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


    安仁裏周圍,一年多下來,大多數老住戶抗不住金錢的誘惑,置換去了新家,此地忽然成了城中附庸風雅人等的淵藪。隨後名氣越來越大,附庸的人便越來越多,至今已經一房難求。錢多的如祖海這樣的,便順帶買下房子周圍的小平房,給自己建車庫修花園,錢少的如荷沅,隻有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有閑時候為周圍的綠化做點小小的貢獻。


    眼下,安仁裏周圍空曠了許多,原先很多雞棚鴨寮似的用油毛氈破木板搭出來的房子少了很多,即使有,也是零零落落幾處,都沒傍依著什麽小洋樓,孤零零地顯得很單薄。隻有少許房子已經裝修完成,大多數屋內還傳出砰砰啪啪的裝修聲,門口堆了一堆垃圾。荷沅站到王家園裏的頂樓數了數,沒想到這附近扒去那麽多小平房後,竟有那麽多造型各異的小洋樓。看來以前柴外婆在的時候給她引見的還是少數。這兒以前真的住著不少富人。


    不過安仁裏與王家園裏已經安靜下來,中間的銀杏樹長了一年,今年可能已經生牢了根,小扇子似的綠葉有點繁茂。夏日的熱風吹過有這幾枝銀杏的弄堂,竟也平添幾分涼意。荷沅不由心想,若是哪天真與祖海結婚了,兩屋之間的圍牆拆不拆?不過拆了有點毀容。


    閑來無事,荷沅總會拿著照相機,去捕捉剛剛扒出真容的小洋房,發覺各有各的姿態,看上去很有意思。不知道那些學建築的人來看了會有什麽不一樣的感受。荷沅這麽個業餘的都看出這邊的風格應是模仿哥特式的,那邊的幾塊彩色玻璃應該會是舊物等。荷沅現在的相機已經換作是傻瓜機,反正她水平差,這種相機用著正好。不知不覺,至今已經拍了好幾卷。荷沅最遺憾一件事,就是不能隨時盯著人家拆屋時候扔掉的東西,據說很多收舊家具的正盯著這一塊地方。王家園裏的有些家具幸好被她搶來,漏下的家具,比如幾把非常精巧的楠木鼓凳,竟被刷上乳白的渾漆,荷沅直呼可惜,這下即使再拿沙皮打掉油漆,圓凳表麵陳年類月積下的包漿已經毀了,不知還得多少年才能光亮起來。如今從王家園裏搬來的兩口雕鏤繁複的衣櫥,被荷沅拿來放在一樓擺放她的碗碟茶具。即使是不開燈的夜晚,涼滑的雕花也會反射柔和沉穩的光亮。這不是油漆的亮光能比。


    從父母家回來,帶來幾棵讓爸媽扡插成活的小樹。中午飯後,見烏雲四合,似有下雨的意思,她便找出小鋤頭到院牆外,挖坑種樹。小樹分別是不會結果的鮮紅花石榴,和性寒味苦的白花溲疏,來年春末夏初,牆外將是紅花映白雪,白白紅紅,別是東風情味。


    正揮汗兼揮鋤,聽聞汽車聲音傳來,但到安仁裏附近的時候沒有轉彎去別處,卻停了下來,荷沅好奇,難道是祖海來了?偏當作選擇性耳聾,繼續種她的小樹,說什麽都不回頭看一眼。果然,車門打開關閉,有人走了過來。荷沅還是不回頭,卻早已暗暗偷笑,咬住嘴唇不讓笑聲流淌出來。某人該如何“偷襲”?


    沒想到頭頂傳來的卻是師正的聲音,“梁荷沅,這麽巧。” 荷沅連忙抬頭,見到一張憔悴不少的臉,少了很多意氣,卻多了幾分硬朗。“師正,是你?進去裏麵喝口茶嗎?”


