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沅點頭,但根本坐不住,站到門邊從小小一道毛玻璃縫隙往外看,祖海也擠在一起看。直到看著一群人簇擁著許寂寂與孔祥龍吵吵鬧鬧地離去,荷沅與祖海才一起飛跑到林西韻那裏。隻見包廂一片狼藉,林西韻身上有冷菜汁水淋漓。


    荷沅過去抱住林西韻,輕輕附在耳邊說了聲“謝謝”。祖海將兩人一起扯到隔壁,關上門,動手搬來椅子給林西韻坐,也對著林西韻直說“謝謝”。林西韻強顏歡笑,拉荷沅坐下,一直歎氣。過好久,才道:“今天一舉兩得,在孔祥龍麵前揭穿許寂寂,免得孔祥龍一直中著魔障。看來許寂寂以後也不會再找你們。我沒事,才打起來,孔祥龍已經抱住許寂寂。”


    荷沅心中感覺,其實林西韻對孔祥龍也是很好的,她今天的話裏麵,如果不是平日裏為孔祥龍考慮很多,不會說出那些荷沅都沒怎麽考慮到的內容。但是,許寂寂與孔祥龍的關係割得斷嗎?剛剛還是孔祥龍跟著許寂寂離開,林西韻顯然是掩耳盜鈴了。但荷沅抱著林西韻,非常肯定地道:“該是孔祥龍好好考慮的時候了。這麽大的刺激下,他應該看清楚,他愛的人究竟愛不愛他。”


    祖海看了荷沅一眼,心說她的無賴功夫現在也升級了。林西韻卻是連連點頭,慢慢地,一顆眼淚從她眼角滑了出來,她連忙當作不經意地擦去,咬住嘴唇忍住淚,輕輕地道:“我是該走了,我還是走的好。”荷沅聽著心生悲涼。


    兩人一起將林西韻送回家裏,一直到林西韻打起笑臉把兩人趕出來才走。回到家裏,荷沅被祖海按在椅子上,祖海背著手走了幾步,道:“許寂寂恨你和林西韻放走孔祥龍,壞她好事。許寂寂估計是早在到上海把孔祥龍交給你們前已經與李小笑有一腿,而且是自己湊上去的。原因是為救她父母,可能後來也挺享受李小笑給她的地位。但她又放不下麵子,特別是在孔祥龍麵前無法交代,所以很多……”


    荷沅打斷祖海的話,道:“你別再研究許寂寂,我剛才已經想通。她害我是勿庸置疑的,因為想借手打掉她肚子裏的孩子,可能,她看見李小笑因為老駱而重視我,以為我可以憑此身份逃脫李小笑懲罰,她有點急病亂投醫。她非常愛孔祥龍也是勿庸置疑的。她對父母是又愛又恨,對李小笑是又恨又離不開。歸根結底,她是個有計謀的人,但還是個稚嫩的人。她心裏還有很強的傳統道德觀,但開始李小笑能給她的榮華富貴,可她不如宋妍放得徹底,她心中兩種道德觀衝突得她自己都不認識自己是誰,在做什麽,結果變成兩頭都抓,兩頭都落空。今晚,林教頭慘,她也慘。她本來以為隻有孔祥龍一個人愛她而不會害她,離開內蒙後千方百計找到上海。今天林教頭的話提示她孔祥龍為了她肚子裏的孩子都不顧她了,依她這樣激烈的性格,今晚有得好受了。我認為我的推測雖不中亦不遠了。”


    祖海聽著將信將疑,“你啊,還是處處把人往好裏想,人家害你你還給人家找理由。”祖海不是很認可荷沅得結論,但反正事情無傷大雅,隨便荷沅猜測吧,他就不再說出自己的想法。


    荷沅轉頭將矛頭對準祖海:“對,我是東郭先生,你是狼。”


