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漢子聞言雙眼暴突,伸出手指,顫抖地指著瑋月,半天才嘶啞著嗓音,道:“大……大小姐都知道了?”說完腮幫子一緊,頹然坐於地上,喃喃地自言自語道:“總算是見了麵了。”一邊說,一條黑色的血從他的嘴角流出,緩緩流過下巴,流向頭頸。血跡蜿蜒,如一條爬蟲般猙獰。


    瑋月見此吃驚,叫道:“你幹什麽?不要自殺,有話好說。”


    身後一個古板的聲音道:“他還有兩分鍾可活,已經吞藥了。我最討厭這些自殺的,一點彈性思維都沒有。”


    瑋月一回頭,見是黑白無常站在身後,忙強笑了聲,道:“幸會,最近似乎總是見著你們。”


    依然還是白無常笑眯眯地以其古板的聲音道:“本來前幾天你的朗兒也沒命的,可是上天一定要我們改數字,我們老板火一大,給在前麵添了一豎。”


    瑋月駭笑道:“什麽?那我的朗兒可以活到一百多歲?”


    黑無常板著臉卻是聲音溫和:“狐狸精,這是內參裏麵的內容,你可別酒一喝多就給說出來了。”


    瑋月在這個時代聽見這些個古怪名詞,心中覺得好笑,道:“你們放心,我一喝酒就打回原型了,哪裏還能多嘴。對了,這個瘦子叫什麽名字?誰派來殺人的?”


    白無常聲音古板地笑道:“我們隻管出外勤,查檔案的事得找判官。瘦子離魂了,你自己問他吧。”


    瘦小漢子的鬼魂一如既往吃驚地瞪著瑋月,繼續著心中的不解,為什麽大小姐可以與黑白無常對話,難道做了皇後還真不是普通人了嗎?瑋月當然明白他的驚訝,淡淡地道:“我懶得跟你去地府找判官問個究竟,你還是在這兒簡單跟我說一下,誰派你來?上回榮安王的事是不是你們所為?”


    瘦小漢子的鬼魂看看躺在地上自己的軀殼,再看看黑白無常,這才看向瑋月,道:“我不是死了嗎?大小姐就讓我入土為安吧,這件事我死也不會說。”


    黑無常終於沒了好性子,嘀咕道:“你不說我們也有記錄,你想少挨幾頓板子還是自己說。你活著想不說可以自殺,死了鬼魂可再不能自殺了。奉勸你實話實說,否則沒你好處。”


    瘦小漢子還是反應不過來,張口結舌地眼睛亂晃,就是說不出話,連瑋月看著都火氣上頭,隻得道:“算了,我自己掐算,也就費點時間。”


    白無常道:“好吧,那就過幾天見,我們最近很忙,不與你多說了,再見。”


    瑋月看著他們離去,懊惱地正準備坐下掐算瘦小漢子的來龍去脈,忽聽門外一串腳步聲傳來,隻得隱身穿牆離開。不用問,一定是總管安排的抄查皇宮的人查到這兒了。


    既然凶手已經死去,瑋月知道暫時沒有凶險,便回坤泰宮疲憊地睡上一覺。她雖然能掐會算,可是也敵不過周圍那麽多事情一起發生,哪裏能一個個地掐算過來?真想回去以前那種簡單的小家庭生活。


    宮女的屍體,凶器,疑似凶手的屍體,以及疑似凶手身上搜出的所有東西,林林總總全都攤放在地上,占了大半間屋子的地麵。


    太監總管靜靜坐在一邊,兩隻眼睛卻是一刻都不離相光,但是看了半天,相光還是隻有一個神色,似乎老僧入定了一般。總管終於耐不住性子,出聲道:“相將軍,對於這件事,皇後娘娘非常生氣,娘娘的意思是,皇上出征在外,宮裏可不能亂了套,拖皇上後腿。”


    相光抬眼,似是不認識地看著總管,總管被他看的渾身發毛,不知相光的眼光為什麽既不是生氣,又不是嚴肅,而是一種神智不清的恍惚。總管知道相光殺人不眨眼,可此刻被盯得毛了,怕相光神智恍惚中殺了他,忙陪笑道:“相將軍,您……您就別太認真,都是死屍,問不出口供,還真是為難了您。”


    相光這才似是還魂,掩飾地咳了一聲,道:“不用口供,屍體便是最誠實的口供。此事我大致已有頭緒,請總管等會兒回去稟報娘娘,說相光失職,致使娘娘受驚。還請總管詳述一下穀妃娘娘誣陷皇後娘娘使肥貓精的事。”相光其實已經從屍首中看出大概,但他還是以權謀私,套問總管有關皇後的消息。


    總管不疑有他,便詳詳細細地把事情說了一遍。因為他親身參與,所以說起來活靈活現。相光默默地聽著,時時“唔唔啊啊”地應著,讓看慣相光死人臉的總管備受鼓舞,於是更加說的巨細無遺。說到穀妃被皇後軟禁起來,相光吃驚,怎麽皇後最近總是一個風格,喜歡軟禁人?忍不住問道:“皇後娘娘真的因為肥貓事件軟禁穀妃娘娘?”


