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了,都死了的好。”連城喃喃耳語,兩眼發直,對忘機視而不見。


    釘鈴驚呼一聲:“你想引爆核彈?”


    “不,我沒那麽喪心病狂,我在廢棄所有核彈的設置,我不要要挾了,神仙們,你們上來,王動殺了神仙,我是他老婆,我們是蛇鼠一窩,我們拒捕,你們上吧,把我和王動一起打死,天下太平。”連城流著眼淚,卻異常冷靜地想把手扯回來,但釘鈴也上前抱住她,不讓她反常。神仙們既盼望連城解除核彈危機,又怕她反常地反而催發核彈發射,隻好上前幫忘機按住連城。


    忘機長歎,知道連城這是怎麽回事,她太重情,一時接受不了十年美好頃刻成灰,又象以前一樣,沒了生活下去的欲望。老好忘機不舍得這麽可愛的小狐狸成了失心瘋,手忙腳亂地想了半天,才想到該說什麽,“連城,你忘了你告訴我你懷了三個孩子?那可是你渴望那麽多年的,你怎麽可以尋死放棄孩子呢?”


    連城指指王動,木然道:“你看看孩子的爸。”


    “再怎麽樣,起碼王動還有個樣子,起碼比當年賭徒轉世後記憶和人樣都丟失好啊。連城,你需要好好休息,你現在很脆弱,你前麵被那麽多信息搞得腦子發熱,現在一時受不了王動記憶變成空白的打擊,你不發瘋已經很強了。你聽我的,睡一會兒,四個小時候我喊醒你。”上來說話的是路苔生,他對連城的過去也熟悉得徹底,他比忘機伶牙俐齒得多。因為通讀連城心中一段妖孽與神仙的思考,路苔生考慮了很多,反思了很多,對以前自己的某些做法開始懷疑。或許,他真的違背了他的修養。妖孽未必都是低級,否則,連城不會在萬念俱灰的情況下隻想解除核彈危機,幫王動贖罪,主動配合神仙拯救地球。他當務之急是救救這個相處多年的小狐狸精。


    呂洞賓聽著有理,手快一步,按住連城的頭頂不由分說將她催眠。一個人情緒激動到極點的時候,還是睡眠最能讓她安靜。


    釘鈴牢牢將連城抱在懷裏,她雖然不害人,可千年萬年活下來,對事情卻是看得相當清楚,知道她和其他十幾個妖精的性命都維係在連城身上,她必須緊緊將自己與連城綁在一起,同時,她也喜歡連城,就像看到當年的自己,那個敢愛敢恨能愛能恨的年代,抱著連城,她仿佛看到當年的藍狐精,她將連城當作自己的孩子看待。


    其他剛被放出來的妖精大致了解了是怎麽回事,紛紛上來圍在連城身邊,擋風取暖。唯有王動茫然看了會兒,不知道自己該怎麽做,是看那些眼花繚亂的神仙呢,還是也去抱抱可愛的連城?他遲疑了好一會兒,才走過去,與眾妖一起砌成一道人牆。


    在場眾仙本來就都是因為看到連城作為一個不入流的妖孽拒絕成仙卻主動配合挽救地球,又聽到連城對神仙世界的控訴和痛責而心情震動,留下來想將自己的思想搞清楚的。等他們看到連城在近乎崩潰邊緣卻留著一份冷靜,想到的是解除用以要挾天庭的核彈危機,他們被徹底震動。他們都是修道成仙的人,不過因多年高高在上,多年孜孜追求法術高強,已經忘卻人性中溫情憐惜的一麵,忘卻自己也曾弱小,而弱者也是值得尊重的生命。他們的眼睛紛紛流露出沉思,有的與親近朋友輕輕開始議論,議論他們這麽多年來,是不是走了彎路。


    呂洞賓也是呆呆地站在一邊看著這一群抱成一團的妖精,看了很久,想了很久,才拉起忘機和路苔生,拿眼睛招呼其他八仙和眾神,大家聚到一起,想說,卻又一時無法開口,各自神色凝重地端著臉看來看去。