    祖海雖然不知道東郭先生與狼是怎麽回事,但料想一定不是好話,狼撲上去與荷沅糾纏,兩人打成一團。這是他們兩人獨特的親昵方式。 查看該章節最新評論(0)正在加載……


    六十七


    許寂寂與孔祥龍的事情,早在兩個月前,已經在荷沅心中結束。如今因為林西韻的拔刀相助,基本上,可以說從根子裏斷絕了許寂寂未來找上荷沅的可能。依許寂寂的激烈性格,她更可能磨刀霍霍學英語考gt,殺出國門找林西韻算帳,這也算是中國融入世界帶給許寂寂的一大好處。而孔祥龍,與許寂寂在一起後,他有限的腦子更不必發揮作用。不擔心許寂寂,也就不用擔心孔祥龍。這一對過去的朋友,可以徹底告別了。


    但是,這個周末,林西韻開始艱難地收拾行李。林西韻原以為將在大陸長住久安,所以置了頗多的身外物。房子家具或可留給未來房主,可那些從世界各地搜來的心水擺設,隨帶的是她一路走來的點點滴滴,怎麽割舍得下?荷沅幫忙整理,見此便識趣地告別,讓林西韻可以安安靜靜地回味屬於她的過往。


    小駱照例送來他的周末問候。荷沅向小駱說了前晚許寂寂與孔教頭兩人的事,然後把自己推測出來的結論說給小駱聽。小駱聽了好奇:“老梁,你說,人無自律,一味怨天尤人有什麽用?”


    荷沅笑道:“往後你會遇到大把麻煩,如果不遷怒社會,不遷怒他人,悶在心裏,一個人生生憋死。”


    小駱道:“對,可以理解。但我更傾向於用遊戲裏的臭雞蛋爛番茄遷怒。老梁你是遠遠避開,我沒說錯吧?”


    荷沅臉上一紅,笑道:“是的,但那種辦法隻針對原先心中重要的朋友。不想反戈一擊,隻有避開。但如果對陌路人,他們未必能傷害得了我,即使傷害,也無法到達心靈,所以不必避開。呀,我發給你的遊戲你拿來泄誰的憤了?”


    “我隻是假設。”小駱連忙聲明。“還有你發給我的那個可以聽歌的網址,我怎麽聽不了?光看見上麵明晃晃的很多歌名了。”小駱沒說的是,那天他打開那個網址,他爸看見《秋水伊人》、《花好月圓》等歌,點進去沒法聽,急死。


    “呀,我忘記告訴你下載一個realyer了,等下我發個下載地址給你,官方的。你自己不會搜嗎?”


    小駱叫道:“老姐,老爸每天隻給開放半小時,過了半小時他就把貓拔了。你不知道我每次都是打仗一般抓了無數頁麵放著,等半小時一過,斷網看這些抓下來的。”


    荷沅忙道:“有一個辦法,你不是說你爺爺喜歡下棋嗎?我知道一個網站,可以在那兒找人網上對弈。那個……那個……,哈哈哈。”


    小駱心領神會,跟著哈哈大笑,“好好,我等會兒就攛掇爺爺買電腦。老梁,你給我的那個音樂網站有扇小小秘密後門,你隻要在地址後麵加一橫杠,再加一個1,你看看會出現什麽結果。我已經把地址發給你郵箱了,我還給你發了一組照片,是你想看的我爺爺家那一帶四合院門麵,被你一提,我也覺得非常有意思,這一組照片很有特色,是我上周的心血,等我寒假好好上門拜訪去挖掘一下曆史背景,到時做本小冊子給你。這周我踢球去啦,不幫你。”


    荷沅聽了笑道:“這種事我大學時候也做過,等會兒我掃了發給你看。是英語的,好在你看得懂。”


    小駱道:“謝謝,可我得明天一早網速快的時候收,否則準超時。我玩去了,你周末幹什麽?”


