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與來時一樣,顛簸不堪,安安雙手被縛,眼前依舊黑暗,嘴裏也被塞了一塊不知道是幹淨還是肮髒的碎布。


    沒有自由可以,她隻想看到一點光亮,她以前從來沒覺得,這種事會成為奢望。


    恐懼和痛苦,會將時間拉長。


    她不知道,她所經曆的這一切,隻有四十八小時。


    如果她的手表在身上,那她不會崩潰,她會慢慢地等。


    最怕的是,對時間不再有概念……


    沈煜知做事嚴謹,素來守時,動用了一些資源,在最快的時間,將鄰市的現鈔也運了一半過來。


    錢,對窮人是命,對富餘的人來說,隻是一串數字。


    他並不否認,在此期間,他心煩、意亂。


    安安之於他,不僅僅再隻是祝璉的女兒這麽簡單。


    第33章 抽離


    為了確保安全, 霍子祥一直等到夜幕降臨,才將地址發出去。


    沈煜知被告知,必須隻身前往八寶山領人, 他來不及追究這地點是否吉利, 用最快的速度, 從東郊趕到目的地, 待看到被綁在樹幹上的人時,他怔在原地, 一時之間,忘了呼吸。


    自打記事起,他深受沈中正影響,無論遇事大小,最先做的, 是冷靜判斷,分析利弊, 甚少感情用事,如今,他想繼續保持這種狀態,卻莫名覺得有些為難。


    心底響起的聲音, 是一種, 失而複得的感觸,就像終於找回了某件自己異常珍視的東西。


    這些年來,安安已經完全融進了他的生活裏,陡然被抽離, 他仿若失了力氣。


    一步一步走近, 他雙手無意識地緊抓又鬆開,鬢間冒了些許微汗, 直到摘下她頭上的布袋,安安雙眼模糊,她努力了好幾遍也未能看清他的臉,等到嘴裏的毛巾和手上的繩索被去掉,她伸手摟抱住他,胸口起伏的厲害,緊接著則是無法控製地抽噎了起來。


    “我好怕。”她將近一天沒有進食進水,聲音還發著顫。


    沈煜知神情動容,輕拍著她的背,“沒事了,我保證以後不會再發生這種情況。”


    安安貪婪地看著頭底的路燈,回過神來,她鬆開他,先是看了眼自己的小拇指,側麵已經被咬破了皮,展露出來的肉還待著兩點腥紅,“老鼠咬的。”


    她尚處於極度恐懼中,自言自語道:“蟑螂爬到了我臉上,還有蒼蠅,好臭。”


    沈煜知不敢想象她當時所處的環境惡劣到哪般,輕握住她的手腕,沉聲道:“我帶你去醫院。”


    安安本想點頭,無意瞥見手背上密密麻麻的紅色斑點,她不太確定地掀起袖口,一路延伸,她先是愣了愣,再看小腿處,同樣,就像病毒充斥全身,她渾身上下冒起了冷汗,忍不住地幹嘔兩聲,她問:“臉上是不是也有?”


    沈煜知並不答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我。”


    他聲音柔和,近乎在哄著她。


    安安用力推開他,抬起雙手捂住臉,她在那種暗無天日的禁閉室內沒哭,被他看見這麽醜陋的一幕,她眼淚鼻涕像是開了閘門的水龍頭,怎麽也止不住。


    沈煜知雙唇緊抿,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強壓下心中的憤怒,把人抱起身,安安雙肩輕顫,不過多時,淚水從她指縫中劃過,浸濕了他的衣衫。


    把人送到醫院後,沈煜知走到走廊盡頭,撥出了電話。


    他並不在乎那三十億,如果安安好好的,他會履行諾言,放棄追究一切責任,但霍子祥明顯沒有遵守約定,至於他口中的反噬報複,倒是提醒了沈煜知,不能讓他從監獄裏再活著走出來。


    這夥人,肆無忌憚的,已經夠久了……


    “沈先生。”主治醫師摘下手套,走向他,匯報道:“傷口已經處理完畢,幾種預防疫苗也已輸注,身上的紅疹是應激性過敏,心態調整好,保持睡眠和一日三餐,相信不久就可自愈。”


    沈煜知神色微斂,“多謝。”


