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說要積極參與集體活動,所以每次運動會他都是報名項目最多的那個。


    奶奶說要培養課外興趣愛好,所以他從吉他開始自學了一件件的弦樂器。


    奶奶說拜托他代替自己去給新搬來的鄰居送點禮物,所以他帶著烤好的餅幹敲響了隔壁的門。


    -4-


    門沒有打開。


    窗玻璃上突然拍了一隻肉乎乎的爪爪,他抬起頭,看見一歲的金發小女孩隔著玻璃對他笑。


    笑得快快樂樂的,咧開沒長牙的小嘴巴。


    -5-


    於是金色便成了他黑白日常裏的第一抹顏色。


    -6-


    沈淩比他小了整整五歲,起初他隻當她是個小妹妹,以哥哥自居。


    哪個男生沒幻想過成為擁有可愛妹妹的兄長呢。


    ……但在不得不填補這小孩缺失的父母位置,給隻會爬的她衝奶粉煮米糊時,他不得不把自己移到了長輩的位置——


    在對方上幼兒園後給他展示“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偉大畫作時,他又不得不胃疼地把自己挪到了媽媽的位置。


    誰舍得對一個眼睛發亮的小家夥糾正“我不是你媽媽”啊。


    他連她皺皺鼻子假裝不開心都舍不得。


    -7-


    當然,起初他也害怕過,自己作為髒東西的“不吉利”,是不是會影響到太黏著自己的沈淩。


    但後者幸運地就像枚小奇跡——吃過的冰棍必有再來一根,幼兒園多餘的一顆糖果必然會送給她,過馬路時永遠是綠燈,快遲到的時候老師那邊總會發生什麽意外導致延遲點名——


    而所有人都喜歡她,所有人都寵愛她,她就是全世界的珍寶。


    這樣的孩子,是不會染上一絲一毫的厄運的。


    也不會有一絲一毫的不開心吧。


    於是某天薛謹終於鬆了一口氣,在接她放學時主動牽過了她的手。


    -8-


    什麽都沒發生。


    他們牽著手一起放學,度過了平平安安的好幾年。


    -9-


    可厄運是不會放過他的,即便待在全世界最幸運的珍寶身邊。


    ——但它所能做的隻是反噬薛謹自己而已,意識到之後,他反而非常慶幸。


    -10-


    不幸的事一件又一件。


    小學畢業的時候,一直收養他長大的奶奶病逝了。


    初中一年級的時候,那家人收回了對他所有的經濟資助,他的學曆似乎隻能止於義務教育裏的高中。


    初中三年級的時候,他開始長大,做了一個又一個令人害怕的、模糊不清的夢。


    高中二年級,疲於打工掙大學學費的日子,他下班後就匆匆騎著自行車去沈淩表演的劇院,闖紅燈時不小心撞到了一輛小轎車。


    手臂被地上的砂石劃了一條很長的口子,過錯方是自己,又趕著離開,無奈下他隻能再三道歉,把打工攢好的全部工資留給對方作賠償。


    沈淩的舞蹈表演結束在二十分鍾之後,去醫院包紮的時間已經來不及,從小到大這姑娘所有的典禮表演都沒有父母陪伴,自己決不能缺席。


    而上大學的學費可以從頭再攢,沒關係。


    看在他是個學生的份上,車主勉為其難選擇不再追究。


    於是薛謹把襯衫的長袖緊緊拉好遮住手臂,舍棄了被撞到變形的二手自行車,一路跑去了劇院。


    他到的時候表演剛剛結束,但準備下台的沈淩被蜂擁而上的人群簇擁在一起,暫時找不到薛謹原定的那個座位。


    他喘了口氣,稍微平複了一下呼吸,走到那個座位上坐下,溫聲問旁邊的女觀眾借了小鏡子與毛巾整理自己。


    這場舞蹈表演是臨時增加的,他不知道對方的曲目與服裝,要偽裝成剛才一直在台下觀看,還得和觀眾多交談幾句。


    “嗯,我知道這個小女孩,年紀輕輕的就是領舞,這次也……”


    觀眾笑著接下後半句:“這次的拉丁舞也太美了。要我說,這是這女孩幾年來最棒的一次表演。”


    哦,這次表演的是拉丁。


    薛謹轉轉腦子,已經大致組織好了待會兒根據她舞裙和妝容誇她的方式,在沈淩的影響下他好歹也了解點拉丁舞的步子什麽的——


    “阿謹阿謹阿謹!這邊這邊!”


