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總卻是笑道:“當然,小梁有為難是一定的。不過我半年來認識的小梁是個講朋友義氣的人,更是一個追求事情完美解決的人。小梁你考慮一下,不用急著給我答案。”


    荷沅頓時被一向嚴肅的朱總誇得找不到北,她又是個追求賞識教育的人,朱總“朋友”倆字一說,她心中升起強烈的責任感,現下朱總都已經找上門來,她怎麽好意思讓朱總三顧茅廬?當下便答應了。雖然朱總他們走後荷沅後悔得要死,但想想朱總提供的條件也頗為誘人,便隻有辜負青巒了。朱總提出,北京回來後,她去張家界的車旅食宿費全報。


    朱總等人離去後,豆豆留在安仁裏不住埋怨朱總因人施教,對荷沅賞識教育,對她棍棒教育,太不公平。但隨後便纏著荷沅樓上樓下參觀,她雖然不喜歡這種風格,但還是聽得讚歎不已。她最喜歡王家園裏的裝修,尤其喜歡地麵的金花米黃花崗石,和整體乳白嫩黃的色調配畫龍點睛般巧克力色的飾邊。荷沅自己也喜歡,想不到設想變為現實,效果會這麽好。隻有叢媽一個勁歎息地板弄得那麽白那麽亮,太不耐髒,一天得擦好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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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十二


    祖海對於荷沅拿走她的檔案等材料,心中犯疑,不知道荷沅拿去幹什麽。荷沅直到招待了豆豆一圈參觀下來,才有時間給祖海電話,旁邊豆豆還在擺弄藤桌上麵的玉簪花。


    “祖海,當時在辦公室裏,我沒法跟你說清楚。今天遇見師正,他跟我說沒那回事,他媽去年底已經答應放我一馬。我就叫他立刻跟去人才交流中心看著,我現場辦手續給他看。當然是沒法過,估計回頭師正會找他媽,他媽又得找我麻煩了,不知道這下會是什麽麻煩。”


    祖海一聽,這才放下心來。見荷沅坦然跟他談起師正,談起師正媽回頭可能有的態度,知道荷沅已經不再怪他,她如今所想大約隻是解決問題那麽簡單。“荷沅,這事不用太擔心,最不濟就是把戶口拿到你家裏去,事態再嚴重他們也不能把你戶口吞了吧?我看師正媽是看你小姑娘一個,老實容易欺負,她欺負上癮了。你不用跟她道歉什麽的去,做人得有點骨氣。你中午怎麽跑出去了?晚飯一起吃好不好?一桌還有幾個朋友,不過都是些講理的。”祖海迫不及待地想見荷沅,他本來想親自開車接荷沅從廣寧回來,但諸事纏身,不得如願。這才會中午出差回來先回家,沒想到荷沅躲了出去,對,他知道荷沅避開他。


    荷沅問豆豆的意思,滿心巴望著豆豆能夠一口拒絕這種應酬酒席,沒想到豆豆道:“老朱把應酬說成洪水猛獸,我今天倒要見識見識應酬究竟是什麽。而且還可以見見黃色大屋的主人。”


    荷沅腦子轉一個彎才想出來老朱是誰,應該是朱總,不由好笑。電話裏答應了祖海,回頭跟豆豆道:“其實朱總對你很不錯的,雖然對你嚴厲了一點,可我看著都是為你好,態度就像是教育自家人一樣。黃色大屋主人也是叫我能不應酬就別應酬,他關心我才會提醒我。你別怪老朱啦,哈哈。”荷沅覺得“老朱”這個稱呼安在那麽嚴肅高大的朱總身上,很是滑稽。


    豆豆神神秘秘地道:“現在可以告訴你了,再不說給你聽我也快憋壞了,但你得給我保密。老朱是我爸爸的徒弟,跟我同輩。他剛分配來我爸廠裏的時候,三天兩頭到我家混飯吃,那時候他已經特煩人了。我爸說我作業有什麽不懂可以問他,可他解答前都得先教育我,一定要挖掘出我做不出這道題的根源是因為我上課沒聽講,還是因為我做作業不動腦筋,我後來看見他就煩,寧可自己多死幾隻腦細胞也不招惹他。但老朱一年後就去生技處了,聽說他的技術很好,搞了不少發明創新,文革剛結束時候正需要他這樣的技術人才,所以沒多久,他就蹭蹭蹭爬上去成領導了。我爸托他的福,總算當了幾年車間主任。所以我爸一直相信他是好人,一定要把我托福給老朱管,可是我天不怕地不怕隻怕老朱一個人啊,我爸不是陷害我嗎?”


