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仙官見到這位神君, 都十分敬慕, 紛紛行禮讓行。


    太子殿下如今已很少回到中心天庭,上一次歸來,已然是五年之前。


    近十幾年來,天陷情況愈發明顯。即使天帝與天後已各盡其力,仍難以阻擋穹天塌陷之勢。為了盡快抵擋天陷的危機, 太子殿下與另外兩位靈心, 都是竭盡全力在修煉, 幾乎沒什麽閑暇顧及其他事。


    尤其是太子殿下,常年閉在杏林中,少有人能見到他。


    不過, 太子今日回天宮,有些閱曆的仙官, 都知道是怎麽一回事。


    今日, 正是緣杏公主閉關期滿之日。


    五百年前的今日,緣杏公主決心追隨女媧母神, 消失在此境中。


    五百年後的此日, 弦羽自然第一時間趕來,想要與緣杏公主相見。


    已然閑置的太子殿中, 兩位狐君、緣正、小畫音、東和靈淼皆在此處。


    緣正如今束發而幹練,一席幹脆的月白色長衫, 氣態淩冽如風刀。


    他已然褪了少年的氣質,有了神君的疏離高傲。緣正遠遠看到弦羽走來,側目看他。緣正下巴清瘦,輪廓分明,對弦羽略點了下頭。


    他們是妹夫和小舅子的關係。


    緣杏不在的這五百年,兩人作為世界上與緣杏最親近的兩個同齡男子,關係倒是從原本的不冷不熱轉向了微妙的和睦。他們同為要補天的靈心伴生,不可能不見麵。兩人時常會聊起緣杏,緣正知道她在家裏如何,而弦羽知道她當年在外求學時的樣子。緣正少言,而弦羽也不是聒噪之人。


    雖然兩人立場不同,但緣杏不在,他們沒什麽可爭的,且彼此都已日漸成熟,反而建立起了一些友情。


    而旁邊的小畫音也長大了。


    她個子嬌小。大約是因為原形是萬年樹後裔的關係,她成長很慢,個子現在都還在長高,五百多歲的人了,還是長著一張十三四歲的娃娃臉。


    小畫音其實現在看,比弦羽他們也小不了幾歲,現在也要被恭敬地稱一聲“畫音仙子”了,可因著稚嫩的長相,還時常被當作小仙。


    她穿著俏皮的綠裙,裙擺蓮葉般微開,頭上沒什麽裝飾,隻將長發用發帶一束,幹練得像個小男孩。


    此時,小畫音焦急地盯著空蕩蕩的地麵,催促道:“緣杏姐什麽時候回來啊?”


    小畫音人身長到十幾歲大,就不好意思再管緣杏和弦羽叫爹娘了。不過,大約是有些雛鳥心態在,她還是特別喜歡緣杏,經常抱著緣杏以前的東西不放,同時特別怕弦羽。


    像是此時,弦羽就注意到小畫音雙手背在身後,好像藏了什麽。


    小畫音一見弦羽望她,立即一抖,將背後的東西又藏了藏,然後不自覺地往緣正身後縮。


    弦羽問:“畫音,你拿了什麽?”


    “沒、沒什麽。”


    小畫音在弦羽這個大師兄兼緣杏的伴侶麵前,始終有一兩分畏縮。


    她不敢違抗大師兄,默默將手從背後拿了出來。隻見她拿的是一張皺巴巴的紙,恐怕不久之前還是個廢紙團,但小畫音拿得小心翼翼、分外珍重。


    “我聽說天宮外麵玉明君以前住過的那個草廬還留著,雖然被玉明君燒得差不多了,但想到緣杏姐曾在那裏修煉過,就還是過去看了一下,然後就在那裏撿到了這個……看畫風用筆,肯定是緣杏姐以前畫的,就想留著。這個,也不行嗎?”


    弦羽看著被小畫音視若珍寶的紙團,心知那多半是緣杏以前畫廢的,心情有些複雜。


    他頓了頓,說:“算了,你想要就拿著吧。”


    小畫音瞧著頓時開心了起來,將紙團仔細地收好了。


    東在一旁看得齜牙咧嘴,道:“小畫音,你這兩年撿了杏師妹多少垃圾了,開個垃圾場算了。”


    小畫音撇撇嘴,不理他,隻珍惜地摸著自己藏了紙團的袖管。


    東雙手環胸,如今也配上了天將的甲胄。他那一條小辮養得老長,從肩邊垂下,可以掛到腰際。


    東在天將中長得秀氣,隻是皮膚曬得微黑,看上去頗為爽朗。


    靈淼亦是無奈搖頭,可開口卻是站在畫音這邊。


    他說:“畫音師妹,你不要跟他一般見識。羽師兄都說你可以拿了,就拿著吧。”


    靈淼如今也有五百歲了。


    他三百歲時飛升成仙,如今已為仙兩百餘年。他如今是個醫仙,雖然不像弦羽、緣正已位列神君之列,但憑著一手好醫術,以及北天君和南海神醫那裏修習過的閱曆,在年輕仙人也無疑是師出名門。


    靈淼身上稚氣褪盡,常年浸沐於醫藥中,倒是養出了耐心的好脾氣和幾分春雨般的潤澤氣質。他偶爾還是會露出些不經意的狡黠,不過無傷大雅。


    東習慣性地與靈淼鬥嘴:“你就慣著畫音師妹。你是看羽師兄對她嚴厲,才故意總唱白臉,想在畫音師妹麵前賣個好,將來替你在杏師妹麵前說好話吧?”