    師正沉默了一下,道:“我去找個人,等下過來敲你的門,行嗎?” 荷沅就不起身了,微笑道:“好,你去忙吧。”


    師正臉上掠過一絲笑意,但隻是一閃而過,也是,這時候他哪還笑得出來?見師正開車離開,荷沅心想,他的車子倒還在,看來沒如祖海所說,他的總經理還做得下去。


    八棵小樹種起來很快,荷沅也不澆水了,眼看著雲層越來越的,風越來越緊,遠處已經似有隱隱悶雷轟響,她就等著雨水來澆透小樹了。


    進去院子,於檸檬樹上摘下一隻小小碧綠果子,切片與揉碎的薄荷一起泡了,放進蟹青直筒大杯裏。沒多久,師正便來敲門,荷沅端上加了冰塊的檸檬薄荷茶,冰塊在杯子中叮叮咚咚的撞擊聲帶來一絲涼意,讓進門時眉頭微皺的師正心情稍微平和。


    “梁荷沅,我家的事,你聽說了嗎?” 荷沅既說不出同情,也說不出幸災樂禍,隻簡單地道:“聽說了。”


    師正喝下一口水,心中感慨。他原是很講究生活的人,可最近都已經細致不起來。坐在這精致的安仁裏,他的心情與以前來時不同。不知不覺那麽多時日過去,夢裏花開花落,一歲春秋。


    遠方的雷聲漸漸推近,天色越發暗了下來,狂風開始掃蕩小院的花草。見師正捧著杯子眼瞅著落地長窗外的院子發愣,荷沅也不知道說什麽好,她對師正父母反感,所以說不出言不由衷的安慰話。


    在一道晃眼的閃電中,師正淡淡地道:“又一個預先約定,卻臨時有事的叔伯。”說完,一聲驚雷地動山搖而來,立刻有碩大雨點“嗒嗒”敲窗。


    雷聲過後,荷沅才答:“都知道趨利避害。”雨點打在玻璃上,打在地麵上,越來越密,聲音越來越響。風雨聲中,又一道閃電白練似地劈開烏雲,帶來霹靂震撼。


    而師正則是依然雲淡風清一般微笑道:“我有點懷念過去對我有所圖的狐朋狗黨了,現在他們溜得比兔子還快還難尋覓。本來早想來找你,但不敢來,怕在你臉上看到取笑。剛才院子外麵看你如常對我,我真是感激。”


    荷沅也笑,師正說的倒是實話,“我也沒想去找你,怕我自己克製不住對你媽媽的幸災樂禍,反而事與願違。”


    師正一笑,喝了一口水,長歎一口氣,仿佛那團子氣是被喝下的水擠出來的。“叔伯阿姨們倒是都沒拒絕我,不我都避著我。如果我沒有一個曾經當權的爺爺,隻怕現在已經開始有人落井下石了。連在我家做了幾年的保姆宋貴紅都逃得不見蹤影。更不用說很多在心中幸災樂禍的人了。但再難,我也要為我爸媽洗罪,否則,依現在的金額,他們進去了,還不知道能不能出來。”


    荷沅發現她還是無法產生同情,不過對師正的狀態有絲擔憂,不知道他會不會像自己有段時間一樣憤世棄俗。“對你有沒有影響?”


    師正黯然一笑:“有,當然有。不過他們現在都看著,看我爺爺能把能量發揮到多大,看爸爸的同僚會不會伸手救他。所以我幹脆破罐子破摔,沒日沒夜為爸媽找關係,反正單位也不是看我的業績考勤用我。”說完,從鼻子裏悶“哼”出一聲,他現在已經看穿了。


    荷沅給師正斟茶,對師正所說的官場,她聽著陌生。師正爸媽家裏藏著來曆不明的二百多萬,怎麽可能脫罪?雖然知道權大於法,可法總還是有的啊,看來她不懂其中奧妙。“你爺爺以前提拔過很多人吧,現在不正是報恩時候?”


