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那個殺手。見麵驚訝之下,“大小姐”仨字衝口而出,毫無疑問,他是黎府多年家將。否則依他本事,若是從了別家主子,多年下來,見了她瑋月要麽不複認識,要麽隻會稱呼她為皇後。“大小姐”,還有後麵的自言自語,無不看出,此人與黎府至今關係緊密。難道是父親黎羿假意要求軟禁,其實暗渡陳倉,早就有所布置?此刻再回想黎羿的叮囑,忽然品出另一種味道。黎羿叫她超然,叫她不參與爭鬥,她如果真聽了他對話,那麽後宮無主,今天早上的局麵將會滑向何方?不可想象。


    但再不可想象又是如何?今早自己的所作所為其實愚蠢無比。幹什麽要替那個負心的漢子管束他的小老婆們?他們愛怎麽打架應該隨他們去,隻要不打到自己頭上來便是。忘了自己來這個時代的任務了嗎?為何舍本趨末,把心思都化在鶯鶯燕燕之中,對了,該多想想熏,將熏早日推上皇位。這個年代,她呆膩了,周圍的人性太畸形,她不喜歡。他們都是聰明人,他們愛的是江山社稷,而她不是人精,她隻是狐狸精,她隻想全身心地愛一個人。她與這個時代的這個地方格格不入,這個地方讓她窒息。


    想到熏兒,瑋月再次詛咒這個破地方,什麽規矩,男人打仗出征,女人得被鎖在家裏。兒子因為可以自由出入,所以連兒子都得隔離。這吃人的規矩不存心是折騰死女人嗎?做母親的居然連看兒子的權力都沒有了。一個女人丈夫花心,又看不見兒子,她還能幹什麽?當然隻有變態了。瑋月驚恐地發現,自己已經具備了一切走向變態的條件。


    這可怎麽好,她可不想一個不慎,變成變態,她還得活個千秋萬載呢。若是成了變態,那不貽害千年了嗎?想到這兒,瑋月自己都忍不住苦中作樂。不知道多情書生遇到變態狐狸精會是什麽結局?值得想像。


    原本想著自己身為狐狸精,可以輕而易舉魅惑皇帝,於安享人間情愛的同時,順利完成天庭交給的任務,順便為賭徒的靈魂謀取不世福利。沒曾想,皇帝魅力也是驚人,自己一個大意先是失了荊州。這以後,一直便是跟著皇帝的思維而活,竟沒有了自己的思想。其實,隻要不去取了皇帝的性命,多的是讓熏登基的辦法,何必苦了自己,在那沒良心的皇帝身上多花心思,輾轉沉湎於紅塵的是是非非,放棄自己身為狐狸精的特權呢?一個字:笨。


    既然如此,那就重新為熏作打算。當此多事之秋,黎羿動向不明,還是讓熏暫時回避黎家,躲自己宮中暫避風頭吧。這種時候,無過便是功。誰知道權力中空的京城這幾天會發生什麽事。


    於是月黑風高時候,瑋月寫了一張紙條,隱身出宮,放於熏的床頭。第二天,聰明的熏便傳出生病的消息,消息甚至快速傳入消息閉塞的後宮,讓處於鬱悶之中的瑋月心情為之一舒。可愛的熏,相信他的病一定會拖到皇帝親征歸來。


    瑋月自己也不再如繃緊的發條,心裏雖然還是時時冒出對皇帝的恨意,可是再不去主動關心他的去向,再不會傻傻地跟去看他幾眼,更不會多管閑事約束他的大小老婆。這幾天,她迷上了種花養鳥,恨不得把坤泰宮的青石全都撬了種花。她發掘到了一個好去處,趕著總管把沉醉東風宮牆拆矮了一半,牆頭種了燕子草,牆身天天澆水培植出青苔,牆內更是移植了各色香花老藤。春天本就是成長的季節,兩場春雨澆灌下來,沉醉東風宮名副其實。


    宮中難得一見的三間青磚粉牆瓦房早被收拾一新,窗上糊了鴨卵青純色宮製窗紗,門框窗框隻是水洗清淨,連桐油都不著一滴,雖是年月浸染的深沉,卻被清新的窗紗襯得古樸雅致。海貝白粉為牆,白綾彈墨為帳,瀟湘斑竹為器,邢窯白瓷為皿。初入房間,隻覺雪洞一般空寂,可沉下心來,外麵有氤氳的花香,耳邊是清脆的鳥鳴,手頭有經史子集,這兒竟是神仙福地。


    瑋月幹脆三天兩頭住在沉醉東風宮,不管旁人有什麽閑言碎語。身為狐狸精,貴為皇後,連這點喜好都不可以嗎?以後還是這麽由著性子做人才好。


    沒想到曦宇也是非常喜歡這個地方,起先還是羞澀的帶著女紅來,後來喜歡上了這裏的書,這裏的書不是什麽《女兒經》,看著看著,一顆心會飛出高牆,在藍天翱翔。有不懂的地方,便可請教皇後,似乎皇後什麽都懂,問一個問題,她便舉一反三,拿出很多解釋。有的解釋是那麽的匪夷所思,讓曦宇充滿遐想。華貴妃當然也不能不跟著,她雖然不是很喜歡書,可是她喜歡簷下大青瓷缸裏的金魚,尤其喜歡看雨水順屋簷滴入魚缸,金魚歡快雀躍的情形。三個女人往往一句話都沒有,便可以過上一天。


    雨過天晴,曦宇走出房間,在屋簷下悄悄舒舒筋骨,見花圃月月紅開得正好,想起書上所言,便好奇地采了一朵含苞欲放的花朵,走進房間。華貴妃看見了輕笑道:“你這孩子,采花哪有不帶柄的,怎麽插?漂在水盆裏嗎?”


