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羽輕輕在她背後推了推。


    於是緣杏鼓起勇氣,走到玉明君邊上,在他旁邊就地攤開紙筆,也畫了起來。


    玉明君眼神一轉,往緣杏這邊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


    出現在他旁邊的,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女,一身北天宮杏黃色的弟子服,頭上尖尖的白耳朵,豆蔻年華,容貌姣好,有著一身墨香,一嗅便知常年沉浸書畫中。


    她相當信賴“羽師兄”,走過來的過程中,抬頭看了三五次,望著弦羽的目光中,有著與旁人不同的憧憬和欽慕。


    ……原來是這麽回事。


    玉明君不屑與人打交道,但畫畫的人感知教旁人細膩許多,他是懶得理,並不是不懂。


    眼下的情景一眼就瞧得出來,弦羽這個師妹,對弦羽情感有些特別。


    目前大約還隻是朦朧的好感和崇拜,待日子漸長,以後會發生什麽變化,就不一定了。


    玉明君看了公子羽一眼。


    公子羽一定。


    他接到了玉明君的眼神,但不知怎麽的,他覺得舅舅這回看他的視線,好像有些玩味。


    而這時,緣杏對著空白一片的畫紙,因為羽師兄和玉明君都在,她遲遲難以落筆,太想在這種時候一鳴驚人,反而很有壓力。


    玉明君頭也不抬,激她道:“想讓我看你的畫,你卻連畫畫都不會嗎?”


    緣杏一驚,心狂跳起來。


    她想到師兄跟她說的,以玉明君這般的性子,不能太畏首畏尾,要主動些。


    緣杏壯著膽子道:“我什麽都能畫,而且畫出來的都能成真,不知道先生想看什麽?”


    好狂的口氣。


    憑他第一眼對緣杏的印象,這樣的回複是出乎意料的。


    玉明君筆尖一頓,斜睨了她一眼。


    玉明君道:“那好,那你把你在北天宮裏最喜歡的人,畫出來給我看看。”


    第四十三章


    “……!!!”


    緣杏手裏的筆, 差點嚇得掉了。


    緣杏慌亂起來的反應,是先仿佛鎮定,一動不動。


    然後手忙腳亂。


    繼而耳尖、麵頰、脖頸,都像被火燎了, 迅速漫起一層羞澀的朱色。


    公子羽聽到玉明君出的題, 也怔了怔, 有些在意地看向杏師妹。


    他還挺想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的。


    緣杏最喜歡的, 會是師父、水師弟、與她同進師門的,還是說……會是他?


    想到種種可能性,公子羽看著緣杏的目光,也帶上了兩分期探,一分緊張。


    緣杏的狐狸耳朵已經塌了, 整隻小狐狸都不知如何是好, 在師兄和玉明君麵前仿徨不安。


    玉明君說:“誇下那麽大的海口, 不過這麽點要求,就畫不出了嗎?”


    緣杏期期艾艾:“為、為什麽要畫這個?”


    玉明君說:“我也不想讓你畫討厭的東西,而喜歡的人, 平日裏定然觀察得仔細,不用多看想來也能畫得出, 而且對比容易, 既然你畫出來的都能成真,那我把你畫出來的人拉過去和真人一對比, 就能看出到底有幾分像、到什麽程度, 一舉多得,不是很好?”


    緣杏腦海中第一時間浮出來的, 當然是羽師兄。


    羽師兄在她心中是最好的人。


    羽師兄撫琴的樣子。


    垂眸教她背心訣的樣子。


    坐在窗前淺笑望她的樣子。


    緣杏都一一清晰地記在心間,並將之視作珍寶, 藏在柔軟的位置。


    如果要畫,緣杏馬上就能畫出師兄的模樣,但他是她心中白月,那份氣質和超然,是畫不出來的。


    而且羽師兄就在麵前,緣杏心底裏這點小小的向往,不敢暴露出來,更不好意思讓師兄知道。


    緣杏說:“我的畫力,隻能畫出沒什麽修為的植物或者動物,還不出人,更畫不出神仙。”


    緣杏先前那一句話說得太滿,現在要反悔,本以為定會得到玉明君的奚落,然而玉明君隻是用筆沾了沾顏料,給他畫在石頭上的翠鳥點了睛,對其他的渾然不在意。


    玉明君道:“沒事,你畫吧,就這個題。”