    師正聞言冷笑:“大家都以為爺爺還可以留點餘熱,其實這一個月來最幫忙的還是爸爸的朋友們。”師正有句話沒說出來,他至此才確認他媽媽為人確實不上路,此時連一個幫忙的朋友都找不到。可見荷沅當初真的受他媽媽迫害。


    荷沅心想,可能師正的爸爸還算是個友愛的人,否則不會有師正現在這樣的性格。但是,再怎樣友愛,家中那200多萬怎麽也說不清吧。不過,荷沅好歹也知道,這世上還有“官官相護”。荷沅有點不願搭腔,她認為師正的父母罪有應得,所以對師正所言不予苟同。


    師正卻是那麽多日子來,第一次找到可以安安靜靜說話的地方和人,他也不需要荷沅搭腔,他隻需要有人傾聽。“爸爸以前幫了人家很多忙,扶持幾家公司上市,上市公司感謝他,所以有機會買到原始股。原始股上市後,一般都是超出原價很多。我們家大部分的錢是這麽來的。我現在要做的是找出證據,說明那些原始股是我爸買的,而不是受贈的。那樣,最多隻是個以權謀私,與受賄貪汙之間性質大不相同。我今天來找的就是一家上市公司老總,以前,他有段時間常出入我家,今天他好歹還見一見我,拍拍肩膀讓我別太擔心。已經算是個好人了。”


    荷沅奇道:“我家附近還住著上市公司老總?這兒還真發達了啊。”


    師正道:“才搬進的,裝修得美輪美奐,可是老屋的韻味全給破壞了。附近還有好幾家顯赫的,他們家裏都養著狗,你也應該養一條,否則很危險。”


    “我的報警係統是我自己設計的,已經嚇跑兩次進門的賊。效果非常理想,用不著養狗。”荷沅有點得意。隻是當初電路知識幾乎可以自學,但祖海給的所得稅匯編卻看著非常費勁,好在公司法人培訓比較能看得進去。


    師正忽發感慨:“人不如狗,狗不如沒有生命的設備設施。”


    荷沅笑了一笑,沒去反駁,換作以前那是非要跟師正論個明白,人哪裏不如狗了?“夏天的雨來得急去得快。這就隻有疏疏落落的小雨滴了,大概再過半個小時,石板該幹了。”


    “希望我爸媽的事也像夏天的大雷雨,很快成為一場虛驚。”師正還是看著窗外,但忽然又像蘇醒過來似的,猛一下站了起來,“啊,雨停了,我該走了。梁荷沅,謝謝你的茶,也謝謝你還拿我當朋友。”


    荷沅沒挽留,也站起來送客。雨後的庭院空氣涼爽清新,荷沅一直送師正出大門,到車前。“留意自己的身體,大熱天的別太逼著自己。”荷沅當然沒法說出對師正父母表示惋惜的話,隻有叮嚀師正。


    師正拉開車門,微笑道:“我最近住爺爺家裏,放心,有人照料。謝謝你,梁荷沅。”


    荷沅等師正的車子開走了,才回來看自己剛種的石榴溲疏。一場大雨下來,小樹被衝得東倒西歪,可看著水靈。


    荷沅是被電話喊進來的,沒想到來電的是朱總。“小梁,ms重機與你談妥沒有?我這兒的工作需要進展。” 荷沅感激:“朱總,他們後天給我答複。”


    朱總知根知底:“德國cme集團的是不是還沒談?回頭把條件給我看看,你不用太遷就。”


    荷沅心說,早已經退一萬步了。但還是說:“好的,我會第一時間把他們給我的合約傳給朱總。德國cme集團我準備在ms給我回複後再決定是不是聯係。”


    “cme的已經給我留話,說正考慮變通辦法。如果ms不行,你加緊聯係cme,總結一下在ms的失敗教訓,務必拿下cme。”


