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藍料聽了皺眉露出厭煩的神色:“包團比散客好多了吧?把散客退了明天先我們走,我們十五個雇他們二十個,背包,剩下的在前麵踩路。”


    我和加措貢布互相看了看,悄悄撇了撇嘴。沒等桑姆回話,溫和的貢布說了一句:“我們就是散客。”


    亮藍料掃了一眼他,轉衝桑姆:“你們五個,可以跟我們下去。你們一夥兒的吧。”


    “不是跟你們下去,是大家跟苦力下去。”我聽不順耳,故意嗆他一句。


    亮藍料往我這兒看看,發現是漢人便眼皮一耷:“你個小姑娘,懂什麽?別跟著瞎摻和!”


    貢布、加措和我都聽出了他的弦外之音,我一個漢人站藏人那頭瞎吆喝什麽?


    “先預訂的人,就先預訂了,苦力不管散客不散客,大家都一樣的。你們人多,我問問他們還有沒有更多苦力。不是很大的包,他們一個人還可以背兩個。”


    “這樣就得便宜,”亮藍料聽桑姆這麽講,立刻說,“你們一個人付多少錢?光我們一隊就十五個人,得便宜。”


    “我們雇一個苦力背包三百塊,自己帶水和幹糧,大包他們背,水和幹糧還有現金啥的自己帶著。到樟木路上走九個小時,苦力在前麵走,人在後麵跟著,”桑姆說:“踩路的不用給錢,回去他們苦力自己分。”


    “三百是給我們漢人報的價吧?”大高個兒立刻說,“你們藏人給多少?”


    “我們也是三百。”桑姆老老實實回答,一點兒都不生氣。“他們苦力,一年就靠大雪封山這幾天賺這幾百塊,是辛苦錢。”


    “三百不貴嘛,早點下去早點好嘛,在聶拉木吃住一天也要兩三百,下去了該辦事辦事,困這裏也著急嘛。”加措雖然一臉不高興,還是口氣緩和地勸了亮藍料幾句。“就是,就是。”貢布也附和說。他們似乎對漢人這副樣子已經很習慣了。


    大家的好言相勸,似乎倒讓亮藍料起了疑心,他忽然站了起來,冷笑一聲:“藏人肯定幫藏人說話了,我不信他們跟你們也收三百。行,那先這樣吧!我再去別地方問問。聶拉木,苦力也不是就你們認識那幾個。”說完,轉身掀門簾子大步走出去了。


    貢布加措和我又互相看了一眼,麵麵相覷,嘴也懶得撇,起來伸伸腿腳繼續收拾各自的東西。


    “苦力真就是我認識的這幾個,”桑姆還有點遺憾,“這又不是拉薩,聶拉木一共有多大嘛。”“問完就知道了,最好快點回來,要不十個苦力也沒有了。”


    晚上10點半,五個人安排停當、準備休息。亮藍料再一次“呼”地掀了門簾進來。一站下就說:“按你說的,三百,明天我們團隊的人先走,你趕緊跟苦力說。”


    “沒有苦力了。”桑姆說,“明天一共二十個客人要下去。苦力一共二十七個,五個踩路的,二十個背包的,就還有兩個閑的。”還是那副標準普通話,清晰、大聲,一點情緒都沒有。


    “那不行。你趕緊去跟他們說,哪有放著錢不賺的!讓他們叫人,我們明天必須下去。”


    桑姆真的去了。


    我們四個默默坐在爐邊等,沒人跟亮藍料搭話。


    “你們真是一個人三百?”忽然,亮藍料衝著我說。


    “啊。”我答。他不知道我是五個人裏最不想跟他搭話的。


    大家繼續沉默。


    11點多,桑姆回來了。苦力喊了幾個小夥子幫忙,但也隻湊夠了八個人背包。


    “那不行,”亮藍料聽罷表示:“我們十五個人,到尼泊爾有重要工作等著呢!差七個下不去不行!”