    荷沅道:“等會兒有個同好拉我去看一副長板,據說還是紫檀雕刻,雕的又偏不是年年有魚四大美女梅蘭竹菊之類的大路貨,而是吳道子的《送子天王圖》,我得去看看,刀刃能不能雕出吳道子柔軟毛筆底下的‘吳帶當風’,難的還是浮雕。”


    小駱聽了,沉默了會兒,道:“連我爸都不否認你跟我媽性格挺像,但你稍微開朗一點。我媽婉約的時候,可以關在家裏幾個月,把所有梁柱抱廈上麵的圖案全部臨摹下來,一一尋找典故。野的時候騎車帶著我去長城看雪去香山看紅葉甚至去天津看海。那時候,爸爸也很愛玩,不像現在醉心仕途。老梁,你以後千萬不要把心事隻放在心裏,來個什麽靜靜避開,那對身體非常不好。”


    荷沅聞言心頭震驚,隱隱感覺到什麽,但嘴裏隻是說道:“我的性格應該不是靜靜避開,而是遠遠避開,避開路上一路撒氣。小駱,謝謝你提醒,我會記得。”


    放下電話,荷沅心頭隱隱的一點懷疑清晰起來,小駱一直沒有說他媽媽怎麽回事,隻是經常很想念的樣子。今天這麽一說,荷沅心中不知怎麽想到《浮生六記》裏麵的芸。那樣一個知情識趣的女子,身邊一個同樣知情識趣的老駱,平時難道還有什麽話可以鬱積於心?難怪老駱當初說,安仁裏雖好,可不是年輕人適合住的地方。原來那是老駱有感而發。想她住在安仁裏的時候,心中每有浮想聯翩,那時候有要好的王是觀,還有師正。但那個時候,也是心事最重的時候,總有什麽事讓她接二連三地封閉自己,排斥社會。小駱的媽媽也是如此?可是,小駱的媽媽應該是滿足的,她身邊有這麽一位達人做丈夫,還有那麽一個“貴公子”的兒子。


    怪不得老駱小駱都與她一見如故,原來還有這麽個原因存在。隻是荷沅心中有種異樣的感受,是什麽,卻不敢深想。


    祖海不在,他出去開一個什麽會議,會議安排在周莊,祖海大約晚上才會回來。下午小睡後,同好過來接她一起去看紫檀長板。


    同好指路,荷沅七拐八彎,終於將車開到一扇發著銅綠的雕花大銅門前。門裏麵,是茵茵綠草。心疼地遵照指使將車停到綠草毯上,下車才發現,原來地麵是小小手掌大石塊壘就,石塊長滿青苔,綠草是從石塊縫隙中鑽出,長年累月,才有如此茂密。再回頭看那扇神秘銅門,並無太多花飾,隻對稱地在豎杆之上爬了幾條葡萄藤,還粘著幾隻蝙蝠,大約取其“蝠萄”。單看這扇門,荷沅心中已經將門裏那塊紫檀長板的評級上升一格。這戶人家,絕不是她才接手幾年的安仁裏可比。


    一個看上去精明實誠同時寫在臉上的娘姨出來迎接,與她說話的是荷沅同好,但她看的卻是荷沅。荷沅心中笑嘻嘻地想,這個娘姨,氣質真像老點子小說中描寫的人,既會伸手要紅包,又會端出美味薺菜餛飩。兩手抓,兩手都硬。比當年柴外婆家的青婆精刮。


    娘姨問清楚來人,客氣地還是對著荷沅道:“先生剛剛打完乒乓,兩位請上書房坐坐,先生一會兒就到。”


    這“乒乓”兩個字,如燒火棍輕輕撩撥炭火,濺起火星幾點。荷沅心頭豁然開朗,難怪這娘姨問話古怪,原來是合起來演一出戲給她看。荷沅心頭冷笑,微笑對同好道:“哎呀,我忽然想到還得去機場接一位客戶,非常對不起,我得先走一步,請你幫向主人告罪。”說完扭身便走,都是一出戲裏的人物,她將過門交代清楚,給足麵子,並不欠他們人情。


    那個娘姨顯然是沒有料到荷沅會作此反應,愣了一下,扔下客人便往屋裏跑。荷沅飛快上車,看看同樣是目瞪口呆的同好,方向盤一扭,停到銅門前。她自己也清楚,這隻是做個姿態,這等門第,哪是她說走就走的地方。