    朱總說話很平靜,不像是施恩,卻像是分派任務。所以荷沅對朱總的感激百尺竿頭更進一步。


    想到祖海對朱總總是不很信任的樣子,荷沅心中很有非要替朱總昭雪的意思,她不願意祖海總是誤會那麽好的朱總。所以,趁熱打鐵,一個電話掛給祖海,沒想到祖海正與人談事,她隻得掛了。回頭整理風雨後的庭院。


    祖海直到快吃晚飯時候才來電話,用一種不用火柴也能點燃的熱情聲音在電話那段大聲問:“荷沅,晚上吃什麽?我們上海這裏現在全套都有了,晚上不用再吃快餐。”


    荷沅笑道:“上海都成你的了?什麽時候的事?那你現在吃喝拉撒都可以不出門了?”


    祖海也笑:“上海中的某一塊已經是我的了,而且這一塊不小。荷沅,要是你也來上海多好,我這兒還有一間客房空著。對了,荷沅,我們這幢大樓裏麵外商辦事處很多,我為你的事情問了幾個人,今天問的一個還是國外來的法律谘詢公司律師……”


    荷沅打斷祖海的話:“我知道你又在懷疑朱總了,可是你知道嗎?朱總今天又給我電話,還讓我把與ms重機簽訂的合約給他過目,怕我吃虧。祖海,你別總那麽懷疑人,天下總是好人占多數,豆豆爸與朱總交往那麽多年,也都一直說朱總好,還把女兒托付給朱總呢,你不信我,你總得相信豆豆爸的眼光爸?”


    祖海心中不以為然,他見的人多了,才不信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除非不涉及利益,好在他現在已經有了頭緒。“荷沅,你聽我一點一點分析,我總不會騙你的是不是?”


    荷沅做了個鬼臉,心說以前叫傅姐守著她,又橫吃飛醋打師正,件件都是瞞著她做的。“祖海,別讓我揭穿你,某些時候你這人是不會依規則辦事的。你會將之定義為善意的欺騙。”


    祖海笑道:“我會瞞著你做事,但騙你是不騙的。你別打岔嘛,我今天說的事情對不對,你自己回頭查資料去想明白了,我不給你做定論,這下行了吧?”


    荷沅不依不饒:“你會誤導我,你才不是個肯善罷甘休的人。你認準的事,你一向都不屈不撓要想達到目的的。”


    祖海隻有被荷沅說的時候才會無可奈何,荷沅太了解他,又不給他情麵。“荷沅,我不就對你不屈不撓一點了嗎?別的我都是能進能退的,人家不讓我搞電器我就搞批發市場,現在看著上海好就跑上海,你看我哪裏什麽不屈不撓了?你還是聽我說吧,你知道美國有一部《謝爾曼反托拉斯法》嗎?”


    荷沅暈了一下,沒想到祖海還真是去調查了,否則怎麽說得出這麽專業的名詞來。“不知道,隻知道以前政治經濟學學到托拉斯壟斷什麽的。”荷沅開始認真起來。


    祖海心中稍微得意了片刻,噓,終於讓荷沅老實了。“好,那你繼續往下聽我給你講。”祖海拿筆指著自己的記錄,生怕稍微弄錯,荷沅立馬反彈,“反托拉斯法規定的非法商業行為中,有一條正好與你現在有關,那就是商業行賄。今天的律師講,美國對商業行賄的處罰很重,所以他們輕易是不敢行賄的。比如說ms重機,朗尼給人打工,所以不敢作出行賄的舉動,但本不是主管,不知道其中利害,他就敢亂來,可他又不得不被朗尼抓著。ms重機向你提供工作機會,也是商業行賄的一種,目的是向交易中的關鍵人物提供好處。所以朗尼那麽為難。差不多的法律歐洲日本都有,不過有的國家管得嚴有的國家管得鬆。”


    被祖海一說,荷沅一下想到很多,對了,怪不得當初在北京開會的時候有的公司送禮物,有的不送,可能與什麽反托拉斯法有關。可是,問題是她進ms重機又不是吃閑飯,她又不會比本現在用的秘書差勁,怎麽可以被祖海歸納到商業賄賂裏麵呢?“祖海,不許打擊我的積極性。我去ms重機是幹活去的,不是白吃皇餉。”可心中隱隱已經覺得不快,仔細想起來,她可不正是被朱總硬塞進ms重機的嗎?