    曦宇笑道:“月月紅既然可以入藥,不知這麽香的鮮花泡茶是什麽味道。”


    瑋月在一邊聽了,扔下手頭的書,拍手笑道:“哎呀,曦宇提醒我了,我們不如把修剪下來的月月紅花蕾曬幹了存著,可以泡一年的茶呢。我們自己做,又好玩了,又可以吃,一舉兩得呢。曦宇你再查查,我們院子裏還有什麽花草又香又可以入藥的,我正愁著沒事幹呢。”


    曦宇雖然懂事,可終究是個孩子,如今皇後率領著玩,她還有什麽可以顧忌的,兩眼閃亮地道:“母後,我看見屋前屋後有不少益母草,已經從書上找了益母草膏的方子,想自己偷偷熬製呢,母後您看這個。”


    瑋月接過曦宇夾在書中的紙片,看了笑道:“益母草我們自己去采,蜂蜜和當歸小廚房裏有,川芎與木香得問禦醫拿了。這都不是問題。那我們說幹就幹,這就開始吧。”


    球球和油油被派去拿川芎木香,宮中其他人到處找益母草全草,有的負責整理清洗,大家都巴不得有好玩的,一時到處鶯聲燕語。瑋月耳朵尖,卻聽見有沉重的腳步聲從遠處傳來,腳步聲裏透著焦躁,不知為何,她的心微微揪了一下,感覺有什麽不善的事情又要發生。便放下手頭的益母草,到水盆裏洗了手,略微抿了下頭發,等待事情上門。華貴妃見此也洗了手,站到瑋月身邊,默默看向門外。


    終於看見遠處相光與總管一起大步過來,總管跟不上相光的大步流星,隻得一溜小跑。華貴妃見此失聲驚道:“出大事了?他們兩人否則怎麽會跑得這麽急?”


    瑋月心裏沒當一回事,除非是有人想推翻朝廷,害她的熏兒無法當皇帝,否則管他什麽事呢,一概不管。所以氣定神閑地站在庭中,看著相光和總管走近。見相光到門口便止步,跪拜於地,大聲道:“啟稟娘娘,前方戰報,皇上失蹤,下落不明。”


    什麽?瑋月隻聽身邊一聲驚叫,見華貴妃臉色煞白,搖搖欲墜,忙一把扶住她,急問相光:“具體怎麽回事?有無性命之憂?你起來說話”


    相光是不得已才硬著頭皮來見皇後,現下雖然十萬火急,可是聽了皇後的聲音還是神魂為之奪,哪裏還敢起身看著皇後。還是跪著道:“今日緊急戰報,十天之前,皇上親率大軍千裏奔襲,中途遇小股蠻匪侵擾,皇上與大軍失散。三天之前,還未尋得皇上蹤跡。西域大漠遼闊,一人進去猶如水入大海,尋找工作非常艱難。而且……”


    見相光說不下去,瑋月幫他說明:“而且西域荒涼少水,人煙稀少,一旦迷路,性命難卜,是不是?”話音剛落,懷中的華貴妃更是輕輕尖叫一聲,軟軟蹲了下去,竟是昏過去了。瑋月隻得把她交給碧思他們。騰出手來縮在袖管裏麵一算,嘻,沒事,他活得好好的,什麽事情都沒有,正騎馬上跑著,身邊還有幾個人,隻是缺個軟玉溫香。隻是眼前都是人,不便算得太過仔細,但已可對付著用了。


    相光艱難地咽了咽口水,道:“皇後所料不差,正是如此。至此已經十天過去,朝廷聞訊一片嘩然。京城上下,七嘴八舌,什麽傳聞都有,也什麽揣測都有……”


    瑋月奇道:“戰報今天才到朝廷,怎麽可能已經傳至京城上下了?相將軍是不是危言聳聽了?”