    “我們這個妹妹的背包輕,”桑姆指指我,“我找個苦力的老婆幫她背,我們的苦力再勻給你們一個。你們就先九個下去,六個後天再走,也就差一天。”。


    “哪是一天?”亮藍料不屑地冷笑:“苦力都下去了,後天其他人還怎麽走?”


    “明天送我們到了樟木,苦力就回來了嘛,後天再下去。很多人都後天下去,他們還要背的嘛。”桑姆還是一字一句說。


    “明天當天返回?走九個小時?”亮藍料顯然有些意外。


    “不背包不用九個小時。六七個小時就回到聶拉木。其他客人等著看我們明天下不下得到樟木,才定後天雇不雇苦力下去。他們要趕回來嘛。”


    “當天往返。哦。那還真是辛苦錢。”亮藍料聲音低下來,有點像個正常人似的說了一句。


    “就說,三百不貴嘛。”加措趁機,“我們藏人你們漢人都是想早點下去辦事,都是雇人背東西,不會多收你們漢人錢嘛。”


    “就是,就是。”貢布附和。


    七


    天蒙蒙亮,在齊大腿的深雪中,一隊人哼哧哼哧往高原下走,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喊累。天漸漸亮了,雪也慢慢下降到膝蓋以下的高度,最前麵的苦力們踩過之後腳窩已經很寬大,不負重的我們走起來並沒有想象的那麽累。陽光照在四周的山嶺上,景色很美,但是沒人抬頭看,集中精力一言不發地走,在這種情況下是最節省精力的。


    11點左右,我們停下來吃掉了還溫乎的烤餅,喝掉了還熱乎的酥油茶,桑姆的老公已經準備好了小貨車等在樟木城外,隻等我們一到,就可以上車,少走一個小時的路。這個消息和肚裏的午飯讓我們精神振作,而且越往下雪越淺,路好走得大家又時不時聊起天來。


    下午3點鍾,我們和桑姆老公匯合,以最快的速度鑽進小貨車,一溜煙衝向縣城。“苦力會把我們的包送到家裏來的,他們都認識。”桑姆說,出發前已經和苦力打好了招呼,並商量好加措跟著貢布,我跟著桑姆,去他們家裏吃飯和借住一晚,然後明天我再和加措一起出發過境去加德滿都。


    不僅吃了飯,還洗了一個熱水澡,眼看著天要黑了,我的背包卻沒有送到。桑姆老公決定帶著我去路上找找幫我背包的那個女苦力。樟木縣城很小,主街道隻有一條,我們在路上走了十分鍾,就見到幾個已經完成任務的苦力嘻嘻哈哈地走過,桑姆老公上去問了一下,說是苦力們都聚到常去的館子準備吃晚飯,吃完還要趕回聶拉木去。


    桑姆老公帶著我腳步匆匆地到館子裏,卻沒有發現那個女苦力,其他苦力說,沒看見她下來城裏,我們聽了都著急起來,但隻好繼續在街上尋找。忽然,走在我前麵一路跟人打聽的桑姆老公腰帶斷了,他甚至來不及尷尬,立刻用一隻手捏住那皮帶的斷處,另一隻手捏了褲腰,喊住路過的一位熟人,提著褲子問著對方關於女苦力的問題。


    “一般找不到你們家的話,他們都會回到通車那裏等著。”那位熟人低頭看了一眼桑姆老公斷掉的腰帶,說,“車就在邊上,我開車帶你們去上麵看一下,你這樣提著褲子也不是辦法。”


    於是我們上了車,重新往縣城外麵開。路上,我開始後悔放心把東西交給完全不認識的苦力,焦慮地推算著丟了電腦等之後要處理的麻煩。


    在幾乎完全黑下來的郊外高坡上,車子慢慢爬升著,漸漸地,遠處的大石頭出現了一個剪影,直著身子坐著望著前方,一動不動,因為暗幾乎快要看不見了。但我還是一下子就認了出來,那正是我的女苦力,望著暮氣沉沉的天空,一手搭在身邊那隻躺倒的大背包上。


    《正午》團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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