    祖海忙道:“那當然,那當然,你不一樣,你去ms重機那是正勞力。荷沅,我們說別的,就說我前天吧,我前天加班到晚上七點多,上去樓上兩層,請了幾個美國公司的小年輕吃飯,那幫小赤佬當我鄉下白斬雞,不過被我幾杯酒灌下去,說出實話了。我本來不明白,他們不行賄怎麽能拿到有些合同。你別打斷我,這是真話,很多東西沒讓你知道而已,黑著呢。結果他們說了,他們不行賄,但會變通一下,最好的辦法是找到一個國外歸來有能力的高幹子弟做業務主管,高幹子弟出馬,沒什麽拿不下來。第二種辦法是找一家國內代理公司,他們把錢用代理費形式打入代理公司,再由代理公司行賄大客戶,那就與他們國外公司無關了,其實聯係業務的還是他們自己。最差勁一種辦法是被客戶單位塞進一個關鍵人物的親戚朋友,說是負責這單生意,到時合理合法拿一筆業務費,公司還得一直養那個親戚朋友到合同期結束,最後還得送上一份結束勞動合同賠償費。當然,也有的客戶單位關鍵人物胃口不大,隻要去美國什麽的走幾遭就滿足了,那是最好辦的。說起來,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天下烏鴉一般黑,也沒比我們好多少。”


    荷沅聽著聽著,就自動把自己歸入最差勁的第三種辦法,她還沒狂妄到認為自己是第一種的有用場的高幹子弟,懷疑連師正這樣的地方高幹子弟都夠不上第一類,一時心中非常鬱悶,如果真是這樣,自己扮演的那叫什麽惡心角色啊。“可是,祖海,我又不是朱總的親朋好友,你不要把所有事情一棍子打死了。再說朱總不是你說的那樣赤裸裸的人,他從來沒跟我提到錢的問題。”


    祖海見荷沅終於肯聽他的話,心中高興,被樓上什麽外企白領當白斬雞也值了。“荷沅,我最初也是不明白,為什麽朱總找到你,而不是找到腦筋活絡的人,直到我今天知道還有部什麽反托拉斯法,我才明白,朱總與ms重機在這其中都非常需要一個靠得住的人,同時又不能是別人一眼能看穿的朱總的親戚。我問你,你如果能進ms重機,你最想感謝的是誰?怎麽感謝?你一定要實話跟我說。”


    荷沅此刻已經有點被祖海說的氣餒,強打精神才不至於一口真氣泄了,聞言,幾乎不用想,就道:“還用說,當然是朱總。我本來在想,如果進了ms或者cme,我肯定好好工作,把業務拿下來,我要用工作向朱總表明我對得起他的推薦,不會給他丟臉,再有,等我拿到業務提成,我想送他一件重禮,感謝他對我的提攜。這不是行賄,我是真心實意的感謝。沒有朱總,我也拿不到業務,拿不到提成,隻要朱總不推,我隻留下工資所得就差不多了。”


    祖海在電話那頭不由自主地點頭,心想果然與他想的一樣。“荷沅,這就是了,我分析給你聽。隻要與你有過接觸的人,都會知道,你很大方。好東西,隻要是你有的,你都會拿出來跟朋友分享。我在你那兒也揩了不少油。所以知道你的人,一定能推測出,你說的向朱總送重禮的結果。你現在拿朱總當神仙一樣敬著,送出去的重禮一定不輕。是不是?”