    診療室內,安安表情還有些呆滯,默不作聲地跟著他回到車上,她一路看著頭頂的車燈,直到兩隻眼睛發酸發脹。


    沈煜知並不打擾她,將車開進東郊,雞絲粥已經煮好,他猶豫片刻,正要轉身,安安已經徑直開燈上樓,走進浴室,她將十塊泡浴球全部丟進浴缸中,然後躺在裏麵足足洗了兩個鍾頭,直到沈煜知有些慌張地走進來,見她並無大礙,他微鬆了口氣,將視線從她的軀體上收回,側身道:“不好意思,時間有些久,我……”


    “沒關係,我不會自尋短見,請沈先生放心。”到了棲息地,安安逐漸放鬆下來,想到事發前的那份邀請函,她將額前的頭發撩到腦後,毫不在意皮膚已經快被泡發,語氣中沒有任何起伏,提醒道:“我還要去法國參加全球名媛的聯誼舞會,興許那裏會有名不錯的男生在等著我,不是麽?”


    沈煜知微怔片刻,反應過來,他動了動唇,幾欲解釋,最終也僅是輕“嗯”一聲,交待道:“粥在飯桌上,你餓了記得吃,我出門一趟。”說著,他不等她應答,速步退出。


    下樓之後,他拿好鑰匙,走出門,坐在車中連抽了三根煙才罷休。


    自責、懊惱快將他淹沒,曾經他一度以為隻要足夠低調,在國內不會發生這種事情,可以說是毫無防備。


    祝璉如果在,會比他小心數倍,他的大意,讓她無端經受了漫無邊際的生理心理雙重折磨。


    發動引擎,前往城西的路上,有數十輛警車呼嘯而過,沈煜知毫不意外,踩下油門,他親臨現場,凱蒂正在匯報著對應方位和現鈔藏匿地點,看見他後,立馬噤聲,站在了他身側。


    李承澤和吳處迎上來,笑道:“已全部抓獲。”


    “麻煩了。”沈煜知將手中的文件袋遞過去,“這是我的人查到的最新資料,希望你們能確保沒有漏網之魚。”


    “放心,我會隔離審訊,人性經不起考驗,想代罪立功的總是很多。”吳處心情頗好,他年前就有意提幹,正缺件案子立功,如今送上門的肥差使得他極其配合,“錢已經被運鈔車拉回去,定案後會重新退到沈先生的個人賬戶。”


    “不急。”沈煜知推了把鏡眶,“我最在意的是,能否判他們死刑。”


    吳處笑了笑,“好說的,這群渣滓身上的罪名多幾條也不會有誰關注,等到死刑宣判那天,我會將剩下那些並不太出格的帶來參觀,扳機按下去,腦漿爆出來,我保證他們十年後想起這一幕,雙腿依舊會有點站不住。”


    他語氣平淡的,仿若在討論明天吃什麽早餐。


    凱蒂不了解人性中罪與惡的終端究竟在哪裏,偶然聽見這種話,眼中難得閃起了複雜的光。


    李承澤表示讚同地笑了笑,底層邊緣人物原本不值得他過多關注,如果不是牽扯到三十億存單和他的好友,他同樣懶得和這群人形垃圾打交道。


    沈煜知則是麵無表情地看了看遠處那三輛押運車,為了以防萬一,他讓丁廖監聽了他們的所有電話和訊息,每一條數據被分析後完全不值一提。


    狐假虎威,也要看對象是誰。


    第34章 一致


    淩晨兩點, 東郊燈火通明。


    悠揚的琴聲在夜色中傳播甚遠,沈煜知看了眼餐桌,見上麵的東西原封未動, 略作猶豫, 提步走進書房, 連通琴房的門並沒有關上, 不等他說話,蕭邦的夜曲戛然而止, 換成了節奏相對激烈的克羅地亞交響曲。


    音樂,是情緒的一種表達方式,她現在有些不大穩定。


    看著她的背影良久,沈煜知躊躇不前,可手腕上的表盤在提醒他, 現在已經不早。


    走到鋼琴旁,陰影被投射在琴鍵上, 安安抬起頭,眼睛紅紅的,淚珠正在裏麵打著轉,見了他, 直接奪眶墜落在了地上。


    她臉上寫滿了無助, 和當年躲在教室裏不敢出去的神情一模一樣,暗藏在沈煜知心中的那根弦,似乎被人輕撥了一下,發出了陣陣回響。


    尚未等他做出反應, 安安已經別過臉去, 咽聲道:“下次請記得先敲門。”