    果然,門遲遲不開,反倒是一個穿著歐洲舊式村姑長布裙的女子攔在車子麵前,正是宋妍,大大裙擺,越發襯出宋妍的纖腰一束。宋妍讓人不要開門,然後轉到荷沅窗邊,但等了會兒,才見荷沅將車窗降下。她忙道:“荷沅,這不是玩笑,我誠心請你來。我已經備好時令最新鮮的桂花糕。下來吧,坐十分鍾都好。”


    荷沅隻是笑容可掬,這等笑容是她平時掛在臉上應付客戶的,非常彬彬有禮。“不好意思,我臨時才想起還得去機場接人。打擾你們。”


    宋妍撇了一下嘴,一笑:“荷沅,你一定要避開我嗎?我做了什麽對不起你的事,你說出來,我向你道歉。”


    荷沅隻是笑吟吟地道:“非常好的房子,這次沒機會了,非常遺憾。以後有空再上來拜訪。”


    宋妍見荷沅軟硬不吃,倒也沒有辦法。這時荷沅見車鏡裏映出一個人,那人匆匆走來,走近了,是個長相清爽的老人,穿著簡單的襯衫長褲,神清氣爽,看不出傳說中七十多歲的樣子,也看不出身上的銅臭,看上去更像個世家。那人的普通話帶著明顯的上海腔。“小梁,已經來了,進去喝杯茶。”


    荷沅將車窗降到最低,在車裏微微傾身作禮,但還是彬彬有禮地道:“非常非常不好意思,請原諒我粗心大意忘記還得去機場接人。下次再來打擾。”


    老人睿智的眼睛深深看了荷沅一會兒,道:“也好,我們這兒隨時歡迎小妍的朋友過來玩。”


    荷沅心說,宋妍的朋友會來,但她不會來。但臉上還是微笑,還是微微欠身,道了聲“謝謝”。目光掠去,宋妍站在老人後麵眼神複雜。在老人的示意下,“蝠萄”銅門大開,荷沅說了再見後開車出去。


    一直等到開到大路上,荷沅才長舒一口氣,心中回想起剛才一幕,隻覺好奇。那個老人,顯然不是個尋常糟老頭,祖海到七十歲時候肯定達不到那等儒雅。隻是不明白了,宋妍為什麽千方百計要她上門見麵?她又不是宋妍的娘家人,有什麽必要?若是換作以前,她可能會既來之則安之,真的委曲求全坐下來與他們喝一杯茶再走。但現在她不一樣了,現在的她想的是宋妍使詭計騙她上門,自然得有承擔後果的打算,她今天如果留下,未來針對她的詭計將更肆無忌憚。她已不是當年那個可以默許宋妍賣她情報換取師正幫助的梁荷沅,宋妍的目光過時了。料想,宋妍以後再無可能自討沒趣設計她上門。可惜了那塊紫檀雕版,可民間收藏無窮無盡,豈是她有生之年一一看得過來的,算了,命中無時莫強求。


    隻是想起宋妍的那身衣服的時候,覺得好笑,不由讓她想起一個名詞:斑衣娛親。料想以宋妍的輕靈身軀,穿著曳地長裙與老頭對打乒乓,老頭不知會不會因此想起五十年前某個拿火棍燙卷發拿炭熨鬥燙衣服臉頰兩團紅的時髦女郎,或者洋氣一些,老頭想到郝斯佳和德伯家的苔絲?


    荷沅臉上的笑容還未褪去,宋妍的電話追著過來罵。“梁荷沅,什麽意思,這麽不給麵子。算什麽老同學老朋友,見不得人好是不是?” 荷沅輕笑:“你說呢?”