    相光在心中讚了一聲好,忙道:“這正是微臣所擔心的。軍報早上才到,可消息昨晚已經傳開。似是有人暗中推波助瀾。”


    瑋月不知道說什麽好,但又不能表現出自己知道皇帝沒死,隻得裝出一付沉重的口氣,道:“皇上受命於天,此番即使失蹤,也應是有驚無險。”心中卻是罵了句,禍害遺千年,他哪那麽容易死了。“宮外事務,皇上臨行前應有布置,而且相將軍應知,我朝嚴禁後宮幹政,所以還是請相將軍與朝中諸臣能者多勞了。我將率宮中上下為皇上念經祈福,翹盼皇上早日回歸。”


    相光雖然趴在地上,可以大致知道有一個女人已經倒下,應該是剛剛與皇後在一起的華貴妃。可不明白皇後怎麽能夠如此鎮靜,尤其是說的話,聽上去全是道理,可是落到實處,卻是一團空虛,他來這兒稟報了等於沒稟報,什麽答案都沒撈到。隻得繼續道:“朝臣也是昨天已得消息,今早都是議論紛紛,雖然不曾明說,可是話中都是透著無望。已經有人開始傳言國不可一日無君。微臣擔心,照此下去……”


    瑋月打斷他的話,冷靜地道:“相將軍,剛剛我已經說了,皇上受命於天,斷無出事可能。你不可先自亂了陣腳,朝中上下目前都是看著你呢。西疆好消息到來前,相將軍,你的職責是守衛京中要害,維持京城安定,壓製流言蜚語。”


    相光一時被說得無話,推了推總管,總管隻得硬著頭皮道:“啟稟娘娘,大臣們都等候在承天殿,求見娘娘。”


    “什麽?”瑋月驚住。皇帝沒死,她卻得被逼上梁山見一大堆的人精?可是值此危機時刻,她有立場推卻嗎?老天,老子不幹了,也暈倒算了。


    瑋月坐在承天殿龍座斜後邊的珠簾後麵,據說這裏曾是皇帝幼年時候皇太後垂簾聽政的地方,心裏除了覺得滑稽,還是覺得滑稽。對自己坐在這個位置上的現實,她給予“沐猴而冠”的評價。太監總管盡心盡責地跟在她身邊打點,但瑋月懷疑,他最大的動機還是在一邊監看著她,免得她行差踏錯,失了體統。


    瑋月想起路上與相光的對話,當時相光就跟怕見鬼似的遠遠避著她,讓她深刻懷疑,這家夥對她有賊心沒賊膽。從對話中,瑋月感覺,相光應該是昨天京城傳出皇帝失蹤消息前已經知道西疆內情,但那時他不來宮中稟報,究竟是選擇隱瞞不報呢,還是另有其他隱情?說起來也是滑稽,丈夫失蹤了,做妻子的卻是最後知道,都不知把皇後和其他宮妃放在什麽位置。而剛剛他跪在門口稟報時候也是大喘氣似的,問一句說一句,使得瑋月更是在心中懷疑,今天上殿麵對的人和事將非常錯綜複雜。


    殿下眾人跪拜儀式可比電影裏麵放出來的要亂多了,年輕的跪下爬起比較快,年紀大的要在地上撐一把才行,便是朝賀的聲音也有先有後,間中還夾雜著尖銳的方言腔。瑋月好奇地打量著,因為心中沒有擔憂也沒有痛苦,所以沉重不起來,隻除了臉是板著的。


    跪拜過後,等了半天,還是沒人站出來說話,瑋月不知道其他時候他們是怎麽上朝的,便偏著頭輕輕衝總管問了一句:“怎麽都沒人說話?”沒想到她話音剛落,珠簾邊一個敦實高壯的太監尖著嗓子大聲道:“爾等為何不說。”瑋月嚇了一跳,這才明白過來,那麽大殿堂,說話原來是靠這麽傳聲的。否則皇帝手頭不是還得配一塊驚堂木了?心想這下得注意著不要胡亂說話了,否則就跟未來法製社會時候說的那樣,你可以不說話,但你所說的都將作為呈堂證供。


    當下有一人站了出來,朗聲道:“請娘娘就皇上失蹤事與臣等商榷善後事宜。”


    瑋月心說,都知道真皇後是什麽德性,他們急著請皇後出來表態,那不是要她好看嗎?她從傳話太監嘴裏得知,這個說話的人是東留王。如此看來,此人的司馬昭之心準備曬在光天化日之下了。瑋月舒舒服服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清晰響亮地道:“適才相大人急急進宮稟報此事,可是相大人口齒不清,語焉不詳,我除皇上失蹤,竟不曾聽出第二重意思。既是皇上失蹤,各位急促西疆將士細細找尋便是,東留王何來善後事宜一說?莫非相大人對我有所隱瞞?煩請東留王將此事再述一遍。”


    一言既出,站在下麵列班的相光一張臉都黑了,什麽,剛才不是全說清了嗎?她怎麽還明知故問大加諷刺的。想到當初黎府是由他率兵查抄,心說,會不會是皇後借機報複打擊?倒要好好用心對付了。他剛剛在宮中見了皇後正麵,也跟在後麵看了皇後側麵與背麵,發覺比起聲音與香氣,其本人也就不過爾爾。所以向往之心少了很多。此刻也就可以集中精神注意殿上動向。


    東留王聽皇後夾槍夾棒地對相光一頓揶揄,也想到了相光與黎府的淵源,心中感到有意思,雖然他並沒有把這個懦弱的皇後放在眼裏,讓她出來不過是做個樣子,現在看來皇後自覺站在相光的敵對麵,那麽事情又可以好辦一點。他胸有成竹地道:十天之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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