    看來畫的內容,玉明君是不打算換了。


    緣杏不得不拿起筆。


    她偷瞄了一眼師兄,垂下小腦袋,最終還是不好意思當著師兄的麵畫,她一咬牙,將小畫音樹捧出來,放到麵前。


    緣杏如今隨時都帶著小畫音樹,就藏在她隨身的畫包裏,將小畫音樹的樹冠留在外麵照照陽光,其餘部分用布包起來,防止泥土灑出。


    緣杏的確極其喜歡小畫音樹,朝夕相對,不算說謊。


    再者,小畫音樹是羽師兄送給她的,小畫音樹的名字都是他們一人一個字起的,也算有聯係。


    公子羽見緣杏拿出來的竟是小畫音樹,哭笑不得。


    但好笑之餘,隱隱的,他竟也有一小絲失落。


    不過緣杏這麽喜歡小畫音樹,於他而言也是欣慰的事。


    小畫音樹倒是很高興,左搖右擺,它完全沒覺得緣杏最喜歡它有什麽不對,從玉明君提出這個問題起,它就在努力伸展樹枝想戳戳緣杏提醒她了。


    現在果然被選上,小畫音樹已經開始賣力地長花苞,打算開滿滿一樹的花,來顯得自己非常可愛。


    緣杏將小畫音樹擺到畫紙前,執筆畫起來。


    玉明君淡掃了一眼,見緣杏拿出棵小樹,倒也沒有製止。


    緣杏畫小畫音樹何止百次千次,輕而易舉就能畫出來。


    不過小畫音樹最近又長大不少,生了許多零零落落的小枝丫,還是對著畫更能畫得一絲不差。


    緣杏揮筆而就,寥寥數筆,就已經畫得惟妙惟肖。


    小畫音樹的畫雖不知為何也不能成真物,但隻這一幅畫,也已經瞧得出緣杏畫功出眾。


    玉明君似是興致不高。


    他隻睨了眼,就問:“你覺得,世間畫什麽最難,畫什麽最易?”


    緣杏心尖一動。


    玉明君這個問題,緣杏在《韓非子?外儲說左上》讀到過。


    是齊王問畫師的問題。


    那裏麵的畫師言道,畫犬、馬最難,畫鬼神最易。


    因為狗和馬人們天天都能見到,畫得不像一眼就會被人發現,而鬼神卻沒人見過,無論畫成什麽樣都能自圓其說。


    這番說法,在人間有道理,卻不適用於緣杏,不能照答,他們仙界之人,自然見過鬼神。


    對於緣杏來說,她隻要見過的東西,要畫出來都不難,很難說有什麽最難畫。


    旋即,她又想到了羽師兄。


    她幾乎沒有什麽不能畫的,可若要說畫羽師兄,她卻連下筆都艱難。


    羽師兄在她心中飄得太高,但凡畫差一點,都覺得將他放低,即便畫得一模一樣,也要擔心無法展盡他的風姿氣質。


    緣杏於是回答說:“對我而言,崇敬向往之人最難畫,信手塗鴉最容易。”


    玉明君問:“為什麽?”


    緣杏道:“因為崇敬向往之人,在心中的地位高於尋常,即使外表能夠臨摹,也無法畫出心中所想,永遠都會覺得畫得不夠好……”


    說到這裏,緣杏一頓。


    繼而恍然了悟。


    她畫的是小畫音樹。


    如果她心底裏最喜愛的真的是小畫音樹,怎麽會畫得那麽容易呢?


    玉明君早就識破了,隻是不說破。


    緣杏頓時羞愧難安。


    尤其在羽師兄麵前,她有種心事被戳破的窘然。


    她餘光去瞥師兄,隻見羽師兄依然如蒼竹勁直而立,他若有所思,雖聽懂了玉明君的話,但並未覺察到她的羞澀。


    而這時,玉明君又說:“這就到此為止吧,你再畫點別的給我看看。”


    緣杏問:“先生還想看什麽?”


    玉明君:“隨便。”


    “誒?”


    “你隨便畫點給我看看,雜亂無序的信手塗鴉最好。”


    緣杏沒有明白玉明君的意思。


    玉明君沒有抬頭,他在石頭上畫的百鳥圖已經快要完成了,上百隻彩鳥似乎都迫不及待地要展翅高飛。


    玉明君說:“既然你覺得信手塗鴉最簡單,為何這畫室中的畫作,沒有一幅是隨手亂畫的?難得你有落筆成真的能力,難道就沒有想過,亂畫的東西能不能成真、成真會是什麽樣子?這樣畫出來看看,不是很有意思嗎?”


    緣杏微愕。


    她從小就畫得很好,幾乎沒有失敗的作品,所以很少會有雜亂或者難看的畫。


    緣杏說:“我小時候也是有畫過的,散亂的墨水墨點都不能成形,特定的話,如果畫得不夠逼真的話,也不太能完善地展現,所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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