    宋妍顯然是受足窩囊氣,不知道老頭說了她什麽,她語氣非常激動。“我說?我說你就是見不得人好。從來我比你窮,你一直假惺惺扮演著梁善人,今天角色倒置了,你適應不過來,你嫉妒了,你不肯向我低頭,你心理不平衡。”


    荷沅聽著放聲大笑,笑足十秒鍾,不管宋妍在那頭氣急敗壞地說什麽,將通話結束,將手機扔到旁邊座位上。原來她以前都是假惺惺的梁善人,宋妍以前原來是可憐的灰姑娘。這有的人是屬猴子的,還真不能爬高,爬高就露出紅屁股。


    可惜,白走了一趟。回家快進電梯前,又有電話進來,原來是大老板。大老板說話的聲音有些疲憊,有些厭倦,很是有氣無力。“梁,你還有最後一家沒有厘清,那家量大,他們如不肯退讓,在帳麵上反映很明顯。”


    荷沅隻得不進電梯,免得信號中斷。“那家態度非常強硬,反複提醒我,他們與左頌文有桌麵下交易,說他們已經吃虧太多,再也不能向我們妥協。他們還說,如果我們中斷與他們的合作,他們將向公安局報警控告左頌文詐騙。我正與他們扯皮。”


    大老板語氣中的疲憊一下消失,說話來了精神:“你怎麽說?”


    荷沅滿不在乎地道:“左頌文手中所有廠家幾乎都是統一口徑,但他們的交易都是以合法合同形式出現,桌麵下的談話隻有天知地知,他們自己也是吃啞巴虧。再說左頌文已經逃出國,控告詐騙了又能如何?即使控告左頌文,與西瑪何幹?西瑪也是受害者。我隻要花時間精力下去與他們磨,他們時間長了肯定會有退步。”


    大老板卻道:“梁,你聯係他們,我今天過去與他們談。”


    荷沅一愣,心中隱隱證實了什麽。但她不問出口,立刻道:“行。那家廠過去的話,隻有火車或者汽車,boss你等在住處,我半個小時內去接你。周一前可以回上海。”


    大老板答應。荷沅關上手機後心想,看來,左頌文的交易裏麵,大老板也有摻上一腳。逃得了左頌文,可大老板回家還得做人,他逃不了,所以他得在離任前解決,時間不等人。否則,繼任者眼看諾大窟窿,必會追查。這種解決,當然得背著所有人進行。若是大老板自己能說中國話,肯定不肯用任何人幫忙,自己悄悄打個來回。但現在,他不得不依靠她。


    荷沅隨便抓了旅行箱,與祖海通個電話便出發。


    大老板神情有點委頓,不複原來的鬥誌昂揚。想到他平時對她的賞識,和給她的機會,荷沅為他可惜。挺職業的一個經理人,怎麽會與左頌文混在一起,中蠱了。


    一路之上,大老板詳細詢問荷沅與其他公司都是如何打交道的,荷沅沒有太多隱瞞,說了鬥智鬥勇的大致經過,不過有些太過無賴的就不說了,免得大老板心中懷疑上她的人品。大老板雖然將走,但沒必要在他心中留個不良印象。但荷沅暗暗懷疑,大老板是不是想從她這兒得到一點中國國情的鬥智鬥勇的經驗。


    所以隻要後麵道路順暢時候,荷沅又跟大老板詳細說了與那家公司兩個月來的所有接觸,她在這方麵記性好,幾乎沒有遺漏,務求給大老板有個參考。但說到最後,荷沅為自己爭取了一句,也算是給大老板下個台階。“等下與對方公司老總見麵時候,boss覺得是談話時機了,請允許我離席。因為對方態度一直強硬,一直隻給我一個態度,,沒有商榷餘地。所以今天如果對方老總又搬出一句‘我與梁小姐已經多次申明’,如果被他們把調子定下來,你與他們就很難談了。不如我走開,boss當作不知道他們跟我談了什麽。”


    荷沅話中的理由雖然有點牽強,但大老板與她心照不宣,什麽都沒問,便應了聲“好”。荷沅聽了鬆口氣。今天明天,大老板親自出馬,在大老板離任前,勢必得把這個合同談下來,但是如果她在場,大老板以前與左頌文做的手腳會令大老板很難說話,她離開,方便他們雙方繼續台麵下交易。難說,對方廠家一直態度強硬,目的便是逼出大老板。