    沈煜知臉色微有些不自然,側過頭, “是我疏忽了。”


    安安吸了吸鼻子,其實有些事,不用她問,答案就擺在麵前,一清二楚,她就是一個人的自我拉扯。


    除了失落,完全沒有任何辦法,這個世界上,錢,唯獨買不來他人的喜歡。


    “接下來,請你放寬心,我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逾矩半步。”安安說著,強調道:“你說的沒錯,我隻是占有欲作祟。”


    沈煜知隻當是沒發現她的惱羞成怒,漫不經心地輕應一聲,拿出口袋裏的手帕遞給她,“先吃點東西,別餓壞了肚子。”


    “我身體好壞於你而言重要嗎?”安安看著他,將心中的疑惑問出來,“你到底把我當什麽?朋友的遺孤?還是女兒?”


    沈煜知鎮定自若,“我隻是覺得,急性腸胃炎不大好受,如果你喜歡拍胃鏡,我會保持沉默。”


    他永遠保持理性,雲淡風輕地解釋開來,讓她打斷所有多餘的念想。


    安安恨透了他這一點,氣得抓住他伸過來的右手,一口咬上去,“從明天起,除去公事,我不會再打擾你,我說到做到,你也別找我說話!”


    “我不擅長和人刻意冷戰。”沈煜知抽回手,看著手背上的那排正在慢慢滲血的牙印,他沉吟片刻,“你執意如此,我會盡量遵守你的要求。”


    “那場舞會,不管我的騎士是誰,隻要他喜歡我,我都會和他結婚。”安安坐正身子,手指飛快地按著琴鍵,“以後我不會再受你的任何影響,沈煜知,你聽好了,我不稀罕你了,為了報答你這些年的照顧,我會劃一半的股權給你,然後,我們橋歸橋,路歸路。”


    “不需要。”沈煜知眼簾微垂,“你先冷靜冷靜,我先睡了,晚安。”


    安安並不搭話,憋著一口氣,直到將曲子彈完,她腦中繃緊的那根神經才徹底放鬆下來。


    他沒走,沒有拋下她,她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不需要害怕。


    就算不喜歡她,她也不想失去他。


    她就賴在這裏,結婚了也賴在這裏,就看著他,到底會找個什麽樣的女人。


    *  *  *


    皮膚管理團隊在隔天一早就趕了過來。


    他們在飲食方麵嚴格控製糖分、鹽、油,詢問完平時的菜單,對於沈煜知做的全麥、藜麥、水煮雞蛋和各式蒸食,給予高度的讚揚。


    安安很想說,難吃也是真的。


    長達兩天的黑白顛倒,讓她的皮膚出現了幹燥,輕度黑眼圈的問題。


    他們用帶過來的專用儀器給她清理皮膚,接著來了套深度補水護理,手腳上的厚角質也被逐一軟化消除,對於她身上的紅疹,則是有些束手無策。


    安安見他們比自己還著急,難得有些想笑,慰聲勸道:“沒關係,這不是你們的問題。”


    下午,除去造型設計、培訓法式禮儀人員,還來了名心理谘詢師。


    她的症狀隻有沈煜知清楚,安安勉強配合那些問話,但對方提出建議,“或許祝小姐可以選擇克服這種類似幽閉恐懼的東西。”


    “亮著燈睡覺並不代表我怕黑。”安安雙手交疊在桌上,“我會自我調節,很醜麽?”


    對方不作答。


    安安習慣笑不露齒,微微頜首,“你出去吧。”


    造型師帶著三名助手拎著工具箱進來,安安衝他們招了招手,“或許我可以染個顏色。”


    “當然,祝小姐的發質很好。”


    “謝謝。”安安走到梳妝台前坐好,沈煜知喜歡黑長直,但並不喜歡她,她何不嚐試一把。


    “祝小姐是鵝蛋臉,皮膚白,這種中短發,很適合日式的淺棕蓬鬆微卷。”


    安安看了眼雜誌,“聽你的。”


    微笑的弧度,走路的姿勢,脊背貼著牆,不容許有一絲縫隙。


    兩隻眼睛要有神且明亮,讓人看見裏麵的真誠流露。


    美式英語和倫敦腔的語調要拿捏好,當然,法語格外溫柔,能學上幾句更好。


    從容優雅、富有情趣、健談中不乏帶點幽默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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