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杏畫的是亭外花團錦簇,時不時就要抬頭往外看一眼。


    她一旦作畫便容易沉靜,太子亦悶聲不言,涼亭內驟然安靜。


    恰在此時,有兩個年紀不大的仙娥各抱著一個花籃,嘰嘰喳喳地從亭外走過。她們的修為不夠,又聊得熱鬧,沒有覺察到涼亭中的太子和緣杏,聲音正好傳入緣杏聽覺敏銳的耳中――


    “我剛剛看見啦,今日天後娘娘的客人,是九尾狐族的女君娘娘呢!”


    “啊,女君娘娘來了,不知道九尾狐族的緣正少君有沒有來。”


    “嗨呀,你竟然在想這個,春心動啦!”


    “胡、胡說什麽!人家才沒有呢。”


    那小仙娥羞得滿麵嬌紅。


    “不過,我家在西天境,之前西天境那裏辦弟子大會的時候,正好輪到我休假回家,我遠遠地瞧見過那位少君一眼,他生得可真俊美啊。”


    “人家是九尾狐族,當然俊美了!”


    “可、可是,他給人的氣質也不一樣。”


    “我聽說,北天君的弟子公子羽,也是俊美無雙的佳公子,還同太子殿下一般善琴,與緣正少君比如何?”


    “唔……單論相貌的話,公子羽與緣正少君旗鼓相當吧。不過,我還是喜歡少君那樣的。而且,我隻有機會看了幾眼,沒有聽過公子羽彈琴,我想,總不如太子殿下彈得好吧?太子殿下的琴音,我們都是聽過的,那可真是天上地下、舉世無雙呀!”


    “不能這麽說,太子殿下的琴就比旁人好,那把琴是上古神琴,都已經生了琴靈,還會說話呢!”


    那兩個仙娥大概是在仙宮花園裏采花的,聊著聊著,就消失在花園中,聲音也聽不見了。


    但緣杏沒想到到了中心天庭,還會聽到有人議論羽師兄和哥哥,甚至還帶上了太子,不自覺就豎起了耳朵。


    聽她們說羽師兄的相貌與哥哥旗鼓相當,琴藝肯定不如太子弦羽,緣杏不知為何,心裏湧起一陣強烈的不甘心。


    羽師兄明明是那般驚才絕豔、明月懸空般的人,被她們一說,倒像是平平常常似的。


    那仙娥分明聽到羽師兄彈琴,怎麽能斷言,師兄的琴音一定不如太子弦羽呢?


    緣杏這樣一想,連對亭中這位太子,也有些不滿了。


    不過仔細一想,她也沒有聽過太子弦羽彈琴,雖說師兄是琴心,但緣杏也不敢斷言自己的畫技天下無雙,或許真是天外有天也說不定,不能枉下論斷。


    隻是想來想去,還是覺得不服氣。


    太子弦羽看著緣杏的臉色有所變化,忽而出聲道:“她們聊的公子羽,是你認識的人?”


    緣杏驟然聽到太子開口,後背驚得一抖,才回過頭。


    緣杏躊躇,輕輕應了一聲,道:“嗯。”


    她說:“我聽過羽師……公子羽的琴音,也覺得堪得上‘天下無雙’四字,雖說現在未必比得上北天君這般閱曆廣遠的神君,但在同輩人之中,應是少有人可論高下。即便是以太子殿下作為比較……她們這樣說,還是決斷了些。”


    緣杏語氣斯文,雖說是為師兄不平,但並沒有冒犯太子的意思。


    不過,她覺得當著太子的麵這麽說,太子弦羽本人可能多少會有些不高興,但她又說不出假話,因此忐忑。


    誰料,下一刻,太子弦羽微微彎起嘴角。


    這是第一次,緣杏見到他笑了。


    隻聽太子弦羽緩聲道――


    “我若是公子羽,想必會覺得,有人若卿……此生幸矣。”


    第八十四章


    緣杏沒有料到太子弦羽竟會在這種情況下笑。


    盡管看不清他的臉, 但從他仙光下隱現的下巴輪廓,以及天後娘娘的長相來看,太子生得定然不錯,平日裏孤冷的人這般淺笑, 定是輕易就能撩動人的心扉。


    太子弦羽, 是個極有風度的人。


    他並未覺得她當麵誇獎羽師兄是一種冒犯。


    緣杏對太子的印象突然好了起來。


    緣杏難為情道:“太子說得誇張了, 公子羽他心有珠玉, 定不是隻有我一個人能看得見,欣賞他的人……想來多如繁星,多我一個,對他來說也沒什麽差別。”


    “欣賞的人不少,但是願意像這樣維護他的, 卻不多。尤其是像你這樣, 即使在我麵前, 也不會改變想法的。”


    太子說得溫和。


    緣杏聽得有些出神,不知不覺,剛蘸過水彩的筆長久停在空中未動, 一滴小小的彩水從空中滴落,掉在紙上, 將畫了一半的畫暈染開來。


    “呀。”


    緣杏呼了一聲, 連忙搶救。


    緣杏鮮少犯這種低級錯誤,登時尷尬, 好在她畫技驚人, 妙筆生花,連忙取了其他顏色, 三下兩下,將那滴暈染畫成了一朵新花, 不僅補救順利,反而畫得比原來還靈秀些。


    太子弦羽在一旁看著,等緣杏畫完,他緩緩抬袖伸手道:“聽說公主天生有落筆成真之能,那幅畫上的花,公主可以送我一朵嗎?”