    而且,從她個人角度出發,她也不願在場。這份合同既然帶有那麽多台麵下交易,怎麽都不可能是一份很拿得出手的可以大方交由任何人審閱的文字。她在場,她到時就得承擔一份連帶責任。她前麵什麽都沒參與,何必最後背個罪責?所以,她不如找借口走開撇清自己。大老板畢竟是要走的人,她可以幫忙,她也幫了忙,但不能把自己陷進去,她未來還得在西瑪清清白白地混下去呢。


    晚上,到達的時候已經不早,但對方老板還是帶著個翻譯在賓館等候,見麵非常親熱,但什麽實質的都沒談。第二天一早,荷沅便借口離開,去找一位專做古董底托的朋友說話。該朋友見多識廣,又經常進出上海,對上海收藏界非常了解。說起宋妍家那個老頭時候,朋友生氣,說此人最大缺點是架子端得太高,古董界朋友想上門領個市麵都不行,所以東西進了他家,便等於與外界絕緣。荷沅聽著心想,東西若是進了老駱家裏,人家更是連上門參觀的念頭都不敢生了。


    中午回去吃飯,果然他們已經談成。大老板也上路,沒拿出文件來讓荷沅陪綁也簽一個名上去。


    回去時候,走出賓館,暴露到陽光下,荷沅看清楚大老板的臉。按說,大老板此行心事已了,但看上去滿臉反而都是皺紋,仿佛精氣一下泄了。


    上車後,好一陣沉默。直到開出市區,大老板才說了句:“明天,你們的新上司丹尼會到達。丹尼是個很有管理經驗的人,你五月份在總部應該已經見過他。”


    荷沅想了想,道:“想起來了,話不多,總是坐在窗口。當時左頌文說他特別,不像是參與審定我們的策劃書,更像是旁聽。”


    大老板從鼻子裏“哼”出一聲:“左是個千伶百俐的人。”等於是肯定荷沅的回答了。“如果不是因為這次的亞洲金融危機,我們早應該實施那份策劃。因為我原來的管理模式由於左的不告而別,已被總部詬病。現在丹尼過來,輕裝上陣,他的第一步應該而且肯定是調整管理模式。梁,是你的機會。”


    荷沅聽了心中喜悅,這正與她竭力再次鑽進西瑪的打算不謀而合。“這是boss給我的機會。這份策劃,從頭到腳都是遵照你的大綱擬定,做策劃過程中,我學到很多。”


    大老板笑了一笑,道:“不用客氣,你本身也很優秀。而且,這兩個月的外聯工作,對你幫助很大。”


    “是,我也這麽覺得,怪不得當初製定策劃書時候,boss一定要左頌文的參與。我真正從事這方麵工作之後,才明白有些規則為什麽不能定死。受益匪淺。”一邊說,一邊取出一隻剛剛從古董朋友手中買下的盒子交給大老板。“boss,我一直很感激你的栽培。你近期可能回家,我想送你一個我喜歡玩的中國古董給你做禮物。這是一隻用整塊紫檀木挖出來的盒子,盒子的形狀像一隻……”


    “南瓜。”大老板接了盒子便輕呼一聲。他對這方麵不懂,但也看得出這個南瓜盒子的古意。“非常重啊,謝謝你。”


    荷沅心疼地領會到,大老板是一點都不懂。“是的,這種紫檀木非常重,放在水裏會沉下去,因為這種木質非常細膩緊實。所以這種木頭曆經幾百年都不會壞,比如這個盒子,根據雕刻手法,我們考證應該是清朝初期的,距離現在已經有好幾百年了。boss如果喜歡,最好經常把玩擦拭,這東西與人接觸越多,光澤越是柔亮,有時簡直看不出這是木質的。”荷沅說的時候雖然沒有誇張,但中心稍微側重一點,突出東西的年代,而不是側重紫檀什麽的質地。好幾百年,美國還沒建國呢。