    忘機見大夥兒都這麽嚴肅,很擔心他們會不會討論對連城不利,他本來一向是不管事不出頭的人,此時見大家都不說話,也不管自己位置低法術淺,搶著開口:“今天的事不能怪連城,要怪也是怪王動。但王動現在都成白紙一張,活著處死都已經差不多。連城不肯放棄要挾,這事……這事……也不能怪她,換我在她位置也不肯相信神仙會放過他們一幫妖精。等連城醒來,我會好好勸她不要和天庭作對。”


    路苔生聞言立刻暗中踢了忘機一腳,怕多年好友老好忘機在眾上仙心情激動時候觸了黴頭,被關禁閉。因為他看到忘機說這一通話的時候,眾神臉上都是怪怪的。不想,路苔生忙中出錯,忘了他和忘機中間還隔著一個呂洞賓,這一腳,竟然是踢在上上上仙呂洞賓的小腿,這簡直比馬匹拍在馬腿上還要糟糕。路苔生想到自己本就是待罪的小仙,這下事情麻煩了。


    不想,卻見呂洞賓溫和地轉臉,雖然臉上帶著點尷尬,可卻依然笑容可掬地道:“忘機道友說得很好,是我們的作為,讓妖精不敢信任我們。以前對妖界不分青紅皂白的大屠殺,還有無數不管妖精和凡人疾苦的規條,以及我們的冷漠,我們的傲慢,我們的無知,我們的殘酷,即使連修養極佳的妖精如我以前就熟悉的釘鈴,和現在的連城,都被我們逼到對立麵去。我坦白地說,我以前一直阻止天庭獎勵連城和王動的功績,搬出天規阻止天庭獎勵他們生孩子,如果當初我們對他們以誠相待,今天的事何至於此?連城和釘鈴在天庭的重壓之下依然能保持高貴的人格,博大的愛心,這讓本應高貴博愛的我們這些修行千萬年的神仙汗顏。我們錯了,我們錯在忘卻平常心,將所有非我族類統統視為孽,視為妖孽。這事不能怪連城,王動甚至也不是最應該被怪罪的,真正的罪孽應該是我們,是我們這些修行走上歧路者的仙。經過今天,我們應該認識,我們的修行,更應注重修心養性,而非孜孜以求法術,前者才是正道。眾位道友以為如何?”


    現場沉靜了會兒,有個級別較高的神仙越眾而出,道:“呂道長光風霽月,說出我們沒好意思說出的話,也……”


    呂洞賓笑笑揮手打斷這個神仙的話,他不覺得這是他的功勞,“接下來的事,該我們表現了。信任他們,也取信於他們,將是我們未來該做的事。諸位道友如果覺得我的說法有點道理,請回去天庭,一傳十,十傳百,我們修行了再不能無恥下去了。這裏的事,請太白金星道友,忘機道友,路苔生道友協助我一起在此雪山解決。我準備千方百計恢複王動的記憶,不怕他再做出狂妄舉動,也不再嚴密提防阻撓王動。我相信,人、神、妖,都是有心的,都是可以被感化的。諸位道友覺得如何?”


    太白金星連忙笑道:“呂道長一向視野開闊,思維敏捷,考慮問題走在我們前麵。我也說一句,連城有句話說得不錯,如今的人類社會已與過往大不相同,行政、司法、立法三權鼎立,互相製約,即使權高位重,也要接受監督,這是因為考慮到人性的不自覺。今天的事應該說是很好的提醒,倒是讓我看到,我們這些神仙除了需要加強真正的修身養性,還得需要外力,比如凡人和妖精,監督約束啊。否則,我們真的會為所欲為,走向歧路。”


    呂洞賓與太白金星兩個撫掌而笑,真正的光風霽月。他們終究是修行無數年,閱曆無數年,有著大智慧的神仙,知錯則改,善莫大焉。雖然知道監督機製未必能真正實現,那些唯上不唯下的風氣暫時難以改變,但他們得先坐起來,用心坐起來,而不是簡單輕鬆地將責任推給社會推給天庭。人心是個小環境,一家一力將小環境清理幹淨,大環境何愁不淨。原來,以前自個兒心思不淨,卻儀仗法力遊戲人間,多少有點兒調戲人間的意思,本末倒置了。