    荷沅聽著直笑,看著豆豆一臉苦惱,更是笑得刹不住。相信豆豆心中對老朱的逆反與她當初對青巒的逆反差不多。兩人一路嘰嘰呱呱討論著老朱究竟是好人還是壞人,很快便到了祖海約定的餐廳。這是一家四星級賓館裏麵的包廂,寬大舒適,她們兩個到的時候,裏麵都還沒人。好一會兒,祖海與朋友才相繼到來。豆豆悄悄對荷沅說,黃色大屋主人看上去像個精明的生意人,沒想到會有這麽好的審美。


    祖海其實沒多少時間與荷沅說話,他與在座幾個客戶有很多話要說,很多感情要聯絡,沒法照顧到荷沅,但看到荷沅的小黑臉他就滿意了。卻讓荷沅與豆豆不受幹擾地實地觀摩了一場應酬好戲。


    飯局結束出來,荷沅與豆豆都自信滿滿,爭相對祖海說:“應酬就是這麽一回事?還好嘛,怎麽被老朱說得跟人間地獄一樣恐怖?”


    祖海被這兩人的問題搞得哭笑不得,原來兩人不聲不響在旁邊看著門道呢。他不願荷沅誤解應酬原來是那麽輕易,怕她以後踴躍應酬,作為一個初出茅廬的女孩子,她會吃虧。“今天這種算不得應酬,隻能說是工作餐,我們幾個喝酒的加起來才喝一瓶紅酒。如果是正式應酬,你們兩個女孩子一定會被大家盯上,先灌醉你們再說。還是別好奇,應酬並不好玩。”


    豆豆踴躍地道:“他們一般吃完後去聽歌或者唱歌,我們也去見識見識好嗎?歌廳究竟是什麽樣子的呢?”


    祖海頓時頭大了,見識過了歌廳,荷沅以後還能相信他嗎?看這兩個人的樣子,似乎想攜手探究歌廳的秘密似的,不知會被她倆看到什麽不堪入目的。他想了會兒才道:“帶你們去夜總會聽歌看跳舞吧,那邊人多熱鬧。”


    “夜總會?”這是一個多麽具有深意的名詞,從很久很久之前的解放前流傳到現在,可是個墮落腐化的代名詞。荷沅與豆豆聽著都是莫名的興奮,終於有墮落的機會了,終於可以見到唱著“夜上海,夜上海”的糜爛風光了,兩人的眼睛在黑暗的車廂裏麵閃閃發亮。但兩人隻敢用英語討論交流,免得被祖海笑話了去。


    所以兩人跟著祖海下車上樓時候,都是小心翼翼,唯恐與祖海走失,一不小心被黑暗席卷了去。祖海哪裏知道兩人心中存著如此稀奇古怪的念頭,昂首闊步地帶著兩個人進了夜總會,找一張桌子坐下,各自點了吃喝的東西,焦急等待台上開場。


    祖海見荷沅東張西望,那神情如同他第一次帶荷沅到星級酒店吃飯,滿眼睛都是好奇。祖海看著隻覺得好玩。他坐在荷沅身邊,見荷沅終於安穩下來,便探頭過去對她道:“這種地方你光是靠眼睛看看,是看不出什麽花頭來的。看到那邊那個胖胖的沒有?旁邊兩個女孩子都不是正經人。再看左首那邊兩張小圓桌拚在一起的,我知道其中一個是靠走私發家的,現在還是海裏的霸王,漁民們不敢不把魚賣給他。所以這種地方,你們女孩子自己不要單獨過來,連青巒也最好別來。”說話時候,祖海恨不得將嘴再往前方移動十厘米。


