法著落,但想他母親當時隻是口口聲聲要他拿出證據證明梁荷沅清白,可他當時連荷沅的麵都見不到,何來證明?隻有與他母親歪纏,所以導致母親惱羞成怒。今天,應該不同。師正雖然口頭答應了荷沅,可心中已經有了設想。


    久別重逢,心中竟然沒有掀起什麽漣漪,對師正媽的恨意卻是實實在在。所以荷沅堅決沒讓師正送,騎著自行車汗流浹背地回家,滿臉的油光與天邊的夕陽交相輝映。


    回到安仁裏門前,見有一輛奧迪停著,才剛想到什麽,後座一扇車窗已經打開,傳來豆豆一聲歡呼:“荷沅,你總算回來了。想死我了。”


    荷沅忙單腳撐地,略微俯身笑道:“咦,豆豆,你不是說下周一才來嗎?等多久了?還不出來跟我到裏麵坐坐。”


    豆豆早打車開門出來,荷沅驚訝地發現裏麵還坐著朱總與朱總的秘書。連上司機,一行四人隨著荷沅浩浩蕩蕩進了安仁裏。等荷沅洗澡出來,他們卻都沒挪窩,坐白藤沙發上麵喝薄荷枳殼茶。荷沅本以為豆豆起碼會自發參觀一下房子的。


    荷沅自己端了把鼓凳過來坐下。還是朱總先開玩笑似地閑閑說話,“小梁啊,看你回家日子過得那麽悠閑,我們看不慣了,強烈要求你出山。我正好今天來省城辦點事,跟你說說。下周一我準備去北京開個會,會議由主管部委召集,屆時將有大量相關國外企業應邀到場介紹經驗,類似ms重機這樣的設備製造商也會到場。秘書我已經有,還需要一個口語流利的翻譯。怎麽樣,跟我去一趟?”


    朱總今天晚上與人約了吃飯,時間沒到,閑著沒事就跟著車子一起過來。本來以為隻要工資合理,隨便說說就可以叫上荷沅去北京,但是見了荷沅家的境況,心中打鼓,懷疑尋常條件的話荷沅可能不會答應,所以在荷沅上樓洗澡時候心中已經有了打算,必須花點精力了。


    荷沅看看豆豆,心說豆豆不知道多想參與如此盛會呢,還是別搶她的機會。再說她與青巒已經有約。“朱總,其實豆豆也已經知道,我下周三已經與人約了去張家界。人家現在回家的路上,我不能反悔的。”


    豆豆忙道:“荷沅,這事一定得你出山,否則我去的話,回來一定是光榮捐軀了——還不給朱總罵死?你得幫我。張家界又跑不了,你從北京回來還可以去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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