    靈淼笑道:“我可沒這麽想,我怎麽會當著大師兄的麵耍這種招數?大家都知道我是醫者仁心,對誰都十分友善罷了。”


    “醫者仁心是你自己誇自己用的嗎?還有,你到底哪裏仁了?上回我緝魔受傷,你過來幫我治療的時候,是不是偷偷拿針紮我了來著?”


    “那是因為二師兄你掙紮得太厲害,不得已而為之。那不就一點點痛嗎?”


    靈淼淡淡地道。


    “再說,師兄憑什麽說是我?你應該紮一針就暈了啊,拿不出證據吧。”


    東:“???”


    師兄弟兩人鬥著嘴,不過眾人這麽多年都習慣了,完全可以當作耳旁風。


    弦羽此刻無心顧及兩位師弟,他的目光直直看著庭院一處,一動不動。他清晰地記得,緣杏就是在這個位置消失的。


    忽然間,弦羽所注視的那個地方,忽然憑空亮起一道淺淺的金光,由弱到強,就像金色的光束從空氣的裂縫中滲出來。


    那道口子逐漸撐大,逐漸破裂,然後,從裂縫中緩緩走出一個人來。


    那是一個神女。


    她皮膚白似輕雪,步態如蓮,著素衣淺鞋。


    這神女動作並無特異之處,可莫名之中,就讓人一種遺世獨立、縹緲清雅之感。


    是緣杏。


    弦羽素來沉靜的目光,漸漸有了變化。


    眾人皆認了出來,可又有些不敢認。


    緣杏的外貌其實沒多大變化,還是當年少女容顏,可是神情氣質卻變了。


    她麵色淡然,一雙杏眸通透而靜然,仿佛能看透人心。她舉手投足間帶著一種奇異的安然和自信,那一身清逸卓然之氣,卻讓人見之難忘。


    緣杏久居女媧神境,好久沒有回到現世,重新見到這久違的風光,也有些不適應。


    她環顧四周,想回憶此間是何間,然後目光又一一掠過過來接她的人群。


    還是狐君夫婦最先反應過來。


    女君有些壓抑不住情緒,率先上前道:“杏杏,女兒!”


    說著,便過去抱她。


    畢竟是自己的女兒,女君是沒有什麽隔閡的。


    緣杏也第一時間認出了父母,抱住迎過來的母親,輕喚道:“娘,爹?哥哥?”


    緣正見狀也跟著父母上前。


    緣杏先與父母重逢,笑盈盈的。


    待一家人親昵完畢,包括兩位狐君在內,所有人都將目光放到弦羽身上,似乎想看他如何反應。


    弦羽頓了頓,卻沒有立即上前。


    在場之人,無人不知弦羽對緣杏是何等思念,是如何將杏樹種成杏海。


    太子弦羽宅外的杏花海,都已是仙界一景了。


    可是五百年的相思語,到了終於相見的時候,他卻一句都沒有說,隻是笑了笑,對緣杏道:“師妹,你回來了。”


    “師兄。”


    緣杏喚了一聲。


    她隔著父母和兄長,遙遙望向站在人群最後那人。


    師兄的氣勢不一樣了。


    他果真是個神君了。


    師兄今日穿了件杏黃色的罩衫,修直挺拔,很像北天宮的弟子服。他在那裏一站,倒容易讓人想到五百年之前。


    當年那麽濃烈的思慕相戀,一眨眼,都已經是五百年前的事了。


    緣杏的目光與弦羽的目光,在空中交匯了一刹那。


    但兩人都並未像其他人先前想得那樣激動。


    緣杏並未再與其他人說什麽,轉而問道:“現在天陷的情況如何了?”


    緣正言道:“不是很好。”


    這五百年,天帝與天後傾盡了全力,暫且撐住了天空陷落之處。


    不過,硬撐終究是硬撐,與補好有天壤之別。


    弦羽停頓了一下,主動說:“父君與母君如今力量大減,維持天庭已經十分困難。雖然穹天陷落之處,尚且能支撐幾十年,但是因為天帝天後力量衰弱,妖魔變得相當躁動,魔洞出現也越來越頻繁。”


    東撓了下頭,附和道:“這兩年魔族真的很煩人,我們都快忙死了。杏師妹,我今天抽空來接你,還被外公一通臭罵呢。”


    弦羽的言辭,頗為公事公辦。


    緣杏點了下頭,然後她看向東。


    緣杏的洞察力不弱,很快就注意到,東師兄抬起手腕的時候,上麵似有舊傷。另外他的手指和手掌,也因為長期練刀,磨出厚厚的繭子。


    緣杏眼神微沉。


    她直截了當地問:“那我們準備補天吧。你們何時可以開始?”


    緣正一頓,問:“你已經可以補了嗎?”


    緣杏說:“我隨時可以。”


    緣杏的眼神沉著,那視線,仿佛寫著“我現在都行”。


    第一百七十章 (重逢)


    緣正這五百年大多數時候都感知不到妹妹的情況, 但隨著修為增加,這兩年漸漸有了比較清晰的感覺,知道緣杏已不可同日而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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