    荷沅幾乎是一字不差地講話傳遞給豆豆,豆豆聽了連呼“刺激”,雙眼如電又將在座諸人都細細審視一遍,可除了祖海說明的幾個人,她愣是沒看出誰還是有問題的,不得不跟荷沅笑道:“壞人還真沒在額上鑿字。”荷沅聽了大笑,轉告給祖海,祖海聽著隻覺得滑稽。


    節目在一個胖胖男主持的插科打諢下陸續出演,有唱歌,有跳舞,居然還有雜技和魔術,這些節目如果放到電視上看,會覺得拙劣,但是在現場看著隻覺得好看。有一個女歌手,一曲難度很高的《i


    will always love


    you》居然唱得有聲有色,再說人又長得漂亮,下麵花籃如潮,喜得女歌手唱了一首又一首。後來不知怎的,漁霸這一桌與荷沅他們右首也是好幾個男女一桌的給較上了勁,這邊說送五個花籃,那邊就高喊六個七個,等雙方酒氣上湧,火氣上頭,第一隻酒杯飛出去的時候,祖海忙帶著兩女離開。換作平時,他樂得看熱鬧,但此刻有兩女在,他不放心。這時候他忘了荷沅還可以一把摔翻他。


    荷沅與豆豆小心翼翼進門,歡天喜地出門,以為窺一知萬,經過今夜,終於了解到社會的黑暗麵。祖海暗自慶幸,幸好有後來搶送花籃火爆一幕嚇退兩女,否則這兩人不知會不會什麽時候瞞著他自己結伴出來“探險”。


    祖海看看時間還早,上車後對荷沅道:“去我的二期看看?過一陣得交付了,現在裏麵已經差不多。”


    荷沅應了聲“好”,心知二期是祖海的寶貝,每次打電話時候都掛在嘴邊說。又忍不住問道:“祖海,你用什麽辦法把你爸媽遷過來的?告訴我辦法,我也想把我爸媽拐來。我爸明年也可退休。”因為有豆豆在,不是與祖海單獨相對,荷沅自然放鬆。


    祖海得意地道:“很方便,我讓我爸媽看我叫的保姆一個月得拿我那麽多工資,他們心疼了,非要留下來親自幫我管著房子。不過這招你用不著了,你媽見安仁裏可以托付給我媽,他們哪裏還會來?”


    荷沅連呼“哎呀哎呀”,半天才咬牙切齒道:“你不早告訴我,害得我留不住我媽。你這奸商,也不說幫幫我。罷了,我看見安仁裏花壇給你爸種上生薑了,王家園裏的草花本來就種得少,你爸在空地上種了那麽多蔬菜,最近我吃的蔬菜都是你爸種出來的,又像回到小孩子時候了。”


    祖海笑道:“王家園裏是平頂,我爸在屋頂還種了不少,你沒上去看?最頭痛的是他到處撿人家扔掉的泡沫塑料盒回來種菜,還被人當成收破爛的趕,我這車子起碼給他拉了兩車土。本來我把隔壁和後麵的平房買下來做車庫,我爸量了尺寸後說一輛車子哪裏用得了那麽多地方,非得讓我把舊房子出租收錢,車子還是老樣子,停在外麵。我隻好乘著他倆有天外出叫人趕緊把兩幢平房扒了,氣得我爸不讓我回家。我今早上電話裏答應他隻做一間車庫,其餘都讓他種菜,他才答應放我回家。他們住城裏,有好有壞啊,以後我沒自由了。不過我總算可以就近照顧他們了。”祖海本來是想留出荷沅未來的車位,但這層考慮沒法跟人說,隻有啞巴吃黃連了。


    豆豆在後座給了一句話:“對爹媽老婆好的都是好男人,我以後要篩遍整個廣寧找一個這樣的好男人出來。”豆豆發出豪言壯語的時候壓根沒考慮一下祖海,因為她早一眼看出,此人鍾情荷沅。再說兩家來來往往就跟一家似的,誰插得進去?荷沅本來都是與豆豆一起豪言壯語的,但此時她說不出來,因為眼前就是一個據說是好男人的祖海。


    祖海被豆豆表揚得居然會有點不好意思,“嘿嘿”地傻笑幾聲,道:“有道理,有道理。”