    大老板雖然不懂,但還是如很多老外一樣被南瓜盒震住了,雖然看不出什麽,但翻來覆去看了好一會兒,才又對荷沅說謝謝。如果換個街頭擺攤的跟他說,以他的精明,決不會相信,但他相信這個梁不會騙他。於是,後麵一路之上,大老板與荷沅交談愉快。大老板因為準備移交,而且因為走得不光彩,多少有點不想在部下麵前說起工作。這下總算有了話題,一路下來,結合荷沅跟他說的有關古董常識,他發現手中這件東西原來藏著那麽多學問。這下捧著不肯放了。


    荷沅當然清楚大老板的感受,文化這東西,最能蒙住老外,而且是那種有檔次有學問的老外,她從安仁裏起便已接觸不少,“蒙老外呢”有時是她的口頭禪。


    就這樣,荷沅用她兩個多月來對大老板不著聲色的幫助與她最後的感恩表現,為自己在最後關頭掙得大老板的好感。於是,大老板辦理移交時,嘴裏便有意無意多說了幾個“梁荷沅”。他的每一句話話,分量都勝過荷沅未來一年兩年的賣力表現。


    大老板走後,丹尼以一句“采購管理必須製度化、規範化、和可延續性”展開公司機構改革,幾乎是打翻一個舊世界,建立一個新世界。荷沅雖然沒有一躍跳上龍門,成為她年初擬定策劃書的執行者,那也不大可能,西瑪還有那麽多有資格的香港人東南亞華僑等呢。但在片區劃分時,她取得左頌文原先所轄地塊,成為華東區六省一市的采購總代表。未來,等待她依照當初的設想,放手施展手腳。


    但是,最先,她作為策劃書的製定者,得配合丹尼將其製度化,並在即刻開展新工作的同時,抽出時間培訓其他低級員工。中層以上的培訓,都由丹尼自己承擔。但饒是如此,荷沅還是因此為自己掙得不少威望。也為此,原來交好的小美他們悄悄地有意無意地開始與她拉開距離。當然,這是不可避免的。


    這段時間,她忙得不可開交,一個月簡直可以掰成三個月用,但她很快樂,終於可以發揮自己的能力了。而這一個月,正是祖海最閑的時候,火燒火燙地抓著一大把錢,卻與朱總商量著覺得還不是用的時候。所以這一次,輪到祖海成了賢內助。祖海奇怪了,為什麽外資公司都這麽忙,青巒也是忙得沒有一起吃飯時候。想要見麵,行,到他公司樓下簡單用餐,時間不得超過一個小時。


    一個月忙完,工作終於順利走上軌道。林教頭兩周多前被她以開救火車似的速度送走了,當時還沒覺得什麽,今天閑下來,忽然覺得心中一陣空虛。周圍,竟無一個可以好好說話的女友了,可以說話的人都去了美國。她所有的話,與祖海能說的隻有一部分,有些是不能說,有些是祖海不能理解,祖海的神經比較粗大,總不能理解荷沅小心思中那麽多感性的東西。以前,荷沅有豆豆,有林西韻,甚至還有宋妍。現在呢,荷沅忽然發覺她沒地方說話了,總不能找青巒說。雖然現在有快捷便利的電子郵件,但畢竟隔山隔海,心中的話敲成文字,總覺得多了正式少了靈性,久而久之,有些話便隱了下來,藏在心裏,不再提起。


    因為人民幣堅持與美元掛鉤,絕不貶值,因此西瑪的采購方向不得不轉向東南亞,大陸幾乎提供不出多少有競爭力的報價。所以,荷沅雖然升職,雖然剛升職的時候相對比較忙,但臨近聖誕元旦時節,她也閑了下來,重拾起丟了好多天的mba書本補課。曠課那麽多,學位是不指望了,除非重修,但荷沅想著還是算了,隻要能在其中學到知識,文憑什麽的還是次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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