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司大人想了想,屈起雙腿,把收音機捧在了膝上。


    “沒關係啦阿謹,我還在看電視呢,待會兒再準備睡覺。怎麽啦?”


    音響裏傳來一聲稍微放鬆了點的歎息。


    “沒打擾你休息就好。淩淩,是這樣的,我今晚可能要晚一點才能回來……艾倫,注意後麵!”


    背景音很嘈雜,聲音忽遠忽近,沈淩還聽見了某個人怒吼道“都說了讓你工作時不要打電話”。


    真的很忙啊。


    沈淩後知後覺地心虛起來——她想起了下午見到阿謹時纏著對方讓他答應的事,明天和她一起出去玩——


    那時他們剛剛在玄關完成一個極深入的吻,再次丟臉腿軟的祭司大人滿腦子都是吻她的仆人,再考慮不到什麽別的事。


    喘過氣後,她抬起頭,下意識就想撒撒嬌,便與對方“提什麽要求都可以”的溫柔眼神撞在了一起。


    任性的要求一下就冒了出來:“明天我不需要去別人店裏幫忙,阿謹帶我出去玩!不準工作!陪我玩一整天!”


    任性的要求也一下就被滿足:“好的,淩淩。”


    ——事後冷靜想想,好像太為難對方了。


    明明就忙成了這樣,還要專門抽時間陪她玩。


    “很忙嗎?比平時還忙?”


    沈淩糾結地摳了摳收音機的手提把手,“阿謹,其實今天我……”


    “嗯,抱歉。”


    對方說:“我打電話過來想說,淩淩,今晚答應給你帶的宵夜可能有點困難。我最早回來也要到淩晨了,你還是別等我,先睡吧,明早我走之前會把宵夜放在桌上的。”


    ……可現在就是淩晨一點五十。


    這下,無論對方的語氣多平靜多輕鬆,沈淩都深刻察覺到他的工作有多忙碌,他現在的狀態有多疲憊。


    時間概念完全混亂了。


    她攥緊了收音機把手。


    “其實我……”


    不同的地點,兩句話同時響起。


    “我和別人商量好了,淩淩,現在還要再多工作幾小時,這樣明天可以騰出一整天陪你。”


    “我改主意了,阿謹,明天我不想讓你陪著我去外麵玩了。我想自己去玩。”


    “……”


    “……”


    那邊沒了聲息。


    沈淩咬緊嘴唇,感覺事情陡然變得糟糕起來——比剛才還要糟糕。


    出爾反爾,取消約定,不理會他已經訂好的行程……似乎更任性了?


    任性到討人厭嗎?


    半晌,薛謹再次開口,沈淩縮縮脖子。


    ——但他所回複的並不是她想象中的責罵。


    “好的,淩淩。你自己去玩的話,要注意安全,提前做好行程規劃。我明早會把便當放到你包裏,但如果你想在外麵的小餐館吃飯,我會在零錢包裏多放點零錢。早點休息,別看電視了,洗漱一下準備上床睡覺吧。”


    很絮叨的叮囑,很平和的口氣。


    “……阿謹你真的不辛苦嗎?你剛才說已經和別人商量好,所以現在要多工作幾小時,回不來……”


    “嗯,不辛苦。”


    那邊嘈雜的背景音遠了一些,也許是某人極細心地稍微挪了幾步,遠離發出噪聲的源頭,以此來表達自身清閑。


    “隻是像電視裏那樣的額外加班而已,淩淩。你知道我沒什麽能力,幫同事頂班是不會做很忙碌的工作的。隻是暫時不能回來……但放心,明早我會替你準備好外出的便當。”


    “……真的真的不辛苦?”


    “嗯。早點休息吧,晚安。”


    通話掛斷。


    沈淩呆呆地坐在床上,繼續抱著收音機。


    明明是想替對方分擔,收回之前提出的“陪我玩”。


    可她剛才誤打誤撞地提出了一個更加任性的要求。


    而這個更加任性的要求也被滿足了——即使此時薛謹不在她身邊,即使此時他們並沒有進行什麽親密的接觸,沒有吻或撫摸來或多或少軟化他的態度心情——


    阿謹也答應了。


    究竟是為什麽呢?