    荷沅聽著笑出來,祖海居然臉皮厚厚地連說有道理,不正是誇他自己嗎?“祖海,你媽油漆過敏,我讓她睡安仁裏來,她不肯。我明天回家,周日才回來,你讓你媽還是住安仁裏吧。反正怎麽說隨便你。下周一我與廣寧老總去北京給他做翻譯,還得繼續麻煩你媽幫我看著安仁裏。”


    祖海聽著這安排,心中很是不悅,怎麽都沒給他一點點時間?可又不能說,後麵還坐著個豆豆。他估計今天若是沒這個豆豆的話,荷沅都不一定見他,看來荷沅被他年前那一次激動給嚇壞了。不過海納二期已經在眼前。


    荷沅很驚訝這個小區怎麽會如此與眾不同。走進小區,就跟走進小公園一樣,公園周圍是圍繞矗立的房子。路邊看不到各種柱子,祖海說所有線路都預埋在地下了,唯一的柱子是屬於路燈的。地麵全用青石長方鋪就,石子路口等處幾路青石盤旋鏈接,猶如畫報上麵巴黎深街小巷。祖海說這是他在美國看來的,錄像放給鋪路的工人反複看,叫他們一定照著錄像上麵的樣子鋪,王是觀一直說這路好看,祖海覺得這種路省錢。為了這路,他不得不將車庫設在地下,包括自行車棚。所以,行人可以在小區放心走路。


    看著荷沅讚歎不已,祖海心中特別自豪。但自豪歸自豪,連一親小黑臉的機會都沒有。祖海發現那個豆豆也是黑不溜秋的,看來廣寧工地真不該是女孩子呆的地方。


    下周一,荷沅拎著一隻周日剛買的皇冠拉杆箱,與朱總及秘書一起上了飛往北京的飛機。這還是荷沅第一次坐飛機,一路之上,她對著窗外東張西望沒個安穩,空姐的動作她也絲毫不予放過,都忙得沒法搭理朱總他們的聊天。


    除了乘飛機,荷沅見到很多第一次。比如大型會議有個會務組負責那麽多與會人士的食宿安排,或者登陸來賓在北京的住宿地址。簽到的時候朱總是有份的,她和朱總秘書都沒份,不過可以領到紀念品。沒事的時候朱總帶著他們兩個包了賓館的車子到處串門,荷沅本來還想,都隻是拜訪內賓,幹嗎還帶上她?後來看了才知道,大家都那麽做,一來可以有事就近差人去做,二來多人跟隨,聲威顯赫。荷沅左右沒事,朱總差使她還不如飛個眼色給秘書順手,沒事不會差使她,她隻要好奇地看著聽著便可。但荷沅可真不願意被迫聽這些放大了的家長裏短,她恨不得不辭而別,去逛老北京城。


    饒是不用做任何事,荷沅還是被一個係統內的頭頭麵麵搞得暈頭轉向,沒想到關係疊加關係,說出來有這麽複雜。但荷沅都默默地用心記著,心裏頭梳理著這些人的關係,將此當作她枯燥無味的跟班生活的樂趣。隻是大家都奇怪,朱總帶出來的男秘書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怎麽女秘書卻是個黑不溜秋的小姑娘?私下裏有老友問起來,朱總笑而不答。這不正好成就他作風正派的美名?


    好不容易兩天串門時間過去,會議第一天是係統內高層會議,按照會議日程安排,這會得開個一天,荷沅與朱總秘書都沒份參加。荷沅一見會議現場附近有地鐵站,再也抵抗不住誘惑,與朱總秘書打了招呼,一頭紮了進去。先是興致勃勃地將地鐵係統搞個明白,然後去了向往已久的天安門與故宮。天安門倒也罷了,荷沅在故宮裏麵如魚得水,半高跟涼鞋踩著鞋套,整整在裏麵轉了一天,天色晚了才想起還有開會這麽回事,來不及轉車搭地鐵,她出門打了輛出租,直奔會議現場。大熱天,坐在空調房開會或等待的人個個麵容祥和,隻有荷沅這個中途溜號的油光滿麵,與眾不同。朱總看不過眼,吩咐荷沅先回賓館。