    卻有一個神仙深思熟慮道:“呂道長另外留下一位道友吧,上峰那兒的遊說,非太白道長莫屬。”


    太白金星與一眾神仙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色凝重,有的短促議論著紛紛離去,留下呂洞賓帶領忘機路苔生以及強烈要求留下幫手的其他八仙成員回到山頂,與一眾妖精麵對。


    呂洞賓看到,釘鈴他們的眼神充滿警惕,滿是排斥。當然,呂洞賓也不會將剛才神仙碰頭會上麵的討論說給這些妖精聽,自己內部徹底承認那是一回事,但是在妖精麵前徹底放下身段,還稍微有些難度,尤其是認錯。他們都寬慰自己,這得怪修養還沒到家。兩個陣營都是目光複雜,對峙日積月累,鴻溝已是難逾。


    隻有一個路苔生的複雜眼光是對著場內唯一目光單純的王動。呂洞賓心想,這可真是有點諷刺了,原本心思複雜得神仙都讀不透的妖精,現在卻一舉走向單純,成為全場唯一可以與天上白雪媲美的純潔之人。見到路苔生的目光最是有異,呂洞賓很容易就想到路苔生與王動之間那場曾經引發全體地麵神仙聯署彈劾路苔生的糾紛,想讓路苔生對王動好感,還確實有難度。積弊多年,改過來心理上有障礙,非一朝一夕之功。


    呂洞賓好心想拉路苔生一把,替他打開走出第一步的口子,便對路苔生道:“路道友,我們既往不咎吧?”


    路苔生沒料到上仙呂洞賓這會兒會與他說話,吃了一驚,忙道:“不敢,不敢,以前與王動很有過節,但我剛才循著呂道長的指點一想,果然,主要責任應該在我,我作為一個天庭派駐地方的官員,指導引導工作做得不好,才會導致今天的大亂。我是在想,這個王動……呂道長可能還不知,王動吞了江蘇土地幽若的元牝珠。我在想,直接把王動原來的記憶輸回他大腦,一則對大腦損傷太大,二則也是結合得不好,如果出現排斥,反而會弄瘋一個妖精。不如直接將王動的記憶輸到幽若的元牝珠裏,靠千年元牝珠的神效,讓那些記憶自然而然地映現到王動的腦子裏,不致有所牽強。而且幽若修為精深的元牝珠,當能消解融化王動記憶中原有的屬於墨鴉的那段陰暗回憶,不知不覺化解王動心中的暴戾。再者,對於幽若而言,又何嚐不是一種重生?”


    呂洞賓聽著歡喜,沒想到事情還有歪打正著的解決辦法,他本性豪放,高興起來,一隻手轉彎抹角地伸出去,足足拉長一米,重重地在隔了兩個人的路苔生肩上拍了兩下,覺得還不夠充分表達自己心中的高興,又抓住路苔生厚厚的肩膀猛晃兩下才罷休。其實,王動的記憶在呂洞賓手中都有備份,隻是呂洞賓原本見其陰暗無比,知道輸回去是個大禍胎,所以寧可讓王動變成一張白紙。但見了連城的悲哀,以及他對自己的反思,又動搖了,想著該想些什麽辦法化解了那段記憶的陰寒後才輸回王動腦袋裏。他原本準備與醒來後的連城講明,給他一年時間修煉王動的記憶,看看能不能以他高深修為化解墨鴉埋在地下千年導致的陰暗性格,料想連城不會反對,她未必願意身邊人是個不知道什麽時候開炸的火藥桶。沒想到,路苔生有了這麽好的建議。


    路苔生雖然被大力拍得雙足深陷冰雪一尺,又被晃得腳下冰雪“嘎嘎”作響,心裏卻有如釋重負的高興。這樣,算是對得起幽若了,借著元牝珠吸收王動的記憶,幽若可在王動身上得以長生,不像以前,隻是被王動非法利用。忘機聽著也高興,他也喜歡小小幽若,而且這麽一來,又可以把一個幾乎複原的王動還給小狐狸,一舉兩得。