    荷沅聽了反駁:“祖海,朱總怎麽可能那麽了解我?我從來沒向他提起過這些,他要是為了有從我這兒受禮的打算而推薦我去ms重機,那他除非是諸葛亮轉世了。”


    祖海笑道:“你怎麽知道他想不出來?我再說下去,你聽著。朱總還年輕,前途無量,所以他得擔心萬一找的人滑頭輕浮,從此拿這件事要挾他,他以後就沒安寧日子過了,所以他得找個單純的,事情過後也不認為這是件醜事的人;找個辦事非常認真的,不會因為有他這個靠山而亂做一氣,壞了他的名聲;找個口風嚴實的,所有事情不會透露給別人知道;還得找個能幹一點的,不能與ms重機把關係搞僵。你說,你是不是符合所有條件?”


    荷沅聽得心驚膽戰,憋了好一陣子,才喘了一口氣,道:“祖海,不,你這麽說對朱總不公平,你現在是看著我這個人用倒推法推測朱總的不是,可是,這些都是建立在假設的條件上的,我不是木偶,朱總也不是提線的人,怎麽可能一步一步都不出朱總的設想?你沒有與朱總深層接觸,你不會了解朱總是個長者,他是真的幫我。”


    祖海心中非常不服,這個朱總怎麽能讓荷沅這麽信任,他前麵那麽多分析原來都白說了。一時性急,衝口而出:“我跟你賭一把,如果我錯,我丟下所有工作到安仁裏給你做一年保姆,如果你錯,你來上海幫我一年忙。我看朱總是個生意人,我不會看錯。”


    “好,一言為定。”荷沅也被祖海激上了,雖然覺得賭注太大,但她相信朱總。


    祖海聽荷沅口氣不佳,一付生氣的樣子,不得不收斂自己的火氣,此時真想飛到荷沅身邊,遇到這種問題起碼可以擁抱化解。此時他卻隻能絞盡腦汁地寬慰荷沅,“荷沅,你別把這種事情看得那麽嚴重,其實朱總推你去ms重機工作這件事,可大可小,全看你自己怎麽考慮。如果你一定不願意做這種變相行賄的事,那就退出。如果願意,那就當作不知道,該送朱總的重禮還是送,與朱總搞好關係。或者這也是你的機會,以後再通過朱總認識一些行業內的各色領導,你可能從此在這個行業裏麵混得如魚得水都難說。以前老師們不是總說看事情要一分為二,你也要看到事情的好處壞處嘛。現在社會上都是這麽再做,我也這麽在行賄,可是有什麽辦法呢?要做生意總得隨大流。你別把這件事看的太不好,你以前是看得太單純了,現在認清現實也有好處嘛,順水推舟隻有做得更好。”


    荷沅聽祖海雖然寬慰她,但口口聲聲卻是依然認定朱總有問題,心中好生憋悶。可問題是祖海也是為她好,還出錢出力找人了解他所不熟悉的外企情況,荷沅也相信祖海的判斷力,祖海如果不能正確認人,那麽多年生意做下來還不給人坑死?可是,她又怎麽能相信朱總是祖海嘴裏所說的那種心計深沉、利用她單純無知就便行事的人呢?其實,在她心目中,朱總的形象還比祖海高大,朱總是個好人,而祖海是個對她好的人,兩者好的角度很是不同。


    荷沅心中鬥爭半天,終於開口:“祖海,凡事總有例外,我證明給你看。”


    擱下與祖海的通話,荷沅坐在已經漸暗的客廳裏沉思。怎麽既能證明給祖海看,又不傷害到朱總呢?當然得打電話給本,但是怎麽才能套出本的話來呢?荷沅在心中設計了很多話,心中不能確認,如此說出去會不會被本看出不對。


    默默想到天全暗的時候,荷沅才抓起桌上的電話,撥到本的手機。本對於荷沅的來電有點吃驚,但很禮貌地道:“梁,我們正討論細節,後天大約可以傳給你,不會耽誤。”