    自會議第二天起,荷沅開始發揮作用,她必須隨時跟在朱總身邊翻譯,而那些對經曆過雜亂得廣寧工地的她而言是小菜一碟。但是,很快,朱總便成了眾矢之的。下午開始進場的內外資設備生產商開始瞄上了朱總這塊才剛開封的大肥肉,幾乎是見縫插針地過來招呼寒暄。荷沅見到了ms重機中國辦的朗尼與本。


    朗尼見到荷沅,繼與朱總握手後,微笑地特意與她也握一下手,態度比上次在廣寧工地見麵的時候更顯尊重。本與荷沅相處了四個月多,見麵說話隨便得很,握手之後便忍不住問:“梁小姐現在加入廣寧公司了嗎?那以後我們還會有很多接觸機會了。”


    荷沅先翻了朱總與朗尼的對話,才對本笑道:“不,我被朱總拉來臨時幫忙。都是朋友,是不是?”


    本奇道:“臨時?為什麽又是臨時?你這樣的英語不應該總是臨時,即使幫朋友也不能總是臨時。”


    聞言,荷沅隻有鬱悶地道:“沒辦法,我去年分配時候被人卡了一道,一些人事手續沒法完善,所以不大可能正式進入廣寧這樣的國家企業。不過總有其他辦法的。”荷沅強笑了一下。廣寧的幹部還跟著機關一起論級別呢,她這個被取消國家幹部身份的人進去,不知道會享受到什麽待遇,她可不想受歧視。


    本微笑道:“是,總有希望的。”然後本不再插嘴,隻是跟著朗尼做好他的助手。


    朗尼即使與朱總有幾麵之交,但也不可能一直占著朱總不放,一會兒後,他不得不看著同行的德商日商法商等陸續圍上朱總,看他們歡聲笑語。大家都有圍著朱總不肯放的意思,因為大家都知道,中國該行業有準備大發展的趨勢,而廣寧是趨勢中的浪尖,隻要在廣寧的設備擴容中占有一席之地,後麵的企業會在去廣寧取經學習的過程中,順理成章地接受廣寧已經安裝的設備。如此,中國市場等於被打開了。


    朱總當然知道他今天的處境,所以他非要說服荷沅跟他出來,做他的得力助手。因為他知道,這幾天的北京之行,將是他在設備供應商之中合縱連橫的最好機會。借此大好機會,他誓將無形中的主動權牢牢抓緊在自己手裏,以獲取在未來的合同商定中討價還價的資本。這期間,他容不得一點錯誤。


    在朱總有意無意的引導下,場麵如群雄逐鹿,各路供應商紛紛孔雀開屏,開始一點一滴地競相口頭拋出各項優惠政策,局麵猶如競標。


    至此,荷沅感覺出翻譯的艱難了。即使她小人家都聽得出來,朱總與諸供應商們個個都是話裏有話。荷沅不得不字斟句酌,選取最合理的詞匯。可是她擅長的還是工程方麵直來直去的英語,而那些細微差別的外交辭令,她就掌控不住火候了。翻成中文的時候她還可以問問朱總,這麽翻,意思準確否。但翻成英語時,她隻有無知者無畏了。荷沅硬著頭皮站在朱總旁邊,妄圖努力領會吃透各方話裏的意思。可是她與這些行業內頂尖的人物相比,知道的太少,城府太淺,隨機應變更是容易變成脫軌,她想豎白旗了。


    終於可以吃晚飯了,荷沅歡呼一聲拋下朱總,跑去洗手間衝一下發燙的臉蛋。糗極了,都不知道翻了些什麽。


    抹幹一張臉,才出洗手間的門,便被本拖到安全通道門後。荷沅看著一臉緊張,與安裝時期圓滑灑脫完全不同的本,忍不住笑嘻嘻地打趣:“本,忘了曾被我摔了一個大馬趴?你居然還敢用力拖我。”


    本衝著荷沅咧嘴笑笑,但是笑得很難看。“梁小姐,我雖然隻懂幾個中文字,但看得出,朱總今天的意思並沒有偏向我們,甚至,不是很好感,請問是不是?”