    “當然。”


    緣杏立即答應,更何況這些本就是用天宮裏的筆墨畫的。


    不過,她又提醒道:“但是我畫出來的東西不能保存太久的,過一些時日就會自己消失。”


    太子弦羽頷首:“無妨。我隻是……忽然想留個紀念。”


    緣杏於是將畫上的花挑了最漂亮的一朵,注入仙力,從畫中取了出來,遞給太子弦羽。


    太子弦羽從容接過,拿在指尖觀賞片刻,遂藏入袖中,道:“多謝。”


    “不客氣。”


    兩人聊了一會兒,緣杏對太子弦羽的態度自然多了。


    她對太子,心裏也生了些好奇。


    緣杏問:“聽剛剛那兩位仙娥說,太子殿下您……有一把有器靈的古琴?”


    太子微微一頓,道:“對。”


    緣杏好奇問:“我可以見識一下嗎?器靈天下少見,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呢。”


    緣杏躍躍欲試。


    而太子弦羽先前一直待她禮貌親和,唯有在聽到她說想要看琴時,猶豫了片刻。


    但接著,他頷首:“可以。”


    話完,他便喚了人來,沒多久,就有仙侍幫忙抱了琴匣來。


    那是個緣杏沒見過的琴匣,太子弦羽將匣子打開,露出一把十分漂亮的古琴。


    緣杏看到那把古琴,先是愣了愣,隻覺得這把琴,與羽師兄的琢音琴相當相似。


    不過,緣杏揉了揉眼睛,細看又覺得是自己看差了,雖然是有點像,但歸根結底還是不同的。


    太子弦羽撫了撫琴弦。


    像琢音這樣富有靈性、足以生出琴靈的古琴,是能夠配合主人而變化的,故而在他年幼時,琢音是一把是適合孩童的小琴,而如今他已成人,琢音也成了標準大小,一算下來,已有許多歲月。


    緣杏其實平時看見的就是琢音的真容,不過他既然能遮掩自己的相貌,自然也能讓琢音看上去不同。


    太子弦羽緩緩地道:“琴靈,你說幾句話吧。”


    接著,隻聽那把古琴發出了細小的聲音。


    緣杏期待地睜圓了眼睛。


    古琴好似有些羞怯,又有些激動,它道:“你、你好,很高興認識你,杏杏。”


    緣杏驚訝道:“你知道我的名字呀?”


    古琴乖巧而害羞:“嗯。”


    這古琴似乎很內向,隻說了這麽幾句就不說話了。


    但緣杏還是很新奇,她問太子道:“它是不好意思了嗎?”


    太子弦羽笑了笑,道:“應該是有些緊張。”


    就在這時,有一片薄薄的紙從琴匣蓋上飄去,落到地上,正落在緣杏腳邊。


    緣杏疑惑地撿起。


    緣杏不經意間掃了一眼,才發現上麵寫得密密麻麻的,竟是琴譜。


    太子見她看到這個,微愣了一瞬。


    緣杏一邊還他,一邊問:“這是太子自己做的譜子嗎?”


    太子弦羽有些尷尬,應道:“嗯,信手之作,還未完成,最後兩段還沒有頭緒。”


    緣杏記得琴譜上的曲調,似有所感,恍然大悟道:“太子殿下,難不成是有心上人嗎?”


    弦羽撫在琴上的手一滯,良久,倒是沒有否認,低低地應道:“……嗯。”


    緣杏想得投入。


    沒想到太子弦羽這樣的人也會為情所困,實在令人驚奇,不過,這倒是讓她有了種冷月降臨人間之感,一下子與太子弦羽親近了許多。


    而且,太子弦羽的樂曲寫得竟然真的很好,完全不遜於羽師兄,甚至於,緣杏還覺得太子弦羽和羽師兄擅長的風格非常相似。


    緣杏雖然平時都在畫畫,但跟在北天君身邊學習,又喜歡羽師兄,這麽多年下來,音律也算略通一二,這方麵造詣比尋常人強很多。


    她心中想著太子弦羽的琴曲,不自覺地重複旋律,忽然間福至心靈。


    緣杏因與太子聊得放鬆下來,有些忘乎所以,等回過神來,她已經伸手在琢音琴上撥了兩下,彈了一段旋律,補上那張琴譜最後缺失的部分,並且問:“這曲子若是這樣收尾,太子覺得如何呢?”


    緣杏說得太順,等彈完了琴,她才意識到自己幹了什麽。


    緣杏當即紅了臉,慌亂地後退三步,再抬頭去看太子,便發現對方果然怔住了。


    緣杏大窘,連忙道歉:“對、對不起,我得意忘形了。”


    太子弦羽頓了頓,方才道:“無妨。”


    然而緣杏還是覺得很難釋然,她尷尬地漲紅了臉,低下了頭。


    緣杏看看天色,道:“時間不早了,我回母親那裏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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