    眾神圍坐討論,釘鈴等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麽,但感覺得岀,那些神仙們的神態舉止中多了很多別捏,可是少了很多的高高在上。


    眾神討論完畢,何仙姑伸手招呼王動過去,王動聽一個美麗大姐姐“王動王動”地衝著他叫喚,拿手指指自己,看到何仙姑點頭,他便想過去,但被釘鈴變岀一手一把抓住。釘鈴雖然心中狐疑那些神仙想拿一張白紙似的王動塗抹什麽顏色,但是臉上卻是客客氣氣地掛著微笑,拿水袖遮住緊抓住王動的手,對眾神道:“上仙有何吩咐?”


    呂洞賓見此差點上火,但隨即便反省了一把,知道自己造次,沒有征求人家的意見。他便索性過去,坐在釘鈴他們身邊,將想法與釘鈴他們說了一下,最後補充說,他們想在連城蘇醒的送給她一個心智恢複原貌的王動作為驚喜。


    釘鈴聽了一想,還真沒有比這更好的法子。但她很是懷疑神仙這麽客氣大方,會不會留有後手,在王動身上植入什麽機關,讓王動以後一輩子受控,這種事以前就曾有發生。這讓釘鈴很難替連城和王動做出答複。


    呂洞賓即使不用讀心術,也可看出釘鈴在猶豫什麽,他隻得尷尬地微微一笑,道:“那麽,由我做出決定吧。事不宜遲。”


    連城催眠四個小時之後,被呂洞賓拂塵一甩催醒,醒來時候腦袋一片空白。但眼睛在眼皮底下轉了三圈不到,立刻想起睡前的一切,又是萬念俱灰,懶得睜眼,雖然,感覺窩著的這個懷抱非常熟悉。


    忽然,耳邊傳來王動的聲音:“連城,醒了?看看我,我回來了。”


    連城驚得一骨碌跳起來,見鬼似的看著王動,看得王動哈哈大笑:“釘鈴都告訴我啦,我們現在什麽事都沒了。走,回家去,你得好好休息,看你衣服都被汗水濕透了。”


    連城環視四周,沒有神仙,隻有一幫新認識的妖精,也不見那個大嬰兒似的王動。她很不相信地看著釘鈴,問道:“這是哪個變了王動來哄我的吧?王動呢?你們把他放哪兒去了?他怕黑,怕封閉,你們千萬告訴我王動在哪兒,我們不開玩笑。”


    王動看著心疼,連忙將連城擁進懷裏,附耳說了一句隻有他們兩個自己才能知道的事,連城一聽這才又哭又笑,舉起拳頭敲牛肉丸似的敲向王動胸口。釘鈴在一邊伶牙俐齒地把事情過程轉述一遍,王動也這才恍然大悟。釘鈴最後說,給王動盡力以最完美方案恢複好記憶的神仙們都是大汗淋漓的,做完事就集體走了。釘鈴問他們怎麽處理核彈危機,呂洞賓半空拋下話來,說他們相信連城會處理得好。


    連城與王動一時相對無語,多了會兒,幾乎是不約而同的,兩人一起將手伸向電腦。王動自己出手,很快,便將早前設定的所有危機解除。但是連城卻是不敢太過相信,還是設置了一年為期的定時爆破時鍾。


    烽煙終於從天上頂上散去,這時候太陽正好當午,晶瑩的雪峰分外壯觀。一眾熱愛自由,甫獲自由的妖精互相介紹認識後,各奔東西,連城和王動也攜手回家,天上竟然隱隱有領著連城過來的天使的身影。


    連城拉著王動的手,怎麽都不敢相信,事情的過程就好像畫了一個圓圈,走到終點,卻發現繞一大圈做一大堆事,回到的卻是原點。


    但連城又覺得這個原點隱隱有說不出的不同,比如,王動現在怎麽話這麽多。


    難道以前的幽若是個多嘴的神仙?


    (三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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