    荷沅回頭好好想了一想,點頭:“是,並沒有對ms重機特殊化。” 本迫切地看著荷沅問:“你看朱總有沒有對誰比較特殊一點?”


    荷沅笑道:“這話我大概不能亂說,朱總跟我提起過,不能透露他的態度。”


    本有點尷尬地點頭,笑道:“對,我都忘記我們不是同一陣營了,還真是有點不習慣。梁,有機會請轉達朱總,安德列已經被我們差遣回國,以後再不會讓他參與中國的建設。”


    荷沅明白本的意思,大家都知道,安德列的意識形態歧視給在廣寧的雙方留下陰影。不過,荷沅還是直說:“本,其實朱總不會與安德列計較,兩人不是一個級別。朱總不喜歡的是朗尼,朗尼在朱總麵前又想保持優越感,又想要朱總貢獻出業務,怎麽可能?今天朱總都沒怎麽搭理他的話,雖然我已經優先把他的話翻譯給朱總了。”


    本“啊”了一聲,臉上現出沮喪,好一會兒才道:“我也料到是這樣,朗尼太固執。本來,我想用你長駐你們省,聯絡廣寧以及其他用著ms設備的廠商,以售後服務形式培養永久客戶群。但被拒絕。他認為你沒有團隊精神,我說你那次擅自逛街完全是由於安德列的欺壓,換我也做得出來,但他不接受我的解釋。梁,這次再失敗的話,我準備打報告要求回總部,不願再呆在朗尼手下了。我來中國是想做一點事,開創一個新局麵,我不想從思想到行動都被束縛。”


    荷沅沒想到本會說出這麽一通話來,驚住了。原來她的年少輕狂,自以為是的快意恩仇,又給她惹了麻煩。否則,她當時如果忍一忍,現在不是已經獲得ms重機的固定職位?與本互勉了幾句回來飯桌,見朱總已是與那些行業內的大佬們坐在一起,便自覺地找到朱總秘書,坐到他那一桌。回頭,見本坐到了朗尼身邊,兩人竊竊私語。


    荷沅心中忽然冒出一個疑問,本剛剛說的話,說原來他想用荷沅做本省客戶代表,會不會是口惠而實不至?本向來是個圓滑的人,又看他現在與朗尼說話說得那麽熱烈,會不會其中另有玄機?荷沅想到也是人精的祖海,對,找時間打電話問問祖海。此刻她雖然吃飯,可心思全用在回味今天朱總與供應商們的談話上,妄想以她微薄的經驗,摸透今天場麵下麵潛伏的暗流。那還是托本的福,若不是他來問她那麽幾個問題,她還一時沒想到主流思路該是什麽。


    飯後,會說流利中文的日商想請朱總吃飯,但朱總借口疲倦,率領秘書翻譯回賓館了。


    車上,荷沅認真地問朱總:“朱總,如果ms重機讓我做項伯,我該什麽辦?”她覺得朱總這人正直沉穩,又了解她梁荷沅的為人,所以問朱總這個問題,應該可以得到答案。


    朱總聽了微微一笑,連旁邊的秘書也跟著笑了,大家都覺得這話問得孩子氣。秘書心想,換作是他,他可不會說,說了反而在朱總心裏留下問好。朱總笑問:“他們今天找你說了什麽?”一腳就把皮球踢了回來,讓荷沅自己回答。


    荷沅稚嫩,自然不會明白這其中有個主動被動的問題,心中隻覺得朱總高明,這麽一下就看出有ms的人今天找過她說話。她笑笑道:“他們才開始問我問題,我就說我覺得大概不能亂說,不能隨便透露朱總的態度。免得他們真問什麽東西,我與本交情又好,拒絕起來就傷感情了。不過我還是答應幫他們傳話,他們說他們已經把安德列打包送回國內了,永不敘用。”


    朱總聽了嘻笑,這是他想像中的荷沅的態度,一個很認真,但不很懂圓滑的小姑娘的態度,也正是他所需要的合適態度。“你跟他們說,我怎麽會跟安德列生氣,工作中我們就事論事,工作結束便不打不相識。你當時有沒有回答ms重機?”