    她依舊沒從簇擁的人群中脫身,但總算找到了想找到的位置,便趕不急似的大聲叫了出來。


    薛謹點點頭表示自己聽見了,走過去想讓她別急。


    隻是他還沒有找到被擁在最中間的小姑娘,她就急慌慌地擠了出來。


    啞光質感的橙色眼影,被高高束成一團的發髻,額前微微垂著一縷金色的鬢發,耳朵與脖子上都佩戴著顆粒狀的金色首飾,如同豐收的果實。


    薛謹下意識就想伸手過去幫她整理,卻發現後者妝沒花發型沒亂,竟然沒什麽需要整理的地方。


    ……已經不是幼兒園了啊。


    而沈淩依舊和幼兒園時一樣,興奮地撲到了他麵前,炫耀般拈起裙擺,大大地轉了個圈,轉出一朵盛開的花給他看。


    那是件薄荷色的紗裙,腰部和胸口也鑲著金色的墜飾,溫柔的冷色調與閃耀的暖色調一起碰撞。


    而她已經不是孩子了,裙擺下一起旋轉的還有開始發育的曲線。


    他條件反射就伸手過去,幫她把轉得太誇張的裙擺按下。


    “淩淩,注意走……”


    後者笑嘻嘻地轉眼睛瞅他,眼睛也變成了大姑娘的眼睛,睫毛一扇一扇撩動了空氣。


    隻是那眼神還是孩子的眼神。


    這一切令人想起小糖球,風信子,以及他最喜歡的雨。


    -11-


    “好看嗎好看嗎?今天我好不好看呀?好看吧?”


    她又轉了一圈裙子,還帶點嬌蠻感地跺了跺腳。


    “阿謹阿謹,快說好看呀!”


    -12-


    豈止是好看。


    整個世界都在他眼前盛開。


    -13-


    薛謹黑白的日常就這麽輕輕鬆鬆地被女孩轉動的裙擺擊垮了,而他甚至舍不得用哪怕一句話來責備她。


    那一刻他和所有初次心動的男生一樣心跳顫動,也許比他們跳的還快些。


    但那一刻他也難過得擠不出一個笑來。


    -14-


    卑鄙、低劣、不知廉恥。


    這是發生在他身上最不幸的事。


    像他這種髒東西,竟然用“喜歡”這種情緒,去玷汙一個本該好好照顧一輩子的女孩。


    -15-


    那天晚上他終於弄清了那模糊不清又令人害怕的夢,裏麵具體的內容。


    -16-


    也許是因為沈淩父母有段時間總掛在嘴邊的玩笑,也許是因為從小到大圍繞在他們身邊的流言。


    再三確認沈淩對自己不抱任何異性好感後,他隻能狼狽地把感情生產的原因推給這些。


    他是沈淩的兄長,沈淩的父親,沈淩的母親,沈淩將來走上婚姻殿堂時應該在進場時挽著她走到新郎身邊、把她手交過去的角色。


    不是那個等在紅毯盡頭的角色。


    絕不該是。


    -17-


    大學時為了那點學費拚命打工很辛苦,但與沈淩長時間分開似乎讓他冷靜了許多。


    通過視頻電話,薛謹搖搖欲墜地維持著自己長輩的角色,努力沒讓任何人看出端倪。


    沈淩已經上了高中,成為了確確實實的大姑娘,半隻腳踏入了成人的世界,常常掛在嘴邊的閑聊話題就是戀愛。


    她開始一遍又一遍地用轉裙子求誇獎的語氣對他強調:“我今天又收到了好多好多巧克力!”


    “我又被男生表白啦!哎,阿謹,好煩……”


    “同桌說什麽也要繼續和我坐在一起……”


    “據說今天有兩個男生為我打架哎!就在學校小花壇!”


    當然也還有——


    “阿謹阿謹,你看最近的電視劇了嗎?那個男演員好帥啊!”


    “最近xx歌星的表演實在太棒啦……”


    “舞蹈隊給我安排了一個新的男舞伴!他好高啊,跳舞也很厲害,可以舉著我的腰完成那個經典動作……嗯嗯,聽說還是國外混血呢,隊裏好多女孩看他……”


    ——少女對帥氣男生潛意識的讚歎。


    年少慕艾,青春萌動,這很正常。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老婆的量詞是一隻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嚴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嚴午並收藏老婆的量詞是一隻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