    荷沅犯難地咬咬嘴唇,一時都不知道這種話怎麽好意思說出口,可不說又不行,電話都通了,騎虎難下。“本,我……請教一件事,上個月我去你們辦事處的時候,你說起mba讀書的事,不知道具體條件如何。”荷沅隻覺得渾身雞皮疙瘩都會浮起,這不明擺著敲詐勒索嗎?忽然想到,如果真如祖海所言,那她前陣與本商量的到ms重機上班的想法不也有那嫌疑?想到這兒,荷沅羞愧難當,不由得幹咳一下,以保持鎮靜。


    本在電話那頭聽了荷沅的話不由皺眉,道:“梁,目前,原定mba讀書的費用準備打入給你的業務提成裏去,因為這不是一筆小數目。不過你如果執意想去美國讀mba,請先與朱總商量,讓朱總給我們一個招呼,我們立刻修改合同還來得及。”


    荷沅聽了這話,心頭似有飛蟲“嗡嗡”地飛過,隨口便又說了句:“朱總需要審查一下合同。”


    本忙說:“梁,你千萬幫我們在朱總麵前說話,別再與cme集團的人聯係。朗尼是頂著巨大壓力做這件事的,他為此親自跑了一趟日本與亞洲區老板解釋。我們的條件應該是比較合理的,既然是朱總最後過目合同,我相信朱總知道我們給出的提成不差。”


    荷沅隻覺得心口的飛蟲穿胸而出,在眼前嚶嚶嗡嗡亂舞,忙屏氣斂息說了句;“明白了,謝謝你,本,後天請直接聯係朱總,傳一份合同給他。再見。”


    放下電話,荷沅基本已經相信祖海的話。換作以前,荷沅還會誤會本的話是怕cme集團的人知道此事會搶,現在才知道,ms重機的朗尼與朱總根本就是心照不宣,隻有她一個人傻乎乎的什麽都不知道而已。很明白,朗尼既怕出擊反托拉斯法,又不舍得丟掉今年難得一票的業務,所以不得不接受朱總條件。朱總在業界浸淫多年,他當然知道回扣的數額多少才是合理。隻有她梁荷沅一個人沒想到,她不明不白地在其中做了回朱總的大棒,還自以為能耐。相信她在朗尼與本眼裏麵目非常可憎。怪不得朗尼一直對她愛理不理,換她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荷沅羞愧得麵紅耳赤,可心裏卻冷到了冰點。絕沒想到,朱總會是這樣的人,他對她的關心,原來是誘她一步一步進入他的圈套。若不是祖海,她真是合了一條成語:為虎作倀。


    一個人悶了半天,都沒心思吃什麽晚飯,抓了幾塊糕點吃了,恍惚地撥響祖海的手機。“祖海,我輸了,你告訴我你的辦公室具體地址,我過去。”


    祖海本該高興荷沅終於可以與他並肩作戰,可聽了荷沅沉悶的語調,還是道:“荷沅,如果真喜歡ms重機的工作,不如當作不知道,或者還是另一套路。”


    荷沅搖頭:“不,如果朱總一開始與我說明白,我或許會接受也難說,但是現在這種情況,我以後無法冷靜麵對朱總,還是離開的好。明天早上你幫我打個電話給豆豆,就說我一病不起,住院得一個月多,什麽病你幫我想一個吧,我現在腦子裏亂得很。那麽長時間,朱總肯定拖不住,會考慮其他人。”大家都沒明說,她也就悄無聲息地走了算了,難道還要與朱總當麵對質?總歸以前還是當他是好人的,是她自己年少天真不識人,而且,她又何嚐不是急功近利了?不過正好被朱總利用了一把而已。君子交惡,不出惡語,悄悄走開算了,朱總事後不會不知道她斷絕聯係的原因。隻是,她很失望,原以為那麽好的一個人。


    祖海猶豫了一下,道:“也好,過來散散心。明天什麽時候過來?我去火車站接你。” 荷沅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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