    荷沅心中歎服,原來同樣一句話,換作是朱總說了,聽起來既反應朱總的身份與肚量,又說明朱總的態度。荷沅不敢隱瞞,吞吞吐吐地道:“我說得很不婉轉,我說朱總才不會與安德列計較,兩人不是一個層次。”


    朱總聽了又是抿嘴大樂,荷沅這話雖然很不婉轉,卻也是實話,而且可以看出這個小姑娘對他的敬重。千穿萬穿,馬屁不穿,何況荷沅這個馬屁還是無意識的,方才彌足珍貴。


    荷沅以為朱總笑話她,心中挺羞慚的,“嘿嘿”一笑,便不敢再提起。她自以為畢業一年後已經曆練了不少,沒想到遇到朱總這樣的人精,還是沒一點招架之力。本來,前一陣子看到自己在師正麵前操控自如,師正不是她對手的時候,她還挺得意的,以為自己在逆境中成長迅速,也算是苦中一樂,沒想到百尺竿頭更有精品。今天給朱總做翻譯,讓她認識到,廣寧工地上的那些劍拔弩張會議還隻是起步,原來人精的談話應該是話裏有話一話多意,以及許多荷沅現在還領會不到的境界。荷沅心中有了新的目標。


    但奇怪的是,荷沅才回房間,朱總一個電話過來,“小梁,我考慮了一下,ms重機與你接觸,甚至其他公司的中國辦與你接觸,你都不用拒絕得太強硬。通過你這兒,我們可以彼此了解一下態度。兵法有雲,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荷沅不得不提醒:“朱總,你買的是後天的回程機票哦。” 朱總笑道:“小梁,回去後你就不幫我的忙了嗎?不能不講義氣啊。”


    荷沅聽著有點哭笑不得:“朱總,回去後我又不是你的跟班了,人家哪裏還會來找我?我想講義氣也無用武之地啊。”


    朱總笑道:“你沒找到正式工作前,我還有許多事需要你繼續幫忙。你好生收著今天這些外商的名片,以後我會請你經常聯絡他們。”


    荷沅不解,不明白朱總為什麽盯住她,廣寧有的是口語流利的翻譯,雖然他們對專業知識不是很懂。但是,今天的場麵,應該說,那些人過來,比之她梁荷沅要勝任得多。


    放下朱總的電話後,荷沅迫不及待地打祖海的手機。但是,祖海正好在應酬,背景全是喧鬧的歌舞聲。祖海讓荷沅等一等,他一會兒後再打過來。荷沅當然隻有等,但是覺得等的過程非常漫長,過程中都不知道做些什麽事才好,手腳無處著落,因為她聽到祖海的電話裏傳出女孩子們放肆的笑鬧聲。荷沅很是疑問,祖海究竟在那邊做什麽?如果是夜總會,旁邊怎麽會有珠圍翠繞?總覺得那不是個正經的地方。


    其實祖海也沒讓荷沅等多久,他幾乎是接到電話就與人說了女朋友叫他回去,便在旁人的哄笑聲中罰了幾杯酒出來。祖海心想,他這個怕女朋友的名聲也已經傳了不知多少天了,可惜女朋友卻總沒落實,枉擔了一個虛名。


    聽荷沅在電話裏把今天下午發生的事說了後,祖海當即懷疑朱總是不是對荷沅有不軌企圖,否則怎麽可能自己公司的翻譯不找,非要找荷沅。但祖海隻是擦邊球一樣地問一句:“荷沅,這個朱總平時有沒有對你太照顧?會不會灌你的酒?會不會經常開你的玩笑?”


    荷沅聽了奇道:“怎麽會?我又不是美女。祖海,你是不是以為朱總對我有非分之想?沒那回事。咦,是不是你身邊美女圍繞,你才會有類似不良念頭?我剛剛聽到你電話裏有女孩叫聲。”


    祖海哭笑不得,隻得解釋:“有幾個人叫了三陪,我沒有,你別亂想。我不是那種人。”


    荷沅聽了心下煩躁,口氣嚴厲地道:“祖海,你怎麽能與那種人相處?你知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你知道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腳嗎?你這樣真不好,既侮辱自己也侮辱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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