    沈淩往枕頭裏倒了倒,覺得很苦惱。


    答應自己的一切要求,服侍自己的一切需要,本就是祭司仆人理所應當的義務。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她突然意識到,她竟對這理所應當的事實惴惴不安了。


    如果這個仆人是阿謹,她竟然開始考慮是否過分,是否任性。


    而她的這些考慮也隻有在阿謹不在身邊時才會冒出來,一旦看到阿謹的眼睛,就會情不自禁地提出更過分、更任性的要求。


    這種要求被滿足後……


    心髒裏仿佛有什麽濃縮的東西脹開。


    既開心,又難受,很奇怪,所有的情緒都好像被阿謹的手指攪拌在一起。


    “不行。”


    沈淩從枕頭裏猛地坐起,掀開被子:“我要去找阿謹。”


    去為自己的任性道歉吧?好好說明一下那個要求的本意隻是不想讓他辛苦?


    似乎是,似乎也不是。


    奇奇怪怪地被攪拌,沈淩壓根分不開。


    她隻知道,現在……


    想見他。


    【十五分鍾後,淩晨兩點零六分】


    好冷。


    秋冬季節的晝夜溫差本就較大,而莽莽撞撞跑出來找薛謹的沈淩隻穿了一條單薄的連衣裙。


    她在原地跺了跺腳,把發紅的鼻子藏到收音機後拱了拱,按下了第二個按鍵。


    【按下這個可以自動導航我的位置,但隻有在我認為周圍比較安全時,它才會直接帶你過來。大多數情況下,它隻會向你顯示我所在的大概區域範圍。】


    收音機淺淺振動了一會兒,便以機身為中心,投射出淺紫色的光芒,光線在半空繪製出了一張地形圖。


    ……阿謹果然拒絕導航功能了啊,話說這個按鈕的導航功能她就沒能用過。


    阿謹似乎總覺得他身邊的環境很危險?


    但這張地形圖對幸運的祭司已經足夠了:圖上有很明顯的河流標識,看寬度和長度,大抵是l市最有名的那條河吧。


    那順著河岸一路走過去找他就是咯,再試著感知感知結界之類的地方。


    說幹就幹,沈淩又按了按第二個按鈕收起這張地形圖,很快就抱著古董收音機跑向了河邊。


    她沿著河岸一路小跑,偶爾遇到被橋梁或柏油馬路截斷的地方,就蹬著岸邊的石麵跳上去,靈活又敏捷。


    不過這條河是l市乃至整個e國的象征,作為一個文化象征,它蜿蜒的河岸並沒有很多被堵塞的地方,e國政府反而依照河流趨勢建了很多的觀景步行街,沈淩跑得很順利,大多時候都隻需要翻過欄杆。


    跑著跑著,路燈愈發稀少,氣溫也越來越低,景色從朦朧變為了黑黢黢一片。


    她的手腳反而沒有因為運動熱起來,河麵上潮濕的風和冷氣直往沈淩脖子裏鑽,像是什麽人往她的脖子裏倒了整整一杯冰沙似的。


    沈淩猛地頓住了腳步。


    她蹲下來把收音機夾在膝蓋間,收攏雙手,費力搓了搓,還往指尖吹了點熱氣。


    太冷了。


    太潮濕了。


    沈淩又呼呼掌心,這次從口中呼出來的白氣也看不太清了,淩晨的河岸燈光稀少,這裏幾乎就是個黑黢黢的拋屍現場。


    ……不太正常。


    沈淩從打工的咖啡店稍微知道了一點常識:l市的這條河是極受遊客歡迎的,就算夜間,河上的塔橋或河邊的建築物也應該亮著五光十色的彩燈。


    她起初跑來的地方是有很多彩燈的,但現在一顆都沒有了。


    沈淩打了個小噴嚏,噴嚏聲在靜寂的河上格外鮮明。


    等等……為什麽從剛才起,她連河水的流動聲都聽不見?


    這條河裏,是死水嗎?


    【撕裂。】


    【沈淩。】


    【……撕裂!】


    某種生物充滿怨恨的嗥叫在遠處響起,且越逼越近,愈來愈快,飛速襲向她的後背。


    沈淩迅速後撤一步,猛地彈出指甲,用力劃過觀景欄杆,想把金屬切成鐵片,從而掀過去擋住——


    指甲在欄杆上發出了刺耳的剮蹭聲。


    金屬完好無損,指尖倒是有點疼痛。


    沈淩一愣。


    黑暗中嗥叫的生物從河麵上撲來,直直朝著她的方向張開——


    下一個毫秒,一切都是無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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