    總管忙解釋道:“按照宮中規矩,穀妃娘娘以下犯上,又是妖言惑眾,本是應該處理得更重的,但是皇後娘娘仁慈,隻說軟禁起來留待皇上回來處理。而且皇後娘娘還吩咐下來,看緊穀妃娘娘宮中上下人等,不得讓其有一人輕生或被殺。老奴心想,皇後娘娘心中還是為穀妃娘娘好的。”


    相光聽了點頭,道:“不錯,軟禁起來,起碼不會發生類似葛妃娘娘打上門去的事。”心裏又補充一句,而且皇後又不知殺人者與穀妃究竟是何牽連,軟禁對於穀妃來說,既是出於保護,也是出於阻止穀妃再有行動的雙重考慮。應該說是做得麵麵俱到。原來皇後不止是美麗,她還是那麽聰慧。


    待得送走總管,相光又坐著發了一會兒呆,這才傳幕僚進來,一同研究分析宮中發生的這一切。分析的結果,大家一致認定宮中發生的一切隻是冰山之一角,背後可能還隱藏著更大的陰謀。於是,一騎信差綁上敲有相光印章的書信飛奔皇帝行營。稍隔一段時間,相光又派出一名便衣攜帶信件出城,悄悄繞遠路奔向同一目標。


    穀妃從來沒有那麽狼狽過,回到自己的宮中,聽著宮門在身後重重關閉,她肅然在太陽底下站著,一動不動。春日和煦的陽光似乎在她身邊結冰墜落碎裂,無法融化她一身的冰寒。


    所有的宮人都鴉雀無聲地避到遠處,隻冰星公主雙目紅腫地從門後探出半個腦袋,兩隻大眼睛驚惶地看著母親,不知母親會不會因為她守不住秘密而責難她。


    而穀妃根本沒將周圍的一切放在心上,更不會去審度周圍人的眼神,他們是嘲笑是憐憫,都於事無補,所以管他們作甚?她隻是沉著臉翱翔在自己的內心世界裏:


    怎麽會敗給她?原以為算無遺策,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那個皇後心中一清二楚。難道皇後表麵忠厚,暗地卻是早有布置?自己身邊究竟有幾個人已是那個皇後的爪牙?今後在自己的地盤可還會有秘密可言?


    她是皇後,今天自己功虧一簣,壞在自己女兒冰星手裏,若是再行抵製,隻會落得更加難堪的下場。可是自己有希望,皇上回宮,看檄兒份上,未必會拿她怎樣,那便是有好兒子的好處。原想挺起胸膛,以勝利者的姿態退場,給皇後一個不屑與爭的背影,留待日後山水相逢,沒曾想半路殺出個葛妃賤婢。這一仗,自己算是一敗塗地。


    可是,皇後日見強勢,第一次以珊瑚樹離間未獲成功,此次又是反累己身。今日下來,自己在宮中的地位岌岌可危,往日積累的人脈在皇後手中被剝離消滅,而她穀姿更成宮中諸人的笑柄。才剛葛妃放肆,竟無一人勸阻,人心勢利可見一斑。


    可是,不怕,那些都算什麽。誰笑到最後,誰才可以笑得最甜。她穀姿對自己,對兒子,對未來,都充滿信心。


    想到這裏,穀妃的身心在融融的暖陽下舒展開來,身板又挺得筆直。走著瞧,鹿死誰手。


    誰都不會想到,眾人眼中本該最揚眉吐氣的瑋月此刻卻是情緒低落,睡醒午覺,又到吃飯時間,這日子似乎就是吃了睡睡了吃,豬一樣的無聊。


    一覺睡醒,早晨的亢奮早已消散,心中隻餘濃濃的失落。這究竟是怎麽了?她好歹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前有古人後無來者的最後的狐狸精,為什麽跑到這兒想好好的愛一個人,完美地給以前的愛人做一件事,卻落得個如此下場,狐狸精居然會成棄婦。這種事,說出去怕不被曬貓嘲笑死。


    好好的一個狐狸精,何必非要學作人精,去跟人精鬥法?贏了又如何,勝之不武。輸了呢?對於一個狐狸精來說,今天的局麵應算是大敗虧輸。按說,她已經那麽多年活下來,可對於穀妃的行徑還是很不認同,但現實卻讓她束手束腳,無法進一步處置穀妃,想必穀妃也是心知肚明,所以才會昂然帶著藐視退場。狐狸精有什麽用,丈夫三心兩意,逼得她忍聲吞氣做那人精。未來會如何?如果穀妃的兒子檄在戰場上麵立了功,穀妃非但可能不被處置,還可能獲得封賞。那麽,今天的所謂勝利將是明天甩在